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马王堆一号墓一共一千多件文物,要完全清除出来不是一时半会儿能完成的。
没过多久,他们就在墓里发现了辛追夫人的小印,正式确认了这位墓主的身份。
至此,当初第一次见面时,苏进跟张万生打的那个赌终于尘埃落定,以苏进获胜而告终。
张万生拿着那枚沾满了泥土的小印,表情有些古怪:“啧,我输了。你想要什么你说。”
苏进竟然认真地想了一想,这才摇了摇头,笑着说:“天工印您都已经交给我了,您还有什么可以输给我的?”
“哟小子瞧不起人啊!”张万生斜着眼睛叫了起来。不过他仔细想了想,发现自己真的没什么东西是这小子看得上的。天工印之外,他一身文物修复的本事人人都想学,这小子跟他走的不同的路子,现在看起来也并不比他弱。
他冥思苦想了一会儿,终于一拍巴掌道,“不行,太瞧不起人了,我非得给你点东西不可!你给我等着,回头再说!”
苏进笑了,说:“好啊,那就我等着了。”
下午两点刚过,一行人就来到了马王堆一号墓现场。
这些人说是一行,其实也只有四人。
四人中最中心的是一个老人,一个看上去**十岁的老太太。她的头发全部变成了银白色,脸上老人斑深重,手上也全部都是深褐色的重斑。然而她穿着一身蓝布旗袍,花布鞋,走得却非常稳,并不需要旁人搀扶。
她的身边有一个五十多岁的男子,看待她的目光格外恭敬,旁边陪同着的是两个中年人,四十岁左右,一身政府工作人员的干练。
苏进的目光落在那个老太太身上,老太太也正好抬起眼睛与他对视。
她的年纪实在太大,眼睛也已经有些混浊,然而偶尔闪过的目光仍然锐利明亮。
她盯着苏进看了一会儿,突然笑了起来:“你就是苏进?”
苏进坦然道:“我是。老太太您好,请这边走。”
他非常自然地走到老太太身边,伸手扶住了她的手肘。他的动作礼貌而有分寸,并不像是因为她的年老而搀扶,只是对女性长辈最基本的尊敬而已。
老太太笑了起来,跟着他一起往里走,一边走一边还在继续打量着他。
“就是你在惊龙会上连夺了五个长老的段,把他们全部都从长老的位置上赶下去了?”老太太突然问。
“您一直在海外,也听说过惊龙会?”苏进问。
“怎么可能不知道。华夏文物修复界,毕竟也是我们正古十族的分支……”老太太感慨地说。
分支?苏进听到这个词,微一扬眉。
之前张万生就说过,“正古”十族的“正”字,代表的是正统,代表是他们对自己的定位。现在看起来果然是真的。
不过对方只是过来旁观一下马王堆的事情,又是年长的前辈,苏进无意跟她多说,把话题扯了回去:“我跟文物协会只是略有一些小争执而已,算不上什么。”
“小争执?文物修复应以何为基础,应以何为手段,苏小后生, 这可不是什么小争执啊!”
“哦?老太太您如何看待?”
“文物兼收并蓄,手段日新月益。故步自封保守自恃,就只有一个死字。苏小后生,你做得对,做得好!”老太太语声铿锵,斩钉截铁。
苏进微一讶然,笑了起来。他说:“谢谢老太太夸赞。”
苏进是到基地门口迎接的,这么一会儿,两人已经走到了工棚前面。
老太太抬头看了一眼工棚,抬步往里走。
这时,正好一个人要走出来,两人一进一出,险些撞上,还好苏进就在旁边,伸手微微一拦,这才让老太太没被撞倒。
老太太看清面前来人,脸色一沉,斥道:“冒冒失失,漆萍,你在做什么?”
漆萍年纪也已有六七十岁,同样已经不轻了,但是这位老太太训斥她的时候,就像在训斥自己的晚辈一样。
漆萍退后一步,眉头微皱,有些不耐烦地说:“你来了啊。”
老太太更加不满,她轻轻一拍苏进的胳膊,说:“是的,我来了。人家小苏都知道去门口接我,你怎么现在才出来?”
“万事文物为先,人为后。这是你教我的,我只是照着你说的办而已。”漆萍说。
“师姐,这样对师父说话不太好吧。”那个老徒弟一直在旁边装摆件,这时终于轻咳了一声,开口说道。
“我说的是事实,倒是你们,在这边工作最繁忙的时候要求过来,是不是在找事?”漆萍斜了他们一眼,一拉苏进说,“别理他们了,你快进来,除衣过程中出了点问题,你来看看!”
除衣,苏进一听这两个字,立刻点头。他向老太太师徒俩说了声抱歉,跟着漆萍一起重新走回了工棚里。
刚刚走开几步,漆萍就压低声音对他说:“我娘那个人有些不太通人情,你不要理她。”
她娘?苏进有些讶异,转头看她。
“哦,你还不知道?是的,她是我娘,这次正古十族回国了几个人,她是其中之一。老人家年纪大了有点固执,你不要理他。”漆萍又重复了一次,苏进却留意到了她的另一句话。
回国了几个人,只是其中之一?
他又想起了张万生之前说的话。他们在外多年,这个时候回来是做什么?真的只是访古问宗,还是想做些别的什么?
再结合漆萍之前说的关于他们所做的一些事情,以及刚刚被揭露冰山一角的跨国文物盗卖集团……
苏进脑海中闪过一些念头,不过他没有多说什么,很快就把注意力完全集中到了眼前的工作上。
他到了工棚的一侧,这里正摆着那个水晶棺木,几个文物修复师围在旁边正在工作。
棺木中摆着的是辛追夫人的尸体,但现在它并没有完全密封,而是在由修复师们一层层除去身上的衣服,这也就是漆萍所说的“除衣”。
辛追夫人的身体上穿着层层叠叠厚重的衣物,足有十好几层。它跟尸体的材质不同,保存方式也不同。不趁现在赶紧分离,到时候粘连在一起就会比较难办。
现在马王堆基地聚集着好几位九段,还有苏进现场主持,实力非常雄厚。所以他们决定在现场把衣服和尸体分离之后,再运往博物馆进行进一步处理。
现在,张万生以及其他几名九段都围在这里,他们一见苏进过来,就说:“你快过来看看,已经基本上要除外了,这最后一层……”
苏进听见“最后一层”四个字,心里立刻掠过一个词。
“素纱蝉衣”!
0644 素纱襌衣
“应似天台山上明月前,四十五尺瀑布泉,中有文章又奇绝,地铺白烟花簇霜。”
这是唐代诗人白居易在《缭绫》这首诗中写到的。
它描写的就是缭绫这种丝织品,如烟如雾,如霜如雪。
素纱禅衣,其实正确的写法应该是素纱禪衣,禪字发“单”的音,是单衣的意思。
这件禪衣,完美再现了白居易诗里的夸奖,真的有如轻烟薄雾,比真正的蝉翼还要薄。
马王堆素纱禪衣,总用料2。6平方米,两件禪衣一件48克,一件49克,连一两也不到,真可说是“举若无物”。
它是世界上最轻的素纱禪衣和最早的印花织物。它被发现之后,当时的专家曾经试图进行复制。然而第一件被复制出来的禪衣足有80克,比出土的这两件重得太多了。
后来专家们历时13年反复研究,培养蚕种,最后终于复制出了49。5克的纱衣……比当年出土的还重了0。5克。
由此可见,在那个时代,丝织品的水平已经达到了多么高超的地步。
素纱禪衣是马王堆汉墓最著名的发现之一,在上个世界,苏进就已经久闻大名,并且曾经去瞻仰过其中的一件。
是的,它被发现时上衣和下裳一共两件,但到苏进有机会去参观的时候,已经只剩下一件了。
这是文物史上极为令人痛心的一件事情。
在上个世界,马王堆被开掘11年后,也就是1983年,湖南省博物馆被盗。
当时是一个雨夜之后,博物馆工作人员第二天上班,结果发现6个展柜被砸得稀巴烂,里面的30多件文物被盗,其中就包括这两件素纱禪衣。
那时候改革开放刚刚开始,文物走私、文物盗窃的事情还没有正式进入人们的视野,博物馆对此的防范意识比较轻,根本没想到会发生这样的事情。
但当时马王堆很有名气,这件事发生之后各方面迅速开始追查。公安部成立专案组,限时破案,每个人压力都非常大。
四十多天后,先是在烈士公园与省博物馆交界的墙角里发现了一包文物,又过了几天,一个写着“湖南省博物馆收”的无人认领的包裹被发现,里面也有一些文物,其中就包括这件素纱禪衣。
然而最令人遗憾的是,当时小偷懵然无知,用素纱襌衣包裹青铜器用来运输,导致两件襌衣中48克的那一件完全破坏,49克的那一件也被破坏得极其严重,最后经过修复师的紧急抢修才救回来。
然而也正是因为如此,后来放在外面展出的,基本上都是素纱襌衣的仿制品,而并非真品了。
这件事情在当时轰动一时,后来小偷终于被发现,是一个姓许,名叫许反帝的青年。然后在他的家里又发现了一批失窃文物。
然而,同样令人痛心的事情发生了。
许反帝的母亲之前知道了儿子所做的事情,为了掩盖儿子的罪证,她把其中一些文物悄悄地寄送了回去,却又焚毁了一批文物,把另一批文物扔进公厕的粪坑里销毁。最后无论是被焚毁的还是被销毁的那批文物,都永远地失去了,再也找不回来了。
当年,苏进从报道上知道这件事情的时候,简直痛心疾首。
至今利用现在最先进的科技也无法复制的珍品,竟然以这种形式被摧毁,简直是命运开出的最大玩笑。
如今,在这个全新的世界,他再次看见了这两件素纱襌衣,心情之复杂难言,简直令人难以言表。
现在,这两件素纱襌衣仍然包裹在辛追的遗体上,当作内衣穿着。
透过淡黄色的纱衣,可以看见她青白色的肌肤。
这情景看上去其实是有些可怕的,但就像刚才一样,周围没一个人会有异样的感觉。几乎所有人都围在它的身边,眼神惊喜赞叹,满怀爱恋,简直就像看着自己身穿情趣内衣的爱人一样。
“这个怎么处理?”齐九段抬头问苏进。他的脸上也满是惊喜,道,“当真从未见过如此轻薄的织物!”
“是的,太罕见了,这个稍不留意就会弄坏吧。”岳九段也跟着点头。
几个人一边说一边给苏进让出了位置,让他站在了离玻璃棺最近的地方,所有人的正中央。他们是自然而然这样做的,甚至都没有多想。
这不仅仅因为苏进是马王堆项目的技术总顾问,也因为他们内心对苏进的定位——苏进就应该这样站在与他们平齐,甚至更为中心的位置上!
后面又跟进来几个人,他们的目光落在几个九段的脸上,又看向苏进,似乎有些吃惊。
两个中年人中的一人侧过头,想要介绍一下九段们……不,前九段们的身份,但是老太太一伸手就拒绝了。
他们的确已经很长时间没有回国,也没有接触国内的这些人事。但是对于位于华夏最顶层的这些修复师,他们也并不是完全不知道的。
所以,这时候,他们没有说话,只是静静地站在一边,看苏进他们交谈工作。
漆萍抬头看了老太太一眼,表情有些异样,但也什么都没说。
“这禪衣应如何除下来,你说。”宋九段说。
苏进一早就已经有了准备了,这时他一点头, 说:“没问题,我来操作。”
说着,他低声往旁边吩咐了几句,叶曦二段立刻飞奔而去,取过来了一些事前准备好的工具以及设备,摆放在了旁边。
“如果不麻烦的话,能介绍一下你是怎么做的吗?”齐九段突然在旁边发问。
苏进抬头看了他一眼,齐九段笑笑,略有些不好意思的感觉,似乎也觉得这个要求有些冒昧。
苏进却是一笑,道:“求之不得。”
这四个字让几个九段同时有些动容,然而苏进已经低下了头,一边操作,一边轻声介绍了起来。
马王堆里有些什么文物他早就熟稔于心,里面是什么样的情况他也有所判断,应当采取什么样的行动更是成竹在胸。
所以,他现在工作起来很有些游刃有余的感觉。
他先把素纱襌衣进行一些检测以及表面化的处理,他现在正在做什么,为什么要这样做,这样做的优缺点,以及各种应对方法,他都毫无保留地讲了出来。
旁边的九段们一开始还有一些异样的心思,但很快就全神贯注地沉浸了进去,专心致志地一边看一边听。
而其他段位略低一点的修复师,看见九段们的表现,也都越发认真了。
是的,因为惊龙会的事情,齐岳宋三位已经不再是九段,也没有再佩戴九段徽章。但谁不知道这是怎么回事?他们的能力还在,他们的眼界也仍然还在。他们都对苏进的讲解如此认真了,态度如同学生面对师长,自己还有什么可拿架子的,还不赶紧抓紧机会多学一点!
对于九段们来说,苏进讲述的这套东西其实并不艰深复杂,但是却是另一条路子、另一套系统的东西。把苏进所主进的内容与他们自己本身所掌握的映证对照,他们突然有了很多新的想法,想要去尝试更多的东西。
而在他们身后,正古十族的老太太一边听苏进所讲,一边看九段们的眼神,也露出了若有所思的表情。
“不知怎的,我突然想起了三号墓开墓时的事情。”她突然听见不远处传来一个很小的声音,转头一看,记起自己刚进来的时候被介绍过她的身份。
马王堆的总负责人舒倩,华夏文安组的组长。
舒倩正在跟身边另一个人小声感慨,“那时顾问是尚六段,苏进想做什么事情还要先跟他干一场。现在呢……”
老太太环首四望,发现近处远处,无数人围在苏进身边,无数双目光正在看着他。无论文安组的领导以及下属成员,无论素来骄傲的文物修复师,无论施工队经验丰富的老工人,无论前来观礼的宾客,看着苏进的目光都是极为近似的。
那些眼睛里载满的是心悦诚服,脸上写满的是全神贯注。
这样一个年轻人,听说还不到二十岁,凭自己的本事就做到了这一切……
她重新看着苏进,看着他的侧脸,看着他娴熟而稳定,仿佛千锤百炼一般的动作,陷入了沉思。
良久之后,她突然被一个声音惊醒。
“好了!”
老太太抬起头来,发现苏进正在接过旁边一个年轻修复师递过来的毛巾擦手。他非常平静地向着旁边点点头,道:“幸不辱命。”
那件轻薄至极,稍微用力就会被破坏的素纱襌衣,现在已经被完全与辛追的尸体分离开来,飘荡在一边的溶液中。
“襌衣非常完整,再经过少许修复与加固之后,就可以脱水保存了。”
苏进随口说着接下来的一些保存事项,旁边好几个人拿出了小本正在记着他说的话。
老太太盯着透明容器中如烟如雾,薄得不可思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