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回至房里,却见一年轻后生倚着软枕,半歪在红木雕芍药花罗汉床上。一名丫鬟跪在地下,与他捶腿。两人眉来眼去,言笑放荡。
这后生穿着家常玉色圆领衬衣,敞着怀,下头就是一条月白色茧绸单裤。他生着一张容长脸面,皮色白净,一双桃花眼只在那丫鬟的丰胸纤腰上滴溜溜的转。
李姨娘一言不发,走上前来,将那丫鬟兜脸便是一记耳光,口里骂道:“骚货,滚出去!”
这丫鬟名叫柳枝,是李姨娘身侧服侍之人,生得脸媚眉弯,颇有几分姿色。那后生便是李姨娘的儿子,顾家的三少爷顾忘苦。
这两人平日里在这菡萏居勾搭已有时日,李姨娘睁一只眼闭一只眼,从不多理会。
柳枝自忖是讨了上头意思的,今日却忽被李姨娘当面辱骂,甚觉委屈,又不敢顶嘴,只是捂着脸下去了。
顾忘苦眼看爱婢被打,只是母亲面前不好说些什么,懒散说道:“姨娘今儿是怎么了?火气这样大,却才还在院子里打妹妹。”
李姨娘走上前来,在一边坐了,气狠狠道:“这大少奶奶,我原先道她是个中看不中吃的,原来也有这三根刺在身上!”说着,便将今日上房之事一五一十说与了顾忘苦听,又道:“她话里话外都是偏帮着上房的,往后只怕还要与咱们为难。这女子好不精细,一两句话便揪住了错处,怕有些不好收拾呢。”
顾忘苦一听她提起姜红菱,不觉来了精神。
家中娶姜红菱那日,他也是在一旁观了礼的。那时候,她虽盖着大红盖头,看不见容貌,但那丰满的胸脯,杨柳般的腰肢,行动时身姿娉婷摇曳,连着那扭动的翘臀都令他垂涎不已。隔日,她出来与家中长辈敬茶,那芙蓉脸面,乌云秀发,都勾的他心里发痒。虽是这样一幅绝世的姿容,她偏生性子清冷,不苟言笑,倒像是冰霜做成的美人,反而更招人惦记。
那时候,他便大叹可惜,这江州城里的绝色佳人怎么就配了那么个病秧子?真是老天瞎眼!
谁知那顾念初偏没这艳福,娶了新妇没两日就一命呜呼,撇下这个娇滴滴的美人成了寡妇。当真是,天不负他!
盘算()
这顾忘苦虽是个姨娘养下的儿子;却因母亲受宠;在家中颇为得势。自幼便养成了一副纨绔脾性;平日在家正事不做;专一惹猫逗狗;又时常称病不去学堂。他今年年方十七;却极好女色;菡萏居中但凡有几分姿色的侍女,差不离皆被他上手过。这些丫鬟,既有为求富贵自愿爬床的;亦有被他强哄上手的。李姨娘溺爱儿子,从来放任不管。但凡弄出事来,李姨娘便随意寻些由头;将那些丫头打发出门。这些丫鬟的家人;畏惧侯府势力,只是敢怒不敢言。
顾忘苦在家中横行惯了;除却上面的老太太、老爷;这以下的人是皆不放在眼中的。如今眼见家中来了这么一个绝色尤物;也不忌讳她是孀居的寡嫂;一心只要弄到手中。
他诞着脸皮;凑上前去;问道:“姨娘今儿见大嫂了?”
李姨娘一见他这副神情,哪猜不出来他心中所想,将指尖向他额上一戳;斥道:“看你那没出息的样子;好似八辈子没见过女人一般!这些年来不知惹了多少祸,都是老娘替你擦屁股!你们兄妹两个,就没一个省心的!我可告诉你,这姜氏是你的嫂子,不是外头那些下三滥的贱丫头。你给我收敛些,招惹她出了差错,可不是闹着玩的!”
顾忘苦嘴上答应着,心里却倒不以为然,只道这么个绝色女子,还没尝过男人的滋味就守了寡,看家中这情形怕是也不准她改嫁,他便不信她能忍得住!只是她才来家中,尚且不能操之过急。
他心中想着,嘴里便说道:“莫非是她才来咱们家中,不知咱们家里的事情?以为她是上房的儿媳妇,自然要帮着太太说话了。”
李姨娘将嘴一撇,嗤笑道:“我今儿一早便吩咐厨房削了她的份例,便是要她知道,这家里太太说的从来不算,凡事还是要看我的脸色。谁知进了上房,她便给我摆了这么一出。想必这姜氏蠢笨,悟不透里头的道理,以为巴结了上房的,便能在这家中站稳了脚跟了。哪里有这般容易!上房里那大太太还不是明媒正娶来的正房?这些年来不照样被我收拾下马来?正房又怎样!”
顾忘苦拊掌笑道:“怕就是为了这事,姜氏恨上了姨娘,方才与姨娘难看?这女子生来就是水性儿,姨娘便下个气,与她个甜头,她就回心转意了。听闻姜家也不是什么高贵门第,不然也不会把女儿嫁来冲喜了。这小门小户出来的女子,眼皮子浅,又有什么不好收拾的?也值得姨娘这般头疼!”
李姨娘瞥了他一眼,说道:“你嘴上说的轻巧,哪里就这等容易了?”口中说着,却还是点手叫了个名叫霜儿的小丫头上来,吩咐道:“去对你桃蕊姐姐说,到小库房开锁,拿二两燕窝出来,给大奶奶送去。就说大奶奶连日身子不好,姨娘很是挂心,送燕窝与奶奶补身子的。”
这丫鬟不过十二左右,生得一张巴掌大小的瓜子脸,皮色白净,一双眼睛乌溜溜的,头上扎着一对双丫髻,身上一领水蓝色素面扣身衫子,包裹着小巧的身子。她腰身纤细,不盈一握,胸前亦有了小小的两团鼓包,年龄虽稚,已是姿色不俗。
她低低应了一声,便向里屋去了。
顾忘苦看着那娇小身子进到里面,颇有几分失落的咂了一下嘴。
李姨娘在旁听到,抽手向他头上打了一下,斥道:“这丫头可不许你碰,让我打听出来,往后你再闯什么祸,娘都不替你收拾了!”那顾忘苦知晓里面的关窍,倒也不敢觊觎,摸着头嘻嘻一笑。
李姨娘又问道:“你连日不上学堂,不怕老爷问你的功课?咱们娘俩好容易熬到今日,你还不争气些!整日家就知道在丫鬟伙里厮混,我还指望着你将来出息了,也替我讨顶珠冠戴戴呢!”
顾忘苦搔了搔耳朵,说道:“姨娘便是太过小心,也不嫌累得慌。横竖侯府这边,只剩我一个独苗了,还愁这家私将来不是咱们的?姨娘便只等着享福吧!”
李姨娘看着儿子这幅不思上进的样子,晓得他是个指望不上的纨绔弟子,叹了口气,只在心中琢磨。
她是老太太房里丫头出身,靠着嘴甜殷勤会巴结,得了与顾文成做通房的机会,又善于体察上意,琢磨顾文成喜好,终被抬举为姨娘。这李氏貌美善魅,顾文成也甚是宠她,令她先后生下一子一女。即便后来苏氏嫁入顾家成了正房夫人,亦被她压了一头。她又是顾王氏用惯了的人,顾王氏对她倒更信上几分。苏氏身子不好,又不善持家,这十几年来侯府这边,便始终是李氏打理内务。
苏氏一无所凭,不过有个嫡长子,倒是李氏的心头大患。如今那顾念初也死了,李姨娘便如去了心头刺一般,几乎要与顾忘苦弹冠相庆了。便是为此,她这两日得意忘形,以至于去上房耀武扬威之时忘了丧期不得穿红的忌讳,为姜红菱捉住了话中的把柄。
李氏虽心有忌惮,却思量那姜氏不过是个孀居的寡妇,同公公不好说话,婆婆又是使不上力的,便也没很放在心上,又盘算起旁的来了。
顾忘苦今年已满十七,该是说亲的年纪了。之前上面压着个嫡出的哥哥,怕娶不着好人家的姑娘。如今顾念初既已身故,这侯府只剩顾忘苦一个子孙,这偌大的家私连着爵位自然都是顾忘苦的,还愁娶不到好家世的女子么?
想至此处,李姨娘不觉有几分飘飘然,连着上房里的纷争也丢至脑后。
姜红菱同着顾婉一路走回自己的居处洞幽居。
这洞幽居却并非顾念初的居所,乃是一间小巧书院,本是顾念初读书时的书房所在。姜红菱嫁入顾家之时,本该与顾念初同房而居。然因彼时顾念初病重,不易同居,顾家便将这洞幽居收拾出来,与姜红菱独居。顾念初身故之后,姜红菱亦不曾迁居出来,便在这院中长居下去。
这院子独门独户,四面粉墙围绕,踏进院中,迎面是一道青石影壁,底下一溜的松竹盆景。绕过影壁进去,正对面便是一排房舍。面阔三间,青瓦石墙,檐下铁马,开着一扇红木镂雕鹊衔桃花窗子,窗上糊着雨过天青色窗纱。两旁皆是厢房,中间天井栽着几株梧桐,皮青如翠,叶缺如花,雅妍静华,将院子笼的安静雅致。廊下亦种着两排兰草,亦是名种之流,只是时下并非花开时节,便只见了些墨绿的叶子。
两人踏进院门,走到廊下,拾级而上。
正逢如锦在廊下扇炉子烧水,见二人进来,连忙丢了扇子,起身笑道:“奶奶回来了,姑娘今儿有空来坐坐?”口里说着,便打起了帘子。
二人进到房中,姜红菱便将顾婉让到明间内,在炕上坐了。
顾婉四下打量,见这屋里收拾的甚是素淡,炕上放着两只老鸭黄绸缎素面软枕,窗台上摆着一只珐琅彩痰盒,另有一盆辛夷花,酸枝木四角包铜炕几上却空无一物。对过一方红木海牙八仙桌贴墙而放,桌上安放着菱花铜镜,针线筐,和一口胶泥垛的香炉。她知晓这嫂子因是孀居,居处不宜过于装饰,只是这番布置却也透着清新素雅,令人只觉舒适。
两人相对而坐,如锦倒了六安茶上来,姜红菱便吩咐道:“前两日家里送来的枣泥馅儿山药糕,取几块来与姑娘尝尝。”如锦答应着便下去了,不多时便端了点心上来。
点心盛在冰瓷盘里,四四方方,雪白软糯,透着中间的一点墨色,芳香四溢,令人食指大动。
顾婉虽是个闺阁小姐,自幼教养甚好,但到底年岁尚轻,此时又将近晌午,腹中已然饥饿,见了这样的精致点心,自然嘴馋。
姜红菱是活了两世的人,晓得这小姑子的一点小毛病。这顾婉难以与人亲近,琴棋书画又诸般不爱,想投其所好,亦不是易事,却唯有一件,便是爱吃。只是她平日里为规矩所束,人前掩饰甚好。无事拿吃食诱她,反倒要遭她白眼。
姜红菱见她今日在上房里坐了半日,喝了许多茶水,早上那点子饭食早已消化的干净了,料她此刻必定是饿了,便以点心相诱,她果然一招即来。
姜家开有点心铺子,师傅手艺独到,在江州城中颇有美名。
顾婉身在闺中,亦久闻其大名,听姜红菱言说是姜家送来的点心,自然神往。此刻见点心上来,不觉口舌生津,喉头轻咽了一下,只是不好意思伸手去拿。
姜红菱细观她神情,浅浅一笑,说道:“这是日前,我娘家嫂子使人送来的山药糕。自家做的,姑娘不嫌弃粗陋,就做个下茶点心吧。”
顾婉听她此言,却还有几分扭捏,只是端起了茶碗。她本已是饿了,茶水下肚,反倒更不好受。
姜红菱笑了笑,先自盘里拈起一块山药糕,递入口中,轻轻咬下一块。枣泥甜香之气,顿时在屋中散开。
教唆()
顾婉闻到这点心香气;越发坐不住了;又见嫂子先吃了;便也顾不得什么矜持姿态;也拿起了一块。
放入口中;咬将下去;山药与枣泥在口中顿时化开;浓香满口,甜美留齿。这山药糕做的入口即化,顾婉不知不觉便吃完了一个;伸手又取了一个。
姜红菱吃了一块,便不再吃,取了帕子擦手;看着顾婉吃的香甜;浅笑不语。
顾婉回过神时,方才发觉盘中五块山药糕;竟有三块都是自己吃掉的;委实有些不成体统;不禁脸上微微一红。
姜红菱知晓她顾忌所在;率先开口道:“姑娘一早起来;到了这个时候;必定是饿了。两块点心罢了,不当什么。你若喜欢,我这儿还有;待会儿回去便包了带回去。”
顾婉听她这话里尽是为己开脱之意;不觉心生感激。
她生性贪嘴,又生在这样的人家里。母亲不受父亲宠爱,便对她兄妹二人管束极严,只要他们两个争气,好博父亲疼爱。若是此举放在母亲跟前,必定是要受她苛责的。
她抬头望去,只见姜红菱坐在窗下,日头自窗外洒进来,正照在她身上。今日天阴,日头也是淡淡的,她一席素服,脸上脂粉不施,却显出细瓷一般的光泽来,眉眼如画,眸色如水,虽无多装饰,但这天然而成的一段风韵,却叫人挪不开眼。这江州城第一美人的名号,果然不是白叫的。
早在她尚未嫁进来时,顾婉在闺中便已听过这嫂子的艳名。姜家门第不甚高贵,养的女儿却是艳冠江州。姜红菱偶然出门,便常有后生小子追着姜家的车马跑上许久,只为一睹其芳容。前年八月十五,她在家中赏月,甚而有人在姜家后宅墙外搭了个架子,爬上去窥探,自架子上跌下摔折了腿。如此故事,在江州城中时有流传。到了这姜红菱议亲之龄,上门求娶的人家几乎连姜家的门槛也踏破了。只是姜葵倚仗妹子姿色,安心要高攀权贵,又听了其妻王氏的枕头风,挑来选去,最终将妹子嫁到了顾家冲喜。
想及此处,顾婉忽觉得这嫂子也很是可怜,生得这般倾城美貌,过门两天就成了寡妇。嫁衣才脱,便换了丧服。连回门,也没有人陪着。这样的事,若是轮到自己身上又将如何?
一想到一生守寡的凄凉处境,顾婉便禁不住打了个寒颤,顿时也深觉将哥哥的死推在嫂子身上,甚是无理,深深愧疚起来。
姜红菱并不知她心中所想,她同这小姑子上一世处的十分不好。那一世,她才来顾家之时,深恨众人误她终身,顾家所有人等在她眼中皆面目可憎。这顾婉性子不爱与人往来,说话又时常刻薄,两人可谓关系极劣。后来顾婉为宋家退亲,又被李姨娘说给了祁王,两人更是至死都罕有再见。
只是记得有那么一次,顾婉回娘家探亲,正逢姜红菱自上房里出来,见她正在铜盆边洗手,袖口卷起露出纤细的手腕,白皙的皮肤上有那么几道青紫痕迹。顾婉见她注视,连忙将袖子放了下来,在苏氏面前也只说在祁王府过得很好,不必忧虑。
姜红菱深知这小姑子性情倔强刚烈,这样的人是最吃软不吃硬的。上一世她在顾家,一人单打独斗,过得好不辛苦,临了还是草草送了性命。这一世,她可不能重蹈覆辙,能拉到身边的人自然越多越好。
侯府的中馈如今在李姨娘手中,姜红菱想要在侯府活的自在,自然要将这掌家大权捏在手中。如此,上房的势力是必定要借的。毕竟,李姨娘既是顾文成的爱妾,又深得顾贾氏信赖,在侯府势力极其深厚。只凭她一个刚过门的新媳妇,想要夺权,实在是难上加难。
姜红菱想了些前尘旧事,却听顾婉细细说道:“多谢嫂嫂,只是点心吃多了,母亲是要责罚的。”
姜红菱微微一怔,便想起苏氏不受顾文成喜爱,便将心思全放在一双儿女身上,日常管教未免过于苛刻。当下,她笑道:“既是这样,你以后想吃点心了,自管来嫂嫂这儿,嫂嫂必定不说出去。”
顾婉平日里被苏氏管教极严,为求身段姿容,点心零食绝少吃到,听了姜红菱这话,既有点心能吃,又免了后顾之忧,心里自然高兴。她上头只有一个兄长,并无姐妹,兄妹相处自然不如姊妹亲昵,三少爷与四姑娘都是李姨娘养的,二房那边的堂哥堂妹也没什么往来。这姜红菱本就是自己的嫂嫂,待自己温厚随和,不禁心生亲近之意,仿佛多了一位姐姐。
顾婉到底年岁尚小,孩子心性,心底想些什么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