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狐皮做的雪氅,尚带着姬凤离的体温,极其温暖地包裹住她。这种温暖,就像是她梦里寻了好久的温情,令人忍不住想要依恋。
花著雨却淡淡一笑,笑容从唇角蔓延到眼角眉梢,看上去灿烂至极,却也冰冷至极。
姬凤离一言不发地解开捆绑她的绳索,又抛给她这件雪氅。这算什么意思,施舍?
“你可以回帐篷了!”他冷冷地抛下一句话,转身欲走。
“你的东西,我不需要!”花著雨伸手一扬,雪氅荡起一股疾风,飞旋着落到了雪中。
姬凤离没有回身,驻足静静地站在她面前不远处。
天地一片静好,白茫茫的世界,雪花悄然坠落。
他静默!
她也静默!
漫天雪花,无声飘落。
他颀长的背影,好似要和漫天飞雪融在一起。
扑面而来的寒风里夹杂着冰凉,而花著雨,脸庞早已麻木得感觉不到了。她直起身子来,抬脚便要离开,却忘了自己在这里绑了两个时辰,两条腿早已麻木了,脚下一软,她竟然扑倒在雪地里。
姬凤离快步走到她身前,伸手欲扶她,又似乎想起了什么,那双手僵直着撤了回去。他猝然转身离开,就连雪地里的雪氅也没有去拾。
花著雨眼见他要走,忙从雪地里爬起来,追过去问道:“她呢,醒过来没有?”已经好久了,锦色应该已经醒过来了吧。只要她没事,花著雨就放心了。
姬凤离的脚步猛然顿住,回身凝视着她,目光灼灼,好似要将她烧灼一般。
“你喜欢她?”他的声音,清冷得好似漫天飞雪。
花著雨怔住了。
他没有问她,她是否认识锦色,也没有问她是如何认识锦色的,而是问她是否喜欢锦色。
她知道,方才在战场上,他早已看出她违反军规,发狂地奔往北军,就是为了救出锦色。狡诈如他,如何还会认为她和锦色是陌路?肯定以为她对锦色有爱慕之心。
她不知锦色是如何到姬凤离身边的,她也不知姬凤离是否清楚锦色的身份,这个问题,她要如何回答?如若再答不喜欢不认识,恐怕谁都不会相信!
片片雪花扑面而来,带来冰凉寒冷,花著雨心头一片空茫。
北风渐急,他伫立在她身畔等她回答。
她终于灿烂一笑,说道:“我喜欢她!”她自然是喜欢锦色的。
“为什么?”手臂一紧,已经被姬凤离狠狠扣住,他的语气清冷而沉重。
为什么?这用问为什么吗?
花著雨几乎失笑,抬眸向姬凤离冷然笑道:“我早说过,我不是断袖!”
姬凤离如同被烫到一般甩开花著雨的手臂。
漫天飞雪里,他一张俊美容颜惨白如雪,唇角忽然勾起一抹笑容,清冷得好似冰雪雕就的花,冷极、寒极。
好一个我不是断袖啊!
姬凤离望着花著雨,一身的冰寒之气,那目光深凉而哀痛。
他说他不是断袖,可是他却招惹得自己几乎成了断袖。
这一瞬间,他有一种要掐死花著雨的冲动。
姬凤离浑身散发着冰寒的戾气,蓦然转身离去。
“她醒了没有?”花著雨冷声喊道,问了半天,他还没有告诉她。
“别忘了,你的惩罚还没有完。改为禁足两日!”姬凤离冷厉的声音,从风中悠悠传了过来。
两日,不算短也不算长。这两日花著雨差不多是睡过来的。到了第三日,她便迫不及待地出了帐篷,去寻锦色。
这一次,门口的侍卫并未拦她,只是进去禀告了一声,便传了她进去。
锦色的帐篷,布置得极其清雅,很有女人味。住久了男儿住的帐篷,花著雨一瞬间有些不适应。
帐篷内弥漫着浓重的药味,极其清苦涩然。一张简洁的床榻上,绯色烟罗素帐垂挂着,姬凤离正斜坐在床榻边上,凝视着床榻上的人,不知在说些什么。他看到花著雨进来,皱眉起身吩咐道:“退下去吧。”一个圆脸大眼的侍女正端着药,听到姬凤离的话忙施礼退了下去。
姬凤离拂袖从床榻上站起身来,缓步走到花著雨面前,淡淡说道:“你可以见她一面,不过,也只能见这一面。日后,她便是本相的夫人了,你们恐怕再不能见面了。”
他淡淡地扫了一眼花著雨,黑眸中一片清寂,转身快步走了出去。
帐篷内,瞬间寂静无声。
花著雨站立良久,才缓步走到床榻前,掀开垂挂着的绯色罗帐。
床榻上的人斜靠在锦被上,她云鬟低绾,斜插一支玉簪,素面虽因失血而苍白,但气色却是极好。
她抬眸望向花著雨,顿时僵住了。
“小姐?”锦色瞪大了眼睛,不可置信地望着花著雨,“你……你还活着?你真的还活着?”锦色慢慢撑起身,伸手抓住了花著雨的手。
“锦色!”花著雨含泪点了点头,“我们都还活着,真好!”
两人紧紧拥抱在一起,流下了喜极而泣的泪。两人都没有想到,有生之年还能见到对方。都以为对方已经不在人世,却不料竟然乍然相逢。
“小姐,为什么你这么一副装扮,难道你一直在军营中?你就是相爷说的,在昨日战场上那个将我救回来的将领?”锦色抹去脸颊上的泪珠,疑惑地问道。
“一言难尽。锦色,你告诉我,你怎么会在这里,为什么会在姬凤离身边,还成了容四?”花著雨低声问道。
“是相爷救了我。当夜,我……”锦色一开口,眼圈又红了,“当夜那几个人想要对我不轨,我拼死抵抗,受了极重的伤。奄奄一息中,眼看着清白即将不保,便看到一道白影闪过,后来,我就昏迷了过去。醒来时已经是十日后了,而我,已经从连云山回到了南朝。我从丫鬟口中知悉,说是和亲的花小姐已经身死,南朝和北朝因此爆发一场大战。那时,我以为小姐已经不在了。”
花著雨握了握锦色的手,她又何尝不是以为锦色已经遇难了呢。两人都忆起了当日之险,依旧心有余悸。没想到,两人终究都逃过一劫。
“当时,我对姬凤离恨之入骨,而他们以为我是小姐您,以为死去的是丫鬟。所以,我就将计就计,承认了自己就是小姐。他们给了我一个新的身份容四,让我留在了他们身边。我原本是要查出相爷害花家的证据,可是,没想到,这些事情根本都不是相爷做的。小姐,相爷是一个好人,也是一个好官。”
“你是怎么知道的,又是怎么查出来的?”花著雨凝眉问道。
“小姐,相爷是有很多不得已的。他其实从来没有想过要伤害小姐您。当日洞房之夜的那杯毒酒,毒是他下的,却是炎帝赐的,为的是怕小姐在和亲时拒绝吵闹,不肯去和亲。炎帝给的奴婢不知是什么毒,但奴婢猜想一定是很厉害的毒药。相爷给小姐下在合卺酒里的毒,是让唐玉专门配的,是他特地换了的。相爷说,随便一杯酒就能解去的。当日他救我时,就以为我自己已经将毒解了。”锦色生怕花著雨不信,蹙眉细细说道。
花著雨凝眉想了想,当日,她的确是只喝了一杯萧胤灌下去的奶酒,就将身上的毒解去了。当时她还觉得疑惑,没想到,原来酒真的是解药。和亲路上,如若她早一点儿饮一杯酒,事情是不是就会完全不同呢?
花著雨掩不住心底的惊涛骇浪,过了好久,才定了定神,眯眼说道:“纵然你说的是实情,纵然他是个好人,可是,也不能说明花家的案子和他没有关系。都说官场险恶,他年纪轻轻就身为左相,手上不知沾染了多少人的鲜血,不可能两袖清风。他的心机和手腕,恐怕是你我都对付不了的。锦色,你所知道的,都是从他口里听来的,你不能轻易相信他的话!”
“可是,小姐,他确实是救了奴婢啊!他原本不知道南朝拿我们做弃子,要中途舍弃的,后来知悉后,他便昼夜兼程地赶了过来,亲自从那些人手中救下了奴婢。只是,奴婢当时昏迷了,不然的话,便可以将小姐一道救下了。”锦色急急说道,因为怕花著雨不信,说得太急,竟然猛烈地咳了两声。
花著雨轻轻拍了拍锦色的后背,担忧地问道:“你的伤怎么样,还疼不疼,不碍事了吧?”
锦色点了点头,笑道:“奴婢没有事,听说是一个年轻将领将奴婢拼死救回来的,奴婢还纳闷是谁呢,怎么也没有想到竟然是小姐。听说事后相爷还因为违反军规罚了小姐,一会儿,我就告诉相爷,你才是真正的花小姐。”
花著雨蹙眉道:“锦色,千万不要!日后你还是花小姐,我还是军营里的一名将领。”
第114章 吾非断袖(3)()
虽然这个将领的保护色已经褪色,姬凤离有可能已经开始怀疑她是赢疏邪了。但是,就算是赢疏邪的身份暴露,她也不愿泄露花著雨的身份。她一点儿也不想让姬凤离知悉她是女子,还是他曾经娶过的夫人,永远不想!
“锦色,当日在连云山,追杀我们的那些杀手,你可知是谁派的?”花著雨问道。
“那肯定是炎帝派去的!”锦色低声道。
花著雨神色微凝,炎帝有可能,但不确定。姬凤离虽然救了锦色,但就能说明那些人不是他派的吗?
“锦色,日后再不要说什么奴婢的话,我们是姐妹。对了,锦色,你还记得当日你给我的那个挂坠吗?”花著雨忽然叹息一声说道。
锦色瞪大眼睛,问道:“小姐,难道,你找到我的家人了?”
花著雨点了点头,昨日若是早一点儿认出锦色,锦色就不会受伤了。只可惜,一开始她没有看到锦色。
锦色一把抓住花著雨的手,嘴唇哆嗦着,满眼期盼地问道:“小姐,那我……我的家人,在哪里?”
花著雨拍了拍锦色的手,缓缓说道:“那个挂坠,现在在北帝萧胤手中,他说那个坠子是他自小失散的妹妹的,他的妹妹是卓雅公主。锦色,你是北朝的公主!”
锦色不可置信地捂住了嘴,良久都没有说话。大约是这个消息太震惊了,让她一时间反应不过来。
花著雨望着锦色悲凄的侧脸,心中隐隐有些酸涩。其实,她知道,锦色知悉了身世会难过的。毕竟,她刚刚在战场上被北朝的刀剑刺伤了,还被自己的大哥拿来要挟南朝;更要命的是,她被达奇撕坏了衣衫,差点就要当着那么多兵士的面侮辱她。锦色虽然自小就很坚强,可是一个女子,两次面对这样的事情,她心中肯定是难以承受的。
可是,花著雨却不能隐瞒她了。锦色是有权利知道自己的身世的。
“我知道你听了会难过,可是,战争不是你的错。经过这一战,我想,南朝和北朝应该会平静一些年。如果你愿意,还可以留在南朝,我不会说出你的身世的。”花著雨担忧地说道。
锦色点了点头,含着泪笑道:“其实,我心里还是很高兴的,谢谢小姐帮我找到了家人。只是我太震惊了,我真的没想到,我会是北朝人,小时候的事,我一点儿也不记得。我一直以为自己是南朝人。”
花著雨苦涩一笑,“你什么时候想开了,就回北朝去看你的大哥。他若是知道你是他的妹妹,肯定会非常疼爱你的。以前,他以为我是他的妹妹,就对我极好极好!”
“真的吗?那他是什么样的人?小姐,你是不是喜欢他?”锦色忽然笑着问道。
花著雨愣了愣,一时之间真不知该如何回答。她笑着点了点锦色的额头,“你是什么时候喜欢上姬凤离的?”
“我!”锦色苍白的脸顿时嫣红了起来,“以前在禹都时,我就见过他。”
花著雨望着锦色涨得通红的脸,心慢慢地沉了下去。
锦色原来早就喜欢姬凤离了。当初,她在花府,一直是以花著雨的身份生活的。左相姬凤离曾是禹都多少怀春少女的梦中情人。锦色大约就是在那时候,便喜欢上他了吧。如此说来,当日姬凤离答应炎帝的赐婚时,肯定也偷偷去看过锦色,不然不可能就答应了婚事。这么说,姬凤离和锦色,他们有可能是两情相悦?
原来,兜兜转转,自己只是一个局外人。
“小姐,你……喜欢相爷吗?”锦色踌躇着问道。
花著雨勾唇笑道:“怎么可能,我从未见过他,当初答应嫁他,也是因为炎帝的赐婚。后来发生了那么多事情,我对他恨还来不及呢,怎么可能喜欢他。”
锦色松了一口气,凝眉道:“不管小姐是不是喜欢相爷,我都不要再嫁他了。小姐,怎么说,他曾经也是你的夫君!”
花著雨淡淡笑道:“锦色,你们的亲事,你自己考虑。你若是愿意,就嫁;若不愿意,就不嫁,不用顾虑我。”
“小姐……我……”锦色握着花著雨的手抖了抖,显然心中也是极其激动的。
“锦色,我现在的身份还不能泄露,还有很多事情,我要继续去查。所以,你若还愿意做花小姐,就继续做;若是想回北朝,就回北朝。锦色,你为了我,差点丢了命,日后,再不要为了我而为难。”花著雨慢慢说道,“我们之间的事情,你不要和姬凤离提起,就说我们是以前认识的。”
“好的。”锦色慢慢点了点头,“可是,小姐,这样你不是太苦了?”
花著雨挑眉笑道:“我哪里苦了,我在军营里挺好的,有好多生死弟兄。前两日,姬凤离要罚我,还有好几个弟兄站出来要替我受罚呢。你不要多想了,来,我来喂你吃药。”
花著雨端起桌上的药,摸了摸药碗已经凉了,便拿到炉子上热好了,再端着过来喂锦色。她刚舀起一勺,还没有喂,帐门打开,姬凤离走了进来。
他看到花著雨正要喂锦色药,神色一滞,快步向床榻走来,转瞬间,他已经走到床榻前,站在花著雨面前。
“本相的夫人,不敢劳驾宝统领,把药碗给我。”他向花著雨伸出手来,怒焰烧灼的黑眸中隐藏着一抹深不可察的悲凉。
花著雨凝望着他伸来的手,犹记得,当日他坐在逐阳上,向她伸出手来。彼时,在火箭纷飞的战场上,那一句“把手给我!”曾让她一颗心极为震动。而今日,同样的宽大白袖在她眼前漫卷如云,宽袖之上,却似覆满了风雪,寒意四溢。
此情此景,何其相似,却又何其不同。
这一次,他要的不再是她的手,而是她手中的这碗药,给他未婚夫人的药。
“把药碗给我!”姬凤离长眉微拧,黑眸中冷若冰霜,有些不耐地重复了一遍。语气冷,似乎沾染了外面的雪气一般,周身上下的气息也是冷的。
花著雨脸色微变,清眸中瞬间掠过丝丝自嘲。
怎么回事?不过是在锦色口中听到他几句好话,再面对他,就有些不冷静。就是真如锦色所言,那又怎样?
花著雨收摄心神,唇角慢慢勾起一丝笑容,冷澈却也清苦。她抬手,舀起一勺子药,送到唇边轻轻吹了吹,待到不烫了才送到锦色唇边。
锦色似乎是吓呆了,一时之间,不知是喝还是不喝。花著雨向锦色微微笑了笑,她这才张口慢慢地将药喝了下去。
花著雨将勺子搁在药碗中,慢慢站起身来,伸手将药碗递到了姬凤离面前。
“那便请相爷来喂吧。”花著雨淡淡说道。
姬凤离淡淡哼了一声,伸手来接碗。不经意间,两人的手指相碰,彼此都好似被烫到了一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