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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块走!”
阿曼沉声道,拽着日磾拖向后,子青的匕首牢牢地逼住日磾,血痕赫然在目,众人皆不敢擅动。
“别过来,否则就杀了他!”
三人往马厩方向退去。
弯刀也已出鞘,阿曼紧紧握在手中,目光戒备,脚步却没有丝毫滞缓。
马厩就在拐角近处,玄马在内不耐烦地喷着响鼻,一副等候已久的模样。阿曼快手快脚解开缰绳,牵出马来,便让子青先上马
“让我坐后头,这样他们不敢朝你们射箭。”日磾用微不可闻的声音道。
阿曼看着他,眼底透着些许诧异,怔了一瞬,随即将他扶上马背,正坐在子青身后。他自己也随即翻身上了匹枣红马。两匹马破开雪雾,直冲了出去。
休屠王眼睁睁地看着他们消失在雪雾之中,转头朝后面的人吼道:“还不给我追!日磾若有事,你们一个都别回来!”
话音刚落,立时他身后冲出去七、八人,追着子青阿曼消失的方向而去。
大巫师在旁冷淡道:“日磾不会有事的,你还没看出来,日磾根本存心帮着他们,要不然早就跳下来了,怎么在马背上坐得那么老实。”
休屠王盯了他一眼,重重道:“日磾是我儿子,你说话当心点。”
知道休屠王对长子极是爱护,大巫师讪讪一笑,自是不会再说下去,转而道:“还是去看看孩子吧,也不知这两个汉人有没有施什么妖法。”
闻言,休屠王虽没好气,但终究还是不放心,急急往扎西姆的帐篷赶去。大巫师暗自冷哼一声,也随即赶上。
连夜顶风冒雪的跋涉,众人早已疲惫不堪,亦被冻得不轻,马匹骆驼也现出疲态。谷口附近正好处有巨石遮盖的挡风之所,众人将马匹骆驼皆赶入内,又拾了干枝生起火来,皆围在火堆旁,过了一会儿方才缓过劲来。
缔素心中始终惦记着子青,啃两口面饼便要往探身朝外头张望张望,有时又觉得仿佛听到马蹄声,便奔出去侯着,总是失望而归。
“将军。”赵破奴将一块烘热的面饼递过去。
霍去病心不在焉地接过,咬了口,目光暗沉地盯着火堆,似乎并无甚胃口。
知将军心中担忧何事,赵破奴没敢在与他说话,转向缔素,压低了嗓门问道:“子青的医术到底怎么样?”
闻言,缔素犹豫了下,一时也不知道该怎么说,无意间转头看见将军正盯着自己,挠了挠脖子,如实道:“我也不知道,在营里的时候大都是易大哥看病,青儿就给易大哥打打下手,煎个药什么的,我很少看见她给人瞧病。”
霍去病垂下眼帘,复咬了口面饼,无滋无味。
“我看他治浩然的伤,倒还挺在行。”赵破奴不知道是在安慰谁,还在是自我安慰。
缔素偏偏还要不识趣,满腹烦恼地嘀咕道:“那是外伤,和那孩子的病又不一样。青儿,她还是落到匈奴人手里可怎么办?”
“他还是什么?”赵破奴没听明白。
“啊”缔素意识到自己差点说漏嘴,“她还是我兄弟呀。”
旁边的伯颜静静听着他们的对话,吃完一块面饼,又饮了几口水下去,起身理了理衣袍,朝霍去病道:“将军,请允我回去接应。”
霍去病眉毛微挑,看了他一眼,没做声。
“万一他们遇上什么事,也许正需要人呢。”伯颜顿了一下,语气转低,“就算他们人已经没了,咱们也得知道,是不是?”
施浩然腾得站起,道:“我也去!在大漠里,这小子还挺带种的,若是就这么没了,岂不可惜。”
“那我也去!”缔素也忙立起来,急道。
霍去病淡淡扫了他们一眼:“都给我坐下”他的声音不大,却是没有人敢违背,伯颜、施浩然、缔素只得又坐了下来。
“将军”伯颜望着他,劝道,“浩然说的对,那小子带种,没了可惜呀!”
霍去病不理会他,自怀中掏出带了一路的羊皮地图,上面星星点点添了许多他的标注,并阿曼之前所绘出的大漠水源图,递给赵破奴:“老赵,把这个收好,若有闪失,小心你的脑袋!”
不解何意,赵破奴懵懵懂懂接过,仔仔细细揣入怀中。
“正午之前,若我未回来,你就带他们过乌鞘岭,连夜赶到逆水渡口,那里有船接应。天黑之前,我必会渡口与你们会合。”
“将军!”
不仅赵破奴,其他人也都立时明白霍去病想做什么,腾得全站起来。
“将军,你不能亲自去!让我和浩然去即可!”伯颜急道。
霍去病望他,问道:“你会说匈奴话么?”
伯颜怔了下,老实道:“不会。”
“浩然,你会吗?”
施浩然也蔫了:“不会。”
赵破奴在旁好意提醒他道:“可是将军,你也不会说匈奴话啊。”
闻言,霍去病连磕巴都未打一个,理所当然道:“我虽不会说,可听得懂,比你们略强一点。”
“将军,太危险了,还是让卑职去吧!”赵破奴急道,“我成日听高不识叨叨,也能听懂一些匈奴话。”
“不行。”霍去病干脆道。
“这是为何?”
“你连马匹都没有,怎么去。”
说罢,霍去病没再搭理他,自拿了箭箙背上,又取了弓,翻身上马,在众人目光中疾驰而去。
赵破奴挠了挠头,有点委屈:自己没马匹,是因为马匹被将军骑走;只要将军你不去,我不就有马匹了么。
第十八章 归程(七)()
玄马颇为神骏,尽管背上驮了子青与日磾两个人,四蹄在雪上翻卷,仍跑在枣红马的前头。子青刻意放缓马速,与阿曼保持一致。后头虽有人追来,但相隔较远,又有雪花阻挡视线,他们生怕误伤日磾,没有人敢冒然朝他们射箭。
双方就这样僵持着。
此地毕竟是匈奴人的地盘,地形也没有他们熟悉,拖得久了,肯定是会吃亏。阿曼略一思量,朝子青道:“青儿,你先走,我来引开他们!”
“不行!”子青一口拒绝道,“我来引开他们,这马跑得快,我才能甩得掉他们。”
生怕她缓下来,阿曼急道:“不行!”
日磾突然开口道:“我来引开他们铁力曼,我来骑你的马。”
“你”阿曼看了眼日磾。
“我帮不了你什么,只能做到这步。”日磾在马背上站立了起来,对于自小在马背上摔打长大的匈奴王子,这算不上什么。
阿曼没再犹豫,松了缰绳。
一瞬间,两人交错腾挪而过,各自安然落在马背上。
“保重!”
脖颈上的伤口还微微渗着血丝,日磾朝他们笑了笑。
喉咙似乎被某物哽住,阿曼发不出声响,重重点了下头。
子青轻叱一声,玄马发力,肆意展开四蹄,飞雪被踏得如烟尘般腾起,很快将日磾远远甩在后头。日磾回头望了一眼,转开马头,朝另一方向驰去。
后面追兵虽发觉他们分了两路,但休屠王命令他们需救回日磾,故而皆追着日磾而去。
子青与阿曼驰出极远,许久也未听见身后有追兵的马蹄声,方才各松了口气。因生怕被循着马蹄印找过来,两人又下马,寻了些树枝绑在马尾上,以便消除马蹄印。
“日磾这么明显地帮着我们,回去之后,不知会不会受责罚?”复上马时,子青颦眉道。
阿曼就坐在子青身后,手环绕过她,接过缰绳,叱马而行,口中答道:“他是长子,休屠王对他稀罕得很,就算受责罚也有限。”
“此番真是多亏了他。”
子青低首叹了口气,正看见雪粒子打在阿曼握缰的手上,遂弯腰自马鞍袋中取出霍去病所给的手衣,让他戴上。
“你的?”阿曼见手衣自己戴着正好,可显然对于子青来说太大了。
“将军给的,太大,我就没用,你拿去用吧。”
举起手来,端详了下手衣,阿曼嘻嘻一笑:“也好,我带着正好。”
他腾出一只手,揽她靠向自己怀中。子青方欲挣开,便听见他关怀道:“昨夜你没怎么睡,现下休息一会儿吧。”
“我不困。”子青坐直身子。
阿曼又将她揽回来,轻道:“那你别动,我想和你说说话。”
听出他语气似乎有些异样,子青怔了怔
“日磾我第一年到匈奴的时候就认得他。”想起以前的事情,阿曼的语气透着说不出的倦然之意,“我是楼兰王子,他是匈奴王子,却是天差地别。在我眼中,他自私、胆小、怕事。在我快被活活晒死的时候,他甚至连一口水都不敢给我喝,只因为他害怕挨骂。虽然他没有嘲笑、捉弄过我,可我还是恨他。”
脑中浮现出日磾的模样,子青静静地听阿曼说下去。
“直到今日,我都没有想到他竟然会这样来帮我”阿曼停了一会,突然笑起来,子青的几缕发丝自他下颚拂过,有些许痒痒,“真怪,好像遇见你之后,很多事情都不一样了。”
子青微微一笑:“与我何干,他一直都想帮你,只是顾忌的事情较多而已。”
“以后见面”阿曼本待想说下一次也许可以请日磾喝酒,忽得想到自己此时正与汉军同行,只怕是不易。
子青默然不语,下一次再见到日磾,多半是在战场之上,生死相搏之时。
到了那时,又该如何向他说一个谢字。
雪仍在下,玄马跑起来不仅快,且极稳。
子青一直在留意着周围有没有商旅行过的骆驼蹄印或是马蹄印,可惜昨夜雪太大,痕迹都被盖住,几乎寻不到任何有用的踪迹。
“这是往乌鞘岭的方向么?”从未来过此地,她身上又无地图,子青担心迷路。
阿曼“嗯”了一声,无所谓道:“应该是吧。”
“等等”
子青喝住马匹,自马上跃下来,蹲在地上仔细查探,一无所获,颦眉望向阿曼:“这里不像有商旅经过,咱们大概走偏了,怎么办?”
阿曼耸耸肩,毫不在意笑道:“偏就偏了,咱们正好就不回去了,岂不是好!”
“怎能如此,”子青张望四周,试图想确定自己究竟在何处,忧虑道,“将军他们还在谷口等我们,得尽快赶回去才行。”
阿曼也翻身下马,自鞍袋中拿了面饼,掰一半下来,自己只半靠着树慢吞吞地嚼着,看着子青四下张望,也不着急,更不去帮忙。
“青儿”他望着她的背影。
“嗯?”
子青没回头,仍在寻路。
阿曼缓缓道:“我知道有一处地方,有很美的湖水,湖边还有成千上万的鸟儿,飞起来就像云一样轻盈。你想去看么?”
“嗯。”
“那我们”
阿曼话只说一半,子青骤然回头朝他打了个噤声的手势,同时蹲伏下身子,目光戒备地盯着林中某处。
一声很轻微的树枝被折断的声响。
悄无声息地拔出弯刀,阿曼慢慢行至子青身畔,准备来者一露面,就掷出弯刀,务求一击即中。
他们身后,玄马摇头摆尾地原地踏了几下,竟把原本就系得松垮的缰绳甩开,热络地直往林中奔去。子青探身想去抓住他,连马尾都没捞到。
“回来!回来!”她急道。
玄马压根不理会他们,鬃毛甩得飘扬起来,竟然长嘶一声,兴奋之意溢于言表。
它这声叫唤之后,一人自林中走出,马儿一头拱过去,在他怀中直蹭直蹭,亲热地不知该怎样才好。
“将军!”子青惊喜道。
阿曼立起身来,望了眼子青,笑容中带着些许怅然之意。
霍去病缓步走过来,表情看不出丝毫喜怒,只淡淡地打量了下他们俩,问道:“两个人才一匹马,是逃出来的?”
不得不欣赏这位汉朝将军的判断力,阿曼笑了,答道:“运气不错,总算是有惊无险。”
“可有受伤?”
问这话的时候,霍去病的目光在子青身上多停留了片刻,似在探查。
子青禀道:“没有,多亏休屠王子日磾相助,我们才能平安离开。”
“是孩子出事了?还是他?”霍去病瞥了眼阿曼。
子青一笑:“孩子没事,已经退了烧。阿曼差一点被来自单于那里的人认出,幸而日磾相助,让我们离开。”
霍去病点了下头,面色一沉,又问道:“既然逃了出来,你们不往乌鞘岭去,在这里磨蹭什么?”
闻言,阿曼不作声,只顾偏着头看雪,嘴角含了一丝笑意。
“我们迷路了。”子青如实道,“雪太大,找不着商旅的踪迹。”
霍去病为了找他们也绕了一大圈子,颇费周折,却不愿说出口,他们安然无事便好。看她神情,也知她没有撒谎,遂未再问下去。
“你是特意回来寻我们的?”阿曼问道,故意找茬般的无赖笑容,“不是该把我们丢在那里,生死由命么?还来寻我们做什么?”
“阿曼”
子青朝他摇摇头。霍去病身为将帅,竟然亲自出来寻他们,说实话,她确是甚为感动。
霍去病冷冷瞥了眼阿曼,自是不会去回答他的话,只命子青将赵破奴的马也牵了过来,他自然还是骑玄马,子青与阿曼同骑赵破奴的马,往乌鞘岭赶去。
第十八章 归程(八)()
赶到乌鞘岭的谷口时,早已过了正午,赵破奴并不敢违抗霍去病的命令,已带着一行人往渡口而去,于是他们又马不停蹄地赶往逆水渡头,总算在天黑之前到达,与其他人顺利会合。
缔素看见子青,划开人群直冲上来,上上下下地打量她,喜道:“你没事吧?那些胡人有没有为难你?怎么现在才来,我一直在担心,就生怕你有个闪失,那我如何向易大哥交代”
他说话啪嗒啪嗒倒豆子一般,子青也插不进话去,只得含笑听着他说。
赵破奴见将军安然无恙归来,心下一松,迎着霍去病过去,行礼道:“将军!一路皆按您的命令,并无任何意外。”
霍去病点头:“把骆队交与渡口的人,东西卸到船上去,沿着逆水往下回陇西,虽是顺流,最快也得后日才能到。你再去问问渡口的人,有没有粟米,多买一些,此行马匹累得不轻。”
“诺。”
赵破奴领命,走时倒没忘了先从阿曼手中牵回自己的那匹马。
沉沉暮色中,阿曼独自一人走到河边,立在岩石之上,望着脚底下翻腾的逆水,不言不语。
“你,和我们回去么?”身后有人问道。
阿曼回头,见是霍去病,勉强扯了扯嘴角,想笑却未笑出来。
“你即使留在这里,也毫无益处。”霍去病看出他的心思来,“在我军中,起码我可保你不必惶惶终日,被匈奴人追捕。”
“你没必要收留我。”阿曼微挑起眉。
霍去病哼了一声:“是没必要,我军中从不收容无用之才,我只是觉得也许你还勉强能派上用场。”
阿曼闻言,双目微微眯起:“什么用场?”他敏锐地想到自己的身份,被胁迫的楼兰,以及那些不似亲人的亲人们。
霍去病无所谓地道:“比方,跳个舞”
两人对视,片刻之后,阿曼忽得大笑起来,笑声引得其他人都朝这边望过来。
“这可不行,我只为一个人跳舞。”他待笑完,才道,“不过你军中若有不费力的闲差,我倒是可以暂时委屈一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