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朴凯特先生在餐桌的另一头规劝道:“贝琳达,你怎么这样蛮不讲理?洁茵还不是为了免得伤着了小宝贝?”
朴凯特夫人说:“我不允许任何人来管我的事。我感到奇怪,马修,你竟会当众编派我的不是。”
朴凯特先生又伤心又气愤地嚷道:“我的天啊!难道眼看着小娃娃在胡桃钳下送命,也不许人救吗?”
朴凯特夫人朝那个得罪了她的无辜的小姑娘威风凛凛地瞥了一眼,说:“我可不允许洁茵来管我的事!我想我还没忘了我的先祖父是什么地位的人。哼,洁茵!”
朴凯特先生又用双手抓住头发,这一次可是当真把自己从椅子里拎起了两三寸。他无可奈何,只得仰天长叹:“请听听!宁可让娃娃给胡桃钳敲死,也不能碰一下人家什么先祖父的地位!”说完,坐下来不吭一声。
掀起这场风波时,大伙都两眼望着台布,十分尴尬。既而风波暂息,可是那个天真无邪、不服管束的小娃娃却对着小洁茵跳跳蹦蹦、咿咿哑哑地闹个没完,据我看,在这一家人里面(不算佣人),这娃娃恐怕只认识洁茵一个人呢。
朴凯特夫人说:“蛛穆尔先生,请你拉铃叫芙洛普琛来一下好不好?洁茵,你这个没规没矩的小丫头,还不赶快去睡觉!噢,小宝贝,妈带你一块儿去睡。”
小娃娃一片赤诚,不会作假,用尽力气挣扎反抗。只见小身体一拱,挣出了朴凯特夫人的怀抱,可是拱得不对头,小脸蛋没有露出来,倒是露出一双绒线鞋和两个有小圆窝儿的脚踝,结果尽管大造其反,还是死拉活扯给带了出去。后来小家伙总算还是如愿以偿,不到几分钟光景,我就从窗口里看见小洁茵在照料这娃娃了。
那另外五个孩子,因为芙洛普琛自己有事不能分身,又没有别人来管他们,所以依旧留在餐桌上。我得此机会,才弄明白了他们和朴凯特先生的关系——容我试举一例,以见一斑。朴凯特先生这时候的脸色比平常更显得迷惘了,他头发蓬乱,怔怔地望了孩子们好半晌,似乎自己也摸不着头脑:这些孩子怎么会在这座房子里吃住的,造化怎么不把他们分配到别的人家去呢?然后他像个传教士一般冷冷淡淡向孩子们问这问那——譬如问问小乔的衣服褶边上怎么会有个洞,小乔回答说,“爸爸,芙洛普琛一有空就会补的;”问问小范妮怎么会生“虾眼”'1'的,小范妮说,“爸爸,等密莱斯记起来了她会给我敷药的。”接着,他动了亲子之情,给了他们一人一个先令,叫他们出去玩;孩子们一走,他又用足气力抓住头发把自己往上拎了一阵,那一团永远理不清的乱麻,也就抛在脑后了。
傍晚,河上有人划船。蛛穆尔和史塔舵每人雇了一条小船,我决定也驾一叶轻舟赶过他们。凡是乡下孩子拿手的游戏,我十有八九都十分内行,不过在别的河上划船倒还不算什么,在泰晤士河上划船,则自知风度不够优雅,恰巧有一位得过划船竞赛奖的船夫在我们那个埠头跟前兜客,我的两位新伙伴便立即介绍我向他学习。这位富有实际经验的权威人士劈头就说,我生就一条打铁师傅的好胳膊,我一听不禁大为发慌。如果他知道这句恭维话险些儿使他少收了一个徒弟,我想他大概也就不会说了。
晚上回到家里,每人一盘晚餐;回想起来,当时要不是家里发生了一件不愉快的事,这顿晚饭一定吃得皆大欢喜。原来朴凯特先生正在高兴头上,一个女佣走进来说:“先生,我想跟您说句话儿,不知道您乐意不乐意。”
不料这又触犯了朴凯特夫人的尊严,她说:“想跟你老爷说话?你想到哪里去了?去跟芙洛普琛说吧。否则就改天跟我说。”
女佣回道:“请原谅,夫人,我现在就要说,而且要说给老爷本人听。”
于是朴凯特先生就走了出去,我们只好自己尽量找点消遣,等他回来。
朴凯特先生回来时满脸愁容,一副束手无策的样子。他说:“这可太不像话了,贝琳达!厨娘醉得不省人事,躺在厨房的地板上,藏了一大块新鲜黄油在橱里,准备拿出去卖了装腰包!”
朴凯特夫人立即显得满脸和顺,说:“准是索菲雅那个臭丫头干的好事!”
朴凯特先生问道:“你这话什么意思,贝琳达?”
朴凯特夫人说:“索菲雅不是已经向你招供了吗。她刚才走进来要跟你说话,我不是亲眼看见,亲耳听见的吗?”
朴凯特先生答道:“贝琳达,刚才她明明是带我下楼,让我去看看那个厨娘和那块黄油呀!”
朴凯特夫人说:“马修,她做了坏事,你还要为她辩白?”
朴凯特先生只得闷闷不乐地叹息一声。
朴凯特夫人又说:“我是我祖父的嫡嫡亲亲的孙女,难道在这个家里就不当我一回事?何况厨娘一向是个有体统的好女人,她上门来找活干的那一天就真心真意地说,据她看,我命中注定应当做个公爵夫人。”
朴凯特先生原是站在一张沙发跟前,一听这话,不由得颓然坐在沙发上,一副模样活像个奄奄一息的格斗士。后来我一看已经到了该安歇的时候,便向他告辞,只听他瓮声瓮气地说了一声:“明天见,匹普先生,”可是身子纹丝不动,照旧还是那副模样。
注释:
'1'即指尖发炎。
第25章()
隔了两三天,我在自己房间里已经安顿停当,到伦敦也已经来回跑过几次,一切必要的用品都已经叫各个特约商行送来了,这时朴凯特先生才和我作了一次长谈。他对于我未来的前途比我自己了解得还清楚,因为他谈到贾格斯先生和他说过,我的深造并非为了就业,只要我的学问能够“及得上”一般富家子弟,同我未来的地位大致相称,也就蛮可以了。我没有什么相反的意见可提,自然就默默同意了。
他建议我先到伦敦某几个地方去见识见识,获得一点我所欠缺的入门知识,一切课程都可以由他负责给我讲解和指点。他相信,只要帮助得法,我不致会遇到什么不可逾越的困难,估计不消多久,我就能够毋须别人教导,只要他一个人指点就可以了。除了这些以外,他还说了好多大意类似的话,总之全然和我开诚相见,谈吐也很美妙;我可以毫不犹豫地说,既然他对我履行义务始终是这样一片热心、毫不苟且,我对他履行义务也就不能不同样一片热心、毫不苟且。如果他做老师的先表示冷淡,我做学生的毫无疑问也会拿冷淡的态度来回敬他;他既然做到我无言可说,我们师生之间自然就彼此尊重,各不相负。自从建立师生关系以来,我从来也不觉得他有什么滑稽可笑,只觉得他处处庄严、正直、善良。
这几点谈妥以后,我就积极进行,认真进修起来,却又想到假使能在巴那尔德旅馆里保留一间卧室,既可以适当调剂生活,也便于向赫伯尔特学点礼貌规矩。朴凯特先生不反对我这种安排,只是再三叮嘱务必先请示我的监护人,再作处置。我觉得他想得这般周到,无非是因为我这番打算,也可以使赫伯尔特节省一些开支,于是我赶到小不列颠街,把我的打算告诉贾格斯先生。
我对贾格斯先生说:“替我租的那套家具要是能够让我买下来,另外再给我添置一两件小玩意,我住在那边就蛮舒服了。”
贾格斯先生冷笑一声,说:“尽管买吧!我早就告诉过你,你的开销会愈来愈大。没说错吧!你要多少钱?”
我说不知道要多少。
贾格斯先生顶了我一句:“得啦!要多少?五十镑行不行?”
“哦,不用这么多。”
贾格斯先生说:“五镑行不行?”
这真是从天上掉到地下,弄得我狼狈万状,只得说:“哦!再多一点。”
贾格斯先生反问我道:“啊,再多一点!多多少呢?”说着,双手插在裤袋里,头侧在一边,眼睛望着我背后的墙壁,等着看我的动静。
我吞吞吐吐地说:“准确数目倒很难说。”
贾格斯先生说:“得啦!你就说说看吧。两个五镑够不够?三个五镑够不够?四个五镑够不够?”
我说,四个五镑足够了。
贾格斯先生皱眉道:“四个五镑足够了吗?那么,你算算四个五镑是多少呢?”
“我算算是多少!”
贾格斯先生说:“唔!多少?”
我笑着说:“你算出来总是二十镑吧?”
贾格斯先生听出了文章,不以为然地一仰头,说:“我的朋友,别管我算出来是多少,我只要知道你算出来是多少?”
“当然是二十镑啦。”
贾格斯先生开了他办公室的门,喊道:“文米克,要匹普先生出一张收据,付给他二十镑。”
这种异乎寻常的办事方式给我留下了异乎寻常的印象,自然不是愉快的印象。贾格斯先生是从来不笑的;不过他脚上穿了一双又大又亮、吱嘎作响的皮鞋,当他两腿并排站在那里,搭拉着大脑袋,紧皱着眉头等别人回答时,有时候会踩得皮鞋吱嘎一响,倒仿佛是皮鞋发出了怀疑的冷笑。现在他正好走出去了,我看文米克倒很机灵健谈,于是就对文米克说,我简直不明白贾格斯先生刚才的态度是什么意思。
文米克答道:“你把数目回答他,他就高兴了,他并不是真的要你算一算。”文米克见我神情诧异,便“唉呀”一声,接下去说:“并不是他个性如此,这是职业习惯——完全是职业习惯。”
文米克伏在桌上吃着一种又干又硬的饼干当点心,嚼得嘎吱嘎吱直响;不住地把饼干扔到嘴里,好像把一封封信投进邮筒口一样。
文米克说:“我始终觉得他似乎布好了一个捕人的陷阱,自己监守在一旁。趁你一个不留神,咔哒一响,就被他逮住了!”
我心里想设置捕人的陷阱不合于为人处世的厚道,可是我嘴上只是说,贾格斯先生大概手段很高明吧?
文米克说:“像澳洲一样高深莫测。”说着便用笔尖指指办公室的地板,表示假如用个比喻形容一下,澳洲正好是在地球的另一边。他提起笔来,又补充了一句:“如果还有什么东西比澳洲更高深莫测,那除非就是他。”
接着,我又说到贾格斯先生的生意大概很不错吧,文米克说:“呱——呱——叫!”我又问事务所里办事员多不多,他回答道:
“我们用不着很多办事员,因为贾格斯只有一个,人家又不愿意和他打隔手的交道。我们一共是四个人。你想不想去看看他们?说实在的,你已经不是外人啦。”
我接受了他的邀请。文米克先生把饼干都扔进邮筒口以后,就伸手探进外衣领口,像掏出一条铁辫子一样,取出了挂在背上的钥匙,开了保险箱,从一个放现款的匣子里拿了钱交给我,然后跟我一起上楼。房子又暗又破旧,那些在贾格斯先生办公室墙壁上留下了油腻腻的肩膀印的人,看来在这座楼梯上跑上跑下也跑了多年,所以把座楼梯也擦得亮光光的了。二楼前间有个办事员,模样儿既像个小客栈老板,又像个捕鼠师傅,骨骼巨大,脸色苍白,满脸浮肿;他正忙着接待三四个衣着寒伧的人,看他的态度很不礼貌,其实,凡是找上门来惠顾贾格斯先生生意的人,看来没有一个不受到这种接待的。走出来,文米克说:“他在搜集证据,准备上‘老寨子’用'1'。”在三楼前间的是一位身材矮小、有气无力、像条猎狗模样的办事员,披着一头长发(他大概从做小狗的时候起就忘了剪毛),也在那里接待一个眼睛不大好的男人。文米克先生告诉我,那个当事人是个专铸假币的,他那口坩埚成年累月烧得滚开,我要是有什么东西请他铸造,他没有不答应的道理——只见他身上汗下如雨,仿佛正在自己身上试验自己的手艺。后间另有一人,肩膀高耸,准是有面部神经痛,所以用一块肮脏的法兰绒裹着脸,他穿一身好像涂过蜡的黑衣服,正在埋头誊写另外两位办事员起草的稿件,以备贾格斯先生应用。
整个事务所的情形就是如此。下得楼来,文米克带我到我的监护人房间里,说:“这里你已经看过了。”
一眼又看见那两座恶眼斜瞪的讨厌头像,我说:“请问这两座头像是什么人?”
文米克先生爬上椅子,掸了掸灰尘,把两座可怕的头像拿了下来,说:“这两个人吗?这两个人大名鼎鼎。是我们两个出名的当事人,给我们带来了无限的荣誉。这个家伙(哎呀,你这个老流氓,准是晚上跑下来向墨水瓶里探头探脑,把墨水溅到眉毛上去啦!)谋杀了他的东家,结果却没有让人找到尸体,可见他布置得确实不坏。”
我问道:“这头像像他吗?”听说是这么个残忍的家伙,我吓得往后直退,文米克却在它眉毛上吐了一口口水,又用衣袖擦了一擦。
文米克说:“像他?要知道,这是他不折不扣的原形。这座头像是在新门监狱铸的,从绞刑架上一放下来就拓下了这个脸形。你这个老滑头,你对我特别有好感是不是?”为了解释“老滑头”这一声亲热的称呼,他摸摸胸口那枚画着女人、垂柳、枯坟、坟上放着骨灰瓮的胸针,说:“还特地定做了这个送给我呢!”
我问:“这位女士也有点来历?”
文米克答道:“没有,那不过是他设计的一件小玩意儿罢了。(你也喜欢弄些小玩意儿,是不是?)那倒没有什么来历,匹普先生,这件案子根本牵涉不到女人身上去,要牵涉也只牵涉到一个——可也不是这样一个苗条优雅的女人,她也决不会守着这只骨灰瓮——除非瓮里装的是酒。”文米克的注意力就此转移到了这枚胸针上去,于是他就放下头像,用手绢擦起胸针来。
我问:“另外那个家伙也是遭到同样下场的吗?他的神态和刚才那个一样呢。”
文米克说:“你说得对,地地道道就是那种神态。好像一边鼻孔里塞了一撮马鬃和一个小小的鱼钩似的。不错,他的下场也一样;老实说,在我们这儿这种下场是十分自然的。这个浪荡子啊,他假造遗嘱,谁被他假立了遗嘱,只怕还得给他送命呢。”说到这里文米克先生又向头像说起话来:“不过你毕竟是个有君子风度的汉子,你说你还会写希腊文哩。嘿,你多会吹牛!你真是个撒谎大王!我从来没见到过像你这样的撒谎大王!”文米克摸了摸手上最大的一颗悼亡戒,说:“临死前一天还叫人买了这个戒指来送给我呢,”说完把他的这位亡友放回到架子上。
他放好另一座头像,爬下了椅子。我不禁想到,莫非他这些宝贝的来源都是如此?既然他谈到这件事并没半点赧颜愧色,我就趁他站在我面前拍拍手上灰尘的时候,不揣冒昧,大胆向他探问起来。
他回答道:“噢,是啊;都是这样送来的。这个送了那个送,就是这么回事。送来我总是收下。都是珍品嘛。而且总是财产。也许值不了多少钱,不过毕竟是财产,而且是动产。在你这样一个前程似锦的人看来,这算不了什么;可是对我来说,我的处世方针永远是:多捞动产。”
我对他这种高见表示敬佩,他以友好的态度继续往下说:
“你几时有空,若蒙不弃,能够光临沃伍尔斯,在我那里过夜,那就是我的荣幸了。我也没有多少好东西向你夸耀,不过有两三件珍玩也许你会乐意看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