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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用手轻轻揉了揉下巴。还好孟师傅力道很轻,不然肯定会红的。
秦珣挑眉,一手转着匕首,一手牵着瑶瑶后退一步:“孟师傅想说什么?”
武安侯拄着手杖站定,目光在他们二人身上逡巡,半晌之后,才涩然问道:“如果臣没猜错,瑶瑶姑娘其实是当年的齐王吧?”
秦珣神色不变,只笑了一笑:“师父何出此言?当日四弟下葬,师父可就在京城。”
武安侯眼睛一眨不眨盯着秦珩,声音嘶哑:“齐王的尸首运回京城时,血肉模糊,看不清面容。听说是在荆棘崖下找到的。说是齐王使得,说是旁人,自然也是使得的。齐王死在太平县,这位瑶瑶姑娘却是生在太平县,而且容貌、年纪和齐王一样,甚至连痣的位置都相同,还特意消掉掩盖,有臣教的功夫,还特意祭拜了苏娘娘臣想来想去,只有一个可能。”他顿了一顿,一字一字道:“她,就是齐王!”
秦珣微眯起眼,沉声道:“侯爷怎么知道她去祭拜了珍妃娘娘?”他心念微动:“难道对瑶瑶放冷箭的,是你?”
他眼中怒气翻涌,若非那箭被削去箭头,瑶瑶身手也灵活,后果不堪设想。
武安侯不答,只继续问道:“她到底是不是四殿下?!还请皇上告知。”他神态恭敬,但语气中隐隐已有焦躁之意。
秦珩轻轻扯了扯皇兄的衣袖,低声道:“哥哥。”
秦珣略一沉吟,轻轻捻了捻瑶瑶的手指,冲她笑了笑,浑然不似动怒的模样。随后,他才看向武安侯:“是。”
“如果什么?”武安侯明明已有怀疑,但是听到秦珣的回答后,还是不由地一惊,瞪大眼睛,不可置信地看着他们,“齐王是女人?”
他的猜测是真的,瑶瑶真是秦珩。一时之间,他竟不知道是惊多一些,还是喜多一些了。
秦珩见皇兄已经说了她的身份,对孟师傅她也没什么好怕的。她点一点头:“嗯,师父,你猜的对。我就是你那不争气的徒儿秦珩。”
她自皇兄身后走出,在武安侯跟前站定。在武安侯惊诧的目光中,她收敛笑容,眼睑微微一垂,赫然便是之前四皇子那老实木讷的模样。
这副神情
若说之前有七八分像,此刻几乎可以说是一模一样。
武安侯震惊之下,竟然后退了半步:“你,你,你真是他?你还活着?”
他眼中的喜意遮掩不住,脸上的伤疤似乎都在泛红。
秦珩自十岁上认得他,在她的记忆中,他向来是沉默凄苦的,这般欢喜,还是头一次见。她有些欣喜,又有些感伤,连他方才攻击她,攥着她下巴的那些不快,也散去了。
她下意识看向皇兄。她想,这世上终归是有人念着她的。得知她活着,他们也会开心欢喜。
她点一点头,眼眶微热:“嗯,师父,我还活着。”
“怎么回事”武安侯惊喜过后,疑问又回到了他心头。他皱眉:“你为什么还活着?你又怎么变成了女人?”
秦珩仰头看一眼皇兄,见他冲略一颔首,她这才慢悠悠道:“此事说来话长。我本来就是女子,三岁上被人假作男子,冒充孪生兄长。后来年纪大了,怕瞒不住事发,就有了荆棘崖一事”
她轻描淡写的几句话,武安侯却越听越惊:三岁被人给扮成了男子,一扮就是十多年,后又借机假死
“三岁?”武安侯声音隐隐发颤,“你母亲去世时?”
秦珩瞧了他一眼,见他准确记得母妃是何年离世,稍微有点意外。她点头,又摇头,口中说道:“我母妃因病离世,我姨母苏三小姐以女官身份进宫,自请照料我们兄妹。再后来,我哥哥夭折,就拿我充当了我哥哥”
这些旧事,她从旁人那里听说,但这些事的后果,却是由她来承担。在宫中多年,个中艰辛不必细提。
秦珣早就知晓这些事情,然而听她讲起,又是不同的心情。他心中怜意顿生,轻轻拍了拍她的肩头。
秦珩偏了头看皇兄,甜甜一笑:“现在好了,皇兄做了皇帝,我这条命算是保住了。”
他总不会杀她。
秦珣伸手,轻轻抚了抚她的头发,他双目微敛,唇角扬起极淡的笑意。
两人视线相交,极为亲昵。
雨势渐小,天色也逐渐明朗。
武安侯神色微变,旧日的一些画面浮上心头,他不可抑制地咳嗽了几声,哑声道:“皇上既知道她是妹妹,何不寻个由头,恢复她的公主身份?”
而不是这般亲近,不似兄妹,更像爱侣?
秦珩扁了扁嘴,她心说,做公主?她倒想,可是他肯定不愿意。而且,她并非皇家血脉,想做公主那可是做不成了。
秦珣缓缓摇头:“师父有所不知,瑶瑶不是朕的妹妹,她做不得公主。”他又摸了摸她的发顶,一字一字道:“她是要做皇后的。”
秦珩身体微僵,有点不自在。他还记着这话呢。
“什么?咳咳”武安侯被刺激得不轻。他咳嗽一声大过一声,面皮胀红,大声喘息。良久之后,他才以手杖支地:“你们既是兄妹,又如何做得夫妻?”
秦珩听到这话,只觉得尴尬难堪,她轻声道:“我去那边看看。”她狠狠瞪了皇兄一眼,转身向一边走去。
见武安侯一脸的不赞同,秦珣只笑一笑:“此事涉及皇室机密,原不该对人讲,只是师父不是外人,又问起了,那朕就如实说吧。瑶瑶是之前的四殿下不假,可她并不是父皇的血脉。”
“皇上说什么?四殿下不是先帝的骨肉?”武安侯哂笑,“她的相貌明明像极了,像极了苏家人,又怎会有假?”
外边的雨停了,鸟鸣声渐渐响起。
年轻的皇帝眼眸半阖,双手负后:“她是珍妃娘娘所出,却不是父皇骨肉。这么说,师父明白么?”不等武安侯回答,他就又续道:“此事牵涉甚多,希望师父能”
“哐当”一声,却是武安侯的手杖落在了地上。他面色苍白,瞳孔紧缩,一时之间,眼中汇集了震惊、茫然多种情绪。他摇一摇头,后退半步,身子一踉跄,他定了定神,才勉强站定:“怎么会?不可能”
秦珣看了他一眼,有些意外武安侯的反应。他轻声道:“有的事,看似不可能,偏偏却是真的。朕只想告诉师父,朕同瑶瑶,并无血缘关系,她完全可以做朕的皇后。”
他将目光投到秦珩身上,唇畔不自觉漾起笑意。他们是要永远在一起的。
“皇后?”武安侯神色古怪。
“瑶瑶现在身份不明,朕曾想着,请师父帮个忙,将瑶瑶认在名下。不过”秦珣低低一笑,有些遗憾,“师父给拒绝了。”他看一眼瑶瑶,神情柔和:“先找到她的生父吧。”
他心里很清楚,瑶瑶的身世不明,她的心结就不能彻底打开。
“哥哥,雨停了。”秦珩回身,冲秦珣笑着招手,娇艳明媚,“可以回了。”
秦珣含笑点头,他对武安侯道:“多谢师父今日收留,雨停了,朕先回宫。改日再去侯府同师父叙话。”
“弘启元年腊月二十七?”武安侯忽然没来由问道。
这是瑶瑶的生辰。秦珣脚步一顿,挑眉:“怎么?”
“弘启元年四月进宫,孩子腊月早产难道,不是么?”
秦珣双目微敛,认真道:“说早产,看似没错。只是”他顿了一顿,含糊道:“父皇在登基前,就被人下了药,不会再有子嗣。而珍妃那一双儿女,说是早产,并无早产儿的特征”他心念微动,想起武安侯是知道苏家的,顺势问道:“朕记得师父同苏家有旧。此事过去十多年了,师父可还记得当年的苏二小姐同何人有婚约?”
他打听的结果,珍妃苏云蕊当年并无正式婚约,证据显示,她极有可能有一个情郎。然而她是瑶瑶的生母,他在提及此事时,自然不好直言她同哪个男子关系近,只得用婚约代替。
“皇上问这个做什么?”
秦珣看了他一眼,甚是诧异:“自然是寻找瑶瑶的生父了。人生在世,总得知道父母是谁吧。”还有一个原因他没说。
——在他看来,是他让瑶瑶知道自己不是父皇的女儿,“失去”了父亲,他得给她找回父亲。
武安侯神色微微一变:“皇上,其实,其实同苏娘娘有婚约的,是臣。”他说着应声跪倒在地:“臣有罪,请皇上责罚。”
“什么?”秦珣心神一震,疑心自己听错了,“你说什么?你再说一遍?!”
武安侯双目微阖,脸上的伤疤轻轻颤抖:“臣方才说,与苏娘娘私自许下婚约的,是臣。”
秦珣没有看他,而是盯着就在不远处的瑶瑶。
她方才看到武安侯跪倒在地,走过来意欲看个究竟,不想竟听到这么一句话。她有点懵,看看师父,又看看皇兄,好一会儿,才轻声问:“你,你说的苏娘娘,是我母妃吗?”
母妃同师父有婚约?八竿子打不着的人,怎么可能?
父亲()
一个深宫里的妃子;一个曾在疆场杀敌的武将;能有什么牵扯?
武安侯闻言睁开眼睛;直直地看向秦珩;他的双眼中有太多的情绪:震惊、喜悦、愧疚、茫然
然而秦珩却避开了他的视线;并不与他目光相接。她抬头用眼神询问皇兄;希望他能告诉她;这不是真的,是她听错了。
秦珣亦是不可置信,不过瑶瑶的这个问题;他还是能回答的。他低声道:“他说的确实是你母妃。”他轻咳一声,转向武安侯:“侯爷先起来说话。”
武安侯借着手杖,缓缓站起。从头到尾;他的视线一直黏在秦珩身上:“孩子”
秦珩给他瞧得不自在;她后退一步,一脸的不可置信:“你方才说;我母妃和你有婚约?”
若母妃之前真有婚约;怎会轻易进宫?若是父皇极力想要苏家女儿进宫的话;同样是已有婚约的苏二小姐和苏三小姐。父皇会放着自己心仪的三小姐不要;而要同样有婚约;却不中意的苏二小姐?
这说法她可不大相信。
武安侯嘴唇翕动,声音嘶哑:“是我们两人定下的婚约;算是私定终身。”
秦珩“哦”了一声:“私定终身啊”
“我二人阴差阳错,互许了终身。”武安侯依靠手杖而立;轻叹一声;缓缓说道,“那时边关有外敌进犯。我想着待我去疆场拼杀一番,拼个功勋,也好娶她进门。只是我没想到她进了宫,也没想到她生下的孩子,是我的”
“什么是阴差阳错,互许终身?”秦珩轻声问。
武安侯的脸竟然红了:“这”
见他为难,秦珩也不追问,而是改了话题:“你是说,你是我爹?你有什么证据么?”
秦珩初时震惊,待听他说出“没想到她生下的孩子,是我的”时,竟然镇定下来。她前段时日,一直很想知道自己如果不是父皇亲生的,那生父是谁。可是,当武安侯当面告诉她,他是她父亲时,她心里非但没有喜悦,反而充满了茫然、怀疑和不安。
怎么会是他呢?比起父亲可能是一个她认识多年的人,她更希望她的父亲,她从不认识。
过去十多年,她过得并不容易,曾遗憾自己生在皇家,所以要步步小心。后来得知不是,她也想知道自己究竟是谁。但是,她的父亲怎么会是他呢?为什么是他呢?
“你的生辰是腊月二十七。”武安侯哑声道,“弘启元年的腊月二十七”
秦珩点头:“是啊,没错。”她稍微停顿了一下,续道:“不过,我有一点不大明白,我很小的时候,你就知道我的生辰,可你从来没怀疑过我是你儿子。”
“是,我以为你是早产”武安侯涩然,“皇家的血脉,怎么可能有差错?”
秦珩“哦”了一声,缓缓勾了勾唇角,她笑得有些奇怪:“你说的是,没有差错。”她偏了头,笑意盈盈看向秦珣:“哥哥,雨停了,咱们回吧。”
她笑容灿烂,娇艳明媚,似乎武安侯的话,她一句都没放在心上。可她自己很清楚,此刻她心头一片茫然。
秦珣微微一愣,低声道:“瑶瑶,不问清楚么?”
他倾向于武安侯说的是真的。在得知父皇被下药之前,谁会去猜测四皇子不是皇家血脉呢?
“也没什么好问的吧?”秦珩笑笑,声音很低,“我们出来好一会儿了”
她今日刚刚在母亲墓前祈祷,想知道生父是谁。这才过去多久,就有人跳出来说是她爹了。她自己反倒不敢认了。
秦珣轻轻拥了拥她的肩头:“至少让侯爷说清楚。”
他想,如果武安侯真是瑶瑶的生父,那对瑶瑶而言,并没有什么坏处。
秦珩睫羽低垂,并不说话。
武安侯看她神色,也不知她心中所想。他小心说道:“我,我是真的不知道。我只当你是先皇血脉,我没想到她会在宫里生下我的孩子。我只知道她进了宫,我跟她再没有任何可能。如果不是今日皇上说起你不是先皇骨肉,我根本就不敢奢想自己还有孩子。我从来都不敢想的我对不起你娘,可我从没想过辜负她。在我心里,她就是我的妻子。除了她,我没有别的女人。我,我对不起她,我也对不起你”
他也曾遗憾过,伤心过,怨恨过老天,可是当知道她曾为他生下孩子,且还有一个孩子尚在人世时,他心里的悲伤遗憾被喜悦和感激所代替。
她当年扛不过进了宫,可她竟然给他生下了孩子。而且其中有一个孩子,还是他看着长大。
想到这个孩子被迫女扮男装,在宫中艰难度日,他顿时自责、难过而又心疼。
然而秦珩眼眸微垂,只轻轻“嗯”了一声:“是这样么?”
瑶瑶的反应,教武安侯心下惴惴。他点头,神情期待而不安:“是这样,是我对不住你是我对不住你娘,对不住你们母女,我,我能不能补偿你?”
秦珩抬起头,静静地问:“你说你是我爹,还有别的证据么?”她扯了扯嘴角:“你的话,好像没什么说服力。”她指了指自己的脸颊:“你瞧,咱们模样、性格都不像。滴血认亲又不能作数,你拿什么来证明,你就是我爹呢?”她顿了一顿,又道:“我母妃已经不在人世了,她没法活过来说话。你的话,我也没法判断真假。”
她轻轻摇一摇头,精致的脸上没半分表情。
武安侯神情微变,声音嘶哑:“你若不是早产,又非先皇骨肉,那自然是,自然是我的孩儿。”他有些尴尬:“我,我同你母亲有,有过夫妻之实。若是正常的十月怀胎,生辰就在腊月底”
他说到此处,颇为难堪。
一旁的秦珣听着也不禁耳根发红,然而秦珩却是大大方方,面上并无尴尬之色。她像是与此事毫无关系一般,点一点头:“原来如此。那,还有别的吗?”她轻轻笑笑:“我母妃去世多年,没办法证明你的话是真是假。你有什么证据能证明,她与你,她与你,私定了终身?”
“有,在侯府。”武安侯支着手杖向外走,“侯府就有。”他停下来,看着秦珩:“你,愿意同我去看看吗?”
秦珩看了看秦珣,略一迟疑,点了点头:“好啊。”
秦珣简单安排了一下随行侍卫,与瑶瑶同乘一辆马车回城。
雨后的空气格外清新。秦珩安安静静坐在马车里,一言不发。
秦珣见她面庞雪白,睫羽轻颤,心知她不像方才表现出的那般自然。他坐在她身侧,小心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