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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莲把脸转向和煦的阳光,像是在讲述别人的故事般娓娓道来,“我和他合作了六年,我太了解他,比起你和别的男人长相厮守,让他更难受的是你的身份。”
“我的身份?”
“对,你和陆地结婚后,你就是军官太太,那你,很可能会成为我们的敌人。”
暗香浮动月黄昏(9)
“我……”凌菲急的要哭出来,“我可以帮你们做事啊,他怎么可以怀疑我。”
“这不是怀疑,这是事实。”
凌菲握住小莲的手,“麻烦你转告曹璐,我只是想救我的丈夫,只有这唯一的念想,你们有用得着我的地方,尽管和我讲。”
小莲含笑点了一下头。
“还有一件事,我必须告诉你,我无意中听陆地说起,他这两天在坐等大鱼落网,我猜想这可能和你们有关系。”
小莲的笑容忽的散去,“坐等大鱼落网?他是这么讲的?”
“我确定,这是他的原话。”
小莲忙起身穿上大衣,“周小姐,我有点急事先走了,下次有机会我们再一起喝下午茶”,她朝凌菲伸出一只手,庄重而感激的样子,“谢谢你替我们保密,更谢谢你为我们所做的一切。”
她走了几步远,又返了回来,在桌上放下一瓶冻疮膏和一袋甘草片,说道:“这是曹璐送你的,他希望你能照顾好自己,还有,你今天穿的旗袍很漂亮,我会告诉他的。”
凌菲把曹璐的关爱放在掌心里摩挲,心猛然间热的发烫,像炉火上熬煮的蜂蜜水,甜的化不开,烫的血液沸腾,她的精神支柱瞬间还原到她与他相遇后的模样,他救了她,给了她第二次生命,在每个难眠的夜晚借她一个无形的安全的肩膀,他并没有抛弃她,他喜欢她。
念及此,满足的轻浅的笑在她的脸上持久的绽放。
日落黄昏时分,凌菲才离开餐厅,夏瑾沫鬼魂般飘到她的面前,“周小姐,周家正鸡犬不宁,你却躲在这喝下午茶,好不惬意啊。她是谁?你们在聊什么?”
凌菲懒得搭理她,自顾自的往前走,夏瑾沫疾步跟上,“别以为你要做站长夫人了我就怕你,等我调查出你在背后偷偷捣的鬼,我让你吃不了兜着走。”
凌菲头也不回,呛她道:“你如果调查出了什么,你就去告诉你的上级,让你的上级来对付我好了,你现在是我的服侍丫鬟,我干嘛要告诉你我去了哪里,见了谁,做了什么。你一直这样跟着我,你不嫌累,我都替你感到累。”
夏瑾沫一把拉住凌菲,放下狠话,“你还是痛快的交代了,免得我查出了蛛丝马迹,你不得不品尝鞭子打在身上的滋味,噢,我差点忘了,还有一种刑讯的方式,周小姐大概没听说过,我现在给你描述一下,就是慢慢的,一个一个的,把你的指甲盖通通剥掉。周小姐,我想你是不愿有这样的经历的,对吗?”
凌菲拍掉她的手,冷笑道:“交代?交代什么?交代你们陆战长对我怎样怎样的好?”
夏瑾沫竖起食指对着她,“在我面前装疯卖傻,你是不是**的人?!”
“我听不懂你的话,现在太阳还未下山,你倒开始做梦了,我是周家的大小姐,陆地的未婚妻。”
四目相对了几秒钟,夏瑾沫咬牙切齿道:“你等着!”
凌菲无所谓的耸耸肩,她根本预料不到即将到来的残酷和凶险。
静悄悄的夜,四处无声,王妈睡在靠近大门口的小房间里,辗转反侧。西北风呼啦啦的晃动窗户,陈旧的玻璃发出“咯噔咯噔”的声响,王妈翻了个身,床板吱吱呀呀。她年纪大了,睡眠本欠佳,加上这床铺许久没用过,有股冲人的湿霉味,躺在上面,透着阴冷的凉。
王妈睁着眼睛盘算,这屋子好些年没住过人了,当时建这屋子,是为了方便李管家半夜为大少爷开门。那时大少爷读书勤奋,和几个同窗常在学堂里讨论功课到很晚,太太心疼少爷,每晚做好点心交给李管家,让李管家叮嘱夜归的大少爷吃下去。
那时的周家生机勃勃,她和李管家都是年轻单纯的,浑身充满着干劲,春日里百花齐放,夏日里蜻蜓点水,秋日里落叶缤纷,冬日里月光如雪,万物美的如诗如画。王妈陷在回忆里,耳畔传来大少爷朗朗的读书声,她那尚在襁褓中的儿子的啼哭声,百鸟清脆的歌声,微风从柳枝上拂过的沙沙声,大自然在愉悦的放声高歌,每一天都是美好的。
她抚摸自己皱纹密布的脸,这人和宅子一样,时间长了,年纪大了,便变得腐朽和枯燥,往往失去了当初的欣喜和印象。光阴流转,世事变迁,周家已不是从前的周家了,少爷离家出走,李管家也莫名的不知去向,太太幻想少爷会在深夜回家,以防没有人开门而把他挡在门外,于是吩咐她信任的王妈坚守李管家曾经的岗位。
风越来越大,哧啦哧啦的横扫屋顶,从房梁上窜下一阵寒风扑到王妈身上,王妈打了个喷嚏,下意识的往被窝里缩了缩。这时,大门上响起“咚咚咚”的敲击声,王妈竖起耳朵听,可那声音响了几下就停住了,也许是大风旋起一对狮子门环发出的响动,她迷迷糊糊的没有当回事。
过了一会,“咚咚咚”的声音又响起,王妈打了个激灵,难道是大少爷回来了,她拉起电灯,裹上棉袄,趿拉着棉鞋打开屋门,瞬时,狂风潮水般涌进屋子,撂她一个踉跄。她眯着老花眼,双手挡在脸前,艰难的踱步到大门前,心中暗道,这风怎如此的大,夏天刮台风时也没见过这么强劲。
打开大门,门外空无一人,她伸长脖子向巷子里仔细瞅了瞅,除了一片片在昏黄的路灯下翻滚的枯叶,并无行人的踪影,那平日里招摇过市的野猫野狗都冷的不知去向了。王妈自嘲的摇摇头,耳朵背了,不中用了,即使大少爷要回家,也不会挑今天晚上吧。
她欲关上门,一只手从门缝里塞进来,王妈吓了一大跳,猛的退后几步,那只手的主人扑通摔到了地上,惊的地上的尘土飞扬。王妈吓的不知所措,见那人半天不动弹,只得关上大门,拿手电筒往地上一照,长长的卷发瀑布似的披在后背上,噢,是位姑娘。
王妈推推她,“姑娘,你醒醒,你醒醒。”
趴在地上的人发出虚弱的声音,“王妈,王妈……”
王妈把耳朵贴上去,大声的问:“你说什么?我听不清楚!你叫什么名字?”
“王妈……”
“啊!”
王妈想扶她起来,无奈力气使不出,自言自语道:“哎,我去把小厮们喊醒。”
听王妈这样讲,那姑娘吃力的昂起头,拖住她的脚踝,有气无力的**着,“王妈,是我啊,我是,我是淑慧。”
“淑慧?少奶奶?”
王妈扭过头,蹲到地上拨开姑娘凌乱的发丝,涌上的澎湃的悸动令她毛骨悚然,她虽久历尘事,但面对这一张狰狞的脸,仍然感到无比的害怕。她缩回双手,十指在胸前瑟瑟发抖,那张脸便如油尽灯枯一样,垂进了地面深出。
那是怎样的一张脸啊,伤痕一道连着一道,交织成血肉模糊的网,不是打伤吗,不是送进外国人开的医院了吗,为什么没有医治,怎么会这样呢。泪水噙在王妈的眼中,虽不喜欢淑慧,但此时王妈异常的同情她,一种对自作自受之人的同情。
王妈推她道:“少奶奶,你自己能走吗?我扶你到屋里坐,你用点力气站起来,我扶着你。”
“水,王妈,喝水……”
“好,好,我现在给你拿水去。”
一大碗热水喝到肚子里,淑慧缓了几口粗气,感激的对王妈道:“谢谢你王妈。”
王妈叹气道:“有话到屋里说,快起来吧,你的身子快冻成冰块了。”
跌跌撞撞的把淑慧扶到屋子里,王妈将炉子上的炭火拨旺,又从厨房端来剩菜剩饭给她吃,淑慧顾不上形象,狼吞虎咽的撕扯着馒头,可是现在的她哪还有形象。
王妈望着她鼻子发酸,她身上穿着昨日的织锦缎夹棉旗袍,已脏的辨不清颜色,雪白的长筒棉袜上沾满污迹,被勾出数个破洞,一只高跟鞋的鞋跟断了,与另一只参差不齐的崴在脚上,蓬头垢面,面目全非,活脱脱的狼狈小丑,不过才一日的光景,却物是人非。
王妈问道:“少奶奶,这两天你去了哪里,怎么搞成了这个样子。”
“别提了,昨天我和李管家约好在西街口见面,我等的天都黑了,他也没有来,我寻思着回来找他,谁曾想西街那栽上了一片小树林,我在树林里竟然迷了路,真是晦气。”
王妈心中琢磨,你跟李管家见面,还需在外面约地方碰头,在搞什么名堂,她鄙视的瞟了瞟淑慧,这少奶奶一天到晚净干不着调的事,唉,如今她得到报应了,罢了,罢了。
“少奶奶,你还想吃点什么,我去给你做。”
淑慧就着热水胡乱填饱了肚子,打着嗝应道:“不必了王妈,我马上要去找李管家,等拿到属于我的钱,我就离开周家。”
“李管家,他,你有钱放在李管家那边?”
“嗯,我给了他一大笔钱,让他帮我去投资证券交易,反正现在我在周家待不下去了,我打算拿回我的钱,带着银杏出国去。”
愁云惨淡万里凝(1)
淑慧望向王妈,见王妈惊恐的盯着她的脸部,她回避似的把头偏到一边,不在乎的道:“你被我的相貌吓住了吧,没有关系,几道伤痕而已,等结疤脱皮了,我刘淑慧又是光彩照人的大美人。对了,王妈,银杏现在由谁照顾?”
“银杏小姐,她被太太送走了。”
“啊?”淑慧叫着一蹦三尺高,“你骗我,这么快!她把银杏送到哪里了?”
“少奶奶,我不知道。”
淑慧一遍遍呢喃着,“不,不,不”,身体像酥松的棉花瘫到桌子上,又从桌子上滑到地上,泪珠子从长睫毛下滚落出,她的桀骜不驯,张扬跋扈在这一刻荡然无存,她像所有失去亲骨肉的母亲一般,哭的嘶声力竭。
“少奶奶,你想开点,那银杏小姐不是周家的后代,周家自然留不得她的,你赖不着太太。你还年轻,你的娘家家境富足,你回娘家养好伤,日后再找个人家嫁了,再生一个孩子就是了。”
王妈的安慰显得轻飘飘的,毕竟她觉得把银杏送给旁人收养狠是狠了点,但情有可原。她看到淑慧哭的伤心欲绝,不忍把李管家不见人影的事说出来,可王妈转念一想,不让淑慧知道实情,淑慧下次再来周家时,也许碰上的就是太太,就是老爷,他们定会要人打断她的腿的。
王妈是善良的,索性心一横,直说道:“至于李管家……”
淑慧的哭声小了些,她捂着脸颊听王妈细说。
“李管家昨天把你送到医院后,再也没回来过,我们到他的房里看了,值钱的东西全部带走了,听太太房里的老婆子说,前段时间清点黄掌柜的店铺,也就是辰文待过的那家铺子,发现辰文在的时候,断断续续的从铺子里提了不少的钱,黄掌柜把这事捅到老爷这,老爷是念及旧情的人,并没怪罪李管家,我们发现李管家走了,还以为他是自己感到不好意思了,听你这么一说,原来他是把你的钱卷跑了啊。”
淑慧停住了哭泣,甚觉好笑道:“李管家会骗我的钱?就算全世界都把我欺骗了,李管家也不会骗我,我待他多好啊,赏赐他的金银玉器,够他花一辈子的了,他要那么多钱干什么,他儿子丢下他不管,带着别的女人私奔了,他一个无儿无女的老人,他要钱干什么用呀,打死我也不相信李管家会为了钱而跑路的。”
王妈哭笑不得,淑慧还是这个一意孤行的样子。
“世人都说,人为财死鸟为食亡,不管你相不相信,我今天还喊你一声少奶奶,我是一个半截身子入土的人了,说瞎话为何呢,少奶奶,你有学问,有品味,从不屑与我们下人苟同,但你说的证券,还有什么期货,我倒是常常听到。太太从外面打牌回来,爱跟我们讲她听说的新鲜事物,这证券交易我知道的应该不比李管家少,他还老是请教我太太说的‘股息’、‘红利’、‘多头’、‘空头’这些词的意思,你说他懂不懂证券交易啊少奶奶。”
淑慧哽住了喉,“照你一说,他也只是道听途说,他根本没有投资证券交易,原来……”
“李管家每月的月钱有几个啊,他哪有资本去投资证券,证券是什么,是有钱的,当官的人才敢碰的东西,我们这些做佣人的,压根跟这些赚钱的渠道沾不上关系。我明白的道理,李管家不也清清楚楚的,少奶奶,你是聪明一世糊涂一时啊。”
泪水挂在淑慧的嘴角处,忽然她又笑了,眼珠子鼓的几乎要蹦出来,咬牙切齿道:“哈哈,哈哈,你们每一个人轮番欺负我,好,好!让你们暂且过几天好日子,你们等着,等着我刘淑慧衣锦还乡,回头把你们一个不留的收拾了!”
她从地上爬起来,那一身如同拖把似的衣裳随着主人的移动而回到半空中。淑慧朝王妈鞠了一躬,打开屋子的门往外走。
凛冽的风依旧呼啦啦,呼啦啦的翻腾,王妈忙问:“少奶奶,外头多冷啊,你在这屋里对付一宿,明天再走吧。”
“不了,王妈,我要赶夜路,我会在一个崭新的城市见到明天早上的太阳,我一点都不难受,我自由了,我自由了!”
淑慧笑个不停,王妈又生气又无奈又同情她,继续问道:“你好歹告诉我你要去哪里,我明天去通告你父母一声,他们也好去看你啊。”
“别指望了,我没了,他们照样有儿有女,不多说了,王妈,再见!”
淑慧头也不回的冲进狂风里,王妈一跺脚,指尖碰到袖子里笼着的钱袋,追上去把钱塞到淑慧怀里,然后目视那个细长的背影消失在巷子的深处。
今日一别,这辈子恐怕再难相见了。
说话声惊醒了丫鬟房里的两个丫头,她俩裹着棉袄,站在房门口尖声尖气的问:“王妈,是谁呀,是大少爷回来了吗?”
王妈收回目光,“砰”的关上大门,回应道:“不是大少爷,是路过要饭的一个乞丐,冻得不成人形了,我施舍了他几个馒头,打发他走了,都别看了,回去睡觉吧,明早还要早起干活呢。”
吱吱呀呀的关门声,屋里的灯陆续关掉了,周家又陷入无边的黑暗中。有人做梦梦到快要过年了,打了个寒颤,掐指一算,可不是快要过年了吗。
转眼是1948年的春天,今天天气特别的好,蓝天白云,花草树木抽枝发芽,是踏青访友的好时节,巷子里的孩子们脱掉沉重的冬衣,跑着闹着,叮铃铃的笑声洒满一地。
墨茹坐在院子中央晒太阳,她的腿疾托太阳公公的福,总算开始见好,不用佣人扶着,也可以自行的走些路。王妈坐在小板凳上边同她聊天,边给她搓热关节,从膝盖到脚踝来回的捏拿,这是治疗老寒腿的土方法,据说发发热,通通经脉,这一冬的寒气就会散了去。
阳光打在墨茹的眼睛上,直刺的她困意袭来,她打了个哈欠,说道:“好了,你坐着歇会吧,捏了有个把小时了,你的胳膊不酸么。”
王妈笑道:“不酸,你觉着舒服,我再给你捏一会。”
“你呀,你得看好你自个的身子,家里大小事情都压在你一人头上,你以为你还是二三十岁的小妇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