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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没有告诉家里!”她益发不安了。
“一杯咖啡要多少时间?十分钟?二十分钟?你已经晚了将近两小时,这十分二十分又算什么?”他说得洒脱。“沈耐雪,你是不是很怕我?”
她呆怔一下,上次叫她沈小姐,现在变成沈耐雪,女孩子的敏感告诉她,该是戒备的时候了!
“不。你是经理,我尊敬你!”她吸一口气,不安被压了下去。她面对着的是经理,不是可以当朋友的男孩子。
“尊敬!”他咀嚼着这两个字。
然后,他带她到附近一间很不错的咖啡屋,是那种灯光明亮的餐厅咖啡屋,耐雪安心些,也更相信他的正派。
“沈耐雪,我发觉你是很奇怪的女孩子,”程思尧慢慢转着手里的咖啡杯。“一个多月来,你没有和公司的女孩子交朋友,没有和她们联群结党,没有叽叽喳喳的说是非,甚至你也没有和任何男同事来往,你是很独立,很冷静型的!”
“我不会很容易付出和接受友谊,”她慢慢说。这里的气氛和情调都令她舒畅、安适,她说起话来也更自然了。“这方面我很挑剔!”
他眉毛扬一扬,似赞许地点点头。
“看得出也相信你是这一型的女孩,”他说,“你知道吗,从许多应征者中间挑选了你,就是因为这一点,我的眼光很正确!”
“原来你请职员只为证明自己的眼光正确与否,”她意外又释然,语气也活泼起来。“公司老板或是董事会知道了会怎样?”
“升我的级!”他悠闲地靠在椅背上。“因为我有好眼光,这是一个领导者最重要的!”
“好自负,难怪她们说你骄傲!”她摇头。
“她们?”他也摇头。“你肯信了她们的话,我不是怪人、狂人就是同性恋者!”
“我只相信自己的看法和感觉!”她不置可否。
“那么,我在你眼里是怎样的人?”他很感兴趣地问。
“一个很有教养,很洁身自爱,也很有气度的人!”她说。突然间,她记起面前的男人是谁,不是朋友,是一个可以说陌生的上司。她的脸红了,话也说不下去。“我——”
“怎么了?为什么不再说下去?”他诧异地盯着她。
“我想——我太放肆了,”她摇头又摇头。“我忘了自己的身份,说了不该说的话!”
他想一想,眉心慢慢聚拢。
“沈耐雪,撇开公司的职位不谈,我们可不可以是朋友?”他若有所思地。“那种不重性别、纯友谊的朋友?”
“这——”她的心怦怦乱跳,什么叫“纯友谊”的朋友?“我不知道,口头上说是朋友,结果根本合不来,思想又不能交通,这也没有用,对不对?”
“在你挑剔的原则下,我这样人的友谊会被拒绝?或是接受?”他目光炯炯地。
“你——可是在笑话我?”她相当聪明。
“HONEST!”他伸出三只手指作童军发誓状。
“我想——这不是立刻能回答的问题,对吗?”她说。
“好!我等你能回答的时候再回答我,”他也不在意。“不过记住,你一定要回答我,不管多久!”
“我会记住!”她透一口气。这个程思尧明显地对她有好感,也给她全然不同于天威的新感受,天威好像一堆烈火,能烧死人,能令人粉身碎骨,万劫不复,这个程思尧却像冬日的阳光、温暖、和煦而且似乎能永恒。思尧该是女孩子最好的选择。但——耐雪却毫不犹豫,绝不后悔地固执着自己对烈火的狂热。
“能不能说你自己?”他望着她。
“我——很平凡,不说也罢了,”她垂下眼帘闪避了。“还是说你吧!”
“我,”他笑了笑,露出整齐健康的牙齿。在他身上的一切都是美好的,和天威几乎完全相反。“有什么可说,你刚才不都全了解了!”
“你的——家庭?”她问。话一出口就后悔了,何必多问?他的家庭关她什么事?
“我有父母,还有一个弟弟,”他慢慢说,说得好平淡。“从念书到工作我都是按部就班的,我不是一个取巧的人,我喜欢一步步踏踏实实的走,那么走到目的地得我应得的奖赏时,我会更心安理得一些!”
她悚然一惊,他的话使她想起和他绝对相反的另一个人,若天威知道她和程思尧在这儿喝咖啡、聊天,怕不暴跳如雷要杀人了。她今天怎么回事?答应了他喝十分钟二十分钟咖啡,这么一坐竟是一个多钟头,连去母亲那儿的事也忘了,这——怎么说得过去呢?
“实在太迟了,”她看一看表,又不敢表现得太焦急。“妈妈会等得着急,我想现在就回去!”
“这个时候怕他们已吃过晚餐,”他很有把握地。“不如我们就在这儿吃了饭再走,好不好?”
“我想——他们会等我!”她不知道该怎么推。“或者我自己先回去?”
“若现在走,我肯定会饿肚子了,”他耸耸肩。“我们家是过时不候,我又不喜欢独自一人进餐,勉为其难一次,好不好?嗯!”
“哎——好吧!”她好痛苦地挣扎了半天,终于是松一口气,喝咖啡和吃晚饭没什么不同,天威知道了一样要发脾气,以后——尽可能的避开这个程思尧好了!
“很勉强的答应,”他招来侍者吩咐食物。“你心里一定在想,这个程思尧真无赖!”
“你怎么能知道别人的思想?”她不服气。
“难道你不是这么想?”他笑了。“你还在想,以后一定避开这家伙,对吧!”
“你——”耐雪呆住了,他真能看见内心?
一个能看透她思想、她内心的男孩子,每天就在她四周,会——发生怎样的事?
她开始害怕!
星期天的早晨,耐雪不用上班也起了个大早,她计划趁天威没醒之时去洗一个头,顺便带点菜回来,弄几样精致可口的小菜给天威换换口味,无论如何,她——也该算是个主妇吧?她喜欢做那些很温馨、很甜蜜的家务,那才有“家”的感觉,对吗?
换好衣服,刚走到外面客厅,迎面遇到一个陌生的妇人。她望望依然在赌的两桌打牌的客人,她以为那妇人是找那些赌客的,但——那妇人定定地望着耐雪,从头望到脚,又从脚望到头。
“请问——你找谁?”耐雪被望得浑身不自在。
那妇人冷漠又傲然地笑一笑,声音很特别。
“天威在吗?”她问。
“天威?!”耐雪退后一步,不知道该怎么回答,她不能把天威的消息随便告诉人的。“请问你——”
“别管我是谁,回答我,天威在或不在,”妇人冷冷地哼一声。“你问这么多做什么?”
“我——”耐雪呆住了,这妇人真凶,她之来一定不怀好意,她是赌客吗?她穿得很好,模样不错,年轻时一定相当漂亮,只是神情太嚣张,破坏了她的风度。
于文泰在账房听见声音赶着出来,他一定以为又发生了什么事,一眼看见那妇人,脸色变得好尴尬。
“哎——伯母,”于文泰对耐雪直眨眼,耐雪会意地转身回卧室,其实她听见于文泰称呼那妇人伯母时已明白是谁来了。“你请坐,天威还没起床,我去叫他!”
“不用,我自己去!”天威母亲田素文越过于文泰,仰着头要往天威卧室走去。
她走进去的时候,天威正好从床上坐起来,看见素文,他脸上什么表情都没有,眼中却是一片沉寂。
“你来做什么?”他沉着声音问。
素文四下打量一下,视线又停在耐雪脸上,耐雪的脸全红了,垂着头不敢出声。
“地方不错啊!”素文对儿子的声音热烈多了。“天威,我知道你回台北一定有办法的!”
天威的眉心迅速聚拢,脸色也变得阴沉。
“我的事不必你过问,”他完全不像对母亲说话。“你快点回家,再也别来了!”
“什么话?我是你妈妈,来不得吗?”素文冷笑。“何况我特别来告诉你一件事的!”
“那说——说你的事,说完请你快走!”天威好不耐烦。“我没有时间,我要睡觉!”
素文忍耐着怒气,她了解儿子外刚内柔的个性。
“好吧!”素文看耐雪一眼。“军校的事我替你摆平了!”
“什么?”天威不能置信地。
“军校的事摆平了,”素文再说一次,颇为自得。“我说过,这种事一定没问题,我认识人!”
“怎么知道——没问题了?”天威心里兴奋,脸上却极力不表现出来。
“我已替你办好退学手续,为什么还不知道?”素文笑了。
“我那朋友——来头大得很!”
“退学令呢?!给我看看!”天威从床上跳下来,这是个大好消息,他也沉不住气了。
素文从皮包里找出一张纸,扬了一扬,却不拿给天威。
“但是——不是这么简单,你明白的,是吧?”她说。
天威呆怔一下,立刻明白了是怎么回事,厌恶和愤怒一起涌上来,但咬着唇,只冷冷地问。
“说吧!多少数目!”他望着素文。
“五万吧!”素文面不改色,说得理所当然。
“我——哪儿来这么多钱?”天威皱起眉头。
“五万块钱,又不是五十万,我不信你没有,”素文一点也不让步。“你有这么一个场面,五万块钱——还不是转眼就弄到了!”
“你以为我抢钱?”天威脸上红一阵,白一阵。
素文把退学令往桌上一推,脸孔变得好难看。
“给不给随你,你自凭良心!”她说,转身就走。
“慢着——”天威低吼,把旁边的耐雪吓了一跳,他——不是要打人吧?
“你要这笔钱做什么?”
素文在门边慢慢转回头,她早料到天威必会低头的,从小到大,外刚内柔的天威,她这做母亲的太了解了。
“近来手风不顺,总是输,”她自得地一笑。“我拿来做翻本的本钱!”
“你们——不能停止赌钱吗?”天威额头青筋直跳。
“你管好你自己这一档算了,”素文扬一扬眉。“我们的事——我总会停!”
天威还想说什么,嘴唇动了一下,突然记起一边还有耐雪,冲到嘴边的话硬生生的打住了。
“你——等一等!”天威终于说,“阿泰!”
阿泰几乎是立刻就出现了,他早已等在门外,是吗?
“天威,你叫我?”阿泰问。
天威面上微有难色,咬一咬牙说:
“到账房拿五万块钱来,快!”
阿泰犹豫了一秒钟,什么话也不问转身就去,不到两分钟他回来了,手上多了五扎一百元的钞票。
“拿给她!”天威对阿泰努一努嘴,阿泰立刻照办。
“还有事吗?”阿泰问。
“你先出去,等一会儿——我们再谈!”天威摇摇头。
阿泰去了,素文也迅速地把钞票放进皮包。
“谢谢你,天威,”素文笑了,比较温和地。“以后——或者我替你带点客人来?”
“不,别来!”天威敏感地怪叫起来。“别带你的朋友来,你——以后也别再来这儿,不方便!”
“是吗?”素文轻轻地笑起来。“对自己妈妈有什么不方便的?
我的朋友难道不是一样赌钱?”
“不,你别来,否则——怪不得我翻脸。”天威显得十分激动,接着又说,“我警告过你——”
“不来就算了,发什么火呢?”素文一点也不动怒。“这位小姐——你怎么不给我介绍呢?”
天威呆一呆,素文似乎有意为难他,他该怎么介绍?“她——不关你的事!”他的脸红了。
“看你,这么大了还跟小孩子一样,”素文转向耐雪。“你——是天威的女朋友吧?”
“我——我——”耐雪面红耳赤,恨不得找个地洞钻下去,她受不了素文那种透视一切的眼光。
“她叫沈耐雪,是我的——女朋友,够了吧?”天威咆哮起来。“你已拿了钱,你还不走?”
“你怎么了?天威,”素文大惊小怪地。“做妈妈的不能关心你的女朋友吗?”
“你——”天威双手发颤,气得话也不会说了。
素文若无其事地转向耐雪,笑得好亲切。
“沈小姐,刚才我不认识你,恕我不礼貌,”她慢慢说,“以后大家是一家人了,对吗?什么时候和天威一起回家坐坐,吃一顿饭,好吗?”
“伯母,我——”耐雪垂着头,简直不知道该怎么回答。
“就这么说好了,下星期天,我预备好了等你们,”素文自作主张。“记住啊!我回去了!”
也不等他们答话,素文径自走出去,耐雪下意识里想去送,天威用手阻止了她。
“关上房门!”他叫。
耐雪的心震动一下,迅速关上房门。
“无耻!卑鄙!”天威用力摔破一个杯子。“沈耐雪,我警告你,下次——少理她!”
“但是——她是你妈妈!”耐雪小声说。
“妈妈又怎样?她是个吸血鬼,”天威眼睛红了。“你敢不听我的话?”
耐雪知道天威内心痛苦,母亲对儿子除了金钱和利用之外,似乎——再也没有什么了。她忍耐着不再出声。
“我告诉你,下次不许她再进来,不许再和她说话,”天威不正常的喘息着。“否则——你给我滚!”
“天威——”耐雪叫。委屈的泪水已掉下来,她有什么错呢?怎能怪她呢?
“哭什么?你以为我想害你?”天威讨厌眼泪,他的怒火更盛。“你理她——终有一天你连渣都不剩!”
耐雪直摇头,咬着唇强忍泪水。她虽不喜欢素文,但素文也绝不会像天威说的那样不堪,母亲终究是母亲,天威——唉!是不是太过分了呢?然而这话她却是不敢说,天威就快要爆炸了。
房间里一下子安静下来,安静中只有天威的喘息,好久,好久,他才慢慢平静下来。他打开房门,对外面叫——
“阿泰!”
于文泰总是那么忠心耿耿,他快步走进来,这个直率的高大男孩脸上有一些忧色。
“天威——她走了!”他说。
“通知阿发,此后无论如何不许她上来!”天威阴沉的。
“老大,”于文泰为难地。“阿发他们怎么敢?谁都认得她是你妈妈!”
“她再来几次,我们——还做得下去吗?”天威吼着。
“天威——说实话,我们目前就已经紧得透不过气,周转金不多!”阿泰照直说。
“这——我去想法子!”天威脸色泛青。“目前的局面——你能应付吗?”
“暂时可以,”于文泰点点头。“就怕今天晚上客人多,我们运气又不好——”
“别说了,我——这就去!”天威冲进浴室。
于文泰对耐雪摇摇头,他知道天威又给耐雪委屈了,但他也帮不上忙,天威的脾气——谁敢说话?
“大嫂,你——让他点儿,”阿泰小声说,“他也不是故意的!”
“谢谢你,阿泰,我明白!”耐雪点点头,吸吸鼻子。
于文泰走出去,不一会儿天威也从浴室出来,一言不发的换衣服、穿鞋子,似乎不知道屋子里还有一个人。
然后,他一转身就往外走,连眼角都不扫耐雪。
“天威——”耐雪关心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