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母子俩几天不见,裴琰表情里也像换了个人,跟以前是不太一样了。
裴琰说:“我觉得,假若当时在场上打拳的是我啸哥,是庄啸那样的人,他就绝对不会把人一脚给废了。庄啸也打过擂台赛,他功夫比我高得多我给他提鞋都不配,他这么多年也没踢废了谁,他就不会那样办事……归根到底是我自己的问题,我知道错了。”
喊着仁义为本侠义为怀的口号时,不会想到这样打脸的事。有些过失只能事后自责弥补,无法挽回遗憾。
好在他们工作室和公司没有从他大舅那里拉钱,脱离了嘉煌那个圈子,双方没有生意、金钱的来往,两不相欠。
小猴子低头认错说“我知道错了”的时候,徐绮裳心疼得掉泪了。
这顽固的、要强的、最在乎面子的宝贝,什么时候跟谁认过错啊?
徐绮裳用手帕擦了擦鼻尖,整理好裙子,吵完架腰杆还是板儿直的:“琰琰,我就是觉着,我们也很对不住阿啸他们家,很对不住他父亲……改天,改天我们去登门道个歉,请他父亲一起吃饭赔罪吧。至于钱的问题,我们能赔多少就赔多少,徐绮跃那个混蛋王八蛋跑了,以后就当不认识这人,他不赔我们赔吧。”
裴琰自己叹了口气。
“咱家不是都已经赔了么,”他说,“我都把我自己赔给啸哥了。”
“你值钱啊?”徐绮裳迅速白了他一眼,这便宜话说的。
“我不值钱,但我赔得也是真心诚意么。”裴琰皱个眉头,小声嘟囔。
……
首都剧院正门前,魔幻大片的首映典礼开场了。
八方媒体云集,粉丝山呼海啸。
这部片子在内部试映期间被业界影评家批了个体无完肤,人物塑造苍白无力,情节漏洞千疮百孔,特效只顾烧钱毫不感动观众,群演抢戏如同在体育场里跳大型团体『操』。但这毕竟是一部群星荟萃的贺岁大片,宣传方把杰森·班纳这个好莱坞大牌都请来了,声势浩大,赚足了眼球。这类影片总会有它的受众群体,观众们过年闲暇时嚼着爆米花不用动脑子就把两个半小时坐下来了。
记者们在栏杆外伸长胳膊递过话筒,助阵的十八线小明星在红毯上莺歌燕舞,迟迟不撤。
红毯压轴的就是庄啸和杰森两位主演。两位硬汉从喧嚣的尽头走过来,都穿一身很酷的黑『色』西装,还故意戴了墨镜,不苟言笑地从镜头前走过,惹得许多人尖叫。
随后,演员进入剧场内部,在舞台上跟记者和影『迷』互动。
裴琰那天就一直躲在舞台的布景板侧面,角落里,偷偷地看人,看他啸哥。
这部电影里没他,今天的舞台也不该有他,正值风口浪尖之上,他就别出来现眼了。
他一出来,既给庄啸找麻烦,又是给章总添堵。庄啸当街拦狗仔车队那事,已经遭人闲言冷语。不少人挤对庄啸,嘲讽他俩的关系;说庄啸确实不孝,明明和嘉煌两代掌门人都有仇怨,还跟裴琰混在一起暧昧不清,专门就是要气死自己亲爹啊。
舞台上的庄啸还是那么帅。
笑起来有个酒窝,但气场强大,特别能“压台”,压得住场子。
凭《龙战天关》大爆以及年底各大电影节积攒的人气,庄啸家的粉丝在现场声势爆棚,甚至盖过身价更高的杰森·班纳。
杰森大佬语言不通,现学了两句“你好”和“我爱你”其他的就全不会说了。
庄啸就临时客串翻译,还时跟那老小子逗乐。一个怯怯的男生在舞台边上问杰森能不能在恤衫上签个名,杰森转头问庄啸说什么呐,庄啸用英文给他翻译,“孩子说他是李小龙亲戚会双截棍想跟你当场较量一番你肯定打不过他”,杰森吓得夸张地双手抱头往后跳开几个大步,全场哄笑……
两位主角离场,『插』科打诨的配角上台唱跳。那俩人是去换装,很快就再次登台,就是以电影里中世纪武士的孔武形象现身了。
现场沸腾,这才是今天的看点。
庄啸戴了长假发,黑『色』发辫垂肩,以油彩涂面,『裸』了上身出镜。这一年热恋之中心情相当不错,掉的膘全都长回来了,浑身喷出的就是荷尔蒙气息。
舞台也做了布景,就是让两位大佬在台上秀几下子人类英雄的绝技,重现影片中经典场面。台上搭了奇高的布景架子,平地也放置了海绵垫,这是要玩儿空中飞人了?
大屏幕中呈现大峡谷中红『色』岩石绿『色』雪松的美景,非常壮观。
裴琰躲在幕布后面,使劲地看,宣传方是要让主演现场重现影片里的特技,飞身腾空跳入峡谷,在空中拈弓搭箭,如后羿『射』日般勇武,中途再来几个旋儿,最后落上垫子。
相当高难度,但对庄啸来讲是一碟小菜。
只是,裴琰往上瞧着那高度,以内行人经验,有点担心临时装置的安全问题。
他往前跨了两步,顿住,又默默退了回来,影子掩在舞台一侧……
他咬着嘴唇,突然很难过,进退两难,不知所措。假若是在往常,他早就上去了。
特技组正在给庄啸穿威亚衣,鼓捣安全绳。以前在剧组里,只要他裴琰在,这活儿都由他来做,别人他信不过。他一定会为庄啸固定绳索、检查周围的各项保护,确保万无一失了才能让他啸哥上去。
台下不断亮起闪光灯。
庄啸回头,像在找人。
裴琰往幕布后边躲一躲,生怕被镜头扫到。
庄啸再次回头,这次看到裴琰猫腰藏身的地方了。庄啸盯着他伸手一指,对他勾勾手。
裴琰一愣:你要干什么?
庄啸的身影半逆光,表情看不太清,整个人是个剪影。庄啸再次勾勾手掌:老裴你过来。
裴琰迟疑,镜头已经纷纷转向这一侧,让他无所遁形,完全暴『露』藏身之处。他低声说:“你干吗?我不出去!”
庄啸对他说:“老裴你过来,你帮我弄绳子。”
裴琰:“……”
第九十章 射日()
顶棚灯光映在庄啸脸上,没什么激动张扬的表情,就是看着裴琰,目不转睛注视着他从灯火聚焦的幕后出来。
裴琰从舞台侧面的大块阴影中走出来,也好像一步迈出心底的阴霾,再一脚就跨入了光明之地。他曾经在漫漫无际的洋面上漂浮,彷徨,最终还是游向那指引他人生方向的“灯塔”,游向那处港湾,四周的海水都变得温暖了……
他一声不吭过去了,直奔庄啸身后,低头给对方弄绳子。
他想把听觉感官整个儿都关闭,最好把『插』销天线都拔了,什么都别听见,因为四周剧场里那动静已经燃了……
他能想象所有人注视他二人的表情。在场的娱记,观众,粉丝。
庄啸回头说:“你不检查一遍,我还真不放心。”
裴琰小声嘀咕:“你就非要曝光我,我脸皮这么厚么。”
庄啸说:“你不帮我拽拽绳子,我觉着悬,我不敢跳。”
裴琰绷着脸很想吐槽某人,至于么你逗我呢?他鼻子却有些发酸。
“好了,没问题。”他比了个大拇指,对现场特技导演也比个大拇指示意完美,就像每次他们两人在片场做准备那样,ok了。
他然后又一路跑到场地中央,用视线定点,确定垫子的摆放位置。刚才就瞅着那块垫子不牢靠,特担心,总觉得位置不对。
这是他们每个干武行的特别在意的事,现场检查许多遍才敢往下跳。
垫子如果摆不正,这是要命的。曾经就有动作片片场出过这类事故,垫子摆歪了,武行演员做跳楼镜头,一头栽在垫子边缘,头部撞地,当场就没命了。
他凭经验目测,垫子大概歪了十公分。
他开始扯那个巨大的垫子。一个人扯不动,他招呼旁边人:“帮个忙,往这边拖,再过来一个手掌的长度。”
“可以了吧?”有人小声嘀咕,“不用搬了,几厘米不影响啊。”
“歪了!”裴琰说,“再过来一点!”
特技组一群人“哼哼哧哧”地搬大垫子。裴琰站起几趟,又再蹲下,调整角度和位置,『操』心劳力累得他直喘。
有人在他背后吹口哨了。
有记者直接挤到前排,拼了老命把话筒伸过来,杵到他嘴边,“裴先生您说两句”。裴琰一声不吭躲开那支话筒,走开了,就是不说。
观众席的前排正中,除了到场的几位有分量嘉宾、文化界领导,就是章绍池。
离得很近,咫尺之距,章绍池望着裴琰,也看着庄啸,看那俩人对视的样子。视线都是有温度的,整个舞台是烫的,烧他的眼。
他也悄悄窥探过裴琰和庄啸最近那档新片的剧照视频,那电影讲的不就是清末“刺马”奇案,三个男人为了功名利禄背信弃义,兄弟相杀手足相残么!
他自个儿现在品尝的,就是剖心挖肝之痛,一刀一刀在他身上都见了血。裴琰真应该邀请他这个二舅舅,去片子里客串那位“二哥”,他章绍池一定能把那倒霉的便当角『色』演绎得出神入化入木三分,因为感同身受。
少年时代,在大院里,他与徐绮跃、杜名军那几个人坐在红砖“长城”上,喝着汽水,吹着口哨,称兄道弟,笑看天边红『色』的云……那样单纯义气的日子,永远不可能再回来了。
……
化妆组在最后补妆,临时还要给两位主演身上抹油,营造舞台效果。肌肉亮起来上镜才好看。
杰森老小子被晾半天了,溜达过来,表情意味深长:“哎,那人谁啊?”
庄啸说:“你不认识么?”
杰森打个眼『色』,一乐:“我认识他,但你是不是重新换个方式介绍一句?”
庄啸那时就说:“my partner。”
这词通常意为“搭档”,但在法律条文里还有另一层意思,一语双关。杰森听明白了,咧开嘴大笑,用力拍打庄啸的肩膀。坦白,爽快,爷们儿。
庄啸从化妆小哥手里拿过油盒,丢给裴琰:帮我抹个油。
裴琰很听话地干活儿,就用手掌把油化开,给庄啸前胸后背抹油……
“你也疯了吧。”他一边干活儿一边小声埋怨,“大妖精。”
“你不是喜欢么?”庄啸说,“给你一桶油,让你抹个够。”
两人贴得很近,没有任何暧昧动作,就是帮忙抹个化妆油。裴助理甚至刻意绕开胸前暗红『色』的敏感,手指没有碰到,就绕到肩膀后背了。他一直低着头,不看周围,人像飘在温暖的云层里,眼眶发热,被灯光晃得……
他啸哥就用这种方式对他再次承诺,无视一切非议与排山倒海倾泻到肩上的压力。
经受过没家的痛苦,尝过分开的滋味,那只琰琰熊至今还摆在床头留作纪念,庄啸就是实实在在地告诉裴先生,我要你这个活的、暖的、真实的琰琰。你这么乖。
无数闪光灯汇聚成光弧,把他俩罩在中间。许多人吹口哨,并且开始鼓掌了,最后是把手举到头顶叫好,在一边喽——
这不亚于出柜,但他们就是不会送出那句明确的答案。
有多亲密?看吧。
想要答案?不给。
裴琰拍一下对方后腰,恢复往常的自信淡定:“哥你加油!”
……
庄啸站上高台,视线掠过人头攒动的剧场观众席,最终还是落在裴琰身上。
裴琰就遥遥仰视着对方,就像他一直以来的那样。他面对庄啸,从来都是仰视的姿态,五体投地虔诚地膜拜,站在舞台的小角落里挥舞花球扭动着为这个人欢呼喝彩,心甘情愿心悦诚服。
庄啸从高台上腾空,纵身一跃,惊险到让全场尖叫。他在空中拈弓『射』日,『射』向高科技大屏幕打出来的一轮燃烧的血日!
一箭『射』出去,正中红心。
裴琰心口都在发抖,眼球上覆盖了一层绯红,温热的血『液』流向他的四肢百骸。眼前是一片青山峡谷,花火绚烂。
……
魔幻大片的这场首映仪式,就这样顺利走下来了,让所有人都满意。
章绍池也舒了一口气,在座席头排很久没有站起来,陷入怔忡,都忘了起身招呼送客……
庄裴二位给影片免费送上了头条素材,哪怕是为新片炒作,炒都炒得自自然然不『露』痕迹,仿佛他俩人之间本来就应该是那样,所有人都知道的。
裴琰从舞台侧面先一步走开了,庄啸陷入记者蜂拥而上的包围圈,很淡定地回复问题,对外界关于私生活大料的刨根问底就是不置可否的态度,不承认,不否认,就是不想回应。
都看见了,还问什么?
他跟其他的任何人,会在公众面前动手动脚『摸』来『摸』去吗?他不会。裴琰永远就是那个“例外”,那个“特殊”。
庄啸也算是帮章总暂时解了围。各路媒体原本打算在首映式之后围住章总死磕,把嘉煌遭遇旧案调查的这件事翻出来数落,发个长篇头条,结果都没顾上,被庄裴毫不掩饰的亲昵闪瞎了眼,反而让章绍池借机躲了。章总匆匆钻进车子溜了。
就在这天首映礼结束之后,一波方平,一波又起。
庄啸在剧场后台卸了妆,还没来得及招呼他的老伙伴杰森·班纳出去吃饭,就收到邢瑢的电话。
好几位嘉煌当红小花小生都出席了今天的红毯活动,为新片助阵捧场,唯独邢瑢没来。瑢哥在外界看来已经是明日黄花,得罪了圈内大佬星途没指望了,肯定糊了,这种蹭热度场合已经没他『露』脸的机会,
邢瑢就对庄啸说,心里好慌啊,坐立不安心神不宁,总感觉小萨会不会要出事,打他电话又打不通,没人接了。
庄啸问,怎么了?小萨能出什么事?”
邢瑢说,商总一直威胁我,他说要报复,我不知道这人要干什么。
又坏又蠢的疯子要干什么、能干什么?没有那么恶或蠢的正常人还真难以预料。『色』厉内荏欺软怕硬又穷凶极恶的人,当他认为欺压面前的卑微低贱就像伸出一只脚碾死只蚂蚁一样轻松容易,那他一定忍不住要踏出这只脚。
那天下午,好几路人马同时赶往位于怀柔郊区的片场。
萨日胜拍完了那部关于成吉思汗戎马生涯的电视剧,回京之后,就是去另一个古装剧组帮忙做替身,完成小鲜肉们搞不定的几个武打动作,做完这个组就回老家过年去。
怀柔那边有个很大的影视基地。大冬天的,也不方便去边远省份拍外景,很多剧组就在怀柔开工,拍摄一些简单场景戏份。
临近傍晚,剧组就剩最后一个特技场景还没拍完,这条过了就能收工。
摄影城的一处佛门寺庙中,二十多米高的一座佛塔耸立在院子正中。塔身在冬日微微凝固的池塘中,投下一尊清冷的倒影,四周白雾飘渺……天气真的很冷。
特技组人员站在佛塔的第五层位置,那上面已经架起绳索装置。机械摇臂横在空中,导演坐在摇臂吊车中寻找镜头位置,焦急地指挥下面的人。地面上人头攒动,『乱』纷纷地摇晃着,再沿着无序的路线散开走动……
这个镜头比较玄幻,就是让武功卓绝的男主角跟仇家打着打着,突然从二十多米高的佛塔上一跃而下,跳下来,不偏不倚落在白马身上,骑着马逃脱升天。
当然,在实际拍摄中,“跳塔”和“上马”这俩镜头是分开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