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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关上房门,整个人便像虚脱似的瘫倒在桌上。小脸埋在双臂之间,不知不觉地,眼泪又开始氾滥。
为什么?为什么?反覆问了自己一百次,她还是不明白──究竟啸风为什么要这般对她?
可就算百思不解,她又怎么能不思呢?
就算她曾有过其他的玩伴,但自她九岁入宫起,她的生活里就只剩啸风一人了,而她除了每天早晨傍晚陪着贤妃娘娘,整日的时光便是和啸风腻在一起。
在这样的日子中,他就要是她的一切了呀!
他怎么可以不理她呢?
萧湘愈想愈伤心。她花了全部的精神时间去喜欢他、去关怀他,本来只是难过他的难过,可是她分摊他的情绪成了习惯,到了现在,她已经分不清胸中的哪些部分是自己,又有哪些部分是他了!
她都已经因为他而变得不知道自己,他却在这个时候要弃她远去,世间哪有这样的道理?!
萧湘心中气苦异常,死咬着下唇,连泛出了血丝都无知无觉。
“湘姐儿!湘姐儿!”门板上传来焦急的呼唤。
班良妤在外边拍着门,心里便是着急方才从宫人们口中得来的消息──湘姐儿不知受了什么打击,整个人像丢了魂似的恍恍惚惚。
萧湘不想开门,可门外的人一点也不放弃,反而敲得更凶。
萧湘最终还是受不了那噪音的侵袭,疲累至极地起身,为班良妤开启了门扉。
班良妤在见到萧湘脸庞时不由得大吃一惊。
宫人们的说辞根本叫做轻描淡写,哪里只是恍恍惚惚了,她根本是三魂落了七魄!
班良妤立刻拉起萧湘的手,拉她往屋里坐下。掌心抚上萧湘满布泪痕的晶颊,班良妤心疼至极地急问:“我的好湘姐儿,你究竟是出了什么事?怎会哭得这般教人心都要碎了?”
班良妤会为她心碎,可是那个最最在意的人却心硬如铁,那样狠心地离她远去。
萧湘每想一回,心就酸一分。她忍不住满腔泪意,整个人便哭倒在班良妤的怀里。
“班妈妈、班妈妈,我……我好难受……我……我这里痛得好难受啊!”她哭喊着,纤手不停敲着自己的胸口。
“怎么了?怎么会这样?”班良妤也慌了,她急忙照看着她。“该不会是生什么病,要不要找太医来瞧瞧?”
她不要太医,她只要啸风。萧湘一边摇头,眼泪一边跟着洒。
“我没有生病……我没有生病……”她反反覆覆地说着这句,小手捂着脸,终于号啕大哭了起来。
“没有生病……”班良妤心急若焚,脑中却忽地跃上一道身影。她悚然一惊,不由得忙问:“湘姐儿,该是谁给你气受了吗?”
她老是担心的事,不会总让它给发生了吧!
萧湘说不出话来,只是猛点头。
她好气啊!气他有话不讲明,却只管憋着闷气,让自己也让她难受。不是都说了吗?他有什么事都可尽管和她说,不管什么事,她总会听的呀!
啸风这个大笨蛋!
“莫不是啸风殿下吧。”班良妤的语音带着阴恻的胆寒。
萧湘没注意到,只是惊讶地瞪起大眼睛,不敢置信。
“班妈妈,你怎会知道?”太神奇了,她都还没说啊!
班良妤的脸色在她证实的同时,阴沉无以复加。她语调重重一落,还带着点咬牙切齿。“这我自然知道。”
她早知啸风殿下不安好心眼,安分了这些年,如今终于露出狐狸尾巴了吧!
萧湘的惊讶很快又被满腹悲伤给盖过,她再度哭得悲悲切切。好不容易找到个人倾诉,她一肚子苦水顿时倾泄而出。
“班妈妈,我不懂啊!为什么啸风他说翻脸就翻脸,我不知道怎么惹恼了他,可是他说也不说,背着我掉头就走。我……我看着他走,这就疼得难受。”她指着心窝处,晶莹的泪珠随着字句慌慌掉落。
“班妈妈,你说我是不是真生了病,我……我是不是真那么惹人厌?啸风他是不是讨厌我,以后不再同我说话了?可……可我不要这样啊!我不要啸风讨厌我,人家……人家还想一直一直、永远和他在一起啊!”她心慌意乱,句句激动字字颤。
班良妤愈听脸色愈沉重,这才发现啸风殿下打的是这等下流主意──他花了这么长的时间,原来便是要勾起湘姐儿的少女情愫,欺骗湘姐儿的感情!
班良妤立刻怒火中烧,扳过了萧湘的肩,正色对她道:“湘姐儿,你没病,你只是中了毒了。”
“中……中毒?”什么意思?萧湘哭得太厉害,停不了地猛抽气。
“你是中了啸风殿下的毒了。”
“胡说,啸风身上哪里有毒!”她立刻摇头否认。“况且就算是有,他也不会拿来害我。”
“是吗?”班良妤冷笑了声。“湘姐儿,你见不着啸风殿下时,心里头是否猛想着他?好不容易等到见面了,却又总嫌时间不够用,黄昏来得太早?”
萧湘心一跳,水眸瞪得更大了。班妈妈怎么什么都知道?
早些年还算好,可是近些日子以来,她这些症状可说是愈来愈严重。虽然已经每天见面,但离开后却更是想得厉害,他的影子连睡觉也不放过她,每每不在她梦中搅弄个三、四回不甘休。
“班妈妈,那我……我该怎么办?”萧湘又惊又慌地颤颤开口。班良妤说的一切话都正中她的心坎儿,让她浑然顿失方寸了。
“为今之计,你以后别再到啸风殿,别去看他,别再同他说一句话。”班良妤拉着她的手,郑重其事地叮咛。
可萧湘马上就摇头了。“班妈妈,这怎么行?他不理我,可是我不能不理他啊!啸风他很寂寞,很需要人陪的!”
最后面那句是贤妃的叮咛,她总希望着萧湘能帮啸风打开心门,也很鼓励她到啸风殿。
“贤……贤妃娘娘也说啦,她要我多关心啸风,多陪他说话的。”她慌乱地转着眼眸,像是想搬出一切的佐证,证明她有非去啸风殿不可的理由。
“贤妃娘娘胡涂,你也跟着胡闹?”班良妤猛叹一口气。贤妃娘娘就是心肠太软,才永远看不清啸风的狼子野心。“湘姐儿,听班妈妈一句话,这样是为你好。”
为她好……可是她见不着啸风就很不好了呀!她光是看着他离去的背影便难受成这样,更遑论以后都看不见他。
所以她还是直觉地摇头了,怎样也不肯答应。
“不……不成的,啸风他……他很需要我,他见不到我会不开心,他……他很喜欢我的!”
这句话一说,她自己都不知是对是错了。他曾经允诺要一辈子喜欢她,可他今天却如此断然地离去,他该不会是要反悔了吧?他会反悔吗?
萧湘想到这里,稍歇的眼泪又开始氾滥,她垂下了娇颜,将声声呜咽全揉碎在绢帕里。
班良妤不禁又开始叹气。“湘姐儿,就算啸风殿下再喜欢你又怎般?他很快就有更喜欢的人了。”
“什么?”萧湘一惊,顾不得哭,猛地抬起脸来。
“啸风殿下再过两个月便要及冠,皇上早有打算在那时立啸风殿下为太子,顺道迎立太子妃。”这是大宋朝的惯例,一直以来便是如此的。
“太子妃……”萧湘吃惊地喃喃重复,屏住了气息,眼泪也因过度惊愕而震住。
她怎么会给忘了?他……终有一天会成为太子,终有一天……会有自己的太子妃。
皇上打算趁啸风及冠时行立储大典,顺道迎立太子妃。这是何等大事?应该也早就开始筹备了吧。那……啸风知道吗?
不,那是他切身的事,他又怎么可能不知道!
班妈妈的一句话,恍若五雷轰顶,她突然之间全都懂了。
啸风从未对她有过脸色的,连重话也不曾说过一句。可他今天不仅全做齐了,还将她一个人丢在那恐怖的荒郊野外。
是因为他将有太子妃了吧!
虽然她不爱听治国之道,却挺爱瞧他在讲述时脸上散发的奕奕光彩。她光看他的表情便能够明白,他对未来将接掌的国家,有着多少期许、多少热情,可是这些热情当中……也包含了他的太子妃吗?
胸口深处突然激起丝丝紧抽的痛。她瞪大了眼睛,眼泪却流不出来了。
她……还能怎么怨他?这么说来反而是她没道理了。他的允诺是一辈子喜欢萧湘,但可没说不喜欢其他人更胜过她呀!
她停止了哭泣,可那苍白的震慑脸色反而更加惊心动魄。班良妤心痛不已,一把将她搂进怀中。
“湘姐儿,班妈妈可从没一次骗过你。我说过多少次了啸风殿下不安好心,你就是不听,瞧,现在吃到苦头了吧!”她心疼地低嚷。她明白这是番怎样的痛楚,但幸好现在一切都为时未晚。
在情丝未长之前便先截断,总比难分难舍后再事后补救来得强。更何况……湘姐儿和啸风本就不可能是一对,虽然现在也少提起了,但湘姐儿毕竟是有皇上指婚,许给嘉靖公世子的呀!
吃到苦头……吃到苦头……萧湘纤掌不自觉地掐紧,捏着手绢的指甲也陷进肉里。
是啊,她现在的确好苦啊!满腔的苦涩从喉头直涌上来,任她紧咬牙关也没办法抑止。可……这又是为什么呢?
啸风将成为太子,她该为他高兴;他要迎太子妃,更是举国同欢的好事,她有什么好苦的?她有什么好苦的?
……但该死的她怎就是这般的苦啊?!
她不禁闭上眼睛,汹涌的泪意又开始侵袭不休。她嘤嘤地哭泣,班良妤不停拍着她的嫩背喃喃安慰着她。
她听不见班良妤的安抚,昏乱的脑中却不停地转着、绕着:这究竟是出了什么错?啸风和她……她和啸风……
天哪,为什么一切都像是乱了?
又是春日的午后,暖阳轻照,微风徐吹,一切如同以往的舒畅惬适,但他却无论如何也快意不起来。
啸风坐在树荫下,手中一本线装书翻了半天永远脱不出那几页。
“太史公曰……太史公曰……”他逼自己念出声,但那声音听来竟似咬牙切齿。捏着书页的手不自禁地颤抖,过了好一会,他终于气极地将手中的书奋力一甩丢开。
去他的太史公曰,管他通篇粗纸墨字,在他眼里全成一张又一张的她的小脸。
他挫败地抚着俊容,想藉此揉去额上暴凸的青筋。
她为什么不来了?
他还没离开她,便气自己的混帐;一离开了她,他更是懊悔莫及。
他何必如此逼她?她未识情愁、她还小,那又怎般?他可以等啊!哪怕是花上一辈子,只要她一直在他身旁,永远像朵春花似地对他娇笑,他便觉得此生再也无憾。
他想守护着她,让她一辈子欢笑,可……她哭成了个泪人儿,那肇因却正是他!
他真是个该死的混帐!啸风骂了自己一千遍,却一点也减不轻心中的愧疚。他满心焦急地等着明日的到来,他要当面见着她,狠狠地与她道歉。
他打定了这主意,不论她将多生气、要怎么罚他,他总认了便是。他做好了心理准备,却没想到──
她竟然没来。
六年来不管风吹雨打,每日午后总会准时到啸风殿报到的她,却竟然缺席了!
他愈等愈心慌,却还是死不肯离去地等到天满紫霞。他浑身发颤,便是怎么也不肯相信,她竟狠心不来见他。
她……她真那样恼吗?他的湘脾气总是来得快、去得更快,他总以为她不会那般绝情,总肯给他一个弥补的机会的。但……
他估算错了吗?
湘恼了,湘恨了,她以后不会再来见他了!
他愈想愈怕,止不住浑身剧颤。不,别离开他!别离开他!
于是他再也不管时辰的限制。觉也不睡了,饭也不吃了,他整天便在他们相约的老地方,望穿秋水地痴痴等她。
可是都已经第四天了……她为什么还不来?
啸风痛苦地抱住头,狠颤的唇间不停念着她的名字。
湘……湘……你真打算再也不见我了吗?
萧湘远远地望着他,朦胧的水雾已然盈睫。她抱着自己纤弱的肩,情不自禁地颤抖。
班妈妈要她以后别再来啸风殿,她听了她的话,可是过了三天三夜食不知味、睡不入眠的折磨日子,她终于投降了!
近来皇上龙体欠安,贤妃娘娘多宿宣和殿,就近照顾。班妈妈则掌起景德宫大小事务,再紧守着她也有疏失,而她敌不住那满心没日没夜的呼唤,不由得趁那疏失处溜了出来。
她怎么能不来啊……
她遥遥望着啸风痛苦缠绵的神色,心拧得都要碎了。纤手颤抖地捂住那抖到合不紧的晶唇,她竭力地想让自己别哭出声。
啸风……啸风……她好想他啊!
她不知这是怎么回事,可是三天之中,她睁眼闭眼看到的每张脸好像都是他,一呼一吸中想起念及的也全是他。
这是怎么回事?她不过三天没见着他,为什么兴起的竟是这般疯狂的思念?
一定……一定都是他的错啦!谁要他那般莫名其妙地撇下她不管,一定就是这块疙瘩梗着,她才会这么提不起、放不下。
萧湘苦思终日,终于觉得这样下去不是办法。
是他弄得她如此难受,他当然应该负责。她今日便是为了兴师问罪而来,没想到他反而显出这般痛苦的脸色……
这让她还怎么责得出口?!
她心里又气又疼,跺着脚转身便想走,但他逸出双唇的呻吟却像圈捆仙索狠狠地套住了她的双足。
“湘……”
她脑中顿时轰然剧响。他在喊的……他在喊的莫非是她吗?
她突然搞不清脑袋里想的是什么了,世界陷入一片迷蒙恍惚,等她醒觉,竟已走到了啸风的面前。
她茫然失措,望望抱头苦楚难当的啸风,又望望脚边的书。她不知所措,竟弯身捡起摊躺在草地上的书页。
“太史公自序……”她喃喃地复诵着背页提名,泪珠逐字滴。“你……你又在看这么无聊的书。”
当她颤颤的语句传到他耳中时,他整个人像是被雷劈到一般,猛然举目向她。
一张泪意朦胧的可怜小脸映入眼帘,啸风的气息像是被瞬间夺去一般,只能微张着嘴,一句话也说不出。
湘……湘……她终于还是来了,她终究没有放弃他!过多的狂喜占满了他的神智,反而让他一片昏沉,甚至无法反应。
他僵愕的神态看在她眼里,忽然又气苦至极。
他……他又这样!光会瞪着她,一句话也不说!
他心里有什么话,她总那般愿意倾听啊!可他为什么就是这样吝啬,连一个字也不愿施舍给她……或者……或者……他只是要留给他的太子妃!
想到那三个字,萧湘纤手猛然一紧,纸张顿时被揉得沙沙作响。痴望他的目光移回手中的书册,满腔的恼火顿时冲上脑门。
嫣唇抿得死白,她想也未想,动手就狠撕起那本书。
去死!去死!统统去死!去他的治国之道、去他的太子荣耀、去他的……去他的那杀千刀的太子妃!
她使足浑身力气,不多时,一本好好蓝皮珍本便成了她手中片片洁白纸屑。
“湘,你做什么?!”她万分恼恨的动作这才震醒了昏沉中的他,他大惊失色地惊问。
为了一本书……为了这么一本破书他都愿意开口,她却永远被遗留在那个他不注意的角落。
这算什么?这算什么?!
她气极地对他大叫:“你心疼了吗?你心疼了吗?!”
“我当然心疼!”他当然心疼,她哭得那般楚楚可怜,他心疼得都要裂了!
他连心疼一本书都胜过她!萧湘一时恨昏了头,再也控制不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