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因由,便随口对妹妹道:“可能我这个陌生男子在这里,她不大自在。”
柳萍将儿子抱进刘妈妈的屋子,一把关上房门,将儿子放到已经铺了凉席的床上。
平顺了呼吸,柳萍咬着嘴唇从自个儿那个垫絮的枕头芯子里掏出来一本册子,棕红色的封皮上没有写字,书脊上几点暗渍,是干涸的血迹。那血迹的来源,和外头那个少年人生得七八分像,只是年纪更大,应该是父子。
从前在江阳,那个面相憨厚的中年男子,私下里其实精明强干,他经常笑着说:“我这店里吧不方便,家里呢又得避着儿女,想来想去还是觉得你这里最方便办事。”
办的什么事,交的什么人,柳萍从来都不敢问,没想到临到头了还是被卷进去。
柳萍抖着手把册子扔到地上,片刻却又捡起来,这东西是阎王爷的催命符,但若是没了,只怕会死的更快。
“咚!咚!咚!”墙壁上传来敲打的声音,碍于院子里住了外人,江旺不愿意在外人面前失了体面,便商量好了需要帮忙时就敲打墙壁,婆媳俩听到了就会过去。
敲墙的声音一下比一下敲得急,柳萍慌忙放下手里的册子,开门去了隔壁丈夫的房间。
这一扔,册子顺着床和墙之间的缝隙掉到了地上。
“萍,对不起,我拖累你了。”江旺本想硬撑着起来小解,却气力不支摔到了地上。
“咱们是夫妻,别说这话。”柳萍心疼丈夫,但他到底是个男子,而柳萍本来就瘦弱,试了几次都没能扶起丈夫。
在柳萍吃力地搀扶丈夫时,隔壁家养的一只大眼狸花猫,长得肥硕讨喜,惯爱来刘妈妈这里讨吃的,这会儿熟门熟路地从院墙上借道晾衣服的架子跳下来,见刘妈妈的房门留着一丝缝儿,便顺着缝隙,一身肥肉跟水似的硬挤了进去。
猫儿巡了一圈没找到吃的,见床上有个活物,后足一蹬上了床,可惜襁褓里的婴儿才两个月,既不会给吃的,也不会给猫挠下巴。
猫儿百无聊奈,追着一只苍蝇蹿进了床底,左扑右跳,冲来撞去。突然,和地面相接的青砖松动了一块,露出个黑黢黢的洞口,猫儿捕鼠天性,将头探进去张望,将那青砖越发挤开了些。
甚也没有,猫耷拉着眼皮退出脑袋,低头盯着洞口旁边的小册子,一爪将其拍进了洞口。
“呜哇——”婴儿大声哭了起来。
刘妈妈出门替人洗衣服回来,恰好进了院子,闻声连忙推门进屋,“哎哟,乖孙儿,你怎么一个人躺在这里呀。”
她是个养孩子的熟手,麻利给婴儿换了尿布,婴儿立时止住了哭。
“哎哟!”看到婴儿的尿顺着墙根往下流了些,一拍脑袋,赶紧把床推开,蹲身下去查看,还好地板上只有几滴,但是一看露出的洞口,却慌了神。
里头藏着的,是韩大太太临死前拉着她的手,千叮万嘱要她于小姐懂事之后交给小姐的东西。前两年刘妈妈被诬偷盗,府中派人抄捡这院子时,不得已才用这法子藏着。
她赶紧把手伸进洞里,摸来摸去东西都在才松了一口气,。看到旁边趴着的猫儿,约莫猜到是怎么一回事儿,敲了两下猫脑袋,“坏东西!”
将青砖重新堵上,还拿小石子塞得比以前更紧。
*
韩清澜按着前世的记忆装作“心悸多梦”越来越严重的样子,这些天每到夜里都要点灯才肯睡。
曹妈妈将她的状态看在眼里,只觉一切顺利,连喝药都不盯着了。
“小姐,奴婢的爹生病了,奴婢放心不下,今日想去庄子上看一眼。”红杏一边收拾小几上的杯盘,一边道,“奴婢和碧月说好了,她本来今日不当值的,先帮我替一天。”
今日是四月二十六,前世夜里起火,韩清澜被烧伤的日子。纵然韩家对下人十分宽松,但是主子被烧伤这样的大事,当值的下人全部都要受重罚。
韩清澜打量红杏,脸上的担忧之色并不是作假,于是问道:“是曹妈妈告诉你的吗?”
“小姐怎么知道?”红杏有些惊讶。
前世曹妈妈为儿子求过红杏,只是红杏未允。红杏既是曹妈妈看好的儿媳妇人选,当然不可能折在今晚,而碧月时常和曹妈妈唱对台,用她替红杏,一箭双雕。
不过当夜碧月因家中出事,也不在府中。
正想着,碧月进屋来,一脸笑意:“小姐,舅老爷家大表公子来了!”
舅老爷家的大表公子,也就是礼部尚书的长子陈若非。
客至()
韩怀远不在家;门房就将陈若非的帖子直接递到了仙木堂;所以韩老夫人比韩清澜还更早知道陈若非到达的消息。
此刻恰是四月二十六的上午;再加上此前已经跟儿子打听过的去陈氏墓前的事;陈氏托梦所言竟已是一一应验了。
而其中最要紧的一桩;是陈氏不愿将扶云居的张姑娘认到名下;韩老夫人一颗一颗地捻着手里的佛珠;脑子里想着落水一事中张姑娘的反应,越发觉得逝者有灵,必不会无的放矢。
“公主?”兰嬷嬷恭身提醒;“陈公子在外头等着呢。”
韩老夫人睁开眼,脸上涌出些笑意:“快把陈家那哥儿请进来,再有;派人去把澜丫头和阿宣都叫过来。”
兰嬷嬷应声;随手点了几个外间立着的丫头。
不一会儿,韩清澜到了仙木堂;韩文宣已经在韩老夫人身边坐着;屁股扭来扭曲似条虫子;一见她就飞扑过来:“姐姐!”
韩清澜牵过弟弟的手;行礼之后坐到韩老夫人身边去。
小姑娘的皮子细腻温软;五官生得大气舒展;眉目间依稀有自己年轻时的影子,韩老夫人脸上越发慈和,“澜澜啊;你今年都十三岁了。”
“是的;祖母。”韩清澜听祖母这语气是有话要说,软软糯糯地应声,抱着祖母手臂等下文。
韩老夫人笑得意味深长,换了个话题,摩挲着韩清澜的头顶,道:“虽然和若非几年没见了,但你们小时候感情是极好的,你向来是个活泼的性子,一会儿见了面别拘束。”
“那是自然。”韩清澜乖乖点头,舅舅虽远在京城,却很疼姐弟俩,一年到头总有礼物送过来。
“你表哥年纪轻轻已经是举人,听闻他才气过人,等到明年春闱进场,说不得就要中进士,立时有了官身了。”孙女一脸天真懵懂,韩老夫人便又道,“先不说那些候着榜下捉婿的,就是——”
“祖母,我要喝玫瑰卤,玫瑰卤!”韩文宣仰着脖子大叫。
韩文宣自坐下来就一直动个不停,这会儿更是直接打断了韩老夫人的话,韩清澜皱眉:“阿宣该学规矩了。”
“我不要学规矩!”韩文宣闻言挣脱开韩清澜的手,朝兰嬷嬷跑去,嚷嚷道:“我就要玫瑰卤,就要玫瑰卤!”
“少爷还小呢。”兰嬷嬷垂下眼皮看着抱住她腿的三岁小儿,语气很软和,笑意却并未达眼底。
“正是,过两年自然就懂事了。”韩老夫人浑不放在心上,点着韩清澜的额头,道:“咱们家又不是吃不起,难得你弟弟喜欢,那就顺着他好了。”
“但是——”韩清澜从前没有注意过,最近才发现,韩文宣说话时总是大喊大叫,并且片刻都安静不下来。她想说不是吃不吃得起的问题,韩老夫人睨她一眼:“你小时候我也这么惯你的。”
韩清澜一时无话可说。
兰嬷嬷熟练地从柜子里搬出一只尺高的瓷罐子,探手舀了几勺子出来,韩清澜看勺子伸进罐子里的长度,已经只剩下半瓶,祖母上了年纪早已不爱吃甜食,也就是说没了那些都是韩文宣吃的。
兰嬷嬷兑了适量的水到盛着玫瑰卤的碗中,用勺子慢慢地、细细地搅拌,然后蹲下。身,也不要旁边的丫头帮忙,亲自端着喂韩文宣。
韩清澜瞥见那碗缺了个口子,便道:“嬷嬷换个碗吧,这碗坏了。”
兰嬷嬷手上略微一顿,笑道:“这碗、勺子和瓶子是成套的,换一个别的搭不起来,小姐放心,每回都是奴婢喂小少爷,不会伤到小少爷的。”
说罢,又用勺子在碗里搅了几下。
*
“表公子快到咱们仙木堂门口了。”外头的小丫头禀道。
恰好韩文宣喝完了玫瑰卤,韩清澜便带着弟弟迎了出去。
甫一下了台阶,院门口就有人进来,当头那人一见到姐弟两个,露出满脸笑意:“这是澜澜和阿宣?”
此人正是陈氏的娘家侄儿陈若非,三年前陈氏去世,陈若非随父亲来奔丧,韩清澜才九岁,陡然见眼前站着的是一个亭亭玉立的清绝少女,陈若非一时不太敢认。
“是我,表哥。”韩清澜笑着应了一声,拉着韩文宣行礼。
陈若非面目俊秀,气质清朗,立在那里如一棵春天的花树般令人赏心悦目,于京中贵女们而言,秦湛太难攀折,相比之下,陈若非要可亲可近许多。但是谁能想到眼前这个意气风发的年轻人,不久之后就会遭逢家族巨变,最后不明不白地死在流放的路上。
前世韩清澜曾拿钱请人替他收尸,也不知最后办到没有。
韩清澜陷入前世的回忆里,想找出更多关于陈家获罪的信息,在旁人看来,却是她久久地、含笑看着陈若非,似乎为他容光所慑。
“咳咳。”有人咳嗽起来,吸引了韩清澜的目光。
陈若非连忙错开一步,让咳嗽的那人上前,介绍道:“这是我同窗好友周扬,比我大几岁,他听说蜀中风景秀美,这次便过来游山玩水,顺便会会蜀地学子。”
韩清澜知道陈若非是带着一个朋友过来的,但是前世对那人印象不深,此时顺着看过去,不禁有些错愕。
完全不同于陈若非的丰神俊朗,周扬面色蜡黄,眼角往下耷拉,着实是个没精打采的长相,再加上留着胡子,穿着一身灰不溜秋的粗布袍,莫说是大陈若非几岁,就说是陈若非的父辈,都有人信。
韩清澜看过去时,周扬双手交叠行了个拱手礼,“见过韩大姑娘。”
因为对方是陌生男子,韩清澜谨守礼仪,行了礼便移开目光,然后将两人迎进了韩老夫人的屋子里。
陈若非和周扬进门先行礼,韩老夫人十分高兴,对陈若非夸赞道:“果真虎父无犬子,你这孩子像你父亲,不但生得一表人才,还年纪轻轻就中了举人。”
陈若非谦虚了两句,韩老夫人又转过去夸周扬,却是愣了一下,韩老夫人向来爱的是俊俏的少年和姑娘,只能勉强道:“这后生长得长得老成持重,挺好,挺好的。”说完这句就赶紧移开目光。
周扬全无异色,安然受之。
韩老夫人身子不大好,问了一些陈家如何,京中故人如何之后就觉得精神疲累,叫韩清澜姐弟俩带着陈若非和周扬逛园子。
今日天气晴朗,日头十分晒人,韩清澜在园中走了几步便觉脖颈出了一层薄汗,她和陈若非并行在前头,总觉得背后不大自在,一回头却是周扬正盯着她。
眸光淡淡,既无热络,也无不敬。
见她回头,周扬施施然从腰间取下一把折扇,递给她:“扇一扇。”
陈若非有些诧异,却没有说话。
“谢谢周大哥。”毕竟是表哥的好友,陈清澜见周扬是好意,便接过扇子,才摇了两下,只见陈若非一惊,劈手夺将过去,有些激动地道:“周兄,你这扇面的字是谁题的?”
仿若铁画银钩,有着力透字背的力道,韩清澜也愣住了。
京中贵女们皆知,秦湛的字画及不上陈若非;使剑比不过王少游,射箭比不上郑维,但他强在每一样都拿得出手,每一样都只输一二人。
只有韩清澜知道,在她前世魂魄飘零的日子里,曾无数次看到秦湛独自一人时,用左手写字,左手使剑,左手射箭用左手做的每一样,无不是精彩绝伦,远胜右手。
而此时,陈若非拿着的折扇上的题字,正是秦湛左手的字迹。
韩清澜于宽大的袖子里捏紧拳头,前世舅舅陈秉槐的罪名是科场舞弊案,她曾听人提过一回,舅舅获罪之后,秦湛的人立时就接掌了他的职位。
她看向扇子的主人周扬,莫非,表哥引狼入室而不自知?
畅快()
陈若非拿着扇面反复揣摩笔画;语气中满是欣赏:“这扇面是谁题的;周兄可否引荐一番?”
周扬不为二人的热情所动;语气淡淡:“我外出游历时与那人萍水相逢;过后再无往来;却是无法引荐。”
陈若非似乎对周扬极其信任;毫不质疑话中真假;听了这话一脸的怅然。
韩清澜也看向周扬,却是半个字也不信。
前世秦湛从不以左利手示人,即便一个人独处时所作的画;所写的字,也必然会存放片刻便销毁,再则;和秦湛深交之人不可能生活穷困;但周扬却是一身俭寒布衣。
韩清澜越发觉得他大奸似忠。
眼下实在不是个说话的时机,韩清澜在园子里稍微走走便借口天热容易中暑;让下人引二人去客房安顿。
*
碧月和前世一样来告假;面上带着愧色:“今天红杏不在;奴婢本来不该请假的;但是奴婢爹妈给我带了个口信;说渝州那边来了亲戚;让奴婢务必回去一趟”
碧月家中有父母兄长,是小时候家中受灾才卖进韩府的,后来家中渐渐有了起色;家人便向陈氏求了恩典;二十岁时就赎她回去。如今碧月已经十九岁,家中打算明年出府就成亲。
韩清澜见碧月粉面带霞,故意问道:“渝州哪家亲戚?”
“小姐——”碧月嗔了一句。
渝州来的亲戚是碧月舅舅家,也是碧月家里定好的亲家,看碧月这模样多半是愿意的。但若按着前世的发展,不久之后那家人就会提出退亲,之后曹妈妈为儿子求娶碧月,碧月家中也是同意的,只不过碧月却立誓不愿,宁肯自梳明志。
中间哪里出了差错,韩清澜只觉得就在眼前,却又偏偏隔着一层雾。未免今晚牵连到碧月,韩清澜势必要放她回家,只得叮嘱道:“男子都喜欢温柔的姑娘,你要装得像些。”
碧月“噗嗤”一声笑,“小姐你何时成了个小大人。”
或许是因为今日是起火的日子,韩清澜心中隐隐不安。
此时已是傍晚时分,太阳西落,园子里十分凉爽,韩清澜放了碧月的假,便去找陈若非。
她本来想和陈若非单独聊一聊,奈何周扬却是个要么没眼色要么没脸皮的人,不管到哪里都跟着,而陈若非对周扬毫无防备。
韩清澜看一眼周扬,转头随口对陈若非道:“我记得小时候表哥对我很好,有人欺负我时总是表哥替我出头。”
陈若非想起小时候也颇有些怀念,摸着韩清澜头顶,道:“现在谁要是欺负你,表哥一样为你出头。”
“小时候最常欺负我的是秦湛。”韩清澜语气十分寻常,余光却锁在周扬身上,“秦湛总是拿御膳房秘制的糖球骗我,不要脸得很。”
“咳咳!”
周扬握拳咳嗽,韩清澜心道他果然有鬼。
“这个——”陈若非面色有些尴尬,似乎想说点什么。
“等等!”
韩清澜脑子里突然如雷电闪过夜空一般,她记起来了,前世碧月舅舅家退亲,是因为就在今日,碧月在回家的路上被曹妈妈的儿子丁勇所辱!
韩清澜手中无人,她心急如焚,瞥到不远处侍立着的几个陈若非的随从,急切地打断陈若非,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