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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好了,我明白了,你抓紧时间休息一下,有情况我随时告诉你。”末了,何波又吩咐了一句,“小罗,一定注意安全。”
……
※ ※ ※何波默默地坐在那里,一直到整5点的时钟响起来的时候,才把他的思绪拉回到现实。
他立刻拨通了史元杰的手机,知道他已经在路上了。何波把罗维民汇报的情况给史元杰谈了谈,然后告诉他请把这一想法也汇报给厅领导,最好能得到他们的支持和帮助。
打完电话,本来想睡一会儿的,但此时早已睡意全无。
罗维民的想法无疑是目前最简捷,最有效,最有力,也是最具杀伤力的,一旦实施并且成功了的话,那几乎就等于把这个庞大的团伙全都收在了一张网里,只需一声令下,就可以把他们全部拘捕!
一旦拘捕,有王国炎招供签押的诸多犯罪事实和犯罪细节,这一个个案件的破获几乎可以说已经完成了一大半!
想起来容易,做起来可就是另一回事了。
平时开会、座谈、研究、汇报、视察、学习……眼前的领导一大片,等到真正需要一个可靠而又可以信赖的领导时,却又常常会感到一个也放心不下。明知道在这个世界上还是好人居多,还是好干部好领导居多,但事实上一百个人里头只要有一个坏人、坏干部混迹其中时,于不知不觉之中就已经让你戴上了有色眼镜。在这个法制尚不完善。体制还不健全,坏人无孔不入,恶行无孔不入的年代里,这种警觉和疑惧也许并不是一件坏事,但当你处在一个真正需要帮助和支持的时刻,这种无处不在的警觉和疑惧可就适得其反,一无可取了,有时候它真能要了你的命!
该找谁呢?
如果在两天前,也许他会找地委主管书记贺雄正的。贺雄正同古城监狱的政委施占峰、监狱长程敏远关系都不错,跟辜幸文的关系也一向很好。因为据他所知,古城监狱的许多难以解决的问题,有好多都是贺雄正出面帮助解决了的。但现在他知道不能再找贺雄正了,不说别的,只从这种关系来看,就更不能去找。
如果在两个月前,也许他会找一找市政法委书记宋生吉,他知道宋生吉跟古城监狱的关系也向来不错,古城监狱政委施占峰的儿子就在市政法委工作,前不久还给提拔成一个副科长。这个孩子其实中专刚毕业还不到一年,实习期都还没满。当时何波并没有从更多的地方去想,因为他见过这个孩子,确实非常精明强干,当个副科长绰绰有余。但现在看来,这件事可就得打一个大大的问号。至少在这件事上,宋生吉这个人绝对不能信赖。
地委书记当然不能去找。自己跟一个地委书记还没有达到这种交情:让一个地委书记以个人的名义给监狱里的一个什么领导打招呼,再让监狱里的这个领导以个人的名义暗中帮另一个人私下进行一次什么行动。让人听来,简直荒谬之极。
行署专员也一样不能去找,何况专员平时根本就不过问这方面的事情,即使有,自己也不会知道。从桌面上讲,你根本就无权去找一个行署专员解决这样的问题。其实从行署专员的角度来看,也一样荒谬之极!假如你是一个专员,要有什么人找你让你办一件这样的事情,你觉得可笑不可笑,荒唐不荒唐?一时半会儿你说得清吗,解释得清吗?
市委市政府的其他领导看来也不能去找。新市长刚来,因两个月前那桩市长“车祸”案,市委书记很可能要被调走,除此而外,能有资格跟古城监狱打交道的市领导也就没有了。
其实都还存在这样一个问题,地委行署的领导也好,市委市政府的也好,从行政管理和职权范围的角度来讲,他们均无权过问古城监狱的任何事情。监狱管理,纯属条条管理。即使出了天大的事情,地方上你也管不着。他要听你的,找个理由可以听,他要不听你的,你依然毫无办法。
条条管理就得往上找了,省监狱管理局,除了那个从古城监狱提拔上去的高元龙,其余的自己一个人也不熟悉。高元龙自己倒还熟识,他现在是省监狱管理局的副局长,但你能找他吗?王国炎说这个高元龙是他养出来的一条狗!假如真是这样,找他岂不是泼油救火,自投罗网?
省司法厅的厅长自己还算能说上话,但找他怎么说这件事?作为一个司法厅长,对自己下属单位的这些领导,还用得着这样偷偷摸摸吗?打一个电话,发一个指示不就得了?要是这样,岂不更是打草惊蛇,弄巧成拙?从另一个角度看,这样做岂不是把人家下属机关的领导全给告下了?因为你们下面的领导都不可靠,所以才不得不这么做?这样的话你说得出口吗?其实现在找谁也没用!
一没时间,二没机会,三没这个权力,最主要的是没有一个说法!中国人善于以桌面上的行为解决桌面下的事情,只要有一个冠冕堂皇的理由,就可以办成任何事情。其实社会上那许许多多的丑事,坏事,恶事,见不得人的事,十恶不赦的事,大都是在一个个响亮耀眼而又高尚虔诚的名分下干出来的。但反过来,即使是一个真正于国于民极为有利的好事,幸事,善事,至关重要的事,功在千秋的事,假如出师无名,没有一个天经地义的名号,也照样没人跟你去做。名不正则言不顺,言不顺则事不成。仅仅是因为有了圣人的古训,才使得中国人都成了这个样子?
也许这也正是坏人称雄,好人难做的原因之一。
时间正一分一分地溜走,看看表竟过去了一个多小时!
眼看就7点了,7点半以前你必须做出决断来,然后在领导们上班之前赶到他们的办公室,如果在这个时间截不住他们,极可能就会一天也找不着了。
现在领导们的事情实在太多了。
找谁呢?
……辜幸文!
这个名字在何波的脑子里再一次地闪现出来。
应该去找他。何波有些发狠地想,是沟是崖,闭上眼就跳一次吧!何波实在不能相信已经58岁了的辜幸文,会拿自己一辈子的声名业绩开玩笑,彻头彻尾地钻进了钱眼里。
如果他真是这样,真的已病入膏育,不可救药,说不定他当场就敢掏枪毙了他!
何波要独闯古城监狱,面对面地跟他谈一次!
※ ※ ※老伴端来一碗蛋羹,一碟咸菜,一碟辣椒,两个馒头。
何波低下头只顾唏哩呼噜地吃,老伴只是默默地瞅着他,一句话也不说。一辈子了,谁也知道谁的脾气,就是三天三夜不睡觉,也别想劝住他一分半毫。说什么也是白说,劝什么也是白劝。
干脆什么也不说。
一直等到何波吃完了,才发现老伴一直在身边坐着。
本想开个玩笑什么的,却一时被僵在了那里。
老伴的眼里满是泪水,止不住地在往下流。
“你看你看,这不是挺好么?没事没事,只要胃口好就什么事也没有。”
老伴也不说什么,擦了擦泪把碟子碗收拾起来自顾自地走了。
何波叹了口气,想了想,也没再说什么。
出门的时候,电话铃声响了起来。
他没有去接,但保姆喊住了他。
是公安处值班室的电话,说是接地委贺雄正副书记办公室电话,要他8点整准时去见贺书记,贺书记有要事需当面同他商谈。
何波顿时呆往了,见鬼!怎么会在这种时候?
这么多年了,这还是第一次,一个主管书记有要事要当面同他商谈!
而且是直接通知给值班室的电话,并没有直接通知他。贺雄正并不是不知道自己的电话,手机、BP机。包括家里的电话,他都一清一楚。
会有什么事呢?
何波隐隐约约地感到了一种说不出来的担忧和疑惑。
十有八九的不会是什么好事。
一鸣扫描,雪儿校对
张平十面埋伏二十六
二十六何波8点差5分赶到了地委副书记贺雄正的办公室。
但看贺雄正的样子,似乎已经等了他好半天了。
贺雄正四十几岁,1977级大学毕业生。据说他曾多次对别人说,在全省1977、1978级的大学生里,级别最高的目前就只有他一个人了。所以他一定要努力再努力,争取不要再出什么差错,以免1977、1978级大学生里的行政干部在厅局级这一层面上全军覆没。所以他的工作作风给人的印象是一贯的谨慎细心,一丝不苟,尤其是在原则问题上更是严肃认真,毫不含糊。他极善言谈,讲起话来头头是道,有板有眼,既有理论,又有实践,旁征博引,深入浅出,一如悬河泻水,大气磅礴而又极富感染力。听他报告的人,常常会情不自禁地发出阵阵掌声。所以从这一点来看,人们又觉得他是一个有魄力,有活力,有开拓意识,有进取精神的改革型干部。谨慎而不保守,严肃而又热情,小心翼翼而又大胆开放,这便是人们对他的一致看法。
其实这几年来,上上下下的人对他看法都不错。要不是最近一段时期出现了这么多让人意想不到的事情,也许他的口碑会一直保持下去,一直保持到他顺顺当当地被任命为行署专员,甚至一直保持到更高一级的职务为止。
贺雄正平时很少同别人开玩笑,经常是冷若冰霜,一脸严肃,即使是在自己的上级跟前,也很少能看到他的笑容。
然而今天的贺雄正则显得和气而又轻松,一见到何波的身影,立刻便站了起来,跨出桌位,急急走了几步握住何波的手,一直把何波送到沙发上坐下才放下手。紧接着又亲自沏了一杯茶,恭恭敬敬地放在何波身旁的茶几上,然后并不坐回办公桌后面去,而是在离何波很近的沙发上坐了下来。
也就这么几个动作,便让何波心里感到了一种说不出的滋味。
说实话,贺雄正对自己向来都是极为尊重的。并不只是今天,平时一贯都是如此。
这些年来,能如此真心实意,许多年如一日地对一个下级表示出这种尊重和关怀的领导,已经很少很少了。越老越不值钱,越老越没有人理睬,这已经是社会生活中让那些离退休干部们不寒而栗的残酷现实,想想老伴刚才默默无语的泪水,不也正是对这种生活前景的担忧和焦虑?
就算眼前的这个贺雄正有这样那样的问题,那同你又有何干?只要他对你好不就得了?世界上的恶人坏人,贪官污吏何其多,比起贺雄正来,要坏得多的人有的是,干嘛跟他过不去?何况他还管着你,他还是一个前程极为看好的年轻干部,他还对你如此尊重和热情、你究竟是跟别人过不去,还是跟自己过不去?
你犯得着么?这么大的一个国家你管得过来吗?
其实你一辈子抓的罪犯和坏人还少吗?眼看着你就要退休了,你不栽花反栽刺,你真的就不想想你的退路?放着这样一个尊重你的领导,你不保他,反想闹他,你能保住你这晚年再不需要求领导办事了?其实你所认识的那么多的领导里头,都像你想象得那么好吗?
如果他真是一个坏人、坏干部,那提拔他,赏识他的那些领导干部难道都是一无所知的受骗者和受蒙蔽者?
……
※ ※ ※“……何处长,我看你脸色有些不好,是不是身体有些不舒服?”
耳旁贺雄正一声轻轻地问候,这才把何波从冥思苦索中拉回了眼前。“刚起来,脸色就这样。没什么,过一会儿就好了,老毛病。”
“该休息就得休息,该调养就得调养,岁数是不饶人的,比如像我,20来岁跟30来岁就不一样,30来岁跟40来岁更不一样。前几年的时候,没累没乏,连着几个晚上不睡觉,眨一眨眼睛就过去了,什么事情也没有。可现在就大不一样了,稍稍加个班,几天都缓不过来。有时候看着你们还真羡慕,我要是到了你们这个年龄,身体还不知会成了啥了呢……”
何波默默地听着,渐渐地似乎感觉到了点什么,主管书记一大早急匆匆地把他叫了来,只怕不会光是跟他商谈身体。
看着贺雄正这样一副泰然自如亲切和蔼的样子,何波的困惑越来越大了起来,他会跟自己谈什么呢?
会不会是有关市里那几个案子的事情?
好像不会。要是有关案子的事情,他根本犯不着这样兴师动众,让值班室打电话通知自己。这其实等于是在告诉所有的人,贺副书记有要紧的事上班前就把何波叫走了。
会不会是有关王国炎一案的事情?
恐怕也不会。王国炎的案子,他们之间根本就没谈过,他也从来没有给贺雄正汇报过。这样突然把他叫来谈这个案子,岂不是等于在自我暴露,表明他同这个案子有密切关系?他不会那么傻,再说也还没到那种时候。
那么会是什么事呢?
……会不会,……年龄问题!
等何波突然意识到这个问题时,就像挨了一闷棍似的让他晃了一晃。
什么也想到了,偏偏没有想到这个!而这恰恰是个最要命的问题!
坏了!突然的紧张竟让他顿时感到手心里汗津津的,因为这个要命的问题他还真没想到该怎么对付。
怎么办?
贺雄正的脸色还是显得那么和气和尊重,坐在他身旁的样子还是显得那么亲近和密切,说出来的那些话也还是那么轻松和自然。然而这一切所给何波带来的感觉在这一刹那间已经全然不同了,甚至让他感受到了一种奸诈和放纵。也许因为他根本就不怕你,或者根本就不担心你,抑或是他根本就没把你放在眼里,囡此才会有了现在的这种表情和模样。
“……人家拿你当猴耍,你还以为自己是英雄好汉!”辜幸文的话陡然间又在自己的耳旁响了起来。
也许在贺雄正的眼里,你顶多也不过是一个小卒子,需要的时候,冲锋陷阵,让你作他的挡箭牌,不需要的时候,丢卒保车,随时可以牺牲掉你!不就是一个小卒子么,何况还是一个傻乎乎的只知冲杀的小卒子?
真是怕出来的鬼!贺雄正接下来的话立刻便证实了他的猜测和担忧。
“……何处长呀,你们这些老同志,其实都是我们的宝呀。假如要不是限定的这个年龄界限,再干十年八年的又有什么问题?尤其是公安这个行当,虽然确实需要一个好的身体素质,但经验也是极其重要的。何处长呀,我今天叫你来,心里也很不是滋味,其实这样的事情,一般的领导都不忍心讲的。本来应该政法委的书记们给你谈,但他们还是推给了我。真是没办法,谁让我是主管书记呢。具体的情况是这样,昨天地委委员会已经作了研究决定,准备让你从公安处的领导岗位上撤下来,下一步怎么安置,现在还没有具体定下来。以你年龄的情况,有这样一些地方可供你考虑。一个是地区人大,一个是地区政协。因为马上都要换届了,现在就得做通盘考虑。副职估计都没什么问题,地区政协主席一职估计还有竞争的可能,但会有一定的难度,还需要做大量的工作。当然还有别的一些去处,你也可以考虑,比如像公安处的调研员啦,地委的副秘书长啦什么的,但那样别说别人怎么看了,首先在我这儿就过不去。这样又正派又有魄力的一个老领导,还能让干这个去?说实话,政协人大那儿的竞争相当激烈。你也知道的,现在的人,谁后面会没背景?光我这儿从上面来的条子就有几十张。好了好了,不说这些了,你的情况我总算争取过来了,看你有个好的结局,心里多多少少也踏实了一些。至于公安厅那面,地委也已经打了申请报告要求报批备案了,公安厅对这个安排也基本上表示满意。何处长呀,现在的事也真是难办,能到了这一步,我个人认为确实很不错了。我不知道你对此有什么想法,要让我说,退下来也好,就到人大政协清闲几年吧。级别上上一个格,待遇也都上去了,干了一辈子,晚年也就没什么后顾之忧了……”
何波默默地听着。其实到了这步田地,也只有听的份了。
让他感到震颤的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