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雨大得仿佛能这么下一辈子,这个夜晚也长得好似没有尽头。
瘟疫病死的人不能留全尸,要火化。问机大师闭上眼之前殷铮最后看过他一次,他整个人仿佛脱了水一样,瘦了一大圈,脸『色』灰白,是死亡的颜『色』,但是一双眼睛却和来时一样,温和无争,悲天悯人。
李弘茂将他的骨灰收敛起来,要送他回武夷山,那里有山有水,有我佛慈悲,是个长眠的好地方。
鄂州刺史张文儒派了一百人护送他们离开,漫天的倾盆大雨仍未消停,将天地染成一『色』的青灰,所有在这场劫难之下幸存的百姓和士兵都来给他们送行,一路高声歌颂齐王殿下的爱民之举,间或夹杂着两声为问机大师而哭的抽泣。
这场自发的送别队伍浩浩『荡』『荡』,送到城门口时,忽然有一对夫妻拉着两个孩子跪在了车队面前,侍卫当即拦下他们。李景遂瞧这对夫妻衣衫褴褛,并不似歹人,以为他们有什么难言之隐,于是命人将他们松开。
那队夫妻跪着往前行了两步,将两个孩子也摁跪在地上,哭着求李景遂收下他们的孩子,原来虽然疫情已经解除,但他们的田地都在战争中被摧毁了,担心继续下去恐怕养不活孩子,看李景遂似乎是个好官,于是才大着胆子求上来。
李景遂为难地皱起眉。
他身边的人都是经过宫里的训练之后挑选出来的,而且若是收下这两个孩子……他目光从周围蠢蠢欲动的百姓身上收回,轻轻叹了口气,吩咐谢雯:“你去拿一锭银子给这对夫妻吧。”
谢雯应了是,便下去送银子,那对夫妻收下银子后连声道谢,感恩戴德地退到一边,车子经过他们身边时,两个孩子还在好奇地看着这边,那个『妇』人眼疾手快地拉了一把大一点的女孩儿:“窅娘,小心点别冲撞了大人。”
殷铮心里一动,连忙喊停,在李景遂略有不解的眼神中下车走到那对母女身边,温和地问道:“您的女儿,叫窅娘?”
『妇』人原本还有些害怕地看着他,瞧他笑得亲善,不由大胆了些,开口道:“不,不是民『妇』的女儿,她是,是民『妇』妹妹的女儿。”
殷铮仔细看向小女孩,不过刚刚会走路的年纪,头发扎成两个辫子,因为营养不良而瘦小伶仃,皮肤也干燥黝黑,唯有一双眼睛,是十分漂亮的湛蓝『色』,就像浸过水的天空一样。她似乎已经明白了点什么,一直眨巴着眼默默地不说话。
殷铮故作惊讶:“她的眼睛……?”
『妇』人赶紧解释:“小人妹妹嫁给了胡人,却在战『乱』中去了,所以小人才将她接来养着,小人一家都与胡人无关!”
过了片刻,殷铮牵着小女孩走向马车,在李景遂略带探究的目光里坦然一笑:“草民与这小孩有缘……”
李景遂哈哈一笑,也不追问下去,挥挥手,让苏仪带她去换身衣裳,顺便吃点东西。
倾盆大雨中,车队再次启程。
百姓沿途相送,竟一直到城外十里处仍未见少,李景遂不得不再三命车队停下,苦口婆心地劝回一众百姓。
这回出来赈灾济民,治好瘟疫、守住鄂州城不说,还顺便收了一个俯首称臣的马希萼,作为钦差的李景遂可谓劳苦功高。若是不出意外,这次回去,储君的人选就该尘埃落定了。
殷铮闭上眼,开弓再无回头箭,这历史既然已经改了,那就改得更彻底一点好了。有李景遂忧国忧民为贤,有问机大师舍己渡人成圣,他一个满腹私心的凡夫俗子,竟也有点被感染了。战火连天,百姓何辜,这道理他一直都懂,之前不忍看百姓受苦,与其说是为了百姓,不如说更多的是为了他自己的私心、为了能少一点愧疚。
但现在,他真的有点想去做点什么了,若能搅得一场风云变幻,救天下万民于水火之中,也不枉来这一趟了。
蠹虫(修)()
回到江宁的这天,肆虐了整整一个月的雨季终于结束,阳光从层层叠叠的乌云里照『射』进来,仿若天地初开时降临世间的第一缕圣光,笼罩着缥缈多情的江南。
李弘茂对问机大师的思念和伤感,也像梅雨季一样,消失在越发炽热的阳光中。越是临近西都,他的情绪越加收敛,等到上元县城外时,他已经恢复成了那个温柔恬淡的乐安公,唇畔含笑,神情安然,唯有眉宇间一缕挥之不去的郁『色』,彰显了主人真正的心情。
这一日,齐王府新来了一位主簿先生,就住在空置多年的梅苑里,听闻这名先生十分年轻俊俏,许多下人好奇之下还找借口去偷瞧了几眼,这一瞧便有曾跟着齐王外出的下人则认了出来,这名新主簿正是曾担任安定郡公的老师、与齐王交好的殷铮。
说起出任王府主簿一事,还得从半个多月前说起。
那夜殷铮彻底想通之后,第二日便拜访了李景遂。鄂州事了,李景遂总算抽出点闲情逸致来,殷铮到时他正用从江宁带来的茶叶烹茶。
待水沸过三沸,茶香四溢,满室沁香,纵使殷铮不懂茶,也由衷赞了句:“殿下好手艺!”
李景遂笑道:“先生若是喜欢喝,日后随时可来本王府上喝。”
他二人之间相熟,这样半开玩笑的话也不少说,往日殷铮都是配合的笑笑,但这次他却应道:“那殷某少不得多有叨扰了。”
李景遂一怔,总觉得他这话里还带着点话,但细细琢磨,又怕是自己会错意,于是又试探地问了句:“先生不是不爱喝茶吗?”
殷铮笑了笑,意有所指地道:“殿下曾许诺会给草民留一块喝茶的地方,难道不作数了吗?”
李景遂大喜,当即就允了他王府主簿的位置,只待回京报备一声即可走马上任。
殷铮在王府打量新住所的时候,齐王已经沐浴完毕进了宫,这一趟出差,不出所料,是个大功劳。李景遂不仅及时将粮草『药』草送到,且在他严厉的监督下,粮『药』分毫不少的全落入百姓口中,在民间威望大涨,隐隐有盖过李弘冀的势头。
救治瘟疫、守住鄂州,再加上还拿到了顺天王马希萼的归顺书,李璟真心实意的龙颜大悦了一回,当即就下旨允许李景遂住在东宫,并将一应朝务都交给他处理,李景遂三次推辞而不让,遂领命。
入住东宫和入主东宫虽然只差一个字,不过意思却差不了多少,能住在东宫里的,迟早有一天会成为东宫的正宗主子,李璟此举的含义不言而喻。如今局势这般明朗,李弘冀常年不在西都,他的人被狠狠压了一头,连平日里走路都低了两分气势。除了萧俨等顽固不化的老臣依旧高声呼喊祖礼不可废,父子相承才是正道之外,已经不见有多少人敢大声为李弘冀讲话了。
储位之争在表面上已经尘埃落定,到目前为止,李景遂都看似赢得十分漂亮。
殷铮却清楚,李弘冀不会就这么善罢甘休的,他常年驻守东都,手握重兵不说,且东都杨州的繁荣程度并不亚于西都,他在那里经营这么久,明里暗里的势力都不容小觑,绝不会就这么轻易认输。
当一只狼有一天蛰伏起来,不是低头,而是为了更凶猛的反噬。
殷铮担心李景遂会就此放松警惕,特地找机会和李景遂聊了聊,他将李弘冀的实力仔细剖析给李景遂听,李景遂一点即透,当下表示会好好盯紧李弘茂,不会就此放松。
七月底,福州传来消息,陈觉劝降李仁达失败,带着圣旨和赏赐灰溜溜地被李仁达赶了出来,李璟大怒,既恼陈觉办事不利,又恨李仁达不识抬举,然而没等他想好下一步要不要出兵攻打福州,当夜齐王府便收到了一封密信。
密信是绑在箭上『射』进齐王府的,字迹歪曲,署名不详,内容却着实将李景遂骇了一大跳——信上说,陈觉被李仁达从福州赶出来后,便假传圣旨,让侍卫官召李仁达入朝,并且自己代理福州事务,李仁达自然不应,陈觉恼怒之下擅自调动了汀、建、抚、信四州的军队,目前正围在福州城外。
这信上内容是皇上都没收到的消息,却不知是何人送来的,更不知为何要送到齐王府上。李景遂惊疑交加之下连夜召来府上几名信得过的门客幕僚,将这封信给他们传阅。
议事堂内四角都点着蜡烛,灯火将人的影子拉在墙壁上、门窗上,一动不动,像投下的是雕像的剪影一样。满室寂静,人人脸上都『露』出五颜六『色』的表情来,或皱眉、或沉思,一时没人动弹,更遑论讲话。
又等了一刻钟,李景遂总算打断了这冗长的沉默,点了一人名字:“子岩,你怎么看?”
被他点到名字的是一名中年男人,身形有些发福,留着一绺胡须,目光湛然有神。被点到名,男人抬起头,道:“属下以为,这信来历不明,且目的也不明了。信中内容尚还不能确定是真是假,要谨慎行事才行。”
他向来行事谨慎,所谓走一步看三步,说的就是他这样的人。只是有时候谨慎是好事,有的时候,太过了也不行。
李景遂显然并不满意于他的回答,又点了一人,“留清,你看呢?”
“属下以为子岩兄说的不无道理,”张元苦着脸道,“如今我们只有这封信,信是谁送来的,为什么送来,信背后的主人是敌是友、有何目的,我们一概不知,这信的内容也有待商榷,实在不是能草率行动的时候。”
这人有时候十分大胆行事,善于诡计,总是能出一些出其不意的主意,然而现在却也这样说……李景遂微微蹙眉,目光落在最下首垂眸沉思的青年身上。
那人正是殷铮,因他年纪在这里是最小的,没有资历,也没有什么名望,故而其他幕僚并不怎么重视他,这段时日每每议事,他都坐在最下首,听其他人三言两语出着主意,只偶尔出声说两句,却也并不是特别令人眼前一亮的提议。
有人以为殷铮是因为李景遂爱才心切才召进府里的,对他能回回不落的参加这种机密『性』质的议事,也有些不以为然。然而现在,李景遂目光在室内逡巡一圈后,忽然开口道:“玉德,你怎么看?”
火光黯淡处,青年抬起头,一双眼睛深邃如苍穹,似有点点星光蕴藏其中,只一刹那,便教人觉得这烛火未照得到的角落里,也十分明亮。不过眨眼再看去,却又只见是名普通的青年才俊了。
“属下觉得,既然对这信的来历目的一概不知,不如将这些放在一边,先分析信的内容,若是是对殿下有益的事,那便去做,若是无益,那便不做。”
听到现在总算听到一个比较合心意的回答了,李景遂大笑道:“果然是年轻人才能有的主意!你说得不错,管他幕后之人想得到什么,只要对本王有益无害,去做便是!”
“殿下!”李文康大惊之下避席而跪,郑重劝道,“殿下三思啊!如今皇上已经将大部分事务都交给殿下处理,十分重视您,眼见大事可成,为何还要行冒险之事?!殿下千万要谨慎行事啊!”
殷铮紧跟着他一步避席,也是直直地跪在地上,朗声道:“殿下确实要谨慎行事。”
李文康狐疑地朝他看去,却见他唇畔『露』出一抹笑,似是狡黠,耳边又听到:“所以殿下想去做什么之前,千万要仔细算清楚了,不能留下一丝疏漏,免得遭人陷害。”
话音落下,李文康差点没气得吐出血来,正要厉声指责他居心不良,却见殷铮面『色』一肃,正『色』道:“如今朝堂之上『奸』臣当道,乌烟瘴气,都是为了各自的利益而斗争,全然不顾百姓,也不顾国家安危。之前我国经受大『乱』,正是修生养息之时,皇上却受『奸』佞小人撺掇,多次大兴土木修葺宫殿,且频频对外兴兵,导致国库空虚,又为了凑军饷养军,苛捐杂税,百姓生活愈加艰辛。”
李文康一怔,没想到他会突然扯到这些事情来。不过他说的确实都对,神情肃然,言辞恳切,唬得李文康一时忘了骂他。
“陈觉位居枢密使之职,却整日只知溜须拍马,尸位素餐,这次作为钦差身负重命出使福州,没能完成使命不说,还敢假传圣旨、私调州兵,可见已经无法无天到什么地步了,这样的人,实在是国之蠹虫,不能不除!
殿下!容属下说句大逆不道的话,若是殿下只是想安稳地做好齐王、那自可对这些蠹虫视而不见,两耳一遮,以求自保,无功亦无过,那属下也没什么好说的。可若殿下想要的不止这些——
若殿下想要百姓生活富足、国库充盈、年有余粮,若殿下想要天下早日统一、苍生免受战『乱』之苦,那须得从现在开始,趁着唐国没有完全被蠹虫蛀空的时候,开始清理这些蠹虫。国富民安绝不是朝夕之事,必须从腐朽的根源开始,及时止病,慢慢将养!如今天下战火不歇,时间并不多,属下以为,这次的机会须得好好把握!”
这番话与其是说给李景遂听的,不如说是说给其他幕僚听的,殷铮是想让他们知道,他们侍奉的主子不是一个只满足于区区储位之人,他们的主子着眼于天下、心怀苍生,是个值得尊敬与跟随的贤人,是个使人愿意赴汤蹈火也再所不辞的明主。这样的李景遂,劝他视而不见、明哲保身,是对他的折辱。
青年字字句句铿锵有力、振聋发聩。声音虽不大,却仍压得满室寂静。
良久,在这一片寂静里,李景遂缓缓笑了起来,毫不掩饰对青年方才一席话的惊艳与赞赏。他目光慢慢从在座其他人身上逡巡而过,“诸位觉得呢?”
一室静默,却能听得到胸腔里野心慢慢苏醒,听得到皮肤下热血渐渐沸腾。
张元猛地抬起头,高声笑道:“那还等什么!殿下将信再拿出来看看,良夜苦短,我们快点抓紧时间商量商量该怎么做吧!有我们这群人在,我就不信不能想出一个好的法子来!”
暗潮()
按照密信所说,陈觉不仅假传了圣旨,甚至还调动了多达四个州的军队,这样的大事,不可能任由陈觉一手遮天,瞒而不报,所以应该是信送到了江宁,却被人扣下来了。
就在齐王府的一众幕僚出谋划策之时,国子监巷内的一个府邸内同样灯火通明。
“宋相公,您这回瞒的可大了啊!”出声的是一名身材短小之人,他一边说,一边在堂下来回转着,神情焦虑,满头大汗,可见心情之焦急。
“怕什么,”宋齐丘端坐上首,毫不在意地喝了口茶,平静的神情与堂下之人对比鲜明,“若是天家怪罪下来,有老夫顶着呢。”
“唉!唉!”得他此言,堂下之人却并未放松,连声哀叹,苦笑道,“相公,学生明白您的意思,您当年跟随烈祖,有开国之功,就算当今天子也要给您三分薄面,学生跟了您这么多年,一直想劝劝您,不能再这么无畏下去了,那位毕竟是君,您……”
“好了!”茶杯被重重地放在桌上,“啪”的一声脆响,堂下之人剩下的话便没再说得出口。
过片刻宋齐丘察觉自己有些太过了,遂放缓了语气,解释道:“魏岑,老夫知道你在担心什么,但是陈觉已经做下了错事,若是不能补救一二,恐怕就算是天皇老子也救不了他。他是老夫举荐的,届时天家怪罪下来,老夫亦是难辞其咎,再加上你们都是老夫教出来的学生,老夫自然不会见死不救。”
魏岑神『色』微动:“相公已经有主意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