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黎郁嗤之以鼻:“少来,有本事你回头向黎胜霆哭诉好了。别以为母以子贵,稳操胜券想嫁到我们黎家来,你少做这样的春秋大梦。”
彼我双方完全缺乏沟通可能,她只得上楼回办公室去面对电脑发呆。六年来第一次觉得寒意彻骨,枪林弹雨都经过了,不知为何今日的事却分外令人乏力。
精疲力竭的感觉又挥之不去的包围上来,直至下班时分,进度完全为零。黎胜霆打电话通知她:“今天过节,妈要接宝宝去吃饭。”
过节,一家团圆的大好日子,所以她有福气下班后搭顺风车回公寓,因为黎胜霆要去接宝宝。坐在后座上,他是什么表情也看不到,反正没有好脸色。自从那晚以后,除公事外他很少跟她说话,终于是恨她了吧。
太累了,眼皮沉重的像有千斤重。不能睡不能睡……心里警告抵不住睡意的诱惑,她将额头抵在车窗上,一秒钟,她只合眼养神一秒钟就好……
她睡着了。
本来是伸手想叫醒她,手指却莫明其妙不听使唤的滑上她的眉尖,仿佛想压平那里拧着的结。这几日她的无奈他都看在眼里,无动于衷,他真的也以为自己确实是无动于衷,可是,为什么她会皱着眉?
得不到所以才贪恋吧,如果她一上来就是寻常女子的手段,他或许早就没了兴趣。
睡得真好,大概几天来实在已透支精力。心底深处突然涌现一缕莫名的情绪,看不清抓不牢,他突然改变了主意,下车打了一个电话,发动车子掉头离开。
甜甜睡一觉真舒适,不愿由惺松中醒来,恋着睡的无忧。忽然间想起来自己身处何地,在车上。仍是在车上,车早就熄火静静停泊,窗外是浩翰的灯海,像天上所有的星的倒影。这是在哪里?自己睡了多久了?
身上盖着一件外套,她认出来,黎胜霆的。
“醒了?”车门倏得打开,一面对他,她就如芒在背。本能微微向后一缩:“黎先生。”
他的怒气又上来了,这女人真有惹怒他的本领:“我就这么令你害怕?”
是,如果她有胆承认的话,可是这里是郊外山上,四下无人,她还不想尸骨无存,只得牵动嘴角,仿佛微笑:“当然不是,黎先生。”
口是心非得那样明显,他扭过头去看灯海。真是美,万点星光一样的璀璨。她偏偏要来煞风景:“怎么载我到这里来了,不是说接宝宝?”
“我打电话给妈,叫家里司机接去了。”
在办公室之外,他又不生气的时候,在这样美好的夜色里,他真是令人心醉的男子。天生翩然的风度,虽然偶尔有点霸气在举手投足间流露,但只令人觉得卓然不凡。夜风吹来,将外套还给他:“你的衣服。”
“你披着吧,才睡醒吹风会着凉。”
外套上有他的味道,淡薄的古龙水,淡薄的烟草……她突然有点茫然失措。他转过身来,目光令她更吃力,招架不住只好低下头去。他却说:“看我。”
什么?
六年来太习惯于言听计从,本能立刻命令自己抬起头,他的眼睛像海一样深遂,仿佛有魔力一般,她竟再无力移开目光。
“绛绫,”他的声音也似有魔力,令她大脑有趋于罢工的倾向:“你真的不肯给我个机会?”
“给你个机会?”她呆呆似鹦鹉学舌。
“对,给我个机会。”他直望入她眼底深处,那目光似箭一样致命:“做我的女友,好不好?”
这一次“不”字没有机会脱口而出,因为他猝然吻上来,淡薄的古龙水与剃须水的香气,他身上特殊陌生的味道,他的唇猛烈灼热,他的手有力的禁锢着她的腰。她兵败如山倒,意乱情迷里全身似乎燃在火焰中,只剩了热,热得一颗心扑扑乱跳。
“答应我……”他的声音低低在耳畔旋绕:“绛绫,答应我。”耳垂酥酥麻麻,像有一千只蚂蚁在咬噬,她挣不开他的手,挣不开他的唇,挣不开他的一切。在那样冷酷之后,突然这样热烈的一切。她脑子里一片混乱,就像眼前的灯海一样缭乱。哦,她真的眩晕透不过气来,天与地与灯连成一片,眼里却只有他,耳中也只有他的声音。
“答应我……好不好?”呢喃一样的声音是最无法抗拒的蛊惑,她无力抗拒的蛊惑,那个字终于不由自主的从唇间溜出:“好。”
丢人!丢人!
一路上脑子里只有这两个字了,不过是一个吻,情场高手使出来就是所向无敌,她竟然意乱情迷丢盔弃甲不战而降?丢人!真是丢人!
可是,他为什么还要求,在明知她不过是将他当成别人来爱?不敢问,怕答案太惊心动魄,或者太令人难堪。也许只是她与众不同,所以激起他的征服欲,电影电视里都有讲,男人喜欢面对挑战,并以征服为乐。又或许,她实在惹他太深,所以想掳获她的心,再来肆意践踏一番取乐,报复她挑衅他的自尊。
几乎是下意识里转过脸去,望向正开车的他,果然,唇角隐绰可见一缕微笑。他到底令她做出了最最错误的承诺。第一回合,他大获全胜。
不,她不会输,只要她小心谨慎,只要她令他失望,他就会转身离开,并且永远再不看她一眼。她有决心一定做到,只要能令他离开。
和黎胜霆交往,她做梦也没有想过这一天。从来是她替订餐厅鲜花礼物安排妥当约会,女主角换了自已,多少有点怪怪的。
一早收到大束玫瑰,扫一眼心里就在想,定然是相熟那家花店送来,晚上约会吃大餐,礼物是一对耳坠,那样招摇的祖母绿还镶碎钻,好像一对麻将牌。拿起来看一看就放下了,他忍不住问:“不喜欢?”
“喜欢,”她略带笑意:“只是钻石太小了。”他在这上头从来慷慨:“回头我叫她们送目录来,你自己挑好了。”
她语意含笑:“相熟那家金生珠宝?那么结帐可以八折。”
于是他也忍不住笑,说:“对不起。”
她倒惊诧了:“对不起什么?”
他说:“对不起,我不应该这样对你,你是不同的。”
不同?是因为她在他身边太久,一招一试了然于心,令得效力大打折扣,所以他决定用不同寻常的方式来对付她?不过和钻石王老五拍拖有种种好处,比如在这样道地的餐厅吃饭,比如有名车可以蹭开。比如对方行动举止都十分养眼,毕竟是高手,眉目间什么都能领会。
他沉得住气,她更沉住气。他知道她心里有别人,越发是觉得是挑衅——黎三少魅力所向无敌,横扫天下芳心,怎么允许女人面对着他,其实心里爱别人?哪怕不爱他的人,至少也该爱他的钱吧?
于是她顺势而下,婉转向他提及房产,马上公寓就过户至她名下。痛快慷慨,怪不得他的历任前女友即使分手后都对他颇多赞誉。而后,又对他的新车微露兴趣,他的意见倒中肯:“这部车不适合你,喜欢的话我替你订部莲花?”
玩得过份反会显得假,她连忙打住:“不用了。”从来拜金女都是放长线钩大鱼,哪能如此心急?再说反正可以开了他的车招摇过市,名符其实招摇过市,不留神就让小报记者拍到照片,香车美人,说她是“地下情人”。言之凿凿的将她的薪水与名车的价格做了对照,而后又查到车主其实是黎胜霆。他最近绯闻太少,所以一曝光便又是万众瞩目。
老套。她却是十二万分的投入,遇上记者跟踪,故意拖他的手过街。他那样聪明的人,自然察觉:“你做什么?”
“小声,后头有记者。”
平日里她不是这样八爪章鱼似的,今天偏偏要黏在他臂上一样。他有点不悦:“有记者还拖着我?”
正因为有记者才要给人家几个镜头嘛。不然人家一路跟来,什么都拍不到,多扫兴。笑靥如花:“我喜欢在报纸上看到自己。”这一招是跟他前女友小明星戚婉芳学来的,唯恐天下不知她与黎胜霆在拍拖,有事无事故意向媒体露出蛛丝马迹。所以不到一个月,黎胜霆就甩了她,但愿他此番也是如此不耐。
谁想黎胜霆站住脚,扬眉问:“那么如果当封面人物你岂不更高兴?”
嘎?什么意思?
下一秒钟他已将她搂入怀中给她一个长长的深吻,吻得她身体发软脑子一片空白,他做什么?光天化日大庭广众,这是街上,后头有记者。
如愿以偿,封面人物。两个人吻得火花四溅的照片,被某周刊作了封面热卖。她气馁,拿着周刊问他:“你不怕我以此迫你结婚?”
他漫不经心微笑:“这就能迫我结婚?太多女人试过,你尝试新招吧,比如将宝宝身世捅给新闻界。”
她不会,她永远不会,他明知所以才会这样说。
上封面反正于他是家常便饭,一年里头总有一两次。于她终究是负担,没想到有一日做公众人物。好在她不在娱乐圈里讨饭吃,不然迟早让狗仔队们缠死。
一计不成又生一计,开始消极怠工,做事拖拖拉拉,完全不将他的交待放在眼里,弄砸几件CASE后,整个副总室对她都是敢怒不敢言。学狐狸精总算学出了点门道,仗势欺人难度太高,她做不来,但恃宠而骄是经常耳闻目睹,多少学到点皮毛。
挨到十点钟去上班,开会时发呆不听讲话,片刻见不着他,就打电话。无事也要闯进副总室去,见着他就说甜言蜜语:“人家想你啊。”见不着就质问方笑雪:“不是说副总在开会?开什么会?怎么没有通知我参加?”
不过半个月,连秘书室都忍无可忍,黎胜霆却不过扔下句淡淡的话:“演技太差,狐狸精也得有专业素质。”
呜呼,他以前见过的狐狸精着实太多,所以稍有差池都会被他识破。良苦用心最后是竹篮打水,害她白白牺牲自己形象,白白得罪大票同事,白白因连累昔日下属而内疚多日。只是到底差在哪里?
或许,差在上床?
一想到这个就面红耳赤,他倒是有几回暗示,也有几次激吻至衣衫不整,可是每到紧要关头她就全身僵硬无法继续,他是绅士,自不会进一步强求。
或许,只是身体,只要他得到她的身体,他就会乏味厌倦,将她视同之前所有女人。
咬一咬牙,算不了什么,一劳永逸。
成心的制造机会,晚上宝宝睡着了,他从儿童房里出来,与她道别。照例有晚安吻,她心里惴惴的,他便问:“怎么了?”声音那样低,近在耳畔呢喃一样,她不答话,却抬手勾住他的颈,这暗示太明显,所以他放肆的吻下去,等她从吻的灼热中回过神来,他已技巧的解开她的全部衣扣。
僵硬的感觉又来了,冰冷从指尖窜至全身,额头木木的,却勉强自己去解他的领扣。呼吸的频率渐渐紊乱,随着两人之间障碍的减少,僵硬生冷的感觉越来越强烈,她受不了,想推开他。在这种情形之下,任何抗拒都成了挑逗。尖叫被他以吻封缄,恶心一波一波袭来,太迟了,来不及了。
并非享受,于她,于他。
她睡在那里似一具木偶,而他在一切结束后进了浴室,至今还未出来。
不知过了多久,才见到他。面色是微倦:“绛绫,对不起。”
还是绅士的风度,但语意倦怠,可见糟到了什么地步,她没有太多经验,无从比较,醉酒那一次太遥远也太模糊,而他是高手,挫折感如此之深大约是史无前例,从未遇上她这样的女人吧。
他穿衣离去,临别吻她的额,像吻宝宝:“晚安。”已不带一丝热度,终于是灰了心,对她。
她失眠整夜,渐渐看窗上发白。城市醒来,梦境醒来,从此,她将回复正常的生活,没有黎胜霆的生活。
离职那日黎胜霆约她吃饭,她带了宝宝一同去。三个人用餐,只有宝宝一个人说话。敏感的孩子似知道他与她之间有某种尴尬。所以极力的兴高采烈,讲起幼稚园里的笑话。他终于问:“你有什么打算?”
“不知道,或许自己做生意。”
头痛,她最近常常失眠,所以老是隐隐头痛。他电话响了,看了号码才接,语气温和:“我和家人在吃饭,不,不用……”她便知是谁打来的电话。
家人,真是温馨的字眼。但只是指宝宝,她今生无福消受了。无所事事扭头去看窗外,落地玻璃窗,人来人往的街。宝宝小手按在她手上,忽然唤她一声:“妈咪。”
她一震,回过头来,这一声仿佛唤醒她灵魂深处的某些知觉,宝宝乌黑的眸子牢牢看着她:“你不高兴吗?”
“不,妈咪高兴死了。”眼泪终于夺眶而出,哪怕她失去了一切,哪怕她失去了全部,她还有孩子,她还有宝宝。
星期一早上可以睡到十点钟起床,是很多年来的梦想之一。电话打来才吵醒睡眠,是猎头公司,问她有没有兴趣重出江湖。这个词令她有些啼笑皆非,想起武侠小说上的一句话:“少年子弟江湖老”。但承蒙对方看得起,先道谢再婉拒。对方倒是十分客气,只说:“没关系,哪天习小姐考虑好了,可以再与我们联系。”心里怕不是以为她寻着黎胜霆这位金主,捞够了金山所以打算做米虫安渡下半生?
结果,星期一的中午,一个人无所事事呆在餐厅里发呆,面前一盘牛排完全食不知味。放下刀叉,看见侍者推出蛋糕,小提琴弦声动人,正是“HAPPY BIRTHDAY”。窗外是大太阳,水一样的印痕印在肘边,微微的灼人,眼里就发了热。
谁知道,侍者径直向她走来,提琴也是,众星拱月一样将她围在中间,太意外了,远远看到陌生却熟悉的身影,径直走过来,递上大束她喜欢的海竽。多少年不见,一双眼睛还是像有阳光倾泄一样:“生日快乐!”
嗤嗤的笑着,抬头去擦眼泪:“好讨厌!”
招牌阳光笑容恍若当年,连语调也是当年的幽默:“哎呀,是这三个字?我还以为是另外三个字呢?”从餐车上双手捧起蛋糕:“来,许愿。”
一口气吹灭蜡烛,方才笑盈盈的问:“你打哪儿冒出来的?”
他拖开椅子坐下:“什么叫冒出来?我是从天上掉下来的,旧金山直飞航班,哎哟,坐得我腰酸背痛,真是老了。”骨碌碌的眼珠打量她:“不要感动得哭,我这西服可是名牌,本来在飞机上就揉得不成样子了,你再扑上来哭的话,它恐怕真的要寿终正寝了。”
她良久不知道说什么好,面前的人仿佛什么都没有变,又仿佛什么都变了。当年的大男生现在是衣冠楚楚的男人,轻描淡写一路的风尘扑扑,下巴上隐约的青印,笑起来却像是向她借笔的男孩。半晌才问:“你怎么回来了?”
“提到这个就伤心欲绝,我失恋了,被金丝猫甩了,躲回来疗伤。”忽然有点咄咄逼人看着她:“听说你也是?”
失恋?不算。恋都不曾,何来的失?
他却偏偏要问:“记不记得当年我替你过生日,你许什么愿?”
许愿?摇摇头说:“不记得了。”他目光炯炯:“我看你还记得。”随手抽起她肘边的报纸,指着上头大幅照片:“你当时许愿,说一定要考进长源。”
她有点虚弱的回应:“薪水很高。而且——是赌气,气不过就一定要去做,说要到最优秀的男人身边。”他点点头:“薪水确实很高,但也不值得。”哦……他说什么?这里是餐厅,他真的要她痛哭流涕才甘心?拿起餐刀切蛋糕,微笑重新回到脸上:“陆沉,一人一半?”
俊脸上却是破天荒地的认真:“绛绫,对不起。”又是这句,她最近怎么听到的都是这句?离开所以歉疚,不能所以惭愧。当年也是,现在也是。她扬起眉头:“你没有任何对不起我,当年并不是你见异思迁,而是我没有魅力。”
阳光又缓缓盛开在脸上:“你变了。”
当然变了,变得牙尖嘴利铁石心肠了吧。将脆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