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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很是应该的。”韩怀远点头;觉得二女儿善良温和;夸道:“还是清茹仁善知礼。”
韩老夫人瞪了韩怀远一眼,但也没有反驳要请大夫的话。
韩清茹听了夸奖害羞地别过头,正好对上韩清澜的目光,她朝韩清澜抿唇一笑,旁人看了定然觉得她温柔和善。
韩清澜却知道,前世韩清茹推她下悬崖的时候也是像此刻这么笑着,瞧着天真可爱,实际刻薄恶毒,她分明是在得意。
于是韩清澜也回以一笑,她五官生得舒朗大气,这一笑便越发清丽出尘,韩清茹一向以容貌为傲,竟然也有一瞬生出自惭形秽之感,脸上笑意不由有些僵硬。
“等等。”韩清澜虽然没想到曹妈妈能对自己这么狠,但也不是没有后手的。
屋里众人都看向她,她却不说话,只是低头水波不兴地看着曹妈妈,分明是个不谙世事的小姑娘,眼里却装着让人看不透的暗涌,曹妈妈心头发怵,肩膀渐渐向下垮塌。
“先——”韩清茹还想开口,银霜已经从清荷院跑回来,气喘吁吁地呈了一个物件给韩清澜。
“父亲喜欢用香,当知道这是什么。”韩怀远人虽糊涂,诗酒茶花这些风雅之道却是很精通的,韩清澜打开银霜拿来的小银盒,把里面的东西呈到韩怀远面前。
韩怀远用小指甲从香丸上刮下一星粉末,放到鼻端,并拢另一只手轻轻扇了两下,笃定地道:“这是西域来的异香‘长相思’,和黄金等价。”
如果一克香就要一克黄金,那韩清澜手上的便值二两金,换成银子就是二十两,够普通四口之家一年的嚼用。可是韩清茹别说用,就连听都没听说过,她盯着那小银盒子,心头似被油锅煎炸一般难受。
韩清澜经过前世,已对韩清茹了解的够透彻,此时眼睛一扫就知她在想什么,便笑意盈盈地拿着那银香盒到韩清茹面前,“妹妹也闻闻看?”
“不,不了。”韩清茹不止想闻一闻,还极想将整盒“长相思”都据为己有,但到底理智仍在,笑意僵硬地拒绝了。
“父亲果然是个行家。”韩清茹难受,韩清澜便心头舒泰,真诚地夸了一句,又道:“父亲可知这香为何这般贵?”
“自然。‘长相思’是西域秘法所制,香如其名,一旦沾染便难以拔除,而且,历久弥香。”韩怀远没有注意到小女儿的不自在,专注于谈论香气,惋惜道:“可惜此香温软,只适合女子用。”
韩清澜面上冷笑,和上银香盒的盖子,往桌上用力一扣,喝道:“曹妈妈,你还不认罪!”
韩老夫人皱眉不语,韩怀远一脸茫然。
兰嬷嬷看了韩清澜一眼又垂下眼皮,韩清茹则似猛然醒悟一般,面色渐白,拼命地朝曹妈妈使眼色。
可惜曹妈妈被韩清澜的气势吓得心中惊跳,全然意会不到韩清茹的意思,抖抖索索勉力支撑:“奴婢,奴婢”
“祖母,父亲,我昨夜屋子里点的正是这‘长相思’,而且因为嫌弃安神香太难闻,还多放了些香丸进去。”韩清澜说着走近韩老夫人,将衣袖伸给韩老夫人闻,“我这衣裳在屋子里过了一圈都沾上味儿了呢。”
韩老夫人凑近闻一闻,又对比了银盒子里的香,点了点头。
“曹妈妈身上必然有‘长相思’的味儿,若是不信,去曹大人家借两只猎犬来辨认一番便知。”韩清澜昨夜怕香炉里的香气不够,特意往手上涂了一颗香丸碎末,后来和曹妈妈扭打时去掐她脖颈,自知不能制服曹妈妈,不过是让她沾染更多香气而已。
说起来,曹大人家的猎犬在成都府是很有名气的,最耀眼的功绩当属曹夫人的娘家妹妹那一回把猎犬借去,寻到了丈夫养在外头的外室。
韩清澜最后添上一句:“这香我一直没舍得用,昨夜才用头一回,而且整个成都府的‘长相思’都是有数的,想必曹妈妈并没有买过。”
曹妈妈无力辩驳,整个人都像垮塌了一般,丁大有直往韩怀远面前奔,急急地嚷嚷道:“老爷,奴才一点都不知情,都是这个妇人家做的!奴才”
丁大有一抬头,被韩清茹一瞪,顿时哑了口,毕竟这位主子和她在外头的娘,可不是看起来那般柔弱无害。
韩清茹心头翻起惊涛骇浪,本以为是万无一失的周密计划,竟然被这位同父异母的姐姐轻松避开,而且还被揪出了最重要的两颗棋子。
事已至此,韩清茹还要做最后的努力,虽然不能完全洗白曹妈妈、丁大有二人,但最大程度地保全他们,才能让他们不供出背后的自己和娘亲。
韩清茹正欲开口,却听兰嬷嬷道:“曹氏,你已是清荷院里最体面的下人,半夜摸进大小姐屋里,到底是想害人还是想谋财?”
韩清茹心里惊讶,顿时转头朝兰嬷嬷看去,兰嬷嬷凉凉地扫她一眼,波澜不兴地垂下眼皮。
兰嬷嬷在帮她?为何帮她?
韩清澜因是对着曹妈妈的,没有看到身后的眉眼官司,只觉得兰嬷嬷的话听着在理,却又心中怪异。
正想着,曹妈妈仿佛一口气活了过来似的,不停磕头:“大小姐屋里值钱的物件儿多,奴婢想着儿子要娶媳妇了,一时猪油蒙心,想偷一件两件出去典卖。只是白日里人多眼杂,昨儿半夜才头一回动手。”
“看在奴婢家中几辈人都伺候韩家的份儿上,饶了奴婢吧,奴婢再也不敢了”
丁大有反应快,也跟着磕头:“奴才虽然事先不知,但曹氏是奴才的浑家,便也是奴才的罪过。”
谋害主家性命,必是死地;只贪钱财,尚有一线生机。像清荷院从前的掌事刘妈妈,虽被人证物证俱全地定了偷盗的罪名,最终也只是赶出了韩府。
曹妈妈和丁大有的脑袋一下接一下地磕在青石地板上,血水顺着石缝流淌,碰撞的声音听着让人心惊,如果韩清澜不知内情,恐怕已经心软了,更别说韩怀远和韩老夫人。
赶在他们发话之前,韩清澜先开口将众人引至清荷院中她的卧室,因为她下的死命令,卧室里烧坏的蚊帐、油灯、问路的石子等等一应物品都还是昨夜的位置。
油灯没倒,桌上无灯油,放灯的桌子和床隔着七八尺远,中间也无会引火的物品,并且蚊帐还是不易燃的丝织品要说不是人为纵火,连韩怀远都不相信了。
“我韩家待你们不薄,为何这般狼心狗肺?”韩怀远平日总是神情温和的脸沉下来,气得来来回回踱步,道:“依我看,交到衙门里,就按谋害主家性命的罪名报官。”
平头百姓对上达官贵人尚且命比草芥,何况是贱籍之中的奴才要谋害主家性命?交到衙门,那就是必死无疑。
曹妈妈和丁大有两个面如金纸,又想磕头告饶,这下却是韩老夫人和韩怀远都冷硬了神色。
“也不是没有转圜的余地。”恰此时,韩清澜轻轻说了这一句,曹妈妈顿时眼生亮光,要扭身朝她磕头,韩清澜侧身避过,以示不愿受,道:“诚如兰嬷嬷所说,妈妈在我清荷院是独一份的体面,家中几辈都是府里的老人,便是妈妈的儿子江旺,也一早说过成亲的时候就给恩典放籍。”
“若说妈妈贪财,倒是有可能,要说妈妈想谋我性命,不但无利可图,恐怕也没这胆量。”韩清澜俯身,眼睛直直地看着曹妈妈,柔声道:“或许是外头有人想害我,勾搭上了妈妈,妈妈一时糊涂而已。”
提到江旺,韩清澜想起昨夜散宴之后,钟家兄妹送进了的信,皱了一下眉头。
旋即,韩清澜又继续游说,她的声音充满蛊惑:“妈妈若是把那个人供出来,我自然为妈妈求情。”
今日多番被韩清澜连消带打,此刻又被一语说中全盘,曹妈妈只觉得自己被她一双眼看透,陡然发现这位小主子竟如此厉害。且她占着天时地利,外面那位还未必就能斗过。
心中将韩清澜话里的意思掂量了,供出幕后之人——确然是唯一的生路。
于是下定决心,朝韩清茹看过去。
册子()
屋子里的人都看着曹妈妈;曹妈妈则看向了韩清茹。
韩清茹额间渗出一层冷汗;脸色微微发白;越发显得惹人怜爱;她深吸一口气;细声细气地开口:“我记得曹妈妈家里还有个儿子;怎么不在呢?”
韩清澜顺着曹妈妈的目光去看韩清茹;心头隐隐约约有什么念头划过。
韩怀远犹在盛怒当中,听了韩清茹这一提醒,立马道:“一会儿我亲自画了丁勇的人像;拿去官府报失。”
曹妈妈止住了声,有些不安地看向韩清茹,韩清茹说完这句就闭了嘴;面上神色恢复了往常的样子;两手交叠在膝盖上,右手大拇指不停地抠左手大拇指的指甲盖。
韩清茹一紧张就会这样;韩清澜看她如此;心头的念头逐渐雪亮。
按照前世的轨迹;曹妈妈的儿子丁勇会趁碧月回家时侮辱她;于是韩清澜昨夜派了钟家兄妹去寻碧月;以期阻止此事。到晚间回到清荷院时;钟家兄妹不便入府,就写了一封信叫人带进来,以作复命。
信中说;二人追上碧月时;碧月正被一个蒙面歹徒纠缠,但因钟明达有伤在身,而钟茉莉和碧月都是娇弱的姑娘,所以那歹徒虽未得逞,却被他逃脱了。
钟家兄妹没有看清歹徒的脸,碧月还处于惊吓状态,但韩清澜知道,那个歹徒就是曹妈妈的儿子丁勇。
昨夜带人去抄家,没有找到曹妈妈的儿子丁勇,只当是丁勇心虚出门躲风头去了。此时见韩清茹分明意有所指,韩清澜心中微微一沉。
莫不是就那么巧?
韩清茹依旧不说话,从袖中摸出一把折扇,扇起了风。而且,有意无意地,摇扇子的动作极慢,且将扇面对着曹妈妈和丁大有。
今日四月二十七,蜀中已进入仲夏,这会儿太阳出来了,用扇子散热本是寻常,但是韩清澜却微眯了眼。
那把扇子是竹子做的骨架,扇面是普通的纸张,扇坠是一颗轻飘飘、看不出材质的木珠子——也太过俭寒了。
韩清茹喜欢华丽、繁复、精致的东西,绝不会用这么粗糙的扇子。
只怕,这扇子原本是丁勇的。
曹妈妈霎时脸色惨白,丁大有也完全委顿下来,屋子里寂静了片刻,曹妈妈终于先开了口:“大小姐,没有人指使奴婢,奴婢往日偷了您屋里很多物件儿,怕被您发现,所以才一时猪油蒙了心,想放火烧您。”
韩清茹神情明显一松,直到这时才拿帕子擦拭额头的汗水。
韩清澜心头微微有些失望,看来是扯不出韩清茹母女两个了,但是也并不气馁,以前世的经验来看,这对母女城府极深、而且谋划已久,她本来也没有奢望能一蹴而就。
如今一举拔出两个最大的钉子,已是达到了预定的目标。
接下来,韩清澜不再逼问曹、丁二人,由韩怀远出面向官府报备以及负责最后的处置,韩老夫人则下令查抄了二人在下人院的屋子。
这期间,韩清澜想去探探韩清茹遇到这么大的挫折,到底有没有怄气,想来想去带着韩怀远的姨娘叶氏,以让二人熟悉为由,一同去了扶云居。
韩清茹也是好功夫,礼数周到不说,面上丝毫不显出异样,不过韩清澜仔细打量,还是看出来她眼下青黑一片,想是夜里辗转难眠之故。于这种时刻,韩清澜当然要再添一把柴,笑意盈盈地拉着叶姨娘介绍:“妹妹,以后你就是姨娘的女儿了,不如搬到姨娘的院子里去?”
纵使是韩清茹,脸上也差点没绷住。
韩清澜都疑心她要当场呕血。
同预料之中一样,在曹妈妈的院子里找到了许多原本属于清荷院的贵重物品,有屏风、花瓶这类摆件儿,也有韩清澜的首饰、衣料,甚至还有陈氏留下的嫁妆,这些东西自然都一一送回清荷院来。
韩清澜仔细看过查抄出来的物品明细,再对比陈氏留下的两家店铺的收益,便知大头应该是在韩清茹母女的手里捏着,曹妈妈一家不过是个出力的。
另有一桩意外收获,曹妈妈家抄检出来的部分物品,竟然是之前被诬在刘妈妈身上的,于是韩清澜顺势提出要重查刘妈妈偷盗一事。
没想到不过一天,便有人来检举揭发,当年刘妈妈偷盗案的人证吴婆子,实则是收了曹妈妈的钱栽赃诬陷,这还是吴婆子酒醉之后自己说出来的。
于是,韩府的主子们决定,刘妈妈既是被冤枉的,便还是回来做清荷院的掌事。
“小姐,刘妈妈让奴婢帮忙告假。”碧月还在家中,红杏已经回了韩府,道:“奴婢去刘妈妈家中看过,她并非是拿着委屈做张做致,确然是病了。”
重回清荷院这么大的事都不进府,想来刘妈妈病得很重,韩清澜诧异道:“怎么病得这么突然?”
“刘妈妈家的儿媳妇跑了,刘妈妈一下子气急了。”红杏欲言又止,见韩清澜非要问个彻底,才道:“听说是家里日子实在过得艰难,受不住才跑的。”
刘妈妈的儿媳妇便是柳萍,韩清澜想起那日柳萍跪求她救江旺时的情真意切,又想起柳萍初到韩府时刘家便已被赶出府,但她却执意要入奴籍嫁给江旺,心中觉得柳萍并不是那样的人。
“小姐,这是刘妈妈托我带给您的。”红杏指着桌面上一尺见方的木匣子,见窗外无人,小声道:“刘妈妈说这是夫人去世之前,怕老爷再娶一房,到时候小姐有了后娘就有了后爹,所以夫人把嫁妆、田地和铺子的明细都抄了一份。”
“原说是等您出嫁的时候再给的,但是刘妈妈看您此番处理曹妈妈的事,已经是个大姑娘了,所以让奴婢先带进来,好方便对照从曹妈妈家抄检回来的物品。”
陈氏不但温柔聪慧,而且事事都以儿女为先,韩清澜眼睛酸涩,若是母亲还在,她也愿意靠在母亲膝头,做个娇憨的小姑娘,不必为死生大事担忧。
她打开木匣子,里头是一摞棕红色的线装册子,一想到里头一笔一划都是陈氏亲手所书,韩清澜不由自主放慢了动作,十分轻柔地将册子取出来。
陈氏很细心,册子的封皮上均写有册子的类别,有记录财产明细的,有书明各处人事关系的,也有梳理常见问题应对方式的韩清澜粗粗翻了三本,拿起第四本时却愣住了。
这一本册子乍看起来和其他几本别无二致,但封皮上没有任何字迹,书脊上还有几点暗红的污渍,似乎是干涸的血迹。
韩清澜皱眉翻开,里头的内容很匪夷所思——页码是乱的,有数字,但无序;似乎是一本诗集,但既不是按流派、也不是按时代、更不是按诗人完全看不出选诗的标准,有些是名家大作,有些却又极为粗浅。
韩清澜合上册子,盯着它的封面只觉眼熟,忽而想起那一日在云裳馆,那个被唤作沈平的男人拿出来骗秦湛的册子,虽则颜色不同,但一样是封皮无字。
前世,韩清澜接连遭遇毁容和退亲的打击,整个人一直状态不好,所以并没有拿到这些册子。及至后来,韩家举家回京,那时候刘妈妈身上担着偷盗的罪名,自然没能跟着回京。
再后来
韩清澜努力回忆前世,她回京之后最后一回听到刘妈妈的消息是——
留在蜀中的刘妈妈一家,一门几口,都死在同一天。
*
这一日,韩清澜正在仙木堂陪韩老夫人说话,韩文宣吵吵闹闹没个停歇,韩清澜便道:“我瞧着别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