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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栓子啊,别撅了,快走吧,让你爷爷消消气。”中年妇女见花染拦着花建国,赶紧把大儿子拉走。
花建国身子骨没有过去硬朗,又不敢强扯花染这个女孩子,弄到最后只狠狠地把烟灰缸砸到了地上。花染进门不到五分钟就发生了这种闹剧,他只觉得老脸都没地方搁了。
“染丫头啊,栓子的话你别放心上。唉,晚上还是住你妹妹的房间,你早点去休息吧。”花建国和大儿子一起住,两个孙子一个孙女。孙女如今在镇里读书,花染如果回来一般会和她一起睡。
“嗯,我知道的。”花染勉强笑了一笑,强忍住眼泪,坚持着把带来的东西一一送到每个人手上。
“小染,你不要在意大哥的话,他最近在研究种菌子,成果不大好,心里有点烦。”
“我知道的二哥。”
花染知道栓子为什么会这样,所以也无法对他产生怨恨。当初十六万的借款,零零散散的部分都是村长家帮她还了,加起来一共有七万左右。虽然是村长,可花建国家也并不富裕,这几乎是他们全家这十几年的全部存款。
栓子年轻的时候也出外打过工,被骗去工地做了两年,断了两根手指不但没拿到赔款,甚至连工钱都没有拿到,最后又回了村里。
村子里的年轻人大多向往外面的生活,所以很多人都像花染一样去外面打工。近几年虽然因为政府扶植高山村落建设,吸引回了一些人,但村中年轻劳动力依旧处于尴尬的境地。
年轻人少,年轻的女孩子更少,留下的男青年结婚成了大问题。出外打工的女孩子大多希望嫁在外面,出外打工的男孩大多却还是只能回来娶亲。像花染这种长得漂亮又踏实的女孩子,要不是身上背了那么多债,早就成为了众人追捧的对象。
花染明白,栓子对自己态度的改变其实并非单纯因为钱,甚至不是因为自己拒绝了他的追求。错就错在她不应该去做那种工作,还被栓子知道。她曾经天真地以为自己是靠双手吃饭,后来才知道栓子说得并没有错。
花染整理着床铺,山里浓重的湿气让棉被似乎也没有那么松软——她已经开始怀念药店的小房间和白书一明快的笑容了。
“染丫头,睡下了吗?大伯想和你谈谈。”
花染愣了一愣,然后一边应着一边开门,“还没呢,大伯有什么事?”
中年男人表情严肃地站在门外,见花染开了门之后没有立即开口,两人相对无言地站了好一会儿。
“大伯,你有什么事就说吧。”花染之前看到大伯的态度,心中差不多有了预感。谁都不是富裕的人,那么多钱借在人家手中又怎么可能安心呢?
中年男人叹了一口气,几次张嘴都没吐出话来,最后还是花染问道:“是因为钱的事吗?”
“染丫头,我知道你很困难,可你大哥栓子他最近在种菌子,这个很花钱。”
说到钱上,花染是怎样都底气不足的。她现在哪里拿得出那么多钱来,又哪里许得下口?
中年男人见她低头沉默着,又道:“而且你村长爷爷身体也越来越差,西药有多贵你也知道,因为缺钱他都不肯去医院。”
花染猛然抬起头来,通红着眼眶问道:“村长爷爷怎么了?他,他的病是不是很严重?”
“唉,他最近有一次晕倒,送医院去说是心脏有毛病,最好做个心脏搭桥。”
若说花染还有什么在乎的人,那花建国一定要算一个,无论如何她都不愿意看到这个老人因为自己有个三长两短。
“我知道了,大伯,我会想办法的。”
中年男子脸上有几分尴尬,也有几分难堪,“染丫头啊,对不起,大伯没办法帮你什么明明你爹”
“不要这样说大伯,你们已经帮了我很多,真的谢谢你们。我会想办法的,给我一个月的时间”花染许下诺言,心中已经乱成一团。正在这时,一道中气十足的声音打断了她的话。
“你在这里做什么?儿子反了你也跟着反了是不是?”
中年男人看到自己的父亲,脸色一时变得更差。
花建国愤怒地推开了自己的儿子,厉声道:“你儿子说得出口,你也有脸说得出口?你的命是谁救的?花染她爸是为谁死的?她爷爷救过你爹的命,她全家都是我们家的救命恩人,你的良心是被狗吃了吗?”
“爸”中年男子被当面揭了伤疤,顿时狼狈不已。
“别叫我爸,我没你这个儿子!”
“村长爷爷,你别生气,”花染最不想看到的就是别人因自己吵起来,“大伯不是来问我要钱的,他、他是来替大哥道歉的。”
“染丫头,你别帮他说谎。”在花染来之前几个人就在和他说过这件事,花建国知道自己儿子和孙子是什么想法。
“是真的,是真的爷爷,大伯真的是来道歉的。”花染见他又要动气,联想到大伯刚才说的心脏问题,一时紧张不已,拉着他的手臂道:“爷爷你别生气,真的不是你想的那样。”
她一边说一边向中年男人使眼神,对方似乎这时才回过神来,赶紧道:“是这样的,爸,我刚训了栓子一顿,这来给染丫头道歉呢。”
第二十一章()
七万块,她要在一个月之内去哪里弄这七万块钱呢?就算白姨对她再好,也不过认识几个月,愿意借七万块钱给她吗?如果借不到,自己又该怎么办呢?
难道,真的只有那一个办法了吗?
花染一夜无眠,第二天早早告别了村长一家。她先去看了爷爷和父亲,然后转去花婆婆家。
花家村虽然都姓花,但是能被称为花婆婆的只有她。因为花婆婆是村里年纪最大的绣娘,绣艺高超,其中又属各种艳丽的花朵绣得最好,最栩栩如生,所以村民遇到她都会叫上一句花婆婆。
随着政府对高山村落的重视,像花婆婆这种有手艺的老人也被重点照顾起来。老人家晚年生活虽然还过得去,但岁月在她身上已经刻下了不可忽视的印记。
花婆婆几年之前记性就时好时坏,只有刺绣仿佛本能似的,一直没有放下。当初花婆婆把自己绣了最久的一幅绣图捐给政府,拿了五万块钱奖金给花染的时候,是她哭得最惨的一次。
花婆婆独居在村子的边缘,靠近一条从山上流下的溪水旁边。老人九十岁高龄,只剩一个女儿还在世,已经被孙子接到镇里生活。孙子曾孙对她不能算差,时常给她寄钱寄东西,还付钱给邻居让帮忙照顾她。
只是毕竟工作繁忙,一年指不定能来看她几次。花婆婆自己也不愿意麻烦子孙,更不愿意麻烦别人。
花染远远就看到花婆婆穿着厚实的衣服,戴着黑色的圆顶老人帽坐在院子门口,一边晒太阳一边摸索着绷架上的绣品。
“婆婆,花婆婆。”
花婆婆的眼神已经不大好了,耳朵更是聋得很,直到花染走到她身边的时候她才听到声音。
“啊?是谁啊?”
花染在她身边蹲下,大声道:“是我啊婆婆,我是小染。”
“啊,是萧丫头啊?”花婆婆眯着眼睛打量花染的脸,浑浊的瞳仁中似乎有温暖的光,“让婆婆看看,萧丫头你走好久了,婆婆都要不认识你了。”
花家村的原住民都姓花,外来户十分少,这些年也只有几个而已。花染知道她认错人了,道:“婆婆,我不是萧丫头,我是染丫头,我是小染啊。”
“小染啊啊,小染。”花婆婆伸手摸了摸花染的脸,埋怨道:“萧丫头啊,你怎么那么狠心,你走以后染丫头太苦了。就算当初再怎么不愿意嫁到村里,可染丫头她爸爸人还是好的,是他救了你啊。”
花婆婆记性不好,口齿却很清楚。
花染听着听着就明白花婆婆是把自己和母亲弄混了,心中既有些难过,又对她的话有一些震惊。两年前婆婆的记性还没差到这种地步,不一会儿就能认出她来的。
“花婆婆”老人干瘦粗糙的手抚摸着她的脸颊,让她觉得生疼,一直疼到了心里,“你、你还好吗?身体还好吗?有人照顾你吗?”
花婆婆笑着点点头,“好啊,都好啊。老姐妹时常过来串门,和我讲话。”
能被花婆婆称为老姐妹的人,已经大多不在世了。
花染见她精神气明显不如前两年,心中不知为何有种不大好的预感。她晃了晃脑袋把这种不吉利的念头驱散,转而看向绷架上的绣品道:“婆婆,这是你新绣的图案吗?”
花婆婆重重地叹了口气,“不是咯,婆婆看不见啦。萧丫头你当初就爱跟着婆婆学刺绣,现在肯定很厉害了吧?唉,你家染丫头绣得也好啊。”
花染没有再去纠正花婆婆,只是陪着她聊天。老人说了会儿话,渐渐就乏了,花染见她睡着,给她盖了一条毯子之后才离开。
回到镇上以后,花染还去拜访了一位五金店的老板。她爷爷曾经治好了这位老板的顽疾,因着这点缘分,在花爷爷病重的时候老板借了她剩下的四万。虽然利息有些高,但在没有其他人愿意帮助她,并且是在她很有可能还不出钱的情况下借给她,已经足够叫花染感激了。
办完这些事,花染终于踏上了回h市的旅途。
能拿到高中毕业证原本是很叫人高兴的一件事,可花染回来时却心情沉重。钱的事,村长家的事,花婆婆的事,还有多年不曾听人说过的,关于母亲的事,全都压在了她的心口上。
而且,这种忧虑在越接近温馨大药房的时候,越叫她焦虑。她原本下的先试着向白文雪借钱的决心,开始猛烈地动摇了起来。
已经被如此关照,自己真的能再这样得寸进尺吗?白姨会怎么看待自己呢?会不会觉得自己是在骗她?
花染十分珍惜与白文雪和白书的关系,所以也更加在乎她们对自己的看法。如果只是借不到钱还没关系,可如果让她们以为自己心怀不轨,既而无法继续在药店工作,这是她无论如何都不想看到的。
花染忧心忡忡地下了公交,距离药店不过几百米,脚下却像灌了铅似的只能缓慢移动。天色已经逐渐暗了下来,她怀抱着沉重的心情慢慢往回走。
正当这时,有个身影蹦蹦跳跳地从药店里冒了出来。
花染看到白书一利索地开起了药店门前的广告灯,然后像是寻找着什么似的站在门口张望。她的心快速地跳了一下,而后远远地对上了那个孩子的眼睛。
“染姐姐!”白书一的声音带着惊喜与激动,一边冲她挥手一边已经朝着她跑来,“染姐姐,你终于回来啦。”
少女清隽的面容上是不知人间愁苦的温暖笑容,仿佛是能够融化寒冬冰雪的阳光,一下照得花染心口发热,眼眶发酸。
“小白”
白书一牵起她的手,笑眯眯地道:“怎么啦染姐姐?看到我那么感动吗?嘿嘿嘿,我们回家吧,正好吃晚餐呢。”
心口的阴霾仿佛一下子被驱散,各种无解的困难似乎也不那么叫人心生怯意。白书一纤细有力的手握着她的,像是正在把她从荆棘的道路上牵引回温暖的阳光下。
“嗯。”
白书一似乎有满腔的话要说,拉着她喋喋不休,花染则默默地跟在她身边,轻轻地回应她。在踏进药店的一瞬间,她仿佛进入了另一个世界。
“小染回来啦?”白文雪正在摆菜,看到女儿牵着花染回来,笑道,“一一今天都不知道在门口张望了几回呢,总算是把你盼回来了,还没吃晚饭吧?快来一起吃。”
这就是被人等待和迎接的滋味吗?她好像很久没有品尝过了。
白书一见花染一副风尘仆仆的模样,主动拿了她的背包放好,又催她去洗手。
等花染进了洗手间后,白书一才有些忧愁地对白文雪道:“妈妈,我觉得染姐姐有点怪怪的是不是回去发生了什么事啊?”
她生性敏感,白文雪也是直觉敏锐。
“好像是啊,不知道发生了什么。”
“感觉是受委屈了,别是被人欺负了吧?”白书一一想到这种可能就义愤填膺了起来,声音也不自觉地大了一些。
白文雪之前不太多过问花染的事,这段时间相处下来却已经把她当成了自家人。
“我待会儿问问小染,别是有什么难处不好意思说。”
白书一自然赞成不已,“对对对,妈妈你问问她。”
白文雪见她激动的样子,笑道:“我有分寸的,你就别瞎掺和了,免得她在你面前不好意思讲。”
“我知道啦妈妈。”
花染之前因惶恐而冰冷的心终于稍稍暖了起来,只是吃饭的时候仍是免不了心事重重。一夜未睡加上旅途的疲惫让她看起来异常憔悴,白文雪和白书一看在眼中却默契地没有去提,吃完晚餐后让她先回房间休息。
如果是平时的花染一定会拒绝这个提议,并且执意要立即投入到工作之中。但她今天确实神思恍惚,顺从地回了房间,连背包都忘了拿。
“妈妈,肯定有事。”白书一笃定地道。
白文雪点点头,“我去问问她,一一你看好店。”
“好咧,妈妈你去吧。”
花染当初应承下大伯的话第一个想法是向白文雪预支工资,签一份五年十年甚至更久的合同都没关系,借的钱慢慢从她的工资里扣。可仔细想想之后,她又觉得这样太不要脸了。
哪有工作没多久的员工向老板预支十年工钱的事?就算自己肯卖身,人家需要自己做那么久吗?因为她们对自己好,所以就第一时间想到向她们借钱吗?
花染最明白和人借钱的难堪,原本关系还不错的乡里乡亲因为这种事疏远的不在少数。她既对自己的处境悲哀,又对想要依靠白家的自己感到厌恶。
太厚颜无耻了。
话到了嘴边,她怎么也无法说出口。
可不这样做,自己又有什么办法呢?好不容易从泥沼中挣脱出来,难道又再次回去吗?
如果真的那样做,自己就再也没有面目见白书一、白文雪和村长爷爷他们了吧?
死后爷爷和爸爸也一定不会愿意再见自己。
花染在房中呆坐,心中挣扎无比,就在这时,白文雪的声音合着敲门声一起传了进来。
第二十二章()
花染听是白文雪的声音,着急慌忙地跑去开了门。
“白姨,不好意思,还让您送上来。”
白文雪没有把包递给她,问道:“你现在忙吗?白姨进去坐坐怎么样?”
“啊,您进来吧。”花染这才反应过来让白文雪站在门口着实不好,把她让进门来。
自从把这里分给花染住,白文雪就再也没进来过,这时候一边打量一边点头道:“可比我家一一会收拾多了。”
人是请进来了,可花染不知道白文雪有什么打算,见她在沙发上坐下,颇有些手足无措地站着。
“怎么啦小染?不要站着,坐过来,白姨有话和你说。”白文雪拍拍身边的沙发,笑道,“怎么回了趟家,感觉生疏了?”
花染思绪混乱,一边依言在白文雪身边坐下一边嗫嚅道:“怎么会”
白文雪见她笑容勉强,面容苍白憔悴,双眼通红还带着黑眼圈,心中忍不住长长叹了一口气。
“白姨找你谈话是原本就打算好了的,想等你拿到高中毕业证再说一说接下来的打算。不过现在,白姨觉得有其他事需要先谈一谈。”
白文雪一句话说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