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上海堡垒-第5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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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嗯,我明白了。”
  “害怕么?”
  “不,只是忽然间变化太大。”
  “有的事还是要你自己想,我帮不上忙,还有问题么?”
  “没有了,谢谢。”
  “那我不陪你聊天了,我在卸妆,晚安,好睡。”
  整个一个晚上我都在思考,想一个人的笑容和她画在玻璃上的线条。
  林澜教会了我一件事,就是其实我根本没有明白过女人在想什么。而她是我一生中遇见的第一个女人,我不懂这个女人在想什么,可是我又真的很想知道。
  再次见到林澜,还是在体育中心。
  仅仅过了一夜,体育中心的布置完全变样。几十间半封闭的格子一个挨着一个,填完了申请表的学生们依次进入其中之一,面试完的人直接被军方的代表从后面请出去,外面排队的人不知道里面发生的事,而出来的人面无表情。整个场面寂寂无声,一定是世界上最森严的招聘会。
  我和林澜隔着一张桌子面对面。她已经换上了7488部队的制式军服,那是一身简约贴身的白色套裙,领口上绣着鹰扬起一侧羽翼的图纹,肩章上一杠两星。
  我一页一页地翻着7488部队的军事服务协议,其实一个字也没看进去。这样厚厚的一叠法律文件,看了后面忘了前面,根本记不住,而且我差不多决定要签了。昨天夜里班里大家议论了一下,除了去部队服务就只有考研,要不然就是闲着当后备人员。考研还只能考本专业了,换而言之还是只能去部队服务,无非是早晚。而早去还有一个好处,就是可以优先选择北京或者上海。
  说到北京上海的时候,我能感觉到我的心里一头小野兽蹦达了一下——我记得某个人是7488部队上海部门的协调员。“喂,你已经看了半个小时了。”
  我抬起头,林澜正饶有兴趣地看着我,手里玩着一支铅笔,即使在这样的场合,她也并不全然像一个军人。我看了她几秒钟,注意到她眉毛下星星碎碎的亮点,那是昨夜她没有来得及卸干净的彩妆。我心里沉甸甸的分量因为这个小发现有所减轻,我咧咧嘴。“签了能反悔不?”
  “不能。”
  “等于卖身契啊。”我低声嘟哝,其实我知道就算你有豹子胆也不敢跟军方毁约,不过听到那么肯定的回答,依然让人心里发凉。“也没什么,你要是去公司,签约了也不能轻易退出。”林澜耸耸肩膀,笑,”我还是现役呢,我也不能啊!”
  我抬头看着她,她还是笑,后来我才发现她总是这样,从不因为别人看她就觉得不安,永远笑得很随意。她的牙齿白净目光清澈,反射的光都能晃到我的眼睛,所以我只是看着她耳朵边那丝淘气的卷发,随着她的笑声轻轻地震动。最终我垂下目光,点点头。
  她指给我看签名的地方。
  我龙飞凤舞地签上了自己的名字,把笔搁下。林澜对我笑笑,指向会场一侧的出口,我转身向那边走去,听见林澜的声音从背后传来,她开始接待下一个学生。我双手抄在口袋里,吹了吹口哨,尽量想让这个决定感觉起来轻松些。
  其实这个游戏开始的时候,只是因为一句话——你不能退出,我也不能。
  手机响了。“木头木头!我要木头!我要造长戟!你睡着了啊?大猪已经快把我家推平了!”苏婉在话筒里大喊。
  我去看屏幕,苏婉已经发了无数的对话给我,不过我刚才走神略过去了。
  大猪二猪的新战术大概是先踏平苏婉,然后大队合围我。我给苏婉送了一千个木头过去,然后画了一个方框,把我五个马厩门口的两队游侠派出去支援她。她的基地处处狼烟,大猪的游侠正在烧杀。毕竟是女人,到了紧要关头苏婉就舍不得那点基业,农民们围着城堡疯狂修补,哪边出一个长戟就上去一个,全是白白送死。长戟对游侠虽然有优势,可是一个一个上去,根本连出手的机会都没有。
  我的鼠标点过去,两支铺天盖地的游侠大军正面冲锋。而几乎就在同时,我在地图上看见了白色的小队移动过来了,是二猪的部队。又是大猪二猪的战术吧,趁我家里空虚掩杀过来。不过已经晚了,在我的游侠人口减少的同时,我那十个兵营已经开始不断地涌出剑勇。当二猪来到我的基地门前时,他将会看见排列整齐的人墙。“反击反击!打过长江去!”苏婉开心起来。
  十分钟后,我的打包机越过了地图下方的冰河,展开之后砸掉了大猪的城堡,大猪退出游戏。而苏婉已经完全缓过劲儿来了,带着她的轻骑小队正在满世界追杀二猪的农民,二猪的基地如今只剩下几块燃烧的农田,旁边站着我大队的冠军剑士。游戏还没有结束,我想二猪这样坚强的家伙一定还在地图的某个基地开新基地。“二猪你的农民别砍树了,认输吧,我这里还有一队游侠!”我发了一条消息给他。
  十秒钟之后,二猪也退出了。“无敌最寂寞啊!”我扔掉鼠标,靠在椅背上用力舒展身体,扭得像是《青蛇》里面的张曼玉。
  聊天频道里面大猪二猪和苏婉正在打嘴仗,大猪说其实就差一步啊,就差一步啊,我该升了血统的。二猪说江洋的剑勇太狠了,我还以为他还出游侠呢,派过去三队长戟,都被他的剑勇稀里哗啦给切了。苏婉说哼哼哼哼哼哼哼,你们两个男人联合起来欺负我!“再来再来?”大猪说。“不来了,我要睡觉,明儿一整天值班,晚上还被人拉了去卡拉OK。”我说。“哟,卡拉OK?老实交代!有没有美女?”
  “有美女,著名小美女,路依依。”
  “是不是你上次说的那个家里有游泳池的小美女?”
  “我是说一个巨大的浴缸,怎么这就变成游泳池了?”
  “申请去看美女!”大猪说。“报名报名,我也要去!”二猪跟着起哄。“好!同去同去!明儿晚上八点武宁路长寿路口的那个上海歌城!”我手横挥而过,大开大阖,像是指挥万马千军。“有没有帅哥?”苏婉说。“二猪就是帅哥。”
  “白眼,看腻了。”
  我退出了聊天频道。
  我拿起手机,想了想,发了一条短信:“你睡了没?”
  “还没。”
  “我是想问你那束花还要不要?”
  “要不你明儿带给我吧,我把钱给你。”
  “免了,我自己插来看看吧。”
  “也好啊。”
  “你在干什么?”
  “在数数。”
  “数数?”
  “失眠了,看了一会儿书,又吃了点东西,还是睡不着,没办法,只好数数,我刚才已经数到一千多了。”
  “要不要冲点奶粉?”
  战争时期,新鲜牛奶这种近乎梦幻的东西就不必想了,但是对于军官和婴儿还是有限量的奶粉供应。“不用了,我数着数就睡着了。”
  “晚安。”
  “晚安。”
  起而复落的短信铃声就此停止。我垫了一片菖蒲,把六枝郁金香一一插在我那个扭股糖一样的玻璃花瓶中,像是展开的一张洒金扇面。我把整个花瓶放在窗台上,熄了灯,从花和叶子的空隙里看了看外面,翻身一头栽进枕头里,睡着了。
  六
  我们赶到的时候路依依正在唱《青藏高原》,声嘶力竭,几个女孩摇着手铃和沙槌助威。
  路依依换了一双黑色绒面的高统靴子,黑色贴身的小上装,立领里面塞着白色的丝围巾,下面是条膝盖上二十厘米的黑白格子短裙。看见我们进来,她高高举手挥舞,大猪极有眼色,立刻冲上去握手大赞:“美女美女,久闻大名,幸得一见,今生不虚。”
  路依依也笑得像是一朵花儿。
  可是与此同时,音箱中传来的声音嗡嗡作响,我们像是置身在一堆高频发生器里,只觉得耳膜和周围的玻璃一起都濒临爆炸……
  二猪凑在我耳边:“这唱功,是杀猪派啊。”
  我说:“我们可以考虑叫她三猪……”
  其实路依依的歌唱得不错,不过并非那种穿云裂石的华丽高音,她参加”战地青年大使”的歌唱比赛前曾经问我选什么歌好,我说以她的嗓子不如降一个八度唱王心凌的《第一次爱的人》,路依依扁扁嘴,说我想唱《站在高港上》,我也不劝他,我说你要是喜欢挑战高难度,其实我建议你唱刘欢的《磨刀老头》。路依依不理我,低低地哼着《站在高岗上》。
  后来我看了比赛转播,路依依唱了《第一次爱的人》,在舞台上蹦蹦跳跳,长发的发梢缀着一枚银的米老鼠坠子,忧郁明快,比分极高。
  我娘多年以前就断言过,千万不要以为女人傻,她们只是有时候任性。对于老娘以自身数十年经历总结出来的女性心理学,我素来奉若圭臬。
  路依依唱完了,蹦起来把整个人扔沙袋一样扔在我旁边的沙发上,伸了一个懒腰:“你们来晚了。”
  “值班啊!保卫人民生命财产,”我指指大猪二猪,”潘翰田,曾煜,都是我们同事。”
  “我叫路依依,她是明玲玲,那边的是楚晓溪,那个是严妍,都是我们同班同学。”路依依俨然这帮丫头的头儿。“没歌了没歌了,下面谁来点?”那个叫严妍的女孩说。“我来我来,大哥的任务就是暖场嘛,”大猪立刻捋袖子上了,”待我唱一首谭校长的《捕风的汉子》。”
  “诶?没听过啊。”路依依说。“校长的歌里面我最喜欢的,太体现他豪放不羁的风格了,我要点现场版!”大猪盯着点歌屏,聚精会神。
  女孩们拍着巴掌笑。“帅哥诶帅哥诶。”路依依扯着我的袖子,偷偷指二猪。
  路依依这个表现太像个花痴了,不过二猪倒确实是出名的清秀,不知道他年龄的人都以为他才高中毕业,姑娘们看着他直流口水。“二猪唱什么?”
  “帮我点《当爱已成往事》吧。”
  “我要跟帅哥一起唱,我要跟帅哥一起唱!”那边叫做明玲玲的女孩举手蹦了起来。
  世上的花痴绝非只有路依依一个。“江洋唱什么?”
  “《北京一夜》,大猪帮我点。”
  “啊!这个我不会唱!”路依依说。“那你跟谁唱?”楚晓溪看着她的姐妹,”谁会唱的站出来。”
  “我……”二猪小声说。
  群魔乱舞。
  我打亮手机屏幕,没有新的短信。“几点了?”路依依往手心里呵着气,轻轻地跺着脚。外面的玻璃幕墙碎了好些,冷风直灌进来。“十点半。”我把手机搁回口袋里。
  战争年代还有卡拉OK开放实在是件令人惊叹的事情,不过市政府曾经保证上海还是上海,娱乐和商业设施还是照常开放。我们在包间外的吧台前,面对着汽腾腾的一锅关东煮,飘着淡淡的鱼香。“你吃什么?”
  “我要两串鱼蛋就好了。”路依依说。“那好吧,两串鱼蛋,两串章鱼小丸子。”
  “8块钱,四张食品券。”柜台里面的伙计说着,顺便耸耸肩,把军棉大衣裹得紧了一点。
  毕竟是非常时期,娱乐可以免费,吃的东西还是限量的。我在钱包里摸了四张食品券给他,路依依给了十块钱。“回去吃?”我有点犹豫。
  包间里面现在是什么场面?不知道是明玲玲在和二猪对唱《广岛之恋》还是那帮精力充沛的男女凑在一起吼《这一拜》,我记得出来的时候还有两屏幕的歌在排队。“出去透透气。”路依依说。“好,我去帮你拿大衣。”
  我们每人拿着一串关东煮,坐在门口的台阶上,路依依用力伸了一个懒腰。她披上了外套,一件黑色贴身掐腰的羊绒皮大衣,垂下来的长摆拉起来刚好盖住双腿。面前是武宁南路,路灯稀稀拉拉的,没有人迹。我咬了一颗章鱼小丸子下来在嘴里嚼着,忽然觉得我和路依依这样子就像两个陕北老农民,面朝黄土背朝天,坐在田埂边一人抱一个夹馍。我侧脸看了看路依依,她也看着前面发呆,嘴巴不停地动着。
  没有人说话,霓虹灯广告牌在头顶孤零零地闪烁,我们身边的光一时绿一时红,我又咬下了一颗章鱼小丸子。路依依吃完了一串,双手在裙摆下裸露出来的腿上搓着。我看了她一眼,撞上她看过来的目光。
  路依依说:“你知道么?我们新闻系最有名那个帅哥,在上海电视台当VJ的那个昨天请我吃饭了。”
  我说:“那个以前经常在电视里主持十佳金曲的?我觉得他长得比我还老。”
  路依依说:“谁说比你老?那可是我们学校超强帅哥,BBS上面经常有人发帖说我今天又看见Nico啦,和哪个哪个女生在食堂里面吃饭。”
  我说:“好吧,不过我还是觉得他老了会比较像吴孟达。”
  路依依说:“切!”
  我说:“切什么?”
  路依依说:“我这身怎么样?”
  我说:“不错啊。”
  路依依说:“Nico说了,最喜欢穿格子短裙和长大衣的女孩,身材好的穿起来最性感了。”
  我说:“这样的衣服不是《瑞丽》上面很多么?好象都是日本过来的式样,满大街都是,短裙靴子长大衣,流行好多年了。”
  路依依说:“你想什么啊?他是说喜欢我,你笨笨,这都听不出来。”
  我说:“真委婉。”
  我们都不再说话,关东煮在风里面被吹凉了,咬在嘴里有股腥味。
  远处的天空亮了一下,我眼皮跟着一跳。
  那是一点紫色,很快它就拉长了,像是一颗横贯天空的流星。它的光亮压过了霓虹灯,周围一片紫色荧荧。而后它在我们的头顶散开了,像是一道紫色的水柱打在岩石上激溅开来。散碎的紫色光流缘着天空中那层看不见的屏障飞快地滑向四周,仿佛礼花盛开,西南方的大片天空被它的华丽光芒点亮。
  我猛地站了起来,后脊梁上彻骨冰凉。那不是礼花,是轰炸!德尔塔次级母舰主炮的轰炸!它们射出的紫色光流刚才和泡防御的界面接触,被强大的防御力场分散了。而我从未见过这样灿烂的紫光,这意味着这一波轰炸的强度前所未有的高。我的手机在同一刻发疯一样震动起来。“934”。短信只有简单的三个数字,发送者号码是7488。
  7488是上海泡防御指挥部的代号,而934,则是最高级别的紧急集合令。有人炮弹一样从门里冲出来,撞在我后背上,我猛一回头,看见拿着手机脸色紧张的大猪二猪。“都收到了?”
  “废话!”大猪说,”934,怎么会没收到?”
  一辆亮着”锦江”牌子的出租出现在我们的视野里,刚刚把红色的”空车”牌子按下去,正在加速。
  二猪悍然百米健将,闪电一般地冲上去张开双臂挡住:“去哪里?”
  “南京西路。”师傅摇下窗户。“拼一辆拼一辆。”二猪大喊。
  我和大猪也跑到了车边,我刚刚拉开车门,大猪就一把把我推了进去,随即自己也冲进来撞在我背后。我撞在了车里的一个人身上,隐隐约约还有点香水气,是个女人。车里黑乎乎的看不清,我刚回头骂了一句说你轻点不行么?我都撞在人家身上了。这时候再一次撞击传到我背上,我贴那个女人又紧了一分,估计是二猪钻进来了。“桑塔纳后面哪能坐那么多人?”师傅急了。“对!二猪你傻了啊?坐前排去!”大猪也说。“我就在前排啊!”二猪委屈的声音从前排传来。“那后面压着我的是谁?”
  “后勤部的,都是回中信泰富,挤一挤挤一挤!”
  “还有一个还有一个!”又有一个嗡声嗡气的人喊。
  背后传来的力量终于压垮了我,我现在像是一张饼子那样贴在车里那个女人身上,我能够感觉到她对面喷过来的呼吸,感觉到细细的发丝挠在脖子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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