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与其说是极快地睡着了,倒不如说是支撑不住昏睡过去。
钱友兰的泪再也忍不住,断了线的珍珠一般掉下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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翌日一早,夏易辰到了袭府,田卫径自将他请到了正房。
香芷旋急匆匆地跑到院中相迎,元宝追着她出了厅堂。
“叔父。”香芷旋急切地打量着夏易辰,见叔父面色苍白,透着疲惫。看两眼就红了眼眶。
夏易辰笑着拍拍她的额头,“你还会哭鼻子呢?”
“我没照顾好婶婶。”香芷旋羞愧地低下头去,“真恨不得让您打我一顿,这样心里兴许能好过点儿。”
“胡说。”夏易辰逸出清朗的笑,“我已听说了,你婶婶也没你那么娇气,那点儿伤不碍事。回头你多送些补品过去就行了。”随即就转移了话题,垂眸看着元宝,“元宝让你养得倒是越来越好看了。”
“是么?”香芷旋漫应一声。
夏易辰摸了摸元宝的头,“还记不记得我?”
喜欢狗的人,元宝都能看出来,更何况以前也三不五时地在外书房见到面前的人,并不陌生,便只是乖乖地站在那儿。
“来,把你爪子给我。”夏易辰对元宝伸出手。
元宝犹豫片刻,抬起一只爪子,跟他的手搭了一下,便收了回去,继而挪到了香芷旋身边。
夏易辰哈哈地笑起来,“这个小家伙。”
“我带您去看看婶婶吧?”香芷旋心绪转移,语声轻快了一些。
“行啊。”夏易辰一面随她去往樊氏住的小院儿,一面说道,“生元宝的小福今年冬日要是再生几个,你选一个过来养着吧?元宝也三四岁了,等再长大一些,它会觉得闷,有个同伴在一起才好。”
“好啊。”香芷旋欣然点头,“我正有这打算呢。”
叔侄两个一拍即合。
进到樊氏的住处,香芷旋说了几句话,便转去婆婆房里接寒哥儿来见叔父。
这期间,夏易辰坐到了床前,眼中这才流露出了担忧、心疼,“阿俪那个糊涂东西。”
樊氏笑着坐起来,“这种话可别跟阿芷说,阿芷会更自责的,她总不能怪罪自己的大姐。”
“我清楚。”夏易辰握住妻子的手,“你受苦了。”
樊氏神色愈发舒缓,“你回来最要紧。这点儿皮肉伤的苦处,可比不得我整日里担心你。你要是再不回来,我跟阿芷不定哪日就要发疯了。”
她喝了口水,开始与夏易辰细细说起这段日子发生的大事小情。
夏易辰听得袭朗把钱学坤扔到了大牢里,不由失笑,“少锋这脾气……”
“你还笑?”樊氏斜睇他一眼,“那到底是阿芷的姐姐,也是阿芷父亲的亲骨肉,我们就算是跟阿芷再亲,也不能厚此薄彼。我不方便跟少锋求情,这事情你得出面。”
“小惩大诫而已,不用担心,少锋有分寸。”夏易辰笑道,“再说了,阿芷一定问过少锋的意思了,不然她还能跟没事人一样?人不都是这样么,吃一堑才能长一智。”
樊氏叹气,“真是跟你们没法子。我是刀子嘴豆腐心,你们却正相反。”
夏易辰解释道:“这次出事的是大人,你才会这样想。要是连累到孩子们,不就等于要了人的命么?阿俪不把这个教训记一辈子,往后说不定就害了她自己的亲骨肉。”
“……也是。”
“到底是近年来的经历处境不同,阿俪与阿芷、我们已不是同路人。”说到这些,夏易辰也不由心生怅惘。他比谁都希望姐妹两个相互帮衬着过一辈子,情形却非如此。与阿芷齐心协力的,不是她的姐妹,反倒是在京城结交的宁元娘、两个妯娌。
没法子,人这一生哪有十全十美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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夏易辰回到京城第三日,将樊氏接回了家中。香芷旋每日都过去看望婶婶,连去了三日后,夫妻俩便不准了。
“好生在家服侍婆婆、相夫教子。”夏易辰教训她,“你总往我这儿跑算是怎么回事?实在闲得慌,就给我好生琢磨生意经,往后都需要你打理,别整日里没个正形。”又叫人抬了好几箱子账册过来,“都带回去,仔细翻阅。明年开始你帮我合账,我要做甩手闲人了。”
香芷旋被那么多账册吓得转身就走。
夏易辰在她身后哈哈大笑,之后命下人追着将账册抬去了袭府。
香芷旋给叔父整治的欲哭无泪,自此每天没了串门的时间,闷在房里做针线、看账册,有什么事都是听田卫禀明。
几日后,宁元娘诊出了喜脉。香芷旋连忙前去道贺,之后时日如常。
宁元娘自此被蒋修染拘在了家中,谁去看她可以,她出门却是想都别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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进到四月,前方传来消息:太子初战告捷。
皇上闻讯后龙颜大悦,随后开始亲自过问镇国将军一案的进程,与此同时进行的,是查办贪官。
朝堂里乱了几日,一众御史言官疯狂举报弹劾产业颇丰的朝臣。
袭朗、蒋修染都不能幸免,成了众矢之的。
这日,龙书案上的奏折堆积成了小山一般,皇上传旨召见六位阁老,询问他们对袭、蒋二人遭弹劾的看法。
有人为二人辩驳,有人则与言官的看法一样,以兵部尚书为首,言辞激烈地建议皇上严查。
几个人在皇上面前争吵起来。
皇上知道兵部尚书等人的意思,明面上是要他清查袭、蒋两人手里的产业是否来自正路,暗地里的心思,是建议他借题发挥,来一出鸟尽弓藏。
要是那样做可就热闹了——在前方平乱的太子,闻讯后势必翻脸,怕是会杀个回马枪,给他来一出逼宫。
他那个儿子,就是这样看重且信赖袭、蒋二人。
而将士们呢?必定心寒不已,会以罕见的士气、怨气拥护太子此举。
最要紧的是,他又为什么要对袭朗和蒋修染下手?他又何尝不是从心底赏识并且倚重两个年轻人。
于他而言,那是协助太子来日登基的左膀右臂,缺一不可。
事出有因,也只有他和太子知道。
敛起心绪,皇上目光冷淡地看着兵部尚书,“朕要查的是贪赃受贿之徒,而非手头阔绰的朝臣。袭家、蒋家哪一个不是高门?哪一个手里不该有些产业?”
兵部尚书一听就脸色发白了。他是揣摩着圣意才有此举,想投其所好,却没想到猜错了。而这种错,很要命。便是皇上、太子不当回事,袭朗与蒋修染可不是好相与的,一心支持两人的内阁大臣更会不断给他小鞋穿,没事也会挑拨出一堆事,日子肯定是没个好了。
他索性把心一横,继续长篇大论地与皇上争辩,辩不过,显得很是不服气,道:“臣年事已高,请皇上允许老臣致仕!”
皇上闻言笑了,“准奏。”
兵部尚书向上叩头谢恩,语声分外诚挚。
君臣两个对彼此的心思心知肚明,别人脑子转得没那么快,都愣在了当场。
此事之后,傻子也看出皇上的意思了,弹劾袭朗、蒋修染的人先后噤声,再不提此事,矛头全部指向真正的贪官。
由此,皇上用区区数日光景,从贪官手里收回了几百万两银子,又多了一笔军饷,心情很是愉悦。
为此获益的,还有蒋修染——兵部尚书致仕之后,左侍郎升任补缺,他则坐到了左侍郎那个位置。这样一来,官场上更有盼头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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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些门外事,香芷旋都是听田卫说的,听完只是一笑置之。
贪赃受贿得来的银子,与做生意得来的银子到底是不同。
要说她有担心,是为蒋修染担心过——他兴许不是官员之中财大气粗的,却没少用军饷假公济私犒劳以前麾下的将领。他倒是混出了好人缘儿,可难保言官不会抓着他这个小辫子不放。
可那担心也只是片刻的事,转念想到袭朗,便放心了。
他们两个在军务、政务上就没意见相同的时候,关系就如兵部和五军都督府,会长久地维持相互牵制的关系。
那正是上位者要的最好局面,她通过兵书及一些史书都能明白这些,皇上又怎么会不明白,所以哪个都不会动。
抛开这些朝堂的事,香芷旋想到了姚氏,心生笑意。
自从宏哥儿的满月酒之后,姚氏再不似以往事事来东府,听蔷薇说,对二老夫人也是毕恭毕敬的,再没了以前的敷衍。
蔷薇说姚氏是被她吓怕了。
她却想,姚氏被袭朗吓怕了才是真。
不管怎样吧,好好儿地过日子就行了。
便又因此想到了大姐和大姐夫。她问过袭朗,他说缓一段再说,不会让钱学坤吃寻常犯人的苦头,只是要他老老实实反思一段。他的意思是自己踏实勤勉固然可取,可不将家里打理停当,何时出了岔子便是大事。说到底,理不清家事的男子,他看不上。
至于大姐那边,婶婶大抵命人递话去开解过了,大姐这一阵倒是没再四处奔走为钱学坤周旋。
她呢,她不知道该作何反应,也不觉得见到大姐能够坦然,那就听袭朗的安排,过段日子再说。
她又看了会儿账册,觉得困倦,转去里间歇下。这段日子一直如此,特别嗜睡。
大抵是有喜了吧?
这念头一出,她就忍不住想笑。猜想要是成了事实,不知道袭朗会是个什么反应——自从他回府之后,还是照着以前算着日子亲昵,却如贪吃的猫逮住了味美的鱼一样,太放纵了。要是有喜,是意外之喜,却在情理之中。
184|结局|()
袭朗步履匆匆地回到正房。
歪在大迎枕上的香芷旋见他进门,坐直了身形,又看看天色,惑道:“你怎么这个时候就回来了?”离他下衙的时间还早。
袭朗不答反问:“请卢大夫过来了?不舒服?”
“原来是为这件事儿啊。”香芷旋拉他坐下,笑道,“没事,我只是请他来给我看看身体情形如何。”
袭朗这才松了一口气,抚了抚她颈部,柔声问道:“那他是怎么说的?”
“他说我这一年多调理得当,情形再好不过。”她握着他的手,指尖挠了挠他手心,“这下你总该放心了吧?”
袭朗缓缓笑开来,“意思是你总算能如愿以偿了?”
“是啊。”香芷旋点头,随后又打趣道,“怎么说的好像只有我想再要个孩子似的?”
“我这不是给吓出病了么?”袭朗完全放松下来,拉过大迎枕,慵懒地卧在她身侧。
“那个……”香芷旋抚着他眉宇,期期艾艾地道,“我小日子推迟了。”
“嗯?”袭朗看着她,就要起身。他被她弄得脑子有点儿乱。
“别动。”香芷旋按住他,吻了吻他眉心,“也许只是推迟呢。”
“……”袭朗一时间真不知道该说什么才好,神色有点儿拧巴。
香芷旋已是笑不可支,“袭少锋,你给我高兴点儿。”就猜到他会是这样。
袭朗片刻迟疑后,也笑起来,起身将她揽到了怀里,“我是怎么个心思,你也清楚。”说着吻了吻她的唇,“怎么样我都会陪着你。”
“嗯!”香芷旋摩挲着他的唇,“我知道。”对这一点,她再清楚不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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老太爷这一段过得很舒坦。或是去与高僧参禅论道,或是留在兰苑的宅院内,收拾二老太爷、袭朋和蒋家一众人等。
到老来,再不需忍气吞声,可以出一口多年累积的恶气。
自然是明白,这些都是因着袭朗,因着那个他对不起的儿子。
歉意、道歉是袭朗不需要的,他只要顺着儿子的心思安生度日便可。
袭朗不会跟他更远,也不会跟他走近,此生应该都会维持在如今这个情形。他看明白了,袭朗早已将他当成陌路人。已成陌路的人,不需给予关心,更不需给予嫌弃。
那个儿子就是那样的,对所谓亲人,在心里都有个度。谁要是到了他无从容忍的程度,他便会放弃。若有照拂、帮衬,便只是为着家族权益,而非情义。
成大事者,兴许就该如此,不拘小节,取舍分明。这种人的生涯是一个逐渐剔除的过程——剔除羁绊,剔除不相干的人际关系,给自己留一份清静,专心面对自己在意的人与事。
若是什么都想要,反而什么都得不到。
只可惜,他明白的太晚。
四月中旬,蒋修染接走了蒋家一众人等。
二老太爷和袭朋还是留在护国寺。二老夫人和袭肜不觉得有将两个人接回家中的必要。他们都如此,袭朗自是不会反对。
随后,香芷旋诊出喜脉,府里又添一桩喜事。
三公主闻讯后,隔三差五地去袭府,与香芷旋说说话,跟寒哥儿、元宝慢慢亲近起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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整个夏日,前方的太子捷报频传,皇上则在不遗余力地整顿朝堂。态度空前强硬,手法空前狠辣。
官员们日日心惊胆战。
皇上已非他们熟悉的那个以仁孝治天下的帝王。
周家与镇国将军一案,经由抽丝剥茧地一步步查下去,牵连官员达近百名,皇上一律给予秋后问斩、罢免官职、降级罚俸等相应处置。
与此同时,西夏愿意在危难关头出援兵相助的消息传遍朝堂。
由此,无人质疑皇上亲手掀起官场的腥风血雨。
内有袭、蒋两位名将,外有西夏几十万大军蓄势待发,太子在前方又是骁勇善战——皇上还有什么可担心的,可不就能随心所欲的行事。
慢慢的,有人品出了一些端倪——皇上所做一切,都是针对皇后。
夏去秋来,八月,与皇后、睿王有关的明里暗里的一众官员全部落马。
周家、镇国将军两家惩戒最重:十四岁以上男丁一律秋后问斩,妇孺一律流放。
皇后的娘家、睿王的岳家,到最终,落得个最是凄惨的下场。
至九月,太子亲手斩杀袁庭毅于两军阵前,叛军缴械投降,战事大捷。
皇上连下两道旨意:
命太子班师回京;废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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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年秋日,袭胧出嫁。
钱学坤携香俪旋返乡,任职县令。
是在四月末,钱学坤被放出,回到家里无所事事。
从钱学坤家中查抄走的家产已然充公,袭朗斟酌之后,命人将账册送到面前清算,合了整数,从账房取出相应的银票去交给钱学坤与香俪旋。
钱学坤家中的财产,大多是夏易辰给香俪旋的妆奁,别的名声他担得起,却不想人传出他贪财的名声。
钱学坤见到袭府的管事,听得袭朗的意思,一再婉言谢绝,亲自送管事离开。回到房里,对香俪旋一笑,“嫁鸡随鸡,嫁狗随狗。往后你要跟着我过苦日子,凡事也要听我的。”
香俪旋沉默片刻,点一点头。袭朗能让钱学坤毫发无伤地回到家中,她已是感恩戴德,哪里还敢奢望别的。钱学坤在牢里的那段日子,应该是反思了太多,回来之后行事已与往日有所不同,再不会如以前一样,凡事等着她提起才留意、斟酌。
到了秋日,夫妻两个离京之际,香俪旋左思右想之后,没去跟香芷旋道别。
原本是很好的前景,原本姐妹两个是可以同在京城度过余生的,偏偏她出了岔子……
夏易辰则命人知会她:十年之后,他看情形,到那时她有所长进的话,他会将她该得的产业交给她,若还如现在,那就别做富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