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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吃过了,今天有肉吃。”钱雪拍拍肚子回道。
“阿雪,快进来。”孟向东已在窗户处喊她。
钱雪蹦蹦跳跳跑进了屋,孟向东正坐在炕上,对着她笑,“上来吧,到炕上来坐。”
他拉开一些被子,朝她招手。
钱雪欣然应诺,脱鞋爬上炕,炕上摆着小桌,父子两人正吃饭,也有一碗肉,还有两个鸡蛋,主食是荞麦野菜糊糊。
“给。”孟向东用左手拿了个鸡蛋塞给她。
“不,这是你养伤的,我不能吃。”钱雪忙摆手,目光转向他右胳膊处,“伤还疼吗?”
孟向东唇色有些白,精神还不错,棉袄穿在身上,也看不出伤处情况。
“好多了,昨天在卫生院挂了盐水,今天就不疼了。”孟向东把鸡蛋硬塞进她手心,笑道,“吃吧。”
“阿雪,吃吧,向东,你也吃,一人一个。”孟玉坤也坐上炕,把剩下那个鸡蛋磕好,递到他手里,笑着道。
“阿雪,吃吧,在我家别客气。”孟向东的笑容温暖如阳光。
钱雪又看到了他的两个酒窝,一漾一漾如盛满了湖水,逗得她目光转不开,在这样诱人的酒窝下,她不知觉磕开鸡蛋,剥好了,小心咬一口,然后抿着唇朝他眯眼笑。
孟向东也咬一口鸡蛋,朝她笑。
两人你看我,我看你,你对我笑,我对你笑,最后鸡蛋一口口吃完,已挠着对方的痒笑倒在炕上。
钱雪小心避开他伤处,孟向东有了伤行动不便,倒一时打成平手。
两人的笑声清朗和着软糯,洒满陋室,让人心头发软,只觉世间万事万物皆好,无限欢喜。
孟玉坤收了炕桌,也在笑,他真是没想到,竟然是这个傻丫头得了他儿子的青眼,被这丫头一带,儿子整个人都放松了,不再紧绷绷如同一个小老头。
等孟大叔端了碗出了屋子,钱雪抓住孟向东的手,收敛了笑意坐直身体,从内衫兜里拿出那张五斤粮票来,“你有吗?”
孟向东点点头,翻开身下被褥一角,也拿出一张五斤粮票来,“我们三人,一人一张五斤粮票。”
钱雪一喜,清咳一声,郑重道:“孟大哥,我们能不能用五斤粮票干点什么事,就是,做点什么小生意。”
“你是说跑单帮。”孟向东眉头一挑。
“什么跑单帮?”钱雪没听过这词,诧异道。
“其实就是做生意,最近两个年头,地头里没什么产出,许多人就偷偷出去做生意,拿这边的东西卖到那边,赚个辛苦钱,他们都说跑单帮。”
“真有人做生意?”钱雪惊奇了,难道还有人跑在她前面了,“不怕,不怕被抓吗,不是说,说不能投机倒把吗,这不是搞资本主义吗。”她皱了下眉头,绞尽脑汁把以前听过的话说了出来。
“是,这就是投机倒把,搞资本主义,可现在不是人都要饿死了吗,没人管,底下干得人就多。”孟向东悄声道。
“那我们”
钱雪想说的话被外面的招呼声给打断了,她跟孟向东对视一眼,心有灵犀各自把粮票藏好了。
“向东啊,伤恢复的怎样,还疼吗,叔去山洼村换了十个鸡蛋,拿过来给你补身体。”随着热络的话语声,村支书黄德全牵着他的小孙女黄思甜走进了屋里,一眼瞧见钱雪,马上笑了,“哟,阿雪也在啊。”
第18章 县医院下乡看疹()
“向东哥哥,我跟爷爷来看望你。”黄思甜声音甜滋滋地喊道。
“黄爷爷,还麻烦你来看我,上炕来坐吧,思甜妹妹,你也上炕来。”孟向东客气道。
“黄爷爷好,思甜妹妹好。”钱雪跟着叫道,跑进孟向东里侧,把外侧的空间让了出来。
黄思甜暗暗朝她瞪了一眼,没搭话。
“支书,还劳您来看望,向东的伤好多了,就是医生说失血过多,得养上几天,没大碍。”孟玉坤随在他们身后,同样热情招呼着他们上炕坐。
“没大碍就好,这回靠着向东,还有阿雪和建国那小家伙,村里也算多了几口嚼头,大伙都高兴呢。”黄支书笑道,“这不,从那刘彪手上还得了五十斤玉米面,我发下去之前拿了五斤,跟山洼村换的鸡蛋,大伙都说应该给向东补补身体,这十个鸡蛋你就拿着吧。”
“哎呀,真要谢谢支书,这么帮我家向东着想。向东,你那边不是还藏着两块糖块吗,快拿出来,阿雪和思甜妹妹一人一块,甜甜嘴。”孟玉坤高兴道,“今年过年时,向东他姨送了五块糖过来,他还留着两块呢。”
孟向东应了,忙起身从炕箱上头拿下一个铁皮盒子,打开拿了两块糖块出来,两个小姑娘一人递了一块。
“现在糖可金贵了,快谢谢你向东哥哥。”黄德全摸摸黄思甜的脑袋,高兴道。
“谢谢向东哥哥。”黄思甜接着糖,乖乖道谢。
“谢谢孟大哥。”钱雪拿过糖,也跟着道谢。
手上的糖块是那种大块糖饼敲碎下来的,大拇指指头大一块,看着份量很足。钱雪吃过这种糖,在五六岁的时候,记忆深处,常有那种挑着担的小贩走街串巷,用长长的调子叫唤着‘换鸡黄皮喽,换牙膏壳铜皮铁丝喽’,孩子们听见就疯跑回家拿上攒好的牙膏壳换一两块糖吃,换得就是这种糖。
甜甜的,很粘牙,塞在嘴里口水直流,要不停地吸溜口水,吃得餍足。
黄思甜拿到糖就放进了嘴里,而钱雪看了看,掏出块帕子把糖包了起来。
孟玉坤正笑眯眯看着两个姑娘,不由诧异问道;“阿雪怎么不吃?”
他一问,众人的目光全集中到了钱雪身上。
钱雪有些不好意思,看一眼孟向东,磕绊道:“孟大哥肯定,也想吃糖,等下我想跟他,分了吃。”
“哈哈哈,好好好。”孟玉坤朗声大笑,直道三个好字。
“这个小丫头,真可人疼。”黄德全也笑了,“谁能想到,前一阵子还傻乎乎不认人的,一转眼竟都好了,要说奇事,这也算一桩了。”
孟向东笑对向钱雪,伸手拉了拉她的小辫子,熟稔而亲昵。
“大千世界无奇不有啊,也许前头发了个高烧,人一下也就清醒了。”孟玉坤笑道。
钱雪也在笑,微眯起来的眼睛亮晶晶的,如同天上的星子一般。
黄思甜很不高兴,嘴里含着的糖突然不甜了,往常只舍得一点点含化的糖,被她用牙齿狠狠嚼碎了,嚼成碎粒后再用新长出来的盘牙细细磨化了,最后化成一坨粘在牙上,厚厚的,好似牙龈都肿了起来。
真是很不舒服的感觉。
几人在屋内说笑着,忽然外头传来喊声,“汪主任喊大伙去打谷场集合,县医院来人给大伙检查身体啦。”
“竟然这么快就来了,快快,我们赶紧去打谷场,昨天汪主任就跟我说过,这两天要来医生检查身体,这么快就来了,快。”
黄德全一叠声说着,已拉着黄思甜下了炕。
“什么检查身体?”孟玉坤问。
“免费体检,看看有没有什么浮肿病,肝病,防治防治蛔虫病什么的。”
“哟,那是好事,我们也快些去。”孟玉坤笑道,“阿雪,是跟我们一块去,还是回家喊了爸妈再去。”
“我回家。”钱雪脆声应着,快速下炕套上鞋,回头对孟向东交待一声,“孟大哥,我抽空再跟你说。”
孟玉坤听了她小大人般的话就想笑,还抽空说。
孟向东却是一本正经应下了,催着她快回去。
钱雪回到家,等候了钱根兴和闵大妮回来,扶着钱忠良一起去了打谷场。
打谷场上已是热闹非常,如同赶集,带着小板凳的几人一堆坐着,没带的索性从一旁干草垛上搬了两捆干草下来垫在屁股底下,等穿白大褂的医生给他们轮流检查身体。
有人让了一张长凳出来让钱忠良坐着,钱雪左右看看,松了闵大妮的手,道:“妈,我去医生那儿,听听。”
“听听可以,不许打搅医生看诊。”
闵大妮交待一声,钱雪答应着已跑了过去。
张嘴、翻眼、色彩卡片,血压计,听诊心率、肺部,按压腹部,腿部关节,钱雪一个个看过去,最后偷偷探头看医生在诊断本上写下,营养性浮肿。
正看诊的那位大叔,全身浮肿,腿脚上一摁一个深坑,眼皮都肿得发亮了。
“这位大夫,我有毛病吗?”
谁会这样问,钱雪想笑,却见医生表情严肃,她忙把笑憋了回去。
“大叔,你没大毛病,等我们诊断完,县里会发下营养药物,你吃了就没事了。”医生很是郑重地把那张一式两份的诊断单子撕了一页下来,递到大叔手上,“这诊断单子拿好了,到时凭单领营养药物。”
“好,谢谢大夫,谢谢大夫。”大叔小心翼翼拿好诊断单子,起身让开。
“下一个。”医生喊。
排好队的村民赶紧坐到医生面前的长凳上,开始下一轮检查。
钱雪连看了好几个,其实是很常规的体检,连血液检查都没有,但医生开诊断书倒让她看出端倪来了。
面色灰败,瘦成骷髅样的,严重营养不良的,他都发了诊断单子,上头不是浮肿就是营养性浮肿,缺乏营养等等。
难道这是县里的一项扶贫帮困政策。
钱雪倒腾着小短腿,跑回闵大妮身边,低声道:“爸、妈、爷爷,等下你们看诊时,有力气也要装着没力气,说话声音放低一些。”
其实不这样,钱家几人也看着像非洲难民,特别闵大妮人那样瘦还挺着肚子,不过,同样情况的人实在太多了,医生发出的诊断书可没那么多。
有许多人,医生都狠心略过了。
“为啥?”钱根兴忙问。
“爷爷,声音轻点。”钱雪急道,“这是县里来帮困了,谁家困难就给补助。”
钱根兴吃了一惊,闵大妮和钱忠良对视一眼,微不可察地点了点头。
“好,爸妈明白了。”闵大妮摸摸她的脑袋,轻声道。
明白了此事,再看打谷场上的热闹,只觉得残忍,到时这里边有多少家拿了补助,又有多少家空手而归。
也许多一点点补助,就能活下来了。
交待好,钱雪放松打量起其他人,孟向东和他父亲孟玉坤也过来了,正跟大伙说笑,她看看两人的身胚子,暗摇了摇头,他们俩是别想拿补助了。目光转去,落到了曹建国一家身上。
曹建国十一岁,只比孟向东小了一岁,可生生比他矮了一头,看着就象九岁的娃娃。而曹建国他父亲曹满屯,疲惫瘦弱,手腕子脚踝比那芦柴杆粗不了多少。
提醒他们一声,让他们也领上一份吧。
钱雪走了过去。
“阿雪,你也来啦。”曹建国欣喜拉上钱雪的手,忙跟他爸和姐介绍,“这就是阿雪妹妹,跟我一道玩的,她可聪明了。”
“阿雪妹妹,长得真好看。”曹芳摸摸她的小辫,笑道。
“曹芳姐姐才好看。”钱雪目光在她瓜子脸上转了一圈,又落到她高耸的胸。前。
这一打量竟把曹芳看红了脸,她伸手捏了钱雪脸颊一下,嗔道:“小丫头,这么调皮。”
曹满屯搓着手,在一旁佝偻着腰陪笑,脸上那讨好笑容,简直就象对着哪个省部委大领导。
这种笑容上辈子看得太多了,钱雪很不喜欢,可也知道他只是敬畏她贫下中农和战斗英雄女儿的身份,并没有什么不良企图。
她错开一步,朝他们笑了笑,拉过曹建国,“你来。”
“阿雪妹妹,有什么事?”曹建国忙颠颠跟上。
曹满屯和曹芳站在原地看着他们,脸上都是笑。
“钱家阿雪身体好了啊。”曹满屯长长叹息了一声,这一声就如同从胸膛深处千回百转了之后才冒出来的,他接着道,“要是她能看上我家建国就好了。”
“爸,这都没影的事,少说也得十年后了,你操得心也太多了。”曹芳道。
“快的,快的,也就一眨眼的事情。”
钱雪把这次体检的事,跟曹建国交待一番,又叮嘱他不要乱说。
曹建国听完一怔,然后握紧钱雪的手,眼眶里竟然有了水汽,“嗯,我知道了,阿雪妹妹,你待我真好。”
钱雪讪讪挣脱手。
“你们在说什么?”邓勇明从旁跳出来,好似捉奸般大喊一声。
这孩子,在村里称王称霸,以为谁都要捧着他,钱雪翻个白眼,扭头就走。
曹建国还有些怕他,可见钱雪抬步,他连忙跟上。
两人竟是谁都没理邓勇明。
“哎,我说你们俩个站住,我跟你们说话呢。”
邓勇明跳脚,拳头一握想追上去打,身后汪国英柔柔嗓声已在叫唤,“勇明,别乱跑,就要轮到你了。”
他回头看看,妈妈正望着他,脸上带笑,眼底却没有一丝笑意,他愤愤挥了两下拳头,不甘地走了回去。
汪国英一手揪上他耳朵,压低声音道:“我怎么交待你的,别欺负人别欺负人,你全当耳旁风了,现在全村人都在这儿,你这一拳头打上去,人家就会骂你小恶霸,看我们家的笑话,等着把你爸拉下生产队长和我妇女主任的位置,你给我长点心吧,等开学了,马上给我上学去。”
“谁说要挥拳头打上去,我不是没打吗。”
邓勇明横着眼睛,在汪国英严厉目光下终于闭嘴坐好了,可他却又琢磨起小心思来,刚才钱雪说的不要告诉别人,倒底是什么。
第19章 留下还是放弃()
不多时就轮到钱根兴家,钱雪忙跑了回去。
钱根兴坐到医生面前,说话已是有气无力,“大夫,你给我好好瞧瞧,我得了什么病啊,全身一点力气都没有。”
“别着急,我帮你瞧瞧。”这位中年男医生,五官端正,看着一团和气,说话也是轻声细语,让人非常有好感。
钱雪偷偷笑,爷爷装得还挺象,可当医生让钱根兴卷起裤腿,她就笑不出来了。
钱根兴小腿上一团团青筋纠结,脚踝部位都隐隐发黑了。
“爷爷。”钱雪扑了过去,摸向钱根兴的腿,“怎么,会这样。”
医生皱了下眉头,道:“这叫静脉曲张,凸出来的是静脉,血液淤滞,静脉管壁薄弱引起的静脉扩张,看脚踝部位都有些发黑了,这是色素沉着,血液淤积压力过高的表现。”
“大夫,那这病怎么治啊?”钱忠良急急问道。
“平时有刺痛感吗?”医生又观察了下,问钱根兴。
“感觉腿脚有些重,刺痛感倒没有。”
“还不算太严重,但也要尽快治疗,这种病一般是手术,需要把这些病变静脉剥除。”医生道。
“啊,还要手术!”钱根兴吓了一跳,“我只是觉得脚有些重,不至于要手术吧。”
“这病发展下去,会皮肤溃烂,最要紧的有血栓,肺血栓,人会猝死。你啊,以后不要干重体力的活了,这病就是长期干重体力活,人一直站着才造成的。”医生尽心尽责,讲得很清楚。
“大夫,有药吃吗?”闵大妮问,动手术,那可得好些钱,看不起病啊。
“这病没什么药,以后尽量少干体力活,多养养吧。”
感觉一个炸。弹掉落钱家头上,众人有些发蒙,气氛一下变得沉重许多。
接下来轮到钱忠良,医生倒没诊出什么大毛病,只说他受过伤,底子有些弱了,也要靠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