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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王爷,你吸灰太多,肺气一定受损了,你现在的感觉如何?”
“琴儿”
“属下无能,没能保住王妃的棺椁。”
“琴儿”
“人死已矣,王爷你看开一点吧。”
“琴儿”
季玄看季青,商量着问:“怎么办?你可知道有什么治鬼上身的办法吗?”
季青想了想,点头道:“有一个。”
“什么办法?”
季青上前,道一声,“属下得罪。”朝宇文昙砍了一记重重的手刀。
“你这是干什么!”季玄阻止不及。
“王爷只是乍一看见王妃尸身,一时伤心到无法自持,只要一个长长的深眠过后,他就能恢复了。”
“真的吗?有何依据?”
“他虽然心里装着王妃,但冷落了她这么多年,你何曾见过他因王妃而耽误一件正事?”季青平静道,“这就是咱们的王爷,西魏的战神宇文昙。他是不会变的,现下不过神志不清,倒生昏乱。”
“但愿如此。”
季玄叹息一声,忽而听得不远处的草丛间传来窸窣之声,沉声一喝:“什么人在那里!”
无人应答,季青亦随着看去,草丛里明显有人蹲在那儿。
“再不出来,爷就要动刀子了。”季玄甩出威胁。
“不、不要!”
草丛中的人连连摆手,站起身来,原来是之前送董阡陌回房的王嬷嬷。只见她神色慌张,眼神左右顾盼,似乎巴着快多来点人,冲散窘境。
季青与季玄对视一眼,季青开口问:“你不去伺候董四小姐,跑这里来做什么?”
王嬷嬷道:“四、四小姐的头碰伤了,奴婢出来给她找药,只是大半天都寻不见一个和尚。”
“你藏在草丛里做什么?”
“奴、奴婢走路扭到脚,正在揉脚。”
“三圣殿起火,你瞧见了么?”季青的银面具在月下泛着冷光,这一刻说不出的危险。
“瞧见了。”
“那你不去救火?你家太师夫人还晕倒在殿外地上,你都不去扶一把。”
“我,我也是刚瞧见的。”
“你出来多久了,是火起之前出来的,还是之后?”
王嬷嬷被问得额冒冷汗,想了很久才说:“奴婢是火起之前到院里来的。”
她倒想说自己是火起后出来的,可之前她让稻穗送董阡陌去厢房,一刻没多呆就去找宋氏他们了。稻穗和董阡陌都看见她离去,那时还有没火起,一问就露馅了。
季青又问:“晚膳之后,你去三圣殿找你家夫人了吗?”
“没有呀,我家夫人在三圣殿吗?”王嬷嬷勉强做出惊讶的样子,“哎呀我正四处寻她呢!”
季青沉默片刻,才面无表情地陈述道:“可是刚刚我才说了,你家太师夫人还晕倒在殿外地上,你何必表现的这般讶异。”王嬷嬷冷汗倒流,张口结舌。
季玄温和一笑,搭上季青的肩膀,责怪他:“你这么严肃干什么,跟老嬷嬷说话一点礼貌都没有,瞧把人家吓的。”又向王嬷嬷一笑,“不好意思,我兄弟就这么怪的一个人。”
“没事”王嬷嬷虚软道。
“不过嬷嬷,”季玄的笑容愈发和善,“在下不得不提醒你,三圣殿中我们王爷说的那些话,你左耳入,右耳出,只当从未听过,明白吗?”
“没呀,老奴什么都没听见,老奴也没去过三圣殿,真的!”
“这样最好,”季玄信服地点点头,“不过当时殿中闹鬼,吓晕了所有人,因此除我和季青之外,王爷在棺中所言没第四个人听到。他日,若是有只字片语传了出去,嬷嬷你,还有你家里的人,就再也不能开口说话了,你明白我的意思吗?”
“明白、明白!”
“所以其实”季玄笑望她,“你还是听到了。”
“听到一点、只听到两三句!”王嬷嬷突然觉得心惊肉跳,直冒寒气。
季玄摇头,“真是可惜,嬷嬷你不好好照顾你家小姐,去听那两三句话做什么?本来此事也与你无关。”
王嬷嬷抖动着求饶,“饶了老奴吧,我没听见多少,绝不会往外传!”
“不会往外传,会不会家里传,或是告诉你们夫人?”
“不会!”
“好,嬷嬷很懂道理。那你快去给你家小姐找药治她的头吧,万一破相了可不好了。”
“我可以走了?”王嬷嬷松了口气。
“走吧。”
“谢、谢二位将军。”
“不谢。”
王嬷嬷顿时一身轻松,转身就小跑起来,刚刚说扭到脚显然也不是真的。看来她是从三圣殿一直跟到这里,把季玄他们的话听去了不少。
“怎么办?”季青问,“在寺里解决,还是下山后再动手?”
季玄思虑道:“山高林密,摔死个把人都不足为奇。何况她已明白过味儿来了,不能再拖下去。今晚王爷大失常性,连兰陵入阵都说出来了,那些话传出去一个字都后患无穷。”
季青不放心地问:“那三圣殿中的几人呢,他们该不会听走什么吧?尤其是王妃,她听见王爷叫了先王妃的闺名,显得很是激动。”
季玄道:“他们没关系,我的蜻蜓点水都正中他们后脑的玉枕穴,中者立扑,醒来后的王妃和董夫人只会记得晚饭时拌过嘴,后面发生的事都印象模糊了。”
“那最好了……王嬷嬷,你去还是我去?”季青问。
这时,远处几名僧人抱着药箱往这边跑,季玄道,“我去解决,你守着王爷,不容有失。”
“尽量做得像一场意外。”季青叮嘱他。
“守好王爷。”季玄也关照他。
待几名僧人跑到的时候,草丛之中就只剩季青和昏睡中的宇文昙了。
睡梦中的宇文昙薄唇微动,像在说着什么,季青猜十有八九还是喊着“琴儿”。季青摇头叹气,看来,王爷是打算将过去六七年里没喊出来的“琴儿”一晚上全都喊完了。
季青问几名僧人:“外伤药有哪几种?有能治火伤的吗?”
僧人们答不上来,只是将药箱捧过去。
季青打开几个瓶塞,一一瞧过,都不适合给王爷用。季青也只能粗辨几瓶药散,于是问僧人:“你们寺里有懂药理的和尚吗?这山上哪儿能找到大夫?”
僧人道:“我们方丈懂医术,可方丈自己也病了。旁边菜根庵的住持律念是远近有名的药师,她那儿应该有火伤药。”
“速速取来,连人也一起叫来!”季青催促。
“好,施主稍待。”
“等不了了,你们有人会轻功吗?飞着去找律念!”
“不必了,让我来。”
一道声音从上面落下来,一道白影也跟着落下来,是人未至,声先至的贺见晓。
一尘不染的白袍,连靴底都不沾一粒尘灰,像是从未进出过火场,和地上躺的宇文昙熏烟的衣衫形成两色对比。
这个目如朗星,朱唇含笑的男人,季青曾与他别过几次苗头,还动了两回手,一直看不惯此人的行事作为,藏得太深,其志非小。
可今天他救了王爷的性命,此时还要靠他给王爷疗伤,于是季青尽弃了前嫌,恳声求道:“请贺公子救救我家王爷,一定不能让他有事!”
第41章 你是单相思,人家不知道()
贺见晓道:“不必担心,让众人都散去吧,毓王殿下应该多吸入一些清凉湿润的薄荷草气,他身下躺的正好是一片野薄荷。”
季青闻言,连忙驱散了那一帮僧人,只留下一个小沙弥架炉烧水。
“王爷的手臂烧伤了一片,这里,还有这里!”季青恐怕贺见晓没瞧见,指了又指。
贺见晓笑笑道:“季将军太紧张了,你的靴子踩到毓王殿下了。你若想帮忙,不如去山涧里找些蒿草,再去厨房里找两坛烈酒。”
“找这些东西做什么?”
“自有用处。”
“这里是和尚庙,和尚都不喝酒。”季青指出。
“往西边灶下的稻草堆里找,是我藏的酒坛子。”贺见晓明灯指路。
贺见晓说着这话时,手下也没闲着,飞快地剥去宇文昙的层层上衣,将衣物铺在草上,干净的一面朝上,让宇文昙赤裸着胸膛和手臂,轻轻躺上去。
然后,只见贺见晓从袖里拿出了石臼、石杵、一包采摘洗净的新鲜草药,幕天席地的做起药来。
原来方才他火中救完人,就去山里采回了这些药来,来去只用了短短半柱香,连做药的工具都自备了,当真是一位仁心仁术、艺高人胆大的好大夫。季青不由得心生感激,当下拱手为礼,转身去找贺见晓要的那两样东西。
不过临走之前,季青似又想起了什么,从寺院僧人拿来的一箱药中挑了一瓶,悄悄握在手心里。
“季将军也受伤了?”贺见晓随口发问。
“唔。”
“那一瓶是金创药,专用于磕碰擦伤。我听将军的声音发闷,后气不足,像是受了一些轻微的内伤。”言外之意,季青拿错了药。
“嗯,那贺公子你好好照料王爷,我去去就回。”
季青话未说完,人已踏草而去。
过了一会儿,季玄先回来了,见了贺见晓先是一番“大恩不言谢,自今而后贺公子就是咱们毓王府的恩人”的道谢之辞。贺见晓也回了两句“举手之劳,医者本分”之类的谦辞。
又过片刻,季青也带着一捆蒿草和两只酒坛回来了。
贺见晓开了一坛烈酒,缓缓浇在宇文昙手臂的伤处,以及胸口和两腋,然后用干净的棉布擦拭两遍,涂上刚做的药汁。
忙完这些,他又用蒿草做了个简单的枕头,放在宇文昙头下。
整个过程宇文昙迷迷糊糊醒了两次,第一次涂药,他闭着眼睛叫了声“琴儿”,还紧紧抓住了贺见晓的手,往自己的脸上贴。
季玄和季青不禁心头一揪,王爷你身上有伤,就老实一点儿行不行?
贺见晓缓缓抽回自己的手,不动声色,也未多问。
过了一会儿,贺见晓给宇文昙放枕头时,顺手为他整理了铺散一地的墨黑长发。宇文昙又来抓他的手,被贺见晓灵活地躲开,宇文昙疑惑地皱了皱剑眉,强撑着掀开眼皮一看,对方明显不是他的琴儿,于是失望地闭眼。
贺见晓吩咐季玄二人,“让毓王殿下在薄荷地里躺一晚,明日再用些银耳百合羹、木耳海藻盅、猪红粉丝汤、蜂蜜雪梨水,多调理两日就没事了。我做的药量足够十日之用,你们记得每日晨起和入睡前给他换两次药,回京后如果其他大夫也开了药,跟这个药分开用。蒿草枕头不能拿走,夜里露水寒重,蒿草的热性可以驱散寒气。若是夜里他的额头烧热了,用那坛酒给他擦身。”
季玄他们一一记下,贺见晓拱手告辞,季玄二人由衷感激,再三谢他。
季玄、季青整夜在外面守着宇文昙,见到药力作用下,宇文昙渐渐转入深层次的睡眠,呼吸绵长,二人这才放下心来。
“这次贺见晓帮了大忙了。”季玄道。
“可他出现得太凑巧了。”季青回答。
“什么意思?”季玄回头看季青,一对冰灰眼眸带着了然之色。
“你心里的怀疑,就是我要说的意思。”
“可他毕竟救了王爷,而且,贺见晓在王爷想招揽的英杰名单上是前三位的。”
“可我总有一种感觉,贺见晓是敌非友。”
季青说完,向后一躺,大字形眠卧在草地上,凝望夜幕星空。
季玄也学他一样躺下,不过不看夜空,而是偏头望季青。
“喂,搭档,今天你很不对头。”
“嗯?”
“你和董家的四小姐是旧识吗?”季玄慢慢问。
“什么意思?”
“字面上的意思。”
“我出身董府侍卫,当然能记清府里各位小姐的名字和样子。”季青不正面作答。
“那她呢?”
“谁?”季青装听不懂。
“四小姐,她能记清你的名字和样子吗?”季玄揶揄地问。
季青顿了顿才道,“今天山路上我查道时遇见她了,她隔着车帘就听出我的声音,还叫了我的名字。所以这种幼稚问句,以后少开尊口。”
季玄挑眉,“所以,就因为人家能叫出你的名字,你就思慕人家了?”
“你胡说什么!”
季青冷冷一眼丢过去,季玄毫不示弱地回盯。
“是胡说吗?饭厅外,四小姐晕倒了没人去扶,我便觉得你很不对劲,后来四小姐被丫鬟扶走了,你虽然一眼都没瞧她,可我分明看见,你的整颗心已跟着她飘走了。”
“哦,玄大统领的本事越来越高了,”季青冷讽,“还能一眼看穿人心。”
“不是我眼神太好,”季玄摇头,“是你暴露得太明显了,搭档。”
季青沉默。
季玄叹气,低声劝他,“我劝你悬崖勒马,不要再往这条道上走下去了。一则你是单相思,人家根本不知道,二则你虽是战功赫赫的轻车都尉,却非世家出身,想娶董太师的女儿,王爷的表妹,这根本办不到,就算你能积功连升三级,上门去求娶他家的女儿,董太师那种人也多半不会答应。”
“你别再胡说了,”季青皱眉,“我要睡了。”
季玄仍不放过他,要一次点醒他,“董太师没有儿子,五个女儿都金贵得很,大女儿如今是天子妃嫔,你觉得董太师余下的四名女婿会在什么人里挑?”
“我睡着了。”季青闭着眼睛回答。
“可你还在说话。”
“这是梦话。”
灯油如豆,法门寺偏厅的一间厢房里,董阡陌拿着一把剪刀拨弄灯花,身后传来“吱呀……”的开门声,却没有脚步声。
她并不回身,开口便向来人道谢,“这次你帮了我的大忙,上次你将我撞下悬崖的事就扯平了,贺神医。”
“你不用看就知道是我?听出来的?”贺见晓有些好奇,他走路一向无声无息,从来没有人可以只凭脚步声就知道他的行踪。
“感觉出来的。”
“感觉?”贺见晓还是不解。
“你是沾着一种味道来的。”董阡陌慢慢说道。
“味道?”贺见晓拾起袖子闻了闻,“是草药的味道?”
为什么他闻不到?
“不,那是一种轻柔冷冽的花香,这世间只有一个人会用的一种香。”
董阡陌陷入回忆之中。
宇文昙喜欢木兰花香加芨芨草熏香过的衣物,那是因为他的生母董太妃也是用这种香。尽管宇文昙很少见到董太妃,偶尔进宫也是去向太后请安,可这一味木兰花香,他却用了整整十八年,从没有变过。
当年韦墨琴知道了这件事后,大受感动,并因此而坚信,宇文昙是个孝顺的儿子,更是一个长情的男人。只要她一直一直守在他身边,早晚有一天,他的长情也会分一小点到她身上。
可惜,可惜,她没等到早晚有一天,却等来了突然有一天。
突然有一天,无情的宇文昙对她的孪生姐姐一见钟情。
突然有一天,狠心的宇文昙告诉临盆前的她,她的姐姐将会是她肚里孩子的亲娘。
突然有一天,宇文昙和韦棋画双双出游,而那么凑巧,守卫森严的毓王府闯进一名采花大盗,毁了她的清白。
最后突然有一天,宇文昙让人送来毒酒一杯,而送她上路的却不是他。
当了七年夫妻,两人从头至尾都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