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永乐虽说得坚决,徐后却一点也不能放心。皇子争储,自古都是你死我活。就算永乐本人能善待失利者,可等到他大行西去,新君会如何对待曾经和自己抢位置的兄弟,那就只有天知道了!不过如今她已是将死之人,能做到的也只有这些了!想到这里,徐仪华只得按捺住心头不安道:“陛下能有此言,臣妾便安心了!”说完,她又是一阵猛咳。
徐后的话,勾起了永乐的心事,让他一时心烦意乱,眼见妻子气色越来越差,永乐忙替她将被角往上拉了拉,关切地道:“梓潼,且先歇着,剩下的事我们下次再聊!”
“不!”徐后虽已气喘吁吁,但态度却十分执拗,“今日再不尽言,臣妾恐就再无机会了!”说着,徐后觉得有些气弱,遂道,“陛下您靠近些!”
永乐叹了口气,将耳朵送到徐后耳边。徐后附耳嘤嘤数语,末了道:“这第三件事,陛下一定要答应!”
听了徐后的话,永乐脸色忽然一红,半晌方难堪地一笑道:“梓潼你想哪去了,朕绝无此意。”
“陛下!”徐后摇摇头道,“臣妾这么说,绝非是为一家私利……”
“朕知道!朕知道!”永乐略显慌乱地打断她道,“你听朕说,你的病总是要好起来的,这些乱七八糟的事就不要想了!”
“臣妾已到这个份上,陛下就不要虚以尾蛇了!”徐后凄凉一笑,随即又道,“臣妾陪侍多年,陛下内心想法我岂能不知?臣妾早就看出来,陛下对她其实是有意的,只是从来不说罢了!”见永乐欲辩解,徐仪华摇了摇头阻止他道,“臣妾不是好妒之人,更非不通情理。若陛下果真无意,臣妾亦不会强配姻缘。只是陛下既然有心,她也有意,如此又何必强作陌路?若说以前是碍着臣妾,可如今臣妾即将离去,您就再无任何顾忌了……”
“梓潼莫要说了!”永乐一声长叹,又沉默良久,方苦笑着道,“你说得对,朕的确心中有意,但更多的却是愧疚!当年……”永乐摇了摇头,欲言又止道,“往事就不再提了,她怕是早就对朕恨之入骨了吧!何况她已出家,还谈何姻缘?”
“不是这么说!”徐后一脸祥和地道,“毕竟那时您也是为形势所逼!这么多年过去,她纵然有恨,但也该烟消云散了!何况她虽已遁入空门,但却一直是带发修行,如此看来,她应是无奈大于心死,未必真已看破红尘。您若不好开口,待她进得宫来,由臣妾出面开解,想来还是有成算的!”
徐后满怀期待,永乐听了心中却五味杂陈,却不知如何作答。正巧,这时卧室外隐隐传来一阵喧闹之声,永乐遂立刻挤出一丝笑容道:“梓潼,此事容后再议,你说了这许久,不能再强撑着了。”说着,永乐又扭头往后看了看,旋又皱眉道,“何人在此喧哗?简直没有一点规矩!梓潼你先歇着,朕出去看看!”说完,他不待徐后作答,便匆匆起身出门去了。
出得暖阁,永乐轻轻将门扣上,随即对着门外侍候的几个小内官怒道:“何人如此大胆,竟在殿内嚣闹?不知道皇后需静养么?”
几个内官吓得大气不敢出一口,过了半晌,领头的马骐才战战兢兢地道:“回皇爷,是太子、汉王两家子,还有几位长公主和公主。他们听得娘娘晕厥,都急忙赶了过来,正巧皇爷在与娘娘叙话,他们不敢擅闯,就都在正堂里候着呢!”
永乐听得,当即脸色一沉,也不说话,直接向外走去。待到正堂,永乐放眼一望,不由微微一愣。
此时的坤宁宫大堂,几乎聚集了所有在京的近支皇族。站在正中间的是高炽和高煦。他二人平常聚在一起的时候不多,此番徐后生命垂危,他们才放下心中芥蒂一起赶来坤宁宫,正都满脸焦急地团团乱转。在正堂的角落处,临安、宁国、怀庆、大名、福清、南康、永嘉、含山、宝庆等一干长公主,还有安成、咸宁、常宁三位公主,以及太子妃张氏、汉王妃韦氏聚在一起,俱面带忧色窃窃私语。此外,高炽的儿子瞻基、瞻埈、瞻墉、瞻垠、瞻墡,高煦子瞻壑、瞻圻、瞻坦、瞻垐、瞻域、瞻垶、瞻墿、瞻坪、瞻壔、瞻垹等也都被带了过来。诸皇孙中,最大的皇长孙朱瞻基不过十岁,最小的朱瞻墡连三岁都不到,都正当冲龄。除瞻基少年老成,肃立不动外,其余的皇孙大都还是顽童心性,虽已被严令不得喧哗,但仍有不少左顾右盼,相互间也挤眉弄眼,看上去甚为滑稽;而最小的瞻墡压根不知道当下发生何事,眼见周围大人俱阴沉着脸一声不吭,模样甚为吓人,他惊惧之下竟然放声大哭,急得一旁的乳母汗如雨下,蹲下身子连连抚慰。
眼见后宫正堂已变成集市一般,本就烦乱的永乐更是心绪败坏到了极点,当即大吼一声道:“够了!都给朕把嘴闭上!”
怒吼声响起,大家这才发现永乐已经驾临,遂又赶紧一窝蜂地跪下行礼。瞻墡正哭得起劲,突闻永乐一吼,受惊之下更是放开嗓子大嚎。永乐听在耳里,当即气急败坏地指着一众皇孙对高炽和高煦吼道:“谁让尔等带他们来的?皇后还没晏驾呢,你们两家子就急着要来奔丧了么?”
听永乐这么说,高炽和高煦皆吓得面如土色,也不知该如何作答,只得如捣蒜般连连磕头,那边的一群女人也都吓得不轻,尤其是太子妃张氏和汉王妃韦氏,忙都一骨碌跪倒在地,跟着两位皇子一起叩首认罪。
“皇祖父息怒!”就在众人战栗不敢言时,一个清脆的声音在殿中响起,只见朱瞻基双手一拱,一脸诚恳地解释道,“是孙儿们挂念皇祖母病情,才跟着父亲殿下前来。墡弟懵懂无知,还请皇祖父饶他这回!”
听得瞻基此言,永乐这才怒意稍缓,遂一挥手道:“皇后暂时无恙,尔等无需忧心。”说完,他又扫了殿中一眼,皱眉道,“皇后亟需静养,尔等就别在这里给她添乱了,都各自回去吧!”
永乐说完,大家不约而同地舒了口气,忙又磕完头,旋作鸟兽散去。看着转眼间变得空空荡荡的坤宁宫正堂,永乐想着相爱多年的发妻即将逝去,心头哀思又起,一时双眼润湿,几欲落下泪来。
“皇爷,妙净法师来看娘娘了!”就在永乐暗自神伤之际,宫门外传来小内官的通禀声。
“妙净?”乍听这名字,永乐不由微微一愣,不过很快反应过来:这妙净就是徐妙锦。徐妙锦出家后,以其闺名之谐音为自己取法名“妙净”。
当初永乐登基为帝,派人将徐仪华从北平接到京师册封为后,妙锦便和自己大姐一起回到了金陵。不过返京后,妙锦却未回中山王府家中,而是独自去到聚宝门外寻了座小庵,从此便在那里带发修行。这几年间,妙锦与青灯古佛为伴,其间也偶尔进过几次宫,但都是直接到坤宁宫看望徐仪华,与永乐却是一面未见。此番妙锦突然过来,回忆起当年的种种,又联想到徐后刚才说的话,永乐心底不由一阵慌乱。过了好一阵,他方收拾好心情,强自镇定道:“让她进来吧!”
宫门被推开一条小缝,妙锦闪身进入殿中。如今的妙锦,已是二十四五岁的大姑娘。永乐一眼望去,见她虽是一身缁衣,但依旧是明眸长睫,皓齿朱唇,看上去楚楚动人,尤其是经过岁月洗礼和佛法熏陶,妙锦的神态中早已没了当年的张扬,代之以恬淡和从容,较往昔更添几分风韵。见永乐站在面前,妙锦毫无惊异之色,只缓缓驱步走到近前,双手合十略一躬身道:“贫尼见过陛下!”
永乐身子微微一抖,半晌方干笑一声道:“妙锦妹子……”
“世间已无妙锦,贫尼法号妙净!”妙锦淡淡地纠正了永乐的称呼,神色间一片漠然。
见妙锦如此,永乐面露尴尬,嘴角微微一动,却又不知说什么好。
“贫尼闻娘娘不豫,特来相见,还请陛下成全!”妙锦又是一躬身。
“当然可以!”永乐忙道,“皇后就在暖阁内,你尽可过去,她见着你……”
“谢陛下!”不待永乐说完,妙锦便将他打断,然后复行一礼,旋低头向堂后走去。
看着妙锦飘然而去的背影,永乐呆呆地站立许久,终只无可奈何地摇摇头,口中发出一阵长长的叹息……
刚进暖阁,妙锦便一扫方才的冷漠,疾步走到徐仪华塌前,拉着她的手,颤声道:“大姐,小妹看你来了!”
徐后正半坐在卧榻上闭目养神,见妙锦前来,她倏地睁开双目,迸发出喜悦的光芒,但片刻后便恢复淡然,只微微一笑道:“小妹,你怕是有一年没进宫了吧?记得上次咱们相聚还是在去年我做寿时。”
“是的!”看着昔日体态丰盈、仪容端庄的大姐,如今已被病魔折磨得形如枯槁,妙锦不由得悲从心来,当即哽咽出声。
“傻妹子,哭什么!”徐后伸手拂去妙锦眼角的泪痕,慈祥地笑了笑道,“生死有命,无需强求。大姐我生于名门,嫁入皇室;又蒙陛下宠爱,得以入主中宫、为一国之母,这天下女人的福全被我一人享尽了,还有什么不知足的?今不过早去几年,也没什么大不了的!”
徐后说得超然,妙锦听在耳里,却觉心中被针扎了一般,眼泪如断了线的珍珠一般哗啦啦直往下掉,只强忍着哭泣道:“大姐你胡说什么?不过是偶患小疾罢了!人生在世,谁没个三病四痛?安心养养也就好了!你可千万别往歪处想!”
“小妮子,几年过去,也知道编着好话哄人了?当年的心直口快劲儿哪去了?”徐后噗嗤一笑,又挪揄道,“看来你这几年的修行也是瞎费功夫,莫说佛家的诸行无常、生死轮回你没领悟,就连不打妄语的戒条也都忘了干净!”
徐后说此话时,语气中捎着几分风趣,妙锦听了也是一笑。她也不想再在徐后面前纠缠这生生死死,遂只拣着轻松愉快的话题逗大姐开心。两姐妹絮絮叨叨,说了小半个时辰,见气氛烘托得差不多了,徐仪华话锋一转,拉着妙锦的手道:“小妹,方才你进来时,可有遇见皇上?”
一听得“皇上”二字,妙锦脸上的笑容顿时窒住,半晌方淡淡道:“见着了!”
“哦?”徐后露出一丝期盼,“你可有与皇上叙叙?你们都好多年未见了吧?”
“没有!”妙锦冷冷道,“我与他无话可说!”
“唉……”徐后眼中闪过一丝失望之色,叹了口气道,“其实陛下心地还是不错的。方才你来之前,他已答应放了辉祖,连魏国公的爵位也一并还给他了!”
妙锦冷哼一声道:“亡羊补牢,为时已晚!他现在做这人情有什么用?”
“为时已晚?”徐后面露疑惑。
见徐后不解其意,妙锦先是一愣,继而反应过来:永乐肯定隐瞒了辉祖病情。大姐已是病入膏肓,若此时再知辉祖亦已病重,其悲痛之下后果不堪设想!想到这里,妙锦心中一阵慌乱。不过她很快稳住心神,强自镇定地遮掩道:“大哥本就不该被夺爵圈禁!如今被关了几年,再放他出来,难道还要我徐家感激他不成?”
“不是这么一说!”徐后未再深究妙锦话中含义,只摇摇头,顺着自己思路道:“辉祖当年只不过是效忠允炆侄儿,虽说迂了些,但以常理论,确实也谈不上罪过,这一点不光是我,就是皇上也是心中有数。”
“那他为何还要这般对大哥?”妙锦当即道。
徐后露出一丝苦笑道:“允炆削藩、皇上靖难,这两事哪件是循了常理的?自古皇位之争,都是成王败寇。祖弟跟错了人,最后大局已定时还死顶着不服软。如此皇上又岂能不治他?”说道这里,徐后又叹口气道,“何况,皇上还恨他害了寿弟……”
“恨他害了四哥?这是怎么说?”听得又扯出了徐增寿,妙锦愈发诧异,忙又追问。
“这些事都极私密,皇上连我都一直瞒着,我也是从狗儿那里打听到的。”徐后咳了几声,一脸黯然道,“当年皇上起兵靖难,祖弟认定这是谋反叛逆,故对皇上愤恨不已。而偏偏寿弟又与皇上有交情,祖弟怕他暗通我燕藩,便上书给允炆,提醒他要防备寿弟。后来寿弟果然暗助陛下,祖弟虽未有证据,但也从他的一些举动中发现了些异常,故又几次上密疏给允炆,请他留意寿弟行踪。这些密疏都被允炆留中。后来皇上率军杀进京城,三保他们从宫中存档中发现了这些密疏。皇上本就对寿弟的惨死心伤不已,见了这些奏疏后,便认定寿弟之所以身份暴露,多少与这些密疏有关。你也知道,寿弟与皇上感情极好,靖难时他又出力甚多。如此一来,皇上岂能不将祖弟恨到骨子里?”
徐后幽幽道来,将一段尘封多年的往事打开。妙锦作为当事人,再回忆起当年种种,心中也是感慨万千。不过自打知道永乐与增寿暗中利用自己以来,妙锦对他们一直是怨恨不已;加之后来燕军进京,建文一家生死不明、辉祖也横遭大难,而口口声声要做“周公”的燕王却摇身一变成了永乐皇帝。在经历了这诸多风雨后,妙锦对永乐,乃至对那场靖难之役也有了截然不同的认识。现在的她,对曾经无比信任和寄托深情的增寿还有永乐,只剩下痛恨和不齿;反倒是对当年以为是残忍绝情的建文和辉祖,她却抱以无限同情。此刻再听得这段故事,妙锦仍是怒意填胸,只咬牙切齿地冷笑道:“成者王侯败者贼,这天道果真不公!”
见妙锦这么多年过去仍旧这般耿耿于怀,徐仪华心头顿时被蒙上一层阴影。不过她仍打起精神道:“妹子,我知道你恨寿弟和皇上,可当时允炆欺人太甚,他们也是没办法啊!”
“不错”!妙锦忽然目光一闪,咄咄道,“当初确实是炆哥哥不厚道在先,皇上要起兵靖难,我无话可说;甚至是他和四哥合起伙来利用我,以他那时的处境,也不是说不过去——反正他们这些做大事的人向来都是冷血冷心!可他口口声声说是‘周公辅成王’,为何进京后却自己当了皇帝?最可恶的是,他们利用我也就罢了,玉蚕姐姐何罪?他们叔侄争位与她何干?他们竟阴毒至此,将一个弱女子推入那等万劫不复之境地?如此蛇蝎心肠,他朱棣也配为太祖之子?也配当皇帝……”
“妹子……”眼见妙锦神情激愤,徐后心中愈发焦急,正欲再解释,忽然觉得一阵胸闷,半坐着的身子一下子直直瘫倒在床上。
“咿呀……”妙锦见徐后突然倒下,一时花容失色,赶紧攥住徐后的手,带着哭腔道:“大姐!大姐!你莫要吓我……”
徐后出了几口大气,觉得好些了,遂强挤出一丝笑容道:“妹子你莫慌,我没事!”
妙锦方才一时激动,将心中憋了多年的怨恨尽数道出,却未顾及场合,此时想来后悔不已,幸亏徐后无碍,她的心才稍稍安了些,不过过激的话却是无论如何也不敢再说了!
徐后依旧面带微笑,但心里却是一阵悲凉。亲眼见识了妙锦的态度后,她知道,自己之前的那份期望,是无论如何也不能达成了。想到这里,她心中充满了落寞与遗憾。两人又絮叨一阵,徐后轻轻打了个哈欠,脸上露出些许疲态道:“妹子,我有些乏了,你先回去吧,待病好了,我再去求皇上,请他恩准我回府省一次亲,到时候你也回来,咱们一家人好多年都没聚到一起过了……”
“恩……”眼见大姐和大哥都已油尽灯枯,妙锦知道徐仪华口中的那一天是永远也等不到了。想到这里,她心中顿时一酸,眼眶中热泪几乎就要涌出。不过她终强忍住了,只一欠身道:“大姐你先歇着,过两日妹子再进宫来看你!”
“去吧……”徐后含笑挥了挥手,慢慢闭上了眼睛。
徐妙锦再也没有见到自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