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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具体请窦将军宣告。”
“是。”窦勇颔首,拿起事先商定的名单,嗓音老迈,不疾不徐,正色道:“各位刚从庸州回来不久,正如方才殿下所言,目前庸州人手紧缺,各卫各所、各要塞均暂由西苍将士驻守。但‘暂时驻守’终非长久之计,须尽快重建庸州兵力,建成体统,才是长久之计。经商议,暂决定重建图宁、塔茶、明琼、洛水四卫。”
图宁?塔茶?明琼?洛水?
征战庸州时,以上四地郭弘磊都曾涉足,前三是边县,洛水则位于庸州中部。
窦勇闷咳两声,清了清嗓子,继续道:“由于庸州极缺人手,北犰又在草原深处虎视眈眈,别无良策,只能先从西苍各卫所选拔精锐,派往庸州各卫。而后,尽速招募新兵并严格操练,以守卫疆土。”
果然!郭弘磊彻底明白了,暗忖:看来,我们这些人是被选中了,即将前往庸州。
“收复失地期间,赫钦变成了最北端,首当其冲,大大小小,与北犰交战上百次,因此,本卫较为了解敌兵。”窦勇虽不舍,却无可奈何,缓缓道:“既然较为了解,那么,选拔一批合适将士,戍守庸州最北端的图宁县,也是应当。宋将军,这是他们的名单与档册,请查点。”
话音刚落,一脸膛黝黑的中年人立刻起身,快步接过名单与档册,操着南方口音,歉意说:“多谢!多谢!唉,这、这……您一手栽培的精锐,今天却割爱给了宋某,宋某心里着实过意不去。”
郭弘磊顺势打量,见即将成为自己上峰的中年人个子不高,身材敦实,阔口厚唇,双目炯炯有神。
“宋将军无需如此。西北边军,乃至大乾所有将士,俱是一体,恪尽职守,都是为了保卫疆土,不分彼此。”当着众人的面,窦勇大义凛然,“他们能有机会投入图宁卫,是莫大的福气!”
励王满意颔首,语气严肃,眼里却流露笑意,叮嘱道:“窦将军深明大义,慷慨割爱,宋将军千万好生任用这批人才,切莫使窦将军辛苦栽培的心血白费。”
“是!”宋继昆单膝下跪,高声表示:“末将明白,一定竭尽全力重建图宁卫,绝不敢辜负朝廷的信任!”
励王欣然一笑,“明白就好。”
紧接着,泗鹿、新阳以及其余西苍各卫,纷纷献出名册,禀道:“殿下,泗鹿卫的相关将士就在庸州城里待命。”
“新阳卫人员正在赶来的途中。”
“我们将直接把人派去庸州,到时请塔茶指挥使查点。”
……
事关重大,商议许久,众将领明吵暗争,励王虽贵为亲王,却不能武断下令,一直设法斡旋,劳心费神。此刻,他松了口气,愉快承诺道:“难得各位如此顾全大局,西北边塞想必会安定太平!本王将据实奏明君父,为尔等请嘉奖。”
“谢殿下。”众将领异口同声。
忙碌一通,皇子与西苍几位指挥使喝茶解乏,状似闲聊,实则各自趁机为本卫争取补偿。励王心知肚明,游刃有余,一一应对。
日上中天,议事厅外亮堂堂。
宋继昆站在阶上,对照名册,详细查点了一遍新手下,审视档册半晌,抬头,含笑问:“郭弘磊,你曾立下首功,原本可以待在安稳的赫钦,但本将军硬向窦老讨要人才,带去庸州图宁,驻守危险之地。你可乐意?”
事已至此,皇子做主,指挥使妥协,下属岂有“不乐意”的?
郭弘磊高大挺拔,虽站在阶下,却与上峰一样高。平视显得失礼,他谨慎,略垂首,避免直视陌生统领,朗声答:“诚如窦将军所言,属下等人能有机会戍守边疆,是福气,心甘情愿,十分乐意!”
“好!”
“很好。”宋继昆把档册抛给亲兵,迈下台阶,使劲一拍郭弘磊胳膊,赞道:“档册上注明,你屡次立功,骁勇善战,难怪窦老将军舍不得割爱。”
挨近了,郭弘磊发觉统领比自己矮了一头不止,面不改色,谦逊答:“二位将军过奖了。属下资质平平,只是运气好些而已。”
“运气迟早耗光,靠实力才能脱颖而出。”
宋继昆背着手,威严告知:“在场都是自己人了,实话告诉你们,现在啊,图宁卫诸事繁杂,本将军急需帮手,只要你们勤勤恳恳,只要是人才,绝不会被埋没。”
“是!”
宋继昆踱步,气势十足,扭头吩咐亲兵,“你与郭千户一道,宣读任命书,收拾收拾,后天辰时启程,渡江去庸州图宁。”语毕,他返回议事厅,打算请求励王催朝廷尽快拨饷银、粮秣等物,用以重建图宁卫。
郭千户?郭弘磊一愣。
宋继昆的亲兵领命,他们事先知情,丝毫不意外,递过一叠任命书,客气问:“将军有令,郭千户,咱们一起办吧?”
曹达见朋友发怔,忙轻轻一记肘击,“问你话呢!”
郭弘磊回神,迅速压下心头激动,伸手接过同伴们的任命书,客气答:“不知规矩是该怎么办?”
为首的亲兵爽朗答:“这个简单!你学着我们即可。”
与此同时·赫钦县城
一辆马车摇摇晃晃,前行时发出“吱吱嘎嘎~”的动静,赶往县衙。
三千多里路,途中几次换马车,遇大雪阻路时,几度步行。
终于抵达赫钦,马车几乎颠簸散架,人也倒下了。
“呕~”
“呕——咳咳咳,呕……”魏旭面白如纸,狼狈吐出了胆汁,冷汗涔涔。
小厮心急如焚,频频掀帘子朝外张望,大声问:“老兄,医馆快到了吗?”
“小兄弟,别急,快了,这下真的快到了。”车夫知道雇主生病,一挥鞭,喝道:“驾!”
小厮手忙脚乱,先为病人擦汗,而后拔开水囊,“公子,漱漱口。我们已经到赫钦县城了,马上去看大夫,吃几服药就会痊愈的。”
“鬼地方,简直、简直鬼地方!”
魏旭喘吁吁,体力不支,精力不济,眼神却燃起熊熊怒火,憎恶说:“赫钦到底是什么鬼地方?昨天在那镇上吃的面,怕是下毒了吧?店家谋财害命,论罪该死!”
“小的也吃了,下毒倒不至于,应该是没弄干净,公子的肠胃受不了。”小厮愁眉苦脸。
从昨天傍晚至今,魏旭粒米未进,上吐下泻,病得眼冒金星,怒不可遏,咬牙切齿,冷冷说:“说起来,全怪那个姓姜的女人。”
“皆因她住在这鬼地方,先上任的梁大使才不得不赶来商议公务,我原本可以待在西苍府城的,结果,被迫也来了赫钦!”
小厮叹了口气,“唉,确实,如果姜特使住在府城,咱们就不用下县城,赶路近两月,快累死人了。”
“呕——”
魏旭又吐了一阵,眼前发黑,晕乎乎,缓过神怒火愈盛,迁怒斥骂:“姓姜的未免太狂妄!她虽比我品级高,却与梁大使同级,凭什么叫我们迁就她一个人?哼,她算什么东西?”
第124章 深怀偏见()
二月底;立春已过,冬去春来。
苍江南岸雪停了,大战平息后,赫钦卫一切照旧。
明早得离开西苍前往庸州;天蒙蒙亮;郭弘磊便牵马走出营门;扬鞭策马,与潘奎等人一道;最后一次巡岸。
惯例,直巡查至日色西斜;他们才回营。
当距离营门六七里时,郭弘磊忽然勒马,“吁!”
“小子;停下做什么?”潘奎诧异问。
郭弘磊翻身下马,牵着马走向江岸;“想散散步。”
“嘿?行吧,我也散个步。”潘奎下马,把缰绳抛给亲兵,迈开大步追赶。
春寒料峭;岸边风强劲。
郭弘磊站定;袍角翻飞;目不转睛;缓缓扫视周围;五味杂陈;百感交集。
“怎么?舍不得走啊?”潘奎用皮罩蒙住了失明的左眼,逐渐适应了独眼的日子。
离别在即,郭弘磊十分不舍,马鞭指了指周围,感慨答:“这几年,苍江南岸附近,我不知来来回回巡了多少遍,一草一木无不熟悉,明天却要离开了,去庸州图宁。”
“哈哈哈,换防罢了,大惊小怪!”
潘奎亦不舍,却作豪迈洒脱状,蒲扇般的手掌拍向对方背部,宽慰道:“无妨,两地只隔一条江,如今你家人在县城,顺路,探亲时可以回来转转。日后我们有空,兴许会去图宁逛逛,那儿的草原一望无际,听说,赛马或打猎特别有趣。”
“好!若有机会,弟兄们一定要常聚聚。”
“这是自然!”潘奎大为赞同。
郭弘磊心里很不是滋味,忍不住叹气,“昨晚,我去辞别将军,将军教导‘男儿志在四方’,嘱咐我踏踏实实为宋大人效力……唉。”
“啧,叹什么气?”潘奎头一昂,佯怒问:“喜得贵子,又当上千户,一连串的喜事,你小子反而闷闷不乐,就不能高兴点儿吗?难道想一辈子待在赫钦?一辈子不换防,是不可能的。”
马鞭轻甩,郭弘磊抽了抽江岸石壁,叹道:“我明白。”
“那就高兴起来!”
潘奎揽住对方肩膀,昂首阔步,高声说:“走,回营,叫上几个弟兄,让伙房烧几道拿手菜,为你践行!”
郭弘磊振作精神,由衷感激道:“多谢奎哥一直以来的关照。”
“兄弟之间不言谢,你小子又犯了客气的毛病了。”潘奎乐呵呵。
暮色中,他们上马,有说有笑地回营。
一晃眼,三月初十。
冰消雪融,草木萌生,万物复苏,边塞又逢春。
姜玉姝拿出十二分的耐心,终于坐完月子了。
清晨,春光明媚,厚皮袄已收起,她穿上薄夹袄,对镜梳理发丝。整个冬季都窝在房里,连捂了数月,铜镜里映出一张玉白无暇的脸,白里透红,粉润光洁,秀美无双。
刚梳好发髻,窗外蓦地响起孩童追逐嬉笑声,姜玉姝起身伸了个懒腰,推窗遥望:
窗外是檐廊,廊阶下即是庭院,院落方方正正,四角栽树,并有若干花坛,与一座小假山。
“哈哈哈~”
“放风筝喽!”六岁的郭煜兴高采烈,小胖墩拽着一个老鹰风筝,绳子仅长数尺,愉快大喊:“哦哦哦,放风筝喽!”
“哥哥,等等我。”休养月余,龚宝珠早已病愈,但仍是瘦弱,两岁女童迈开短腿奋力追赶,“我帮你呀。”
郭煜停下脚步,回头催促:“想帮忙?那你倒是跑快点儿!嬷嬷,不许拦着她,妹妹快来,哥哥教你!”
“来了。”龚宝珠奔近,气喘吁吁。
郭煜抬袖擦汗,叮嘱道:“喏,你托着它,哥哥往前跑,叫你松开时就立刻松手。记住了么?”
“记住了。”龚宝珠点头如捣蒜,言听计从,乖乖捧着风筝。
郭煜吸吸鼻子,旋即埋头往前冲,“冲啊——放风筝喽!妹妹松手!”
“嗯。”龚宝珠应声松手。
风筝应声落地,硬被小胖墩拖着走。
两个奶娘始终尾随,左劝右劝,却根本拦不住。她们心怀顾虑,忐忑望向东厢,干焦急,苦着脸劝阻:“一大清早的,老夫人她们还没起,你俩小声点儿。”
“别嚷,别嚷了!唉,小祖宗,慢点儿,当心摔跤。”
“宝珠,宝珠回来,歇会儿。你病才刚好,跑得一头汗,小心又着凉。”
郭煜玩得正高兴,压根听不进劝,时而绕着假山跑,时而绕着花坛跑,精力充沛,不知疲倦。
当他颠颠儿跑过东厢时,猛一阵晨风袭来,刮得风筝歪斜飞起,“啪”地撞上廊柱,紧接着跌下,绳子被萌出新芽的树枝缠住。
“哎呀!”郭煜被迫停下,踮脚又拉又拽,嚷道:“唉呀,我的风筝,缠住啦!怎么办?”
姜玉姝站在窗前,笑眯眯问:“缠住了啊?”
冷不防听见二婶嗓音,郭煜诧异抬头,迅速扬起笑脸,脆生生答:“婶婶早!煜儿刚想给您请安呢。”
姜玉姝颔首,“你比婶婶还早。”说完,她离开窗走出房门,快步行至树旁,伸手解风筝,轻声说:“大家正在休息的时候,应该安静些,散散步、读读书、写写字,不也挺好玩的吗?”
“但是我觉得,放风筝更好玩。”
姜玉姝哑然失笑,“咳,但清晨的时候,尽量小声点儿。其实,院子里风不够大,也不够宽敞,风筝恐怕放不起来。”
“我正在试。等放上天了,一定请婶婶观赏。”郭煜仰脸,个头未及高挑的二婶腰间,气恼说:“这棵树真讨厌!您小心,仔细被树枝划伤手。”
这时,奶妈们匆匆赶到,宝珠在她奶妈怀里。
“夫人歇着,我来弄!”郭煜奶妈连忙靠近,抬手去够风筝,歉意问:“您是被吵醒了吧?唉,煜公子起得早,一开门便开始跑、跳、玩风筝,实在劝不住。”
姜玉姝摇摇头,“没吵着,我一般是这个时辰醒的。”
龚家奶妈放下女童,提醒道:“快给长辈请安。”
“宝珠给二舅母请安。”女童端端正正施礼。
姜玉姝弯下腰,随手拨了拨她汗湿的稀黄鬓发,温和答:“好孩子,真懂礼貌。跑得满头汗,小心着凉,该换衣裳了。”
“哎,马上换!”龚家奶妈躬身应答。
下一瞬,郭家奶妈解下了风筝,郭煜立马跳起夺走,雀跃欢呼:“哈哈哈,解下来了!放风筝,放风筝喽!宝珠妹妹,走,二位嬷嬷也来,咱们一起玩!”
姜玉姝正欲劝两句,东厢第一间卧房的窗猛被推开,王巧珍披着夹袄,未梳发,黑着脸探身,喝道:
“煜儿!”
郭煜止步,吓得一吐舌头,转身赔笑答:“母亲起来啦?孩儿给您请安。”
“请安?安什么安?”王巧珍连日被生生吵醒,头昏脑涨,没好气地训斥:“玩玩玩,一天到晚就知道贪玩!大清早的,不认真读书,却满院子乱跑,大呼小叫,吵吵闹闹,成何体统?不知道长辈们在歇息吗?奶妈怎么不劝阻他?”
奶妈一脸为难,嗫嚅答:“劝了,一直在劝,可、可孩子不听。”
“皮又痒痒了是吧?过来,交出风筝!”王巧珍恐吓似的扬起巴掌。
郭煜一见母亲亮出巴掌,办了个鬼脸,抓着风筝转身便跑,飞奔向正房,边跑边佯哭,大喊:“祖母!祖母快救救孙儿,呜呜呜,老祖宗,救命呐,我娘又要打人啦。”
“煜儿——”
“你、你简直讨打!”王巧珍咬牙,儿子愈发顽皮,时常气得她七窍生烟。
姜玉姝忍俊不禁,叹道:“嫂子消消气,煜儿正是爱玩的年纪,长大些就懂事了。”
“唉,实在太顽皮了,一天到晚,安静不了两刻钟,闹得人头疼。”王巧珍掩嘴打了个哈欠。
旁边,龚家奶妈牵着宝珠,局促杵在树下,瞅准了时机,忙催促女童,“快给大夫人请安!”
龚宝珠年幼,但小孩子并非完全懵懂。寄人篱下,相处月余,她模糊意识到王巧珍不喜欢自己,不禁胆怯,犹豫挪近了,行礼并小声说:“宝珠给大舅母请安。”
王巧珍靠着窗台,居高临下,隔着檐廊瞥了一眼,淡淡答:“是宝珠啊。”
“嗯。”龚宝珠规规矩矩站立。
王巧珍与廖小蝶积怨极深,打从骨子里蔑视“贪慕虚荣的狐狸精”,连带着,也无法待见狐狸精的女儿。晨风凉,她裹紧夹袄,漫不经心地说:“煜儿贪玩,整天吵吵嚷嚷,猫嫌狗厌,刚才已经被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