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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长笙,停下!”
长笙像个杀神,眼中满是愤怒,身上旧伤在剧烈的进攻下崩裂,流出鲜血,她也不曾停下攻势。蒋筝不由心底一凉,下意识目光一转,只见那桌上的香早已燃尽,此时此刻,眼前之人已不是千叶流砂,又如何有能力抵挡长笙的进攻!
不,这不是长笙……长笙不会这样的!
——是人是魔,一念之间。你要做好最坏的准备,也许她醒来,便不再是她自己了。
不,不可能!
“住手!”泪水模糊了蒋筝的眼,一如数月前沃克里斯那一夜,她望着飞上天空的巨龙,心怀着同样的绝望。
长笙听不见她的呼声,她双目血红,似是地域中走出的魔,缓步向已被重创的风铃靠近,在其惊恐的目光下举起了手中长刀。
“长笙!”她喊得声嘶力竭,却也终于叫停了那把看似绝情的刀。
蒋筝跌跌撞撞跑至长笙身后,紧紧将她环抱:“长笙,你不要遗失了自己……”不死鸟的灵光试图压制长笙体内那来自黑龙的魔气,蒋筝哽咽着,乞求着,只想追回那个曾经的长笙,“你不是魔,别让黑龙控制了你。”
长笙微微颤抖,眼中血光渐渐褪去,那牵引着她神志的声音,终是渐渐小去,耳畔唯余刺痛人心的抽泣。
“我一直在,一直在等你醒来。”那个声音那么熟悉,那么无助,所有隐忍下的苦痛,在此刻终似决堤的洪,近乎崩溃地对她说:“是你让我不要离开你,我做到了,不管发生了什么,我都没丢下你,那么你呢?”
你怎么,能不坚守自我!怎么能沦为黑龙的爪牙?
长笙眼中闪过一丝异样,似陷入了一阵挣扎,挣扎过后,手中长刀落地,她缓缓低头,指尖轻抚上蒋筝的手背,最后紧紧抓住,道:“我错了,任凭你处置可好?”
……
莫妮一脚破门而入时,只见屋内一片狼藉,风铃跌坐在墙边,嘴角挂红,眉心紧锁,似是受了不轻的内伤。长笙站在旁侧,扶着面『色』惨白、颈间淤红的蒋筝。
一把刀静静躺在地上,空气似凝固了一般,每个人都安静得可怕。
弗兰格与拉基随后赶到,见长笙醒来,更似与风铃有过一战,一时也是万分震惊。
“发生了什么?”弗兰格终于忍不住小心翼翼地问出了身旁两人心**同的疑问。
风铃闭眼摇了摇头,她什么都不知道,她只知道意识回归的那一刻起,长笙就想杀她。
“长笙,你怎么醒的?”拉基忙问。
长笙看了一眼蒋筝,道:“一片混沌中,似乎有人对我说,如果我继续留在那个地方,她就杀了阿筝……”
风铃:“……”
蒋筝苦笑:“你们精灵祭司医人的手法真是剑走偏锋……”
***
长笙昏『迷』太久,早已不知局势现状,可现如今所有的计划都得围绕着她进行,于是她便被四人围起来疯狂灌输了一通。
莫妮说,虽无确切证据指认塔斐勒的所有恶行,但他与路雷克联手,在西南正逢战事之时以援助之名封锁西南一事,已使西南军心向冥络,只是现如今克诺萨斯几乎将大半国力都遣至了国/境线,塔兰不曾真正援助,西南战急,情势不妙,只得自保,短时间内难以伸出援手。
弗兰格则说,先王已受害而逝,路雷克继位,塔斐勒佐政,二人都已沦为魔族傀儡,疯狂在拔出塔兰中不为黑龙所用的反抗或中立势力,塔兰几乎沦陷大半,如今二人更是把手伸向了西南,明显有除掉冥络之意。塔兰当权者向来对远东不怎么上心,两地间的传送阵早已年久失修,如今路雷克急迫的想要修复那个传送阵,命令下达了好几次,柏德统领却是毫无动作,由此可见远东的态度与立场并未偏向路雷克,有极大可能拉拢。
风铃听后皱了皱眉,表示沃多已是岌岌可危,千叶流砂自从失去不死鸟之力,灵力便开始快速枯竭,渐渐力不从心,生命树的封印摇摇欲坠,也不知还能支撑多久。如果长笙不能尽快站出来带领艾诺塔结束内『乱』,发兵全力进攻魔族,抢夺最后的龙骨进行毁灭,怕是要来不及了。
拉基一直坐在一旁一言不发,直到所有人都说完后,才望着神『色』凝重的长笙说道:“黑龙之力,四方封印都难以彻底压制,不死鸟再强大,也只能短暂压制,蒋筝的身体支撑不了太久。”
所有人的所有话都在告诉长笙,现在没有多余的时间让她消化这一切。
她的记忆停留在数月前沃克里斯那一夜,对于同伴的死亡都还未能释怀,就已不得不去承担起这些本就属于自己,却已逃避了太久的责任。
“我该怎么做?”
“你只需要说出你所知道的真相,剩下的事,有我们。”弗兰格说。
之前之所以不敢去找柏德,很大一部分原因是不敢表明身份,长笙昏『迷』不醒,如果柏德无意相帮,暴『露』了身份的他们想要逃跑会比较困难,就算柏德有意相帮,见到一个无法醒来的长笙,也难免会产生疑虑——弗兰格以长笙的名义起义,长笙本人却昏『迷』不醒,谁知这一切是不是弗兰格的一面之词,长笙早已沦为可利用的傀儡。
只有一个醒着的长笙,才真正具有说服力。
长笙低头,默许了一切。弗兰格等人不再打扰她的休息,回了各自的房间。
蒋筝坐在她的身旁,一直没有说话,此时整间屋子安静了下来,她才轻声问道:“你知道黑龙的魔气已经渗入你体内了吗?”
“我知道。”长笙没有遮掩地回应着,“在那个地方……我能听到他对我说话,就在耳边。他助我破除了母后留在我体内的封印,找回了本就该属于我的力量。”
蒋筝不禁皱眉,望向长笙的目光中满是忧虑。
长笙继续说了下去:“在很漫长的一段时间里,我深陷一片混沌,感觉很累,身子很沉,没有力气去动,也不想睁开双眼。而他,一直叫我醒来,叫我替他做事,我没答应,他便叫我与他说说话……他和我讲了很多话,他说我是龙,是他的后裔,我改变不了天生的血脉。异族都排斥龙,总有一天,他们会知道我的身世,到那时,不管我为他们做过再多,恐惧都会使他们对我举起武器。”
“我问为什么,他只说,生而为龙,便是原罪。”
她说着,不屑地笑了笑,道:“人会作恶,兽会伤人,当年的龙族,无非与各个种族一样,只是在这个弱肉强食的世界上以自己的方式生存着,却因太过强大,惨遭五族联手专门选择精英培养出的斗龙士屠戮。
龙族未曾真正与其他种族开战,他们尚还强大时选择了忍让,后果就是被五族之人『逼』得四处藏匿,活动范围、生存环境愈渐变小变差,族人一一亡去……可他们并没有知足过,他们要的,从来都是让龙族消失,再也不能遮挡住他们头顶的阳光,投下哪怕一点点的阴影。”
“可龙族意识到敌人的残忍时,已经太晚了。”长笙静静说着,眼框竟微微泛红:“他们以族中最强的炽·加里为首,聚集了所剩无几的族人奋起反抗,大胜一场后,他们只要求五族废除斗龙士,给他们留一片互不相扰的生存空间。可五族却以此战为由,冠以他们难以饶恕的罪过,一边撤退了部分力量,一边暗中聚集了更多力量,准备将他们一网打尽。”
于是,龙族在即将可以获得一个安稳家园的美梦中,遭受了史无前例的惨烈袭击,他们用力量夺下的片刻安稳,终究还是被无情粉碎……大战过后,胜利的斗龙士对惨白的龙族没有任何怜悯之心,甚至带着不知从何而来的极端恶意,做出了极其残忍的事。
他们争先恐后地斩下龙族头颅以作炫耀,头被抢光了,就分走骨翼、利爪,甚至尾巴。败者的尸身,像是货物一样被他们盘算着估价,什么部位可以当摆件,什么部位可以铸兵器护甲,什么部位可以打磨成饰品。
那一战,甚至有绝望的母亲临死前用自己身体紧紧护住了怀中的幼龙,他们分尸时发现了,便无助的幼龙从母亲怀中挖了出来,活活烧死以为他们的胜利助兴。斗龙士们伴着幼龙垂死前的哀鸣,在火边热舞狂欢,火光照亮了他们挂笑染血的面孔,一个比一个更不像人。
炽成为了那场恶战后,龙族唯一的生还者,至少当时的他是那么认为的。
他说,纵使再过千年万年,只要他尸骨仍存,意识犹在,便忘不了那一夜的灭族之仇。
失去了妻儿的他负伤逃走,去到了一个环境恶劣的无名岛屿,岛上没有那些不计代价都要除掉他的斗龙士,只有一群为了争夺少有的食物,在这弱肉强食的地方拼命挣扎的野蛮家伙。他用自己的力量征服了他们,为他们带去了埃尔和大陆的文明,教他们幻化人形,告诉他们海的对面有一片富饶天地,大家过去了,便不用再忍受这环境恶劣的无名岛。
他们的首领,就这样将他们的未来都交给了他,随着他来到埃尔和大陆,成为了人们口中的“魔族”。
长笙说着,不禁冷笑:“他说,五族联盟满口正义,却不给他留任何余地,倒是那人人谓之凶恶残忍的魔族,反而对他百般信任,数千年来不离不弃。就好像,伤我最彻底的人,不是我憎恨的魔族,而是我曾无比信任的哥哥……很多时候,善与恶,是与非,哪有那么黑白分明?”
“长笙,别想那么多了,都过去了……”
长笙摇了摇头,继续道:“是人类将我抚养长大,可我……终究流着龙族的血,不是吗?当年母后宁愿『露』出极大的破绽让黑龙得手,也要为我与冥络设下封印,她肯定明白,人类的世界容不下龙,如果有一天,艾诺塔的子民得知了一切真相,那这个国家便也就容不下我与冥络了。”
蒋筝一时无言,她忽然觉得长笙长大了,不再是从前那个哄一哄骗一骗,就会点头应和“你说得有道理”的傻丫头,她有了自己的想法,有了心底难以化解的纠结。身而为龙的事实,终是在她心中烙下了一道红印,让她踌躇难行。
“所以,你心里有选择了吗?”蒋筝小心翼翼的问。
长笙沉默许久,犹豫着摇了摇头,目光『迷』茫:“我不知道我该怎么做……我犹豫,我害怕,我找不回从前那份坚定了。如果我……不再是个人,你会怎么看我?”
“长笙,你在乎的,只是我的看法吗?”蒋筝反问。
长笙不由一愣,眼中忽明忽暗的泪光在万般隐忍中滑落了一滴,便再不下坠。
她答应过包子要照顾他在远东的家人,她知道盲至死都心系沃多安危,她的弟弟冥络绝不会接受一个与魔同道的姐姐,她不怕世人将她抛弃,却怕如今那些仅存的,她所珍惜的,都从她指尖彻底溜走。
“也许千万人的生死都与你无关,可这一路来,我们所做的一切,难道都只是为了保护那些与我们无关的人吗?”蒋筝质问着长笙,“就算最初你想守护的一切都烟消云散了,过往的仇,也能一起算了吗?”
“……”
“无论当年五族之人对龙族做了什么,都已经过去了,既不曾经历,又与你何干?黑龙于你不可能有什么真心,他如果顾念同族之情,能对你母亲下杀手?你『迷』茫的,你彷徨的,相信你的母亲也曾经历过,她做出的选择,是站在黑龙的对立面,你还记得是为什么吗?”
长笙不禁垂下眼睫。
“她说,曾经那个埃尔和最强的种族,若不被世界弃了,便会毁了这个世界。”蒋筝将长笙凝望,“数千年前,斗龙士毁灭了龙族,数千年后,无辜的人替他们偿还当日的债。这真是你想要的吗?”
“不是的。”长笙小声应着,抬眼时目光已不再『迷』茫,心中似已有所决定。
蒋筝没有说话,只静静望着长笙。
第71章 柏德之誓()
长笙提到报仇时的眼神; 是不惜一切也要将仇人碎尸万段的眼神。蒋筝给了长笙独自休息的时间; 或者说,给了自己一点休息的时间。
原本,她怕长笙忘记仇恨,此刻她却更怕长笙被仇恨牵引、控制; 最后遗失了自我。
蒋筝隐隐感觉,黑龙改变了长笙; 在长笙沉睡的数月中,黑龙说了多少,说过什么; 她没问; 长笙便也没有尽数告诉她。长笙于她,明明还存有绝对的信任; 但言语间的神『色』早已说明,此信任已不再是从前那般倾吐一切的那种信任了。
黑龙似对人『性』的弱点十分清楚; 『操』控人心本就是他的拿手好戏,不少人明知自己被利用; 却仍心甘情愿替他做事; 只因他知道; 那些人心底最想要的是什么。
长笙想要的; 一开始便与黑龙背道而驰; 可黑龙似乎从未放弃驯服长笙。
蒋筝一直在想一个问题,为什么一路上魔族对她们的行踪了若指掌,设下了那么多圈套给她们钻; 最后她却能以一己之力带长笙独自逃生那么久?
其实她心中早有答案,只是不敢确认,也不愿过多深思,只希望那是自己多虑了。
只是如今看来,一切的一切都如她所料。
黑龙为了将长笙收为已用,用了一个极端的方法——把一个人心中所有的梦与期待彻底打碎,让恨将其深深占据,再教她、帮她,告诉她如何去报复。
如今黑龙已与自己的后裔建立了意识上的联系,所以,他的手下便不再对长笙步步紧『逼』了。
长笙……能坚守住自己吗?
带着这份挥之不去的忧虑,蒋筝蜷缩在床脚,彻夜难眠。
第二日,所有人收拾好了为数不多的行李,离开了这个暂居的住所,目的地——科瓦特。
醒来后的长笙,体质发生了某种异变,伤势恢复速度快了许多,甚至得到了一种怪力,能轻易推动巨石,折断钢铁。蒋筝看在眼里,不敢说出去,便心照不宣地为她隐瞒着大家。
长笙说,是黑龙教会了她如何使用龙的力量,她虽抗拒黑龙,却无法拒绝这样的力量。一个人没有力量,就保护不了自己想保护的东西,家国如此,身旁的人也是如此。
“你不用与我解释这些。黑龙擅以言语动摇人心,我信你能坚守自我。”蒋筝说着,抬眼凝望长笙,直到察觉她的目光开始下意识闪避,才淡淡一笑:“你要是辜负了这份信任,我也不怨你。”
“阿筝?”
“我只怨我自己,弄丢了我最熟悉的那个长笙。”
长笙不由一颤,她原以为无论自己做什么,蒋筝都不会怪她,可她忽然发现,若有一天她真误入歧途,蒋筝不怨她,不是有什么别的原因,只是……不愿再将她承认。
她沉默了许久,笑道:“你信我就好。”
所谓坚守自我,不过是坚持自己心中所认为的“对”。这一路,不断失去的,被迫承受的,都长笙渐渐明白,自己并没有多么无私,能为了所谓“大义”情愿独自痛不欲生。如今她还能紧紧攥于手心的,唯有蒋筝,是她永不背叛的方向,蒋筝喜欢的,她便去做,蒋筝不喜欢的,她便拒之。如此,便也算得坚守心中的“对”了。
蒋筝无法洞悉长笙心中所想,唯一能做的,也只是陪在长笙的身旁,时时刻刻提醒她不要遗失了曾经的执着。
说起来,十八岁的“长笙”应是不曾来过远东的,可这一路对长笙而言,确是故地重游。
在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