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夏初岚轻拍着杜氏的背说道:“娘,嫁人的事不急。”
“怎么不急?你二姐在你这个年纪都出嫁了,初婵也在相看人家了。莫非你还没将那人放下?”杜氏试探地问道。
夏初岚低头来回翻舀着碗里的汤药,轻轻吹气,没有应声。
“岚儿”杜氏拿帕子掩着嘴,语重心长地说道,“那英国公世子的确是人中龙凤,常人难比。可他若真将你当回事,怎么能让府里的婆子那般羞辱你?去高门里头做妾,还不如找户寻常人家做正妻。并非娘阻止你跟他在一起,可是一想到你那苦命的姨娘”她摇了摇头,没有说下去。
早年杜老爷做过县里的推吏,养出的一双女儿知书达理,相貌也好,十里八乡的男子都争着来求娶。只不过杜氏的姐姐跟一位衙内好上了,硬是去给人当小妾。杜老爷拦不住,只能随着她去了。
可惜风光日子没过多久,人就香消玉殒了。
妾就是个半奴,在高门里头毫无地位可言。若是亲王府那些出身好的贵妾也就罢了,像他们这样小户人家出身的,如同蝼蚁,还不是任人宰割?
所以那时英国公府派人来接夏初岚去做妾,老夫人都松口了,夏柏盛和杜氏却怎么都不肯。前车之鉴摆在那里,怎么能眼睁睁地看着捧在手心里养大的女儿去跳火坑?
夏初岚也知道,陆彦远要真的对原主有感情,何至于这些年,不闻不问?想来他只是贪图美色,过后早就把那些山盟海誓给忘了。夏初岚犯不着惦记这么一个渣男,更别提对方于她而言,只不过是个毫无关系的陌生人罢了。
正要回杜氏,思安在外头喊道:“姑娘,六平有急事禀报!”
思安这丫头虽然性子活泼直爽,但也懂得分轻重。这样火烧火燎的,必定是有大事。夏初岚站起来,唤了杜氏的陪嫁杨嬷嬷进来,叮嘱道:“嬷嬷,看着娘把这碗药喝下。”
“哎!”杨嬷嬷立刻应了,目送夏初岚出去。
床上的杜氏又咳了两声,长长地叹口气。若不是她的身子如此不中用,家里的顶梁柱又不在了,女儿的婚事何必拖到现在。
杨嬷嬷在床边坐下来,刚才母女俩在屋中的对话,她都听见了。
“三姑娘如今掌家也是好事。夫人想想,老爷不在了,六公子年岁尚小,若上面没有这个姐姐撑着,指不定二房那边怎么欺负咱们呢。”
杜氏看了她一眼:“岚儿也是我的心头肉。不能因为我们需要她,就耽误她的终身大事。你帮着留意些,若有差不多的人家不介意当年的事,就告诉我。”
杨嬷嬷也觉得自己有些自私,吹了汤药喂杜氏:“您慢点喝,烫着呢。三姑娘的事,老身一直记着的。可您也知道那英国公府是什么人家,姑娘跟英国公世子好过,旁人稍稍打听,都不敢蹚这浑水。差一点的人家,又怕委屈了咱们姑娘。”
杜氏何尝不知此事难办?否则她也不用发愁了。
杨嬷嬷正细心地喂着汤药,思香进来禀报:“夫人,松华院那边派人过来,说要咱们准备一下,二夫人一会儿过来。”
杨嬷嬷没好气地说:“岂有此理!过来便过来,还要我们准备什么?难不成要我们夫人出去迎接她?夫人,老身得出去好好教训一下松华院的人。”
杜氏按着杨嬷嬷的手,浅笑道:“不过是个下人,你又何必生气?二弟妹向来是这样,性子争强好胜些罢了,没什么大不了的。你们帮我梳头换衣服吧。”
杨嬷嬷无奈,扶她起来。自家夫人是个知书达理的,性子温顺,素来不爱与人争。可到底是长房长媳,身份摆在那里,不能因为老爷没了,就由着旁人骑到头上来。
反正姑娘说过,二房的人客气倒也罢了。若是不客气,还以颜色也未尝不可。
明明看服饰就像个普通人,但那种迫人的威势,却比他见过一面的户部尚书还要厉害。
“你是什么人!”裴永昭强装镇定地说道,“我可是官员,知道对朝廷命官不敬是什么罪名吗!”
顾行简看着前方,神色清冷:“刚才我听见,你要找夏家的麻烦?”
“关你什么事!”裴永昭斜瞪了他一眼,转身就要走。
崇明又伸手将他拉回来,索性推倒在地。裴永昭彻底火了,今日受得窝囊气已经够多,撸起袖子就要跟崇明动手。顾行简俯下身子,几乎很轻地说道:“我,是顾行简。”
裴永昭瞪大双眼,嘴巴微张,难以置信地看着离自己很近的男人。
顾,顾行简?!在他有限的认知里面只有一个人叫这个名字,便是当朝的宰相!不会吧,不可能这么巧?虽然宰相被停官了,但据说每日都有朝臣跪在垂拱殿外向皇帝求情,哭诉中书绝对不能没有这位宰相。好几个重臣都称病在家,朝堂上整日里愁云惨雾的。
“顾行简”这三个字,意味着翻手为云覆手为雨,更意味着绝对的权力。
顾行简直起身子,云淡风轻地说道:“离夏家的人远一些,更别找夏初岚的麻烦。若被我知道,临安将无你立足之地。终你一世,也休想再踏入官场。记住我的话。”
他不是在威胁,凭他的底气和威势,只是在陈述一个事实。
若说裴永昭刚刚还有点怀疑,现在是完全信了。这个人的神态和语气,在官场的他实在太熟悉了,是久居高位之人自然而然的威势,常人装都装不出来。裴永昭浑身的力气仿佛都被抽掉,不知道要做什么,说什么。
顾行简真的是顾相!平日里见也见不到的人物,竟然就这样活生生地出现在他面前,他甚至都没有深想顾行简和夏家是什么关系。
崇明喝道:“还不快滚!”
第一百一十八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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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也不知道为何会这么在意一个才见过几次面的男人。或许是那夜他的怀抱太温柔,或者是他修的书太漂亮工整;亦或是他谈吐中自然而然流露出的清贵之气;都不自觉地吸引了她。
曾经也有一个人;如星辰般降落在她的生命里,几乎改变了她的人生。她碍于种种理由,始终没有把对他的感情宣诸于口。直到如今分隔在两个时空,再也不可能对他亲口说出;多少变成了一种遗憾。
这个人跟他同样出色;不论是身上的风采;还是遮掩不住的才情;更兼如山;如水般的气质。
她终于知道,有白首如新,亦有倾盖如故。
顾行简发现身后那人一直在看他,装作没有察觉,继续若无其事地与夏衍说话。
等到了夏衍的住处,夏初岚和侍女去弄汤水;顾行简随意找了个地方坐下,四处看了看。几乎都是书;墙上挂着几副字;并非出自名家之手;但大都是激励人上进的句子。
从书斋大多能看出主人的秉性;此处书多而不乱,实而不华,可见一斑。
他看到八宝架上有个布做的小人,小人的胸前缝着布条,写着“吴志远”三个字。他觉得有趣,正好夏衍端着糕点过来,便问他:“这个小人是”
夏衍连忙把小人按在架上,摇头道:“没什么的。”
顾行简只是无声地看着他,目光仿佛能穿透一切。
夏衍咬了下嘴唇,还是老老实实地说道:“先生有所不知,这个吴志远是以前泉州市舶司的官员,他不仅随便把商户的船只扣在港口,不发官凭。而且为了敛财,胡乱地增加往来货物的抽解名目。我三叔把他的罪状搜集起来,上奏朝廷,却不知他用了什么法子,非但没让朝廷追责,还让三叔丢了官。”
顾行简沉思了一下:“所以你恨他,将来想报复他?”
夏衍道:“我是恨他。若不是他,我爹爹也不会为了帮船工们交上钱,多出一次海。但姐姐和三叔都说,人不能怀着仇恨去做事,很容易走上歪路。我做他的小人放在这里,只是为了警醒自己。若有朝一日我能为官,当以他为戒。”
顾行简的神色缓和下来,小小年纪有如此坚韧的心性,实为难得。若他只是因为要报复吴志远而努力读书,想进太学,将来成为官吏,那么他倒会想办法阻止了。
“据我所知,这个吴志远已经被罢官下狱了。此人虽罪大恶极,却能通五国语言,精通律法,在任期间的政绩也很好。但正如你所说,为官之前,要学会做人,这样才能泽被百姓。”
夏衍认真地点了点头:“先生,您也是做官的吗?怎么知道吴志远被下狱了?”
“我在临安,消息总是比你们灵通些。”顾行简轻描淡写地绕过这个话题,又问道,“你三叔从前也是官吏?”
“对,我三叔是绍兴初年的进士,本来礼部试的时候名次很靠前,不知道为何殿试被排到后面去了。后来他也在泉州市舶司做官,不过一直得不到重用。”
顾行简思忖,绍兴初年的进士,回去翻一翻官藉也许能找到。至于当年检举吴志远的奏状,肯定是被进奏院的官员给压下来了。回去之后,他要好好问问张复之,他这个给事中到底是怎么当的。
崇明站在门外,双手抱在胸前,长长地叹了口气。政事堂的那些检官和属官常常抱怨宰相大人惜字如金。若是看到他跟一个少年说了这么多话,估计得气死。
夏初岚端着汤水过来,通过卷起的竹帘,看到屋中一大一小的身影,听到他们说话,忽然间有种错觉。好像回到多年以前,夏柏盛还在世的时候。
思安好心地递了一碗汤水给崇明:“给你,消消暑。”
崇明面无表情地接过汤碗,道了声谢。
她们走进屋里,夏初岚又从银瓶里倒出冒着丝丝凉气的汤水出来。这汤叫荔枝汤。用荔枝肉盐腌,晒干,烘焙之后研磨成细粉,保存在密封的器皿里。等来客之后,用水冲泡,再加些冰块,便是夏季最好的饮品了。
夏初岚亲自端到顾行简面前,思安在旁边笑着说:“这是我们家姑娘亲手做的荔枝汤,先生尝尝,保准跟别家的不一样。”
夏衍也附和道:“今日有口福了,姐姐做的荔枝汤最是好喝。”
顾行简抬头看着眼前的人,她额上沾着薄薄的汗,两颊微红,显然是忙碌了一阵。看来无论如何也要尝尝了。
他伸出手接碗,手指尖无意碰到了夏初岚的手背,她却仿佛被烧红的烙铁烫了般,提前松开手,汤碗整个从顾行简的身上滚落。
“当”的一声,精致的银碗掉在地上,整个屋子出奇地安静。崇明闻声跑进来,看到屋中的光景,皱眉正要说话。顾行简对他轻轻摇了摇头。
他扁了扁嘴,又退出去了。
夏初岚愣了一下,看到男人的青衫上都是水渍,一片狼藉。连忙掏出帕子,弯腰要给他擦。
思安立刻走过来道:“姑娘,还是让奴婢来吧。”
夏初岚便退开一些,轻轻咬住嘴唇。她也不知道自己这是怎么了,实在是失礼。
顾行简站起来,对思安摆了摆手:“我自己来。”他看了眼站在旁边,神色窘迫的夏初岚,轻柔地说道:“无妨。不用在意。”
“我去拿一身新的衣裳来给您换。这汤水有味道,就算干了,也不能再穿了。”夏初岚说完,低头匆匆地走出去了。
夏衍睁大眼睛,疑惑地歪着小脑袋。姐姐这是怎么了?从来没见过她如此失态。
顾行简被思安带到一间空置的厢房,思安要跟着进去,顾行简阻止道:“不用,我自己可以。”
思安依言道:“那奴婢就站在门外,若先生有需要,唤一声就是。”然后把手中捧着的衣袍递给顾行简。
顾行简关上门,把外面的青衫脱下,低头嗅了嗅,里面的中衣也有一股水果的香甜味。
他将中衣也脱了,露出结实而光洁的后背。他虽不强壮,但十分精干。平日里也会练些舒筋通骨的拳法,是儿时在相国寺跟着师父师兄们学的,所以并没有看起来那么弱不禁风。
他不喜欢穿别人的衣裳,但身上这股甜味儿还有粘湿的感觉他更不喜欢。这袍子是黛色的绸缎,布料很好,尺寸也刚刚合适,还有股淡淡的,似曾相识的香气。
他想起夏初岚方才的样子,微微眯了下眼睛。
年少时,浸淫官场,无心顾及男女之事。等到了如今,手握重权,对情爱也早已寡淡如水,难以勾起兴趣。但这并不代表,他看不出一个人的心意。
他只是没想到,不过几面之缘,自己也从未表露过身份,那孩子竟会在意自己他自问相貌并非卓然出众,在都城时也常有女子于道旁送花送笺,表达爱慕,但多半是因为他的权势还有对他学识的仰慕。可以说那些情意均来自“顾行简”三个字,而非是对于他本人。
他十六岁入仕,在官场近二十年,从布衣平民变成权倾朝野的宰相,经历的风雨,还有付出的艰辛,常人恐怕难以想象。就算今时今日,他也不能预料自己将来踏错一步,会不会就掉落万丈深渊之中。
更何况,对方还只是个孩子——一个很好的女孩子。无论她跟陆彦远有过怎样的过往,这几次的见面已经让他彻底改观。
她值得一个正当年,知冷暖的男人来将她捧在手心里疼爱。
顾行简捏住手腕上的佛珠,深吸了口气,将换下来的衣袍挂在手臂上,开门走出去。思安打量他,感叹果然是人靠衣装,整个人都不一样了。她连忙把袍子接过来:“这些交给奴婢就好。等洗好熨好了,再送还先生。”
一身衣衫而已,顾行简不怎么在意,说道:“跟你们姑娘说一声,我先走了。”
思安愣住:“先生这就走了吗?不见姑娘了?”
“我想起明日回临安,还有许多东西尚未整理。请你代为辞行吧。”说完,他转身要走。
夏初岚刚好过来,见他着急离去,下定决心喊道:“先生,可以问您一个问题吗?”
顾行简停下来,却没有回头。听到身后她靠近的脚步声,在袖中转动着佛珠,压住纷乱的心绪。
“您,可有家室?”夏初岚大着胆子问出来,心中不知为何有几分紧张。她并不是矜持扭捏的女子,她想知道自己有没有这个机会,不想再一次错过。但她怕直接说显得唐突,万一也能有转圜的余地。
顾行简转着佛珠的手指蓦然停住,抬头看了眼廊顶的莲花纹饰,淡淡地说道:“我已成家。”
夏初岚僵在那里,看着那清俊的身影飘然远去,没有动弹。他那么聪明,应该察觉了自己的心意。虽然并非是拒绝的话,却比拒绝的话更加残忍。
夏日的蝉声至沸,树影斑驳,时间仿佛停止了一样。
许久,她自嘲地笑笑,将手中没能送出去的花笺揉皱。
“姑娘”思安跑过来,想说些安慰的话,但又不知从何说起。夏初岚把皱掉的花笺递给她:“我没事,烧掉吧。”说完便离开了。
思安小心将花笺抚平,只见上面是两行漂亮的簪花小楷:
与君初相识,犹似故人归。
她重新翻开书页,却一个字都看不下去。纸页间浮动着一股若有似无的檀香味,又让她想起那人的怀抱。
他的脸是清瘦了些,身上却不然,胸膛挺结实的,手臂也很有力。而且当时的反应之快,甚至超过了崇明。她早就看出来崇明有身手,走路都带着风,说是随从,应该是他的护卫。
这人身份成迷,她隐约有点猜想,但又本能地不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