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当青春成为往事-第43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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穿过,侧着身子绕过蜂窝煤和大白菜,推开院门,在停满了汽车的胡同里信步而行。 
越来越多的高大建筑像某种侵略性生物一样越过二环路,向老城区蔓延过来,开始侵蚀我所在的这片早已经被法律确定为重点保护的历史文化区域。稍稍多走几步,我就来到了一片废墟之间,在闪闪发光的高楼下面,这条因为曾经居住过几位文化名人的著名胡同正在消失,大部分没有被拆毁的房屋也坍塌了屋檐,露出了腐朽的木椽,院子里一人多高的荒草在寒风中摇曳,粘附在上面的塑料袋像旗帜一样在飘舞,发出一种呜咽一般的鸣响。本地住户已经提前从尚没有被拆毁的房屋中消失了,这里变成了外地人的天下,这些外地人以我所无法了解的方式维持着生存,在废弃房屋中爱着,恨着,吵闹着,欢乐着,生养下一个又一个孩子,令人惊讶地在不断流徙中把孩子养大。在另一条同样残缺的胡同里,小贩们在民工住地和建筑工地之间铺排下各种摊档,蜂窝煤炉子上的铁锅炸出了颜色暗红的油条,笸箩里的棉被下面装着热气腾腾的馒头,旧衣服被胡乱堆在塑料布上……一棵被围挡起来的古树下面,摊放着等待出售的建筑工人使用的各种工具……肩膀上挎了工具袋的民工,有的在挑选御寒的衣物,有的围在油锅前吃油条,跟卖油条的妇女逗笑——这或许是他们漫长打工生涯中唯一接触女人的机会;由于极度缺乏营养而头发发红的小伙子惺忪着,一边走路一边啃咬三四个连在一起的馒头;昨天晚上还很红火的卖花生米和啤酒的小吃店、供民工给家里打长途电话的摆了十几部电话机的房间、只有招牌没有理发用具的发廊以及播放DVD影片的放映室,都拉起了窗帘,熄灭了电灯,显得异常安宁。一只肮脏的流浪猫急匆匆跑来,差一点和人相撞,急促地掉转方向,蹿到落满树叶的房顶上,惊魂未定地回味刚才遇到的惊险;一个蓬头垢面的妇女端着尿盆走出院门,先怨艾地看一眼满世界的民工,然后动作娴熟地把尿泼洒在路边的下水道里;卖菜的男人吃力地蹬着三轮车,想在早市上占个位置,他的女人和女儿坐在码摞得很高的油菜上打盹;一个专门欺负外地人的北京混混儿站在公厕门口,威胁里面的人说:“我他妈抽你丫的!” 
等到我重新回到我居住的这条胡同,北京市民也开始活动了。一座被修葺一新的四合院,车库大门隆隆地打开,一个不知道什么身份的男人开出一辆宝马汽车,无声地向胡同另一头驶去——这个掩藏在胡同深处的院落价值千万,据说修葺费用就达百万;被从居民大杂院里放出来的狗愉快地跑跳着,一边在汽车轮胎上撒尿一边回头看主人是不是也跟了过来;从一个破旧院落走出来一个身穿貂皮大衣的女人,表情尊贵地钻进一辆白色本田轿车;开出租汽车的师傅面对汽车上新增加的一长溜划痕,调动起能够想起来的最恶毒的语言咒骂着缺德的人;街道居委会工作人员把一捆关于预防禽流感的材料、标语抱了出来,准备给居民分发;为了躲避交通管制,深夜从城外赶来的农用三轮车,已经找到一个安全的地方,能干的夫妻俩脸上、手上涂满了煤灰,看上去就像非洲人,在被买蜂窝煤的人家召唤之前还有时间打开保温杯喝上几口热汤;穿着松松垮垮蓝色校服的中学生把手缩在长长的袖管里,在沉重的书包重压下,像老年人那样拖沓着脚步往学校走去……这绝对是一个普通得不能再普通的日子,和以往的任何一天没有什么不同,但是它对于我却有着独特的意味。 
我终于把吴克勤讲述的故事复述了出来,而我复述的又是关于我的故事,我已经不是客体,我就像故事中的角色一样进入到了故事之中。从这个意义上说,我对眼前这个世界,对出现在书中的人物,都充满了感激之情。很难想象,没有这些人的陪伴,我能够走到今天。 
当我迷失了的时候,是他们让我找到了自己。他们对我说:一切发生的都是应当发生的,一切没有发生的也必将要发生,这里不可能给想象预留任何空间。人的痛苦都是从想象中来的,动物对于幸福和痛苦的感知即时的,惟有人类学会了想象,在想象中预支痛苦或者幸福。 
既然这样,你为什么还要想象呢?你不需要想象。 
时代的进步简直可以从任何细节上体会出来,科学技术已经把这个世界上的所有人都变成了一个人——假如你想和谁交谈,马上就可以交谈。 
我打电话给萧川,对他说,我想到马家崾岘村去一趟。 
萧川很惊讶:“有什么事情吗?” 
我说没有什么事情,我就是想到那里看一看。 
“马家崾岘已经没有人居住了,”萧川说,“那里现在一个人也没有了。” 
我急切地问道:“那秀梅呢?虎生呢?” 
虎生死在我曾经去过的那孔土窑洞里。他完全是被憋死的,死的时候脸色青紫,像遭到致命打击的蛇那样在炕上卷曲和蹩动了整整一个夜晚,第二天黎明才最后沉寂下来。 
秀梅守候在儿子身边,目睹了整个过程。在一定意义上,她期待着这个过程,现在它来了,她就平静地等着他尽快完成。 
完成了死亡过程的虎生,脸色由青紫变为灰白,由灰白变为淡黄……他终于和常人一样了。长久以来被痛苦扭曲的面部恢复了平静,变得像在北京上学的时候那样漂亮。漂亮的儿子安详地睡着,秀梅把他抱在怀里,跟他说了很多很多的话,有时候她还会笑起来——就像虎生在襁褓中的时候,伟大的母性总是让她想笑一样,就像青春岁月像蜜一样浸润着最初是她和克勤、后来是她、克勤和虎生的生活一样。她甚至没有意识到青春早已经成为了往事,没有意识到所有的回忆都是对往事的诉说,与当下与未来没有任何关系……当她幸福地把面颊贴近儿子的时候,她才惊愕地发现儿子已经冰凉。 
马双泉推开房门看到的情景是这样的:秀梅紧紧地搂抱住僵硬了的虎生,佝偻着身子,仿佛想尽可能接近儿子,但是她已经死了,也变得像虎生那样僵硬了。马双泉在窑门口站了片刻,然后用尽平生气力把搂抱在一起的母子俩分开。他没有办法把秀梅的躯体在土炕上放平展,直到马双泉把她背到吴克勤的坟地,她也仍旧保持着搂抱住儿子的姿态。 
“你等等,”马双泉抹去脸上的汗水,对佝偻着侧躺在地上的秀梅说,“你在这搭等一等。” 
马双泉又去背虎生,顺便带来了一把铁锨。虎生很轻,就像干枯了一样。马双泉把虎生放在秀梅身边,最后端详了他们一眼。就在这一刹那间,他分明看到秀梅笑了一下,露出了只有青春少女才有的细密洁白的牙齿,分明听到遥远的地方传来秀梅的歌声和天真无邪的笑声……虎生的头抵在母亲的胸前,一动不动,好像刚从九里坪煤矿回来,在惬意地享受母亲的爱抚……在他们身后,吴克勤咧开嘴憨厚地笑着,像是完全被幸福陶醉了。 
马双泉惊愕地退后一步,试图重新找到现实感,但是他没有办到,他真真切切看到吴克勤缓缓地向他走来,用很陌生的嗓音说: 
“双泉,行了,你也歇歇儿,你歇歇儿,双泉。” 
马双泉说:“我知道,克勤。” 
“那事……”吴克勤说,“那件事,你甭管了,双泉,你管不了。你还不知道你管不了么?” 
马双泉说:“克勤,你就甭管了,我知道该咋办,你甭管了。” 
吴克勤看着秀梅和虎生的尸体,突然哭起来。 
“我……没想到会是这样……我无论如何没想到会是这样呀!双泉!” 
马双泉说:“甭,克勤,你甭这样想。人年轻的时候是不知道后来会发生什么事的,没办法知道。” 
“可是……”吴克勤凄然地看着马双泉,好像在拒斥他的安慰,“那也不能这样呀!不能这样……” 
吴克勤泪流满面,蹲下身子,想让秀梅和虎生躺得舒适一些。他摸摸那里,动动这里,和他们融合到了一起。 
马双泉原本打算分别为秀梅和虎生挖一个墓坑,在吴克勤的身边,左边一个,右边一个,但是他后来改变了主意,决定只挖一个,不再让母子俩分开。当他把他们放到墓坑里的时候,尽可能恢复了秀梅和虎生在窑洞土炕上搂抱的姿势。黄土落在他们身上,渐渐的,就什么都看不到了,一个新的坟茔出现在吴克勤的坟茔旁边,像是在偎倚着他。 
做完这一切,马双泉拄着铁锨,环顾四周。 
太阳沉落到夕梦山林区深处去了,大地正在变得苍茫,所有鸟兽都回家了,世界像死亡一样岑寂。这时候听不到黄河的涛声。你不是永远都能够听到涛声。当黄河需要静谧的时候自然就会静谧。马双泉,这个在黄河岸边长大并且经历了很多事情的人,太知道黄河的脾性了。所以他现在不指望听到涛声,就像黄河离现实世界极为遥远,遥远到可以忽略它的存在一样。 
“……马双泉呢?”我问萧川,“马双泉后来怎么样了?” 
萧川说:“马双泉当天就离开了马家崾岘,说是去告状,有人在通往省会龙翔的国道上看到过他——当时他身上背了一疙瘩铺盖,脸上全是汗水,正在往南走,如果他去龙翔,前面等待他的将是四百多公里路程……但是这个消息并不确切,我也不太相信这个说法。我还听到另外一种说法,说是崤阳县城最繁华地段的一个饭馆包间发生了剧烈爆炸,炸死了副县长和九里坪煤矿矿主,有人在现场看到了马双泉,还有人举报说马双泉作案后连夜逃到崤阳山去了,崤阳县调动所有武警和公安人员前去进行拉网式大搜捕,奇怪的是竟然没有找到马双泉,任何踪迹都没找到,因此,这个说法也不能说是真的……” 
我很想对萧川说,马双泉曾经当我面发誓绝不离开马家崾岘,他不会离开马家崾岘,但是我又觉得这些话在今天没有任何意义,也就没说,算是接受了萧川的解释。与此同时,我也打消了和萧川继续谈论这个沉重得让人喘不过气的话题的念头。 
我问萧川:“小说进展得怎么样了?” 
“什么小说?” 
“你不是要写商子舟在洛北从事革命活动的小说吗?” 
“啊,”萧川在电话那一头笑了起来,“苏北老师,我正要跟你说哩!这事现在闹大了——洛泉市委宣传部认为商子舟是我们洛泉市的一张政治名片,一定要加大力度进行宣传。经过请示,目前洛泉市委已经同意成立写作班子,搞电影剧本,准备拍摄一部电影。这个写作班子由秦焕发副书记亲自挂帅,我们秦焕发书记曾经为北京的一个首长写作并出版过传记,还拿了全国最高奖,水平很高。我也是写作班子成员。政府牵头做的事情就是不一样,我刚才听说,一个叫陆明的人已经答应包揽拍摄电影的全部费用。苏北老师,你知道陆明吗?” 
我说我不知道。 
“嘿!这个人可是不得了!他已经加入美国国籍,目前是美国埃森马克公司总裁——我记得和你说过这个公司,崤阳县的煤炭产业,至少一半被这家公司控制着,真正是不得了……我们秦焕发书记说了:‘我也是作家,我知道写作很辛苦,所以你们的待遇可以好一些。’他让我们在洛泉最好的酒店包上几个房间,让我们先把电影剧本写好,然后拍好……他说这是洛泉市未来几年最重要的文 
化工程。苏北老师,你一定想不到事情会成为这个样子。” 
“我真的没想到,”萧川完全不是向我述说峭阳县社会状况的那个样子了。但是我不想再提出任何问题,接着说:“这的确是很重要的一件事情。你们一定会创作出一部精品。” 
萧川谦虚地笑起来:“苏北老师,到时候还要向您请教哩。” 
结果是:我没有到崤阳去——我觉得没有必要再去了。 
我去干什么呢?我去见谁呢? 
前不久我出差从山西经过陕西到K省省会龙翔,火车从著名的风陵渡大桥上隆隆驶过,我很在意地端详车窗外面的黄河。 
这里的黄河刚刚冲出黄土高原上的陕晋峡谷,就像被驯服了的野兽一样,一下子安宁了下来。这一年雨水好,河面相当宽阔。我没想到它会如此宽阔。它俨然就是大海,涌动着忽隐忽现的旋涡,缓缓地滑过两岸灰色的山岩和稀疏的市镇村落。它平静而深邃,像是一个对人生岁月都很满意的老人,显得有些倦怠地舒展着腰身,享受太阳的抚慰,你甚至能够听到它打哈欠的声音。当地人一定无法想象这样一条舒缓的河流在上千公里长的峡谷间有多么暴躁,一定无法想象它那惊涛裂岸、摧枯拉朽一般撕碎遇到的一切阻碍的情景,无法想象在它的上游发生的任何事情。 
天空十分高远,一些褴褛破碎的云急速移动着,很快就被高空运行着的风分解为轻纱一样的流云了,起初还能够看到这些流云一条一缕地在飘行,但是没过多久,就消失在幽暗的背景之中了。一群耀眼的白色岩鸽从很远的地方飞来,在水面上方划出一条优美的曲线,往河的左岸飞去了;那里的黛色山峦静静地伫立着,好像在等待发生什么事情。什么事情也没有发生,在这个广漠的世界之中,在这慵懒的夏日,你能期望有什么事情发生呢?什么事情也不会发生。山峦低下头颅,和黄河交谈,期望黄河讲述一个故事。山峦知道黄河有很多故事,它的每一个旋涡都蕴藏着故事。 
我忽然产生出一种没有任何来由的玄想:什么都可以停止,什么都可以改变,只有时光是无法停止也无法改变的。就在这个世界广泛地发生着许许多多不可思议的事情的时候,时光仍旧像以往的任何一天一样,以亘古不变的方向和速度流逝着,就像我脚下的这条河流一样。 
是啊!黄河照样流,它照样日夜不息地流向远方,奔向海洋,它的每一个瞬间都散发着自己的音响和独有的气味……没有什么东西能够改变它。那样多的支流改变了自己的流向、节奏、气味和音响,和它汇集在一起,它有什么权利或者说有什么理由让自己被改变呢?不被改变,成为了它的基本品性,它不会被改变。 
在这个世界上,不会有任何一样东西能够改变一条伟大的河流。 
我真想对吴克勤说,无论过去曾经发生过什么,黄河依旧是黄河,它照样汹涌澎湃,照样奔流不息。 
1986年初春第一稿·西安 
2005年严冬第二稿·北京 
2006年初秋第三稿·北京   
后记:文学应当有一条哲学的通道(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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丹麦哲学家克尔凯郭尔曾经以敏锐的心理洞察力记述过人类这样一种普遍境况 :人们常常感到自己只是为了他人的需要而生存,不能根据自己的选择和意愿使自己成为自己,他只是试图按照别人认为应该的那样去思维、感受和行动……也就是说,他不得不选择做一个并非自己本人的人。 
在此之前,马克思主义关于异化的理论中也曾经做过类似的表述,认为一个人可能会在社会中丧失真正的自我,把自我埋葬在他扮演的角色、他的社会作用之中。马克思在《哲学手稿》中指出:“人只有在成为他自身的主人的时候,才能将自己当作独立的存在物,而且只有他把自己当作自己的存在归之于自身的时候,他才是自己的主人。”这就是说,人只有以多种方式占有他自己的全部存在,他才是独立的,因而才是一个完全的人。尽管一八四四年之后马克思较少使用人性和人的本质等概念,但是青年马克思对于这一问题的关注仍然极大地扩展了对人类本性的心理学解释范畴。 
马克思之后出现的精神分析理论、存在主义哲学深化了对这一问题的认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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