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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和他生活在一起十几年,没有人会比我更了解他的性格。Jonathan这个人虽然比不上他其他几个堂表兄弟聪明,却胜在心够狠。干这一行的,头脑固然重要,但更多时候时机更重要。他就是我所见过的最懂得把握时机的人,”说到这里,韩睿微微一停,唇角噙着一抹嘲讽的笑容:“赶尽杀绝,斩草除根,他一个洋鬼子恐怕要比绝大多数中国人都能理解这两个成语的精髓。”
谢少伟点点头,表情中略微显出一丝凝重:“这次他显然是冲着你来的。”
韩睿冷笑不语。
他和Jonathan,名义上的兄弟,实际上却没有丝毫血缘关系。几乎从他被母亲领进罗森博格家族大门的那一刻起,两人此后多年的积怨和争斗就算是正式开始了。
最后高大修长的男人掸了掸衣角离开沙发站起来,神情冷峻地吩咐:“Jonathan那边你继续派人去查,我要知道他的详细行踪,包括他带来的手下的资料、一路上都接触过什么人,统统给我查清楚。还有目前和墨西哥人交易的那批货,你也让大家盯紧点,我那位亲爱的‘兄长’选在这个时候千里迢迢来看我,应该不单只是想要我的命这样简单。”
四十九
方晨急匆匆冲进咖啡厅里避雨的时候,身上已经被淋湿了大半。夏季的雷雨来得迅速而又猛烈,令人完全没有防备。稍稍理了下额前濡湿的刘海,她便由服务生领着入座。
恰好是下午时分,又不是周末,店里的生意显得有些清淡。整个复古风格的厅堂只有三两桌客人,竟然全都是情侣,各自分散在不被旁人打扰的角落,亲密地将头凑在一起窃窃私语,不时传来低低的笑声。
方晨挑了个窗边的双人座位,先往外面看了一眼,并没有发现阿天的踪影,这才稍稍有些满意地坐下来。其实自从上次之后她就格外注意,果然又被她陆续察觉过几回,到后来她也懒得再同阿天计较,因为明知阿天也只是听从韩睿的差遣罢了,凭白成了受气包也怪可怜的。
今天趁着下大雨,她趁机甩开他,坐下之后连餐牌都没看,只点了杯意式特浓咖啡。
其实她平常很少喝这种饮品,但凡会上瘾的东西,她都极少接触,包括茶。光是这一点,她便算得上是家中的异类了。因为生活习惯传统的父亲陆诚国是他那个圈子里有名的品茶专家,而母亲曾秀云从事艺术工作过去时常需要熬夜,咖啡就成了必不可少的提神剂,家中有着最专业的咖啡机和各式各样进口的咖啡豆,而曾经作为曾秀云的经理人,在面试时必然会被询问到的一项能力就是:磨咖啡的技术如何?
如果这项不过关,其余的工作经验再丰富也是白搭。
对于这一点方晨十分不能理解,她总感觉自己与母亲的习性完全无法融合,从母亲的洁癖,到母亲对自己喜爱事物的某种近乎偏执的狂热。
正因为自觉不能融合,所以母女关系曾经一直不算太好。而反观陆夕,则似乎不存在这种困扰。
在方晨的眼中,自己的这位亲姐姐不仅从头到脚完美得不像话,就连性格都属于兼容并包型。她甚至说不出有什么东西是陆夕不喜欢或不能接受的。
陆夕能将红茶绿茶的种类和烘焙工艺说得头头是道,也能仅凭味蕾辨别出各种咖啡的细微不同,尽管这都不是什么了不起的事,但倘若有了一个反面形象做对比,那就立刻显出她的可贵来。
对面仿佛有什么东西轻轻一晃,逐渐飘远的思绪被立刻拉回到现实中。方晨下意识地抬起头,此时窗外雨势已经明显减缓,遥远的天边乌云慢慢散开,从层层堆叠的缝隙中隐约露出一线放晴的日光。那赤白的光芒穿透落地玻璃窗恰好照在来人身上,一头暗金色的及肩长发竟似乎比阳光还要耀眼。
这个不知从哪里冒出来的西方男子有着极为深邃的五官,鼻梁微勾,一双眼珠的颜色近乎湛蓝,仿佛白昼下泛着粼粼波光的海水。他朝方晨微一欠身,显出极良好的教养,操着美国口音,从性感丰润的嘴唇里吐出一串英文,绅士般地询问方晨自己是否可以在她对面的座位上坐下来。
这样的搭讪方式很普遍,方晨抱歉地摇了摇头,表示自己不想被打扰。那人也不勉强,转身在另一张桌边落了座。
与这个城市里多数外国人轻松随意的风格有所不同,这个男人的穿着十分考究,衣裤剪裁合合体、质料挺括,一看便知价值不菲。就连发型也仿佛是专门打理的,虽然长到肩膀却并不显得凌乱邋遢。
不是所有男人留长发都会好看,偏偏这样的发型很衬他,显得潇洒飘逸,颇有几分艺术气质。
两张桌子相邻,隐约有浓烈的古龙水气味夹杂在咖啡特殊的香气里飘过来,令方晨下意识多看了他两眼。
结果却让她不由得怔住。
几乎每一次转过去,她的视线总能与他对上。那个陌生男人一边优雅地喝着咖啡,一边目不转睛地观察着她。
他的眼神里有着明显的探究之意,在她身上来回打着转,却又似乎锐利晦暗,没来由的令人不舒服。
方晨有些不悦,心想即使是西方作风也不该这样没礼貌。她沉了沉嘴角,连表情都不自觉冷下来,可是那人却若无所觉,只是面露微笑地回望她,眯起漂亮深邃的蓝眼睛,如同对待一位老朋友般地举了举手中的咖啡杯致意,声音不轻不重地恰好让她听见:“美女,这杯我请客。”
他的语气有一丝轻挑,但表情却又仿佛诚恳。方晨没有回应他,她无意在这种事上占人便宜,眼看着外面雨势已歇,便从包里抽出两张纸币压在杯垫下,起身欲走。
那个男人的视线果然随着她而移动,照例是那些毫无掩饰的,直直盯在她的脸上。
她沉着气,抓起皮包从他身旁经过,明明已经走出好几米远,这时才听见那男人再度开口说话。
此时,客人稀少的店里环境清幽,只有数只古铜色的旧式吊扇在挑高的堂顶缓慢转动。他的声音并不大,不紧不慢地传进方晨的耳朵里却犹如平地乍雷。
“我认识你。”陌生的长发外国男人说。
见方晨停了脚步,他笑得似乎有些神秘:“除此之外,我也认识你的姐姐。”
方晨不禁心下一凛,脸色微变地问:“你是谁?”
可是对方却不回答她,仿佛是在享受她此刻的惊疑,又仿佛只是在欣赏她的美貌,放任自己的目光肆无忌惮地在她脸上流连,沉声赞叹:“在来中国之前,Lucy是我见过最美丽的东方洋娃娃。不过你比她更美,可能命运也比她好许多。”说到最后一句话的时候,他似乎有点惋惜,靠在高高的椅背里耸了耸肩膀。
他看着神情倏然紧绷的方晨,终于简短地自我介绍:“Jonathan。Lucy从来没有向你提起过我吗?那真是太遗憾了,我和她曾经的关系还相当不错呢。”
其实自从陆夕出事之后,除了将部分遗物从国外带回来之外,陆家人也曾经试图和陆夕的同学朋友们联络。毕竟事发得太突然,一时之间谁都承受不了那样的打击,也不愿意接受这个残酷的现实。
可是他们几乎问遍了平素与陆夕关系紧密的人,却没有得到任何有价值的信息。陆夕在学校里的表现相当出色,人缘也极好,大家都为她的逝去感到哀伤或惋惜,同时却又纷纷表示不太清楚陆夕的私生活状况。
也确实如此。在那样的西方社会里,在宣扬独立隐私的文化的熏陶下,一个外国留学生最真实的生活状态恐怕很少会有人去关注。
可是如今这个男人——方晨目不转睛地盯着他——这个仿佛平空冒出来的男人,不但自称认识陆夕,而且很显然,他甚至知道陆夕已然身故。而她当初与父母在美国处理后事的时候,竟然完全不知道陆夕的生活中还有这么一号人的存在。
大门后的铃铛清脆悦耳地响动两下,又有客人推门进来。方晨借着这声响平复了一下震惊的心情,看着Jonathan语气肯定地说:“你是特意来找我的?”她并没有那么天真,会以为今天只是一场巧遇。
Jonathan不置可否地扬起他那淡金色的眉毛,手指有一下没一下地叩击在椅子扶手上,此时的他一反刚才温和绅士的姿态,只是好整以暇地坐着,一时间似乎并不打算回答任何问题。
方晨这才发现这个男人不笑的时候其实面目冷淡,甚至很有几分阴厉森冷,那样一双湛蓝如海的眼睛里却仿佛没有温度,盯着人久了就连目光里都犹如泛着森森寒意。
方晨不由皱了下眉,心中越发疑惑。这个突然出现的男人身份确实可疑,她直觉认为陆夕生前不该和他有什么交情才对。
看出对方是在故意吊她胃口,方晨不由暗自咬了咬牙。
所谓来者不善,这个道理她还是懂的,在没搞清楚Jonathan的动机之前,她也只能强压下心中疑团。稍微沉默了一会儿,方晨语调平稳却又略带了几分强硬地开口说:“抱歉,我想我没时间与你玩游戏。”说完真的不作停留,转身离开。
快要走到门口的时候,身后依旧没有丝毫动静。她不禁有些犹豫了,但脚步的频率并没有放缓,径直拉开玻璃门走了出去。
云破日出,不但空气格外清鲜,就连整条街道都被这一场来势迅急的暴雨冲刷得干干净净,沿街两侧的花坛里反射着碧绿浓翠的微光。
方晨迎着重新露面的阳光深深吸了口气,还没来得及评判自己此番举动究竟是对是错,就已经有服务生追出来唤住了她。
服务生递上一张卡片。
“刚才与您交谈的那位外国客人让我把这个给您。”
其实就是咖啡厅里让客人留言提建议的便笺纸,上面用花体写了一串英文:
明天下午三点我将给你打电话。
附注:关于Lucy的事,相信你一定会感兴趣。
五十
第二天方晨果然准时等到了Jonathan的电话。她根本不好奇他是如何知道她的手机号码,事到如今,可以很明显地看出Jonathan是怀着某种目的而来的,只要他有心,估计想知道更多关于她的信息都并非难事。
他和她约在热闹繁华的市中心购物广场,并且给出了时限,这一点令方晨不由大为恼火。仿佛是预料到她的不悦,淡淡的笑声从听筒里传过来,但却毫无真诚的笑意可言。
Jonathan轻描淡写地说:“难道你就不想知道你姐姐真正的死因吗?”
他说得十分平淡,仿佛只是随口一问,可对于方晨却不啻为一道惊雷。
整个人在电话这端狠狠震了一下,她只觉得听筒滑不溜手,几乎握不住的样子,一颗心在胸腔里瞬间呯呯跳动得厉害。
此时此刻,对方要玩什么把戏也都只能由着他了,听他这样自信满满的语气,仿佛是真的知晓什么内幕一般,于是方晨只是稍微斟酌了片刻,便临时请了假,打的赶过去。
可是见面的过程并不如预期中那样顺利。
对方似乎十分谨慎,也不知道究竟在提防什么,等方晨赶到购物中心的时候,又突然在电话里更改了见面地点。
就这样在城市里兜转了一大圈,最后车子停在一家五星级酒店门口,方晨付了车资,径直穿过大门坐电梯上了二楼。早有服务员等候在电梯口,在问清姓名之后便领着她走进酒店内设日式料理的合室。
门被拉开的时候,方晨朝里面看了一眼。原来除了Jonathan之外,他的身侧还站着两个高大健壮的外国男人,神色恭敬。此时三人停了交谈齐齐转头看她,只见Jonathan只是随意挥了挥手,另两人立刻面无表情地点头,退出门外的时候还不忘拿目光将方晨扫视了一番。
“欢迎,美女。”Jonathan笑道,示意方晨坐下。
方晨坐下之后一时并不说话,这反倒令Jonathan有些犹豫,猜不出这个看似沉默淡定的女人心里真实的想法,因为他原本对于自己手中掌握的信息极有自信,以为方晨出现之后会立刻追问才对。
每间合室都是封闭独立的,仿佛是在哪个角落里熏了某种香料,那一线幽淡的暗香在空气中无声地缭绕,麦茶盛在一盏淡青色的瓷杯里,方晨伸出手指,轻轻的拨了一下杯壁,只听得叮地一声,原来是指甲弹在上面,两者轻撞,终于打破了室内诡异的安静。
忍不住先开口的人却不是她。Jonathan清了清嗓子,眯起那对蓝眼睛,若有所思地觑了方晨
一眼,说:“有没有什么事是你想从我这里打听的?”
他尽量让语气温和。从某个方面来看,甚至已经是纡尊降贵了,因为他很少这样主动而耐心地诱导对方与他交谈。
可是,这个让他破例的对象却似乎并不领情。方晨既没有受宠若惊,更加没有露出急切渴望的神色,一时之间落在他瞳孔里的情景只是她微微垂下浓密的眼睫,仿佛两片黑色的蝶翼覆下来,恰好将她眼底的情绪巧妙地遮盖住了。
她坐在那里,脸上的表情平静得出乎Jonathan的意料,这也使他有点怀疑自己是否过于轻率了,也许他一开始就没能看准她,才导致事情的开端已经超出自己的想像。
不过,幸好一切还在控制之内。他想,毕竟自己手里握着重要的筹码。
想到这里,他终于再度沉下气来,也不催促,只是似模似样地端起杯子品了一口茶水。
隐约的幽香仍在鼻端萦绕,带着一股腻人的暖意。方晨抬起眼睛问:“你和陆夕是什么关系?”
她还是开口了,虽然第一个问题并不是他预料中的那个,不过Jonathan似乎不以为意,他扬了扬嘴角以示友好,可是脸上却殊无笑意,“好朋友。”
方晨不置可否地嗯了一声,既没表示相信,也没明确怀疑。
只是接着说:“事实上我最好奇的不是这个。”
“那是什么?”
Jonathan表现出一丝好奇的样子,其实心里已经不悦。
他与方晨只隔了一张方桌,两人的视线正对着。
还没有谁敢这样近距离毫无顾忌地审视他呢!在将心中怒意隐忍不发的同时,Jonathan却又不得不重新评估之前由手下们收集来的资料信息。
眼前这个女人,究竟是真的聪明冷静,还是故作镇定?
结果念头还没停,只听见方晨轻描淡写地问:“你是谁?”
“我想我已经自我介绍过了。”湛蓝色的眸底隐约有光芒微微一动。
“不,我的意思是,你找我究竟有什么目的?”
Jonathan一愣,继而哈哈大笑起来。
“美女,为什么你会这样想?”他的眼里仿佛略过一丝惊讶。
方晨也微笑:“这并不重要。”
“我是你姐姐的朋友,所以有必要将她的事情告诉你。这个理由还不够吗?”
方晨摇头,她收起笑容,目光一瞬不瞬地盯着他。
其实她心里有多么急切恐怕只有自己知道。她急于知晓陆夕真正的死因,是否真如自己曾经猜想的那样,是否还有什么更隐秘的内幕是被人为地刻意隐瞒了的?
置于桌下的那只手捏住坐垫的一角,指甲深陷其中。她告诉自己此时此刻不能流露丝毫的急迫来,否则便有可能立刻受制于人,落入完全的被动之中。
在弄清楚一切之前,她必须先要知道这个Jonathan的真正目的。
只过了片刻,男人线条分明的脸上忽然露出一抹奇怪的笑容,夸赞中仿佛带着讽刺,他挑起一边唇角,有些酸溜溜地说:“Alex的眼光真不错,他是否也看上了你的聪明才智?”
“Alex?”方晨皱着眉不解地看着他,可是心里却突地灵光一闪,某种猜测和念头飞速地掠了过去。
果然,Jonathan随即便用中文念出了一个名字。
或许是因为他的中文太过生硬,又或许是因为别的什么原因,他说出那两个字的时候,竟让人有种咬牙切齿的错觉。
在那短短的一瞬间,Jonathan脸上的肌肉仿佛也不受控制地跟着狠狠抽动了一下,看得方晨不由微惊,她敛下眉睫,不冷不热地问:“你和韩睿是什么关系?”
“兄弟。”不知为什么,Jonathan的笑容让方晨有些莫名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