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礼荨菱百思不解,索性不再理会,有些得意与兴奋地道:“爹,您知道吗?这位叔叔好会画画哦,我看到他在河边画鲤呢,简直像是活的一样!!”
“荨菱,不得无礼!!”礼秀锋连忙喝住礼荨菱,恭敬地对陆方青道,“小女管教不严,还请先生勿怪,这位是秀锋内人陈淑瑶。”
说完,在礼秀锋的示意下,陈淑瑶上前行礼道:“见过陆先生。”
“先生快请进,夫人,快快备茶!”
陆方青从容回礼,看了一眼站在一边如同受了委屈,撅着小嘴表示自己不满的礼荨菱,他微微一笑,在礼秀锋的热情相迎下一边往里走一边道:“适才在河边偶遇令千金,见她戏鲤玩乐,正好陆某也一时兴起在作画,忍不住与她搭话,实属冒昧。”
“先生说的哪里话?以先生之才,小女能够入得先生之眼,实在是她三生有幸,只是唯恐小女不懂事,冒犯了先生……”
陆方青摇了摇头,看着愈发委屈的礼荨菱,终觉得不忍,没有让礼秀锋再说下去,而是道:“陆某观令千金与鲤同戏,可见她身怀异赋,具备仙灵之气,应是有才之人,陆某虽具一身拙艺,可却只喜欢当个闲云野鹤,不喜声名,但终希望能有人得承陆某一身所学,若是礼兄愿意,陆某希望能得令千金这个得意门生。”
不管是谁,听到陆方青这个建议一定会惊喜交加,一千个一万个愿意,可是听完陆方青的话之后,礼秀锋和陈淑瑶却是一脸怪异的神色,他们面面相觑之后,带着怪异的眼神看着自己的女儿,就好像是看到了什么极为反常滑稽的事情一般。
见他们突然不说话还做出这番表情,陆方青眉头微皱,似乎是自己遗漏了一些什么问题,询问道:“莫非礼兄有何担忧之处?”
礼秀锋反应过来,连忙解释道:“实不相瞒,秀锋当年进京赶考,曾有幸在一处画坊得遇先生,虽只是一面之缘,但是先生高超的画技实在是让秀锋叹为天人,可惜秀锋拙智,未能与先生谈过只言片语,但先生的画作一直烙在秀锋脑海之中挥之不去,所以在小女懂事之时,秀锋也曾让她学习作画,只是……”
看礼秀锋欲言又止,陆方青忍不住转过头来看向礼荨菱,却只见她别过了头,不敢与他对视,这让陆方青隐隐产生一丝不妙的预感,追问道:“如何?”
礼秀锋叹了一口气,道:“小女得先生看重,自然是她上辈子修来的福气,只是先生之才,只怕小女仍无福消受,因为她……根本就一点儿作画的才能都没有,虽然喜欢拿着画笔挥洒,但每次只画得一丝歪曲断续的线条,每一笔每一划之间都没有任何的联系,她完全就当不得先生的赏识啊。”
第6章 共鸣()
陈淑瑶端上茶水,给陆方青和礼秀锋倒满,而后拉着礼荨菱在礼秀锋的身边坐下。
喝了口茶,微微抿嘴,驱赶了一下心头的燥意,陆方青冷静了下来。
十五年前的那个夜晚,落雷带来一场大火,将陆方青困在那小小的画坊之中,正是生死关头,以为自己这一生便在这样毫无建树的情况下结束,陆方青不甘而又无助,而在那个时候,那尾陪伴自己三年的鲤鱼,救了他。
当时发生的事情真的是匪夷所思,可是陆方青对此深信不疑,只是他得救了,那救了自己的鲤鱼却不知去向,陆方青想再次见到那尾鲤,形成了他十五年的执着。
有时想想真的好笑,那场大火烧光了陆方青那些年所作的所有画作,也烧光了陆方青追求功名利禄的欲望,而在那之后陆方青就仿佛浴火重生,走出了与众不同的才能之路,而这一切都是因为那尾鲤。
遇到礼荨菱的时候,陆方青真的觉得,自己追逐了十五年的那道身影,自己画了十五年的鲤,已经可以到达尾声了,因为他有强烈的预感,这个女孩身上有自己想要的,她可以帮助自己画出追寻已久的那道灵,自己所画不出的,如果交给她,交给那双让鲤亲近的纤纤细手,那就可以画出来了,她的名字、她的能力,就好像是上天带来的预示,让陆方青深信不疑。
“她完全没有作画的才能!!”礼秀锋毫不留情地说出了这样的话,就像是一盆冷水,浇熄了陆方青心头的热火。
其实礼秀锋何尝不想让礼荨菱跟着陆方青学艺,只是陆方青是他最为敬重的人,自己的女儿才能如何他再清楚不过,他不愿意让自己的女儿给陆方青带去任何的麻烦,只是他未曾想到的是,他那坦荡的君子风度却对陆方青造成了深深的伤害。
难道十五年的希望,会就此落空?自己还得继续追寻下去?二十年?三十年?五十年?
为了不让陆方青误会,也为了不至于失礼,礼秀锋对陈淑瑶道:“夫人,你去书房,将你收起来的,荨菱所作的画拿出来,给陆先生过目。”
“是。”
不多时,陈淑瑶拿着几张画回来。
礼秀锋将画接过,轻轻地摊开来,墨色已老,这几幅画应是许久之前的了,就算礼荨菱没有任何作画的才能,但是身为她的父母,见证着她的成长,礼秀锋和陈淑瑶还是将礼荨菱的几张画给收了起来。
对自己之前所画的东西,礼荨菱也是有些好奇,就算知道画得很差,但她还是将头探了过去。
错乱的线条,或者相互交织,互相散漫分布,一点儿规律也没有,一点儿联系也没有,纸张上还有画笔拿得不好或者力度掌控不好而溅下的墨点,那已经不是画,而是涂鸦。
陆方青不敢相信,他身子有些软,像是失力,到了这个时候他已经明白,他所追求的路,只能由自己走下去,一直看不到终点,就这样走下去。
画师若将画笔假手他人,那便不能再当画师了,这个道理他应该懂,可是他太想要再与那道灵重遇了,他太想要将那失去了的珍贵再次牢牢把握了,所以明知是不可为,他还是执意为之,而现实给了他一个狠狠的打击,这就是惩罚了吧。
礼秀锋也是失望地叹了一口气,将那些或许不应该被称为画的画作收了起来。
就像是在黑夜里的一点晨曦,人在绝望的时候,对那微弱得无法察觉的希望也会变得十分敏感。
在礼秀锋收起那画作的时候,陆方青突然间抬起头来:“请等一下!!”
礼秀锋的手下意识里一顿,手中的几张画便就这样脱手,飘落下地,而这个时候,陆方青看清楚了。
那些纵横交错,看似是毫无联系的线条,在随着画纸落下移动时,在视线里动了起来,虽然没有组成任何的形态,可是却十分的有活力,充满了生命力,直接将陆方青的心神吸摄其中。
陆方青的鼻子轻轻动了动,他闻到一阵水草的香味,很淡,却很清晰,他隐隐发觉到了什么,忍不住往前走了一步,然后他听到了流水的声音,因为遇上了石块的阻隔而分开,但却带起了水花的声音,然后他突然听到了“叮咚”一声,就好像是水中有什么正跃起,然后落下的声音……
“先生……”
陆方青猛地回过神来,便看见陈淑瑶已经走了过去,将掉落在地上的画拾起来。
回味着刚才那种感觉,仿佛一瞬间置身梦中,陆方青的双眼变得坚定了起来,他吸取了教训,他做出了一个决定。
陆方青不再想着让礼荨菱学习并帮自己画画,他会教礼荨菱作画,可是他要自己去画,画出自己所追寻的那道灵,他知道,也只有自己能画,而从礼荨菱所画的每一条线甚至是每一个点中,陆方青看到了无限的可能性,自己所画的鲤还有很多可以改进的空间。
“礼兄可相信陆某?”
礼秀锋肃然道:“先生乃秀锋最为敬佩之人,秀锋岂有不信先生之理?”
陆方青点头道:“既然如此,那便将荨菱托付于我,这孩子拥有只有我才能看出的才能。”
礼秀锋一怔,低下头来看着陈淑瑶手中刚刚捡起来的那些礼荨菱所画的几幅画,心想难道这画中真的还有什么玄机?可是不管他怎么看,这些画都是莫名其妙,如果不是陆方青而是换了别人,在看了这些画之后还说自己的女儿拥有作画方面的才能的话,那么礼秀锋肯定是要嗤之以鼻,不再多言。
“可是先生,您应该已经看过了小女的画……”
“就是因为看到了,所以我才会有如此坚持。”
这话说得礼秀锋更加疑惑,与陈淑瑶面面相觑,两人不由得又将目光落到礼荨菱的画作中,就算是礼荨菱也是一脸疑惑,丝毫不知道从这些画中可以看出自己的才能到底在哪里。
“今天清晨,陆某在河边画了一幅鲤画,礼兄可愿一观?”
陆方青突然转移了话题,但是礼秀锋却是猛地兴奋了起来,连连点头道:“可以见到先生的名画,实在是秀锋的荣幸。”
陆方青微微一笑,自怀中拿出晨早之时所画的鲤图,慢慢地打开来。
一尾鲤生动传神,跃然纸上,那一笔一划、点点泼墨,都玄妙非常,散发着生机与活力,就仿佛自己化身成为了那尾鲤,能够感受到它的活泼,能够感知到它的所思所想,灵魂都随之被吸摄进去。
在这样的一幅画面前,现实中的所有光景都变得模糊,轮廓也都慢慢淡化,直到视线之中只有那一幅鲤图,使得礼秀锋甚至连陆方青的身影都再也看不见。
陆方青微微一笑,他要的就是这个时候,只见他拿着鲤画,然后向礼荨菱走了过去。
礼荨菱眨着灵动的大眼睛,看着那画里的鲤离自己越来越近,她觉得自己似乎可以与那鲤对话,忍不住迎上前去,然后她闯入了礼秀锋和陈淑瑶的眼中。
在那鲤画面前,所有的一切都黯然失色,可是礼荨菱与它并立,竟是如此清晰,充满了相似的灵魂与活力,就好像她也身在画中。
陆方青收起画的时候,礼秀锋和陈淑瑶还是一脸的怔然,他们还没有回过神来。
直到他们配转,看着礼荨菱的目光变得复杂,复杂之中多出了无穷的期待。
陆方青道:“现在你们知道了吧,她能够与我的画共鸣。”
第7章 师生()
礼秀锋这段日子非常高兴,因为陆方青在礼府住了下来,而更让他高兴的是,自己的女儿礼荨菱成为了陆方青的门生。
陆方青的画作就连天子也是难求,更从来没有听说陆方青有收学生的意向,所以这种天大的好事落在自己头上,这是礼秀锋做梦也想不到的,而因为陆方青的要求,对于此事礼秀锋也没有声张,甚至是刻意地隐瞒了下来。
扬州城外的小河边,树木苍翠,花草的香味里面飘来,其中还混着泥土的味道,充满了生命的味道。
礼荨菱在河边小跑,里面戏水里面拈花,好不快活,她喜欢这样的地方,自由自在又充满了生机的地方,可以让她感觉自己更加具有活力。
在离河岸不远的草地上,陆方青架着画板,执着画笔慢慢地描绘着,他的动作缓慢,可是却一点儿停顿也没有,同时还显透着一股优雅的韵味,不由得让人迷醉。
礼荨菱跑了过来,大喊道:“叔叔叔叔……哎哟!!”
陆方青轻轻地在礼荨菱光洁的额头上弹了一下,道:“要叫先生。”
“先生……”礼荨菱揉着自己的额头,嘟了嘟嘴,然后又拉起了陆方青的袖子,“先生,您在画什么?”
陆方青微微错开身子,使得礼荨菱可以看到陆方青所画的内容。
画中的河、树、花、草,都是那样的生动逼真,仿佛要将这扬州城外小河边的景色给吸收进去,不,或许真的已经这样做了也说不定,然后礼荨菱看到了奔跑在小河边的那道身影,只有轮廓,但却依稀可以看出她的感觉,只是这幅画还没有完成。
礼荨菱抬起头来,轻笑道:“先生在画我吗?”
看着礼荨菱的模样,陆方青失笑,道:“只是你刚好闯进来了而已。”
皱了皱小鼻子,礼荨菱凑上前道:“先生,我也要画。”
陆方青没有拒绝,将那未完成的画拿了开来,重新摆上一张白纸上去。
礼荨菱拿着画笔站在画板前,正要往上挥墨,可是却脸露难色地停了下来,良久之后依然未能动笔,回过头来向陆方青求助:“先生,我应该画什么?”
陆方青道:“画你想画的。”
礼荨菱更加苦恼:“那应该怎么画?”
陆方青沉默了一下,想起自己这十五年来的追逐,那如梦一般的记忆,道:“任何一个作画的人,首先都一定要知道自己想要画的是什么,只有这样,他们画出来的画才有意义。”
“可是如果我不知道自己想要画的是什么?”
“那就随兴而画。”陆方青微微一笑,“在不知道自己在想什么的时候,就把思绪放空,笔随心走,你画出来的就是你想要画的。”
“可是我就只能画点和线。”
“那就多画一点。”
“再多也只是点和线,不是画。”
“少数的点和线看起来虽然杂乱无章,可是足够多的点和线连起来便可以构成一幅画了。”
礼荨菱不由得“噗嗤”一声笑了出来。
陆方青问道:“你笑什么?”
礼荨菱道:“因为先生的教法实在是与众不同,之前我爹也曾给我请过一些先生来教我画画,他们一开始都只是要我模仿一些具体的画来学,可是先生却没有对我有这种要求,反而让我随兴而画,当时那些先生看到我所画的点和线之后,只是摇头叹气,再也没有来教过我了,他们不说我也知道,他们的意思是,我是朽木不可雕也。”
陆方青忍不住伸出手来,轻轻地抚摸着礼荨菱的头,道:“模仿他人作画,虽然可以画出一些内容来,但是在我看来,那并不是画,只是属于别人的东西,就算勉强可以称为画,那也不是自己的画,非但学不了作画,甚至还会因此失去本身的灵性,那样得不偿失,所以我不会让你去模仿,你应该凭自己的喜好,去挥动手中的这一支画笔。”
礼荨菱道:“那我如果一直画点和线,那么终会把画板填满,到了那时点和线虽然足够多,可是却只是让这白纸变成了黑纸,那样也什么都画不出来啊。”
礼荨菱是认真地思索着陆方青所说的方法才说出了这个问题,只以为陆方青会有什么解决之道,却只听陆方青道:“那你就等到真的将这白纸填满的时候,我们再来好好看看。”
手中画笔一笔一划轻轻地描绘着,勾勒着,礼荨菱画出来的东西毫无章法,甚至连看都不能看,但是这一次与以往的每一次都不同,礼荨菱并没有停下来,陆方青的话就像是给了她一个方法,她一笔一划或交叉、或重复、或填补上了空白,空白的画纸正慢慢地满了起来。
夕阳西下,暮色渐沉,陆方青站在礼荨菱的身后,看着她一笔一笔地画上去,其中有很多笔都画在了黑色的地方,不断地重复着。
礼荨菱整个人仿若迷失,不知为何画着这些毫无规律章法的点、线竟然能够让她失了神,她不自觉地重复着、描绘着,距离将整张白纸用墨迹填满,就只差那角落里最后的一笔。
陆方青没有打扰她,只是静静地站着、等待着,他在等着礼荨菱所描绘的最终的那幅图,那最后的一笔落在那最后的一笔空白上,到了那个时候,礼荨菱的画才算是真正完成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