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清平萧瑾瑜越来越僵硬身子上一通摸索之后，还把小耳朵贴到萧瑾瑜心口上听了一阵子，才扬起小脸，一本正经地说，“爹爹，扎针，吃药！”
萧瑾瑜一愣。
扎针……吃药？
萧瑾瑜倏地想起来，回京之后叶千秋一直给他调理伤损脏腑，每隔十天半个月都会循例来看看，除了摸脉，还会解开他衣襟，他身子上依次按压过去，询问萧瑾瑜感觉，每次看完不是行针就是开药，一直到今年也还是如此。
叶千秋给他检查时候，清平都是躺一边摇篮里使劲儿扭过头来瞪大了眼睛看着，萧瑾瑜本以为小家伙只是好奇，没想到他竟是偷师……
萧瑾瑜心里生出些说不清暖意，不由自主地牵起一抹笑，低头轻吻儿子小脑袋上，“乖……”
楚楚有点儿失望地扁了扁小嘴，“他是想当大夫呀……”转念一想，又笑起来，“当大夫好！这样咱家活人死人就都有人管啦！”
“……！”
把清平哄睡着，萧瑾瑜想爬起来看卷宗，可一副骨头架子还是跟拆散了似，怎么动怎么酸疼得厉害，只得靠着床头半躺床上干活儿。
楚楚不想扰他，就窝他身边静静等着他开口让她帮忙，结果等了好半天萧瑾瑜也没出声儿，楚楚迷迷糊糊地就睡着了，直到被萧瑾瑜咳嗽声惊醒，天都亮了。
萧瑾瑜还倚坐床头，床头矮几上一摞卷宗还剩两盒就看完了，可人已经熬得满眼血丝，脸色煞白煞白，紧掩着口压制咳声，生怕惊醒了和他一样睡眠极浅清平。
楚楚赶忙爬起来，不轻不重地帮他敲背，等他咳得缓些了，下床给他倒了杯水，看着他慢慢喝了两口，就要扶他躺下来休息，萧瑾瑜却摆了摆手，挨楚楚身上歇了一会儿，才轻轻开口，“不碍事，过了这个时辰就好……”
寅时肺经开穴运行，萧瑾瑜脏腑伤损之后就总这个时候咳得上气不接下气，可精心调养下来，今年开春之后就没再犯过，没想到天刚转凉，刚一熬夜，又是这副样子……
“王爷，”一段日子不见萧瑾瑜生病，乍见他这副模样，楚楚禁不住担心起来，“你还是歇歇吧，不是说明天还要来客人吗……”
萧瑾瑜微微点头，侧头看了眼床头那三个盒子，“看完就睡……”
楚楚夺过萧瑾瑜还虚握手里纸页，“看完天就亮啦！”
楚楚不经意地往纸页上扫了一眼，一眼就看出那叠纸上面一页是张验尸单，再往下翻，才发现手里一叠都是验尸单。
“王爷……”楚楚错愕地看向萧瑾瑜，后一点儿睡意也没了，“这是什么案子呀，怎么死了这么多人啊？”
萧瑾瑜浅浅苦笑，抬手指了指他看完之后搁地上一大摞卷宗盒子，“这里只有两盒不是验尸单……死者有三万多人。”
楚楚一下子瞪大了眼睛，“三万多！那……那这个凶手得杀多少年才能杀完啊！”
萧瑾瑜轻轻摇头，“只用了一夜……全部活埋。”
楚楚低头飞地扫了几份尸单，果然死因那栏都填写是活埋致死。
“这些……死都是什么人呀？”
“道宗皇帝……就是你说上上个皇帝，我父皇，他位期间驻守凉州军营官兵……”
楚楚眼睛又瞪大了一圈，“是不是突厥人干呀？”
萧瑾瑜微微摇头，“自己人……当时凉州军营大将军，宁郡王萧恒……算是我堂兄。”
“那……他干嘛要杀自己兵啊？”
“按当年审断结果，他通敌卖国……三万官兵被坑杀次日一早，京里还没收到消息，突厥兵马就闯进凉州城了……若非当时驻附近冷将军当机立断，未请皇命就带兵打了过去，凉州城就已经是突厥了……”
楚楚又低头看了看手里纸页，“都二十几年了，怎么又查起这个案子啦……不对，”楚楚突然抬起头来，“不是要查六王爷家娘子案子吗？”
萧瑾瑜轻轻点头，“一回事……案中牵涉了当时掌管兵部太师云易，查出他勾结工部制劣质军械充好，中饱私囊，被道宗皇帝亲笔叛了满门抄斩……抄斩前一日六王妃刚刚出世，被奶娘抱着出逃了，一直下落不明……没想到流落至扬州一户姓宋商家，还跟了六王爷。”
楚楚眨眨眼睛，“她是想给她爹伸冤吗？”
“嗯……”萧瑾瑜眉心微紧，“不过当年是兵部与三法司会审，证据确凿，道宗皇帝亲判……云易认供认得很痛，虽然萧恒一直都没招认，天牢里耗了半年，动了上百回大刑都不肯认，就先前关我那间牢房里……但半年后突厥跟道宗皇帝和谈时候为表诚意，送来一叠萧恒写给突厥汗王亲笔书信和钱款往来记录，道宗皇帝才一怒之下下旨把萧恒凌迟了……从各种书面证据上看，此案并没有什么明显疏漏。”
“他们害死了三万人呢，凌迟三回都是便宜他们啦！”
萧瑾瑜轻叹，“六王妃托六王爷重核算了一遍当年云易与工部勾结贪污账目，发现有三十二万四千五百六十两银子去向不明……他们既有存疑，复查一遍也未尝不可……此案若有漏洞，兴许就这些验尸单里了。”
楚楚抿抿嘴唇，看看萧瑾瑜发白脸上明显疲惫之色，不大情愿，还是道，“验尸单我懂，我帮你查，你赶紧睡觉吧……我保证仔仔细细查！”
“不用，就……”
萧瑾瑜话没说完就被楚楚扶着躺了下来，坐得僵硬身子突然放松下来，被松软锦被柔柔地包裹着疲惫身子，萧瑾瑜实抵不过浓烈睡意，一声“谢谢”还没落音，就楚楚一记轻吻中昏昏睡过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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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14满汉全席（五）（）
萧瑾瑜一觉睡得很沉；醒来时候，暮秋正午特有明媚阳光已经透过半开窗子洒了满满一地。
正午……
蓦地想起说好一早就要来到两个烫手山芋；本来还黏眼皮子上睡意顿时散得一干二净，萧瑾瑜刚想撑起身子来；手一动，突然感觉到怀里窝着个软绵绵热乎乎小东西；低头一看；才发现不知道什么时候楚楚已经把清平塞到他怀里了。
萧瑾瑜身子不方便，睡觉极少翻身；倒是不用担心自己会一不小心压着清平；可还是被这个突然出现怀里小家伙惊得心里一阵通通乱跳。
清平缩他怀里睡得正香，小手揪着他一小块衣襟；睡梦里还咂了咂小嘴，看得萧瑾瑜刚才还着急忙慌心绪一下子静了下来，把那个瘦小身子小心地搂紧了些，又往上拉了拉被子，仔细地给他裹好，生怕让这个极脆弱小生命再受到任何一点儿额外伤害。
楚楚回来时候清平还萧瑾瑜怀里熟睡着。
她出门时候怕清平一个人醒来会害怕，索性把他放进了萧瑾瑜被窝里，事实证明这一大一小一块儿果真让人省心得很。
“王爷，”楚楚把刚煎好一碗药放到床头，“该给他吃药啦。”
“让他再睡一会儿吧……”萧瑾瑜小心地把攥清平小手里衣襟取出来，抱着他自己枕头上平躺下来，把被子整理好，才楚楚搀扶下慢慢地下了床，坐到轮椅里，压低了声音道，“楚楚，阿史那苏乌可到了？”
楚楚点点头，“一早就到啦，还有那个薛刺史，赵管家一直二全厅陪着他们呢，他们说不用叫醒你，他们等着就行……天刚亮时候景大哥也来过，看你没醒就到六韬院客房睡觉去啦。”
萧瑾瑜微微点头，“那些验尸单查得怎么样？”
楚楚抿着嘴唇摇摇头，“我查那一千多份里都没问题……只要验尸仵作没说瞎话，填尸单书吏写都是真，那这些人就确实都是被活埋致死了。”
萧瑾瑜眉心轻蹙，还是点了点头，“辛苦你了。”
“王爷，那六王妃她爹案子……是不是就没有冤情了呀？”
萧瑾瑜没点头也没摇头，只道，“我先去见阿史那苏乌……你房里照顾平儿，不要出一心园。”
“你放心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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萧瑾瑜到二全厅时候，阿史那苏乌正翘着二郎腿坐厅里喝茶嗑瓜子，薛茗黑着一张脸端坐阿史那苏乌旁边椅子上，两手反绑背后，赵管家杵一边小心翼翼地看着两个人，一见萧瑾瑜进来，赵管家像见着观音菩萨下凡似，一溜烟地奔到萧瑾瑜身边，“王爷……”
阿史那苏乌丢下手里一把瓜子皮，站起来拍拍落身上碎屑，嘴角轻扬，“安王府就是安王府，瓜子都比汗王牙帐里好吃。”
两年不见，阿史那苏乌瘦了些，轮廓却显得结实冷硬了，原本就比中原人清晰五官看起来愈发深邃，嘴角带着轻挑笑意，眼睛里却一片沉静，深不见底。
“是吗……”萧瑾瑜微微转头，淡淡地对赵管家道，“听见了？”
赵管家忙颔首，“是。”
“备午膳吧，五经轩……”萧瑾瑜看了一眼分明有些魂不守舍薛茗，又添了一句，“让人到六韬院跟小翊说一声，让他准备准备，到五经轩陪酒。”
萧瑾瑜清楚地看到薛茗那张乌黑脸瞬间红了一层，喉结也明显地颤了颤。
赵管家被“小翊”这个异常亲切称呼听得一愣，还是一如既往地应了一声。
阿史那苏乌赶忙追上一句，“还有吴郡王萧玦。”
赵管家看向萧瑾瑜，萧瑾瑜微微点头。
阿史那苏乌又补了一句，“还有安王妃娘娘。”
萧瑾瑜眉头皱了皱，还是点了点头。
赵管家一退下，萧瑾瑜目光扫过薛茗，不冷不热地落阿史那苏乌身上，“大汗，你既是想有事好商量，又何必难为薛大人。”
阿史那苏乌眉梢微扬，“安王爷知道我是为什么来？”
“不知道……”萧瑾瑜静静看向坐一边不出声薛茗，“但我知道，你给薛大人服哑药，绑缚薛大人双手，而没伤他性命，也没让他受皮肉之苦，必定是不想与我朝廷翻脸……你绑他来不过是想见我与萧玦，我既已答应，你还绑他何用？”
阿史那苏乌也不诧异萧瑾瑜几眼之间就把薛茗情况看得一清二楚，只一脸无辜地摊了摊手，“这事儿不能赖我，我现好歹是个汗王，要不是这人说话太难听，脾气太差劲，我也不至于给他使这下三滥法子嘛。”
萧瑾瑜看了看铁着一张脸干瞪眼薛茗，轻叹，“就先把薛大人手上绳子解了吧……别误了喝酒。”
阿史那苏乌笑得意味深长，“不是有小翊姑娘嘛。”
萧瑾瑜轻挑眉梢，看着薛茗突然红透脸，“也好……薛大人意下如何？”
薛茗慌地连连摇头，脸红得要滴出血来了。
萧瑾瑜轻轻点头，“既然薛大人自己也不愿意解开……那就这样吧。”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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二全厅王府前院第一进，五经轩王府后院花园湖中心，几乎是纵穿整个王府。萧瑾瑜不让阿史那苏乌碰他轮椅，阿史那苏乌和薛茗就跟萧瑾瑜轮椅后面，一路慢慢绕过去，到五经轩时候，楚楚，萧玦，和一身竹青色长裙景翊已经等里面了。
两年东奔西跑完全没景翊保养极佳脸皮上留下一丝痕迹，因为还赖冷月肚子里那个小家伙，景翊眼睛里总会不经意地流出些别样温存，再加上萧湘和楚楚两个人一番折腾，薛茗一眼看过去就丢了魂儿，连自己是怎么走进门都不知道了。
萧瑾瑜默默叹了一口气，他本是想给景翊一个跳进黄河洗清自己机会，这人……居然一头扎进淤泥里不肯出来了。
阿史那苏乌一进门也僵了一下，倒不是因为景翊，而是因为倚靠轮椅上消瘦得让他几乎认不出来萧玦。
他只隐约听说萧玦因为什么事儿被削了职，不当将军也不打仗了，可没想到……
萧玦冷然看着一脸错愕地直直盯着他身子阿史那苏乌，头也不低一下，“大汗。”
阿史那苏乌直觉得心里有股莫名悲愤，比他亲手砍掉叛将脑袋时候还要悲愤百倍千倍。
他对凉州战场念念不忘，一定程度就是想再与这个人交一次手，痛痛地再分一次高下，可这人居然连个比试机会都不给他了。
阿史那苏乌咬了咬牙，嘴唇微抿了一下，沉声道，“吴郡王。”
楚楚习惯地凑到萧瑾瑜身边，笑盈盈脆生生地对阿史那苏乌说了声，“大汗好！”
阿史那苏乌隐起无意间流出来复杂心绪，展颜一笑，“娘娘好。”目光一转看向正默默无语看地面景翊，“小翊姑娘别来无恙嘛。”
景翊低身缓缓一拜，“大汗……”
景翊有意放柔捏细嗓音里带着细微颤抖，听到薛茗耳中就是一阵难以抵御酥麻，耳根子都红了起来。
萧瑾瑜把众人心绪都收到了眼底，却不动声色，轻咳两声，“大汗……你要见人都这儿了，这四围也藏不下多心之人，有话还是酒前说清好……若是酒后再说，我等若酒醉不认账，大汗就白折腾一趟了。”
阿史那苏乌捡了厅中一把椅子往下一坐，嘴角一扬，“安王爷认不认都无所谓，我来这一趟本身就是为了还安王爷一个人情……”
“我从没给过你人情。”
阿史那苏乌摆摆手，“要不是安王爷揪出来那个凉州军营里下毒犯案人，我这会儿也当不了大汗……估计早就当了大头鬼了。”阿史那苏乌说着又漫不经心地补了一句，“顺便，要是能跟你们朝廷谈成议和条约，那就再好不过了。”
萧玦脖子一梗，咬着牙瞪向又开始盯着他身子看阿史那苏乌，还没来得及开口就被萧瑾瑜警告目光看过来，抿了抿隐隐发白嘴唇，到底是把视线抛向了窗外。
阿史那苏乌毫不避忌地看着萧玦，从怀里摸出一叠纸，塞到离自己近景翊手上，顺带着扫了眼景翊有意垫高胸脯，惹得薛茗狠狠剜了他一眼。
“麻烦小翊姑娘拿给吴郡王看看，这些信件上都没有署名，但我越看越像是是吴郡王字迹。”
萧玦和萧瑾瑜都听得一怔，由突厥汗王亲手送来信件，萧瑾瑜蓦地想起宁郡王萧恒案定案铁证，脊梁骨顿时一片冰凉。
景翊往放上面一页上扫了一眼，也愣了一愣，才拿到萧玦面前。
萧玦景翊手上看了一眼，一怔，清冷一笑，抬眼看向阿史那苏乌，“敢问大汗，这些书信是何日送入突厥？”
阿史那苏乌答得很是痛，“从四年前……就是安王爷到凉州军营两年前，那时候开始，一直到安王爷破了凉州军营案为止。”
萧玦还轻扬着嘴角，眼睛里却不带一丝笑意，一字一声地道，“下六年前从牢里出来，这双手就连筷子也用不得了……大汗若想看我如今字迹是什么模样，我倒可以写来试试，不过几年没握过笔，写出来想必是不堪入目，大汗别见笑就好。”
萧瑾瑜眉心微紧，楚楚也看向了萧玦搭轮椅扶手上那双白皙瘦长手，这双虽有知觉却活动不便手无意识地微微发抖着，出卖了萧玦静定神情之下波澜。
因为萧瑾瑜身体，楚楚这两年缠着叶千秋也学了点儿东西，仔细看看萧玦被一根束带捆缚轮椅里身子，也能明白个七七八八。萧玦虽伤第二节腰骨上，但治得实太迟了，从牢里耽搁了一年，出来又受了几年折磨，原本完好上半身也受了牵累，如今看着只不过是气色好了些，但这副身子只要再受一点儿摧残，立马就会彻底崩溃。
就连一直把目光黏景翊身上薛茗也怔怔地看向了萧玦。
看着这样萧玦，阿史那苏乌却牵起了一道由心而发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