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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伞又不能抵消太阳的热,更何况你应该是怕太阳的。”还没见过这么明目张胆敢在太阳底下行走的鬼。
“这不是普通的伞。”徐梵斜斜睨着夏煜,似是揶揄道:“再说我被烤散,岂不是正如了你的意?”
“别给我泼脏水。”夏煜不自在地咳嗽了声,见远远地有人正迎面过来,连闭嘴收敛情绪,以免被人当成神经病。
徐梵撑着伞就敢在大太阳底下随意走动,还是很大程度震慑到夏煜,让他顿时收敛起不该有的荒诞念头。
夏煜拿着地址问过不少路人,最终在复杂的小巷里找到程深所住的院子。那是处看着很老旧的院子,却被清理得很整洁明朗。院门半掩着,里面很明显是有人居住的,这让夏煜稍稍松了口气,要是这里没人,他还真不知道该到哪去找程深。
“请问有人吗?”夏煜试探着喊了声。
院子里面没人说话,大概是离的太远了,所以夏煜的声音没法传进去。
夏煜推开院门进去,徐梵撑着那把黑伞紧随其后。院子里搭建着藤架,上面爬满绿色的植被,院外放着很多盆栽,生长的绿意盎然,能看出来是受着精心照顾的。夏煜刚准备喊话,就突然见屋里跑出来一名年幼的女孩。女孩见到陌生人愣了下,又连跑进去喊妈妈。
没多久,就有挽着头发的女人手牵着小女孩出来,她还围着围裙,大概是在做饭,见了夏煜认真观察几秒,奇怪地犹疑道:“你找谁?”
夏煜看看左右:“这里是程深家吗?”
女人望着夏煜的眼神透着警惕戒备:“是。”
“还好。”夏煜立时放心了,朝女人笑着介绍道:“你好,我是受程诺之托,过来见他的双胞胎哥哥程深的。”
女人听完夏煜的话,表情顿时变的紧张激动起来,连迫切地问道:“程诺?你见过程诺?他现在在哪?过的还好吗?”
因程诺二字,女人当即放下了全部戒备,难掩期许激动地邀请夏煜进屋坐。屋里很宽敞,进去便是张桌子,往里是卧室及厨房。夏煜坐在沙发上,还端详着屋内摆设的时候,女人已迅速送了杯热茶过来。
“我正做饭呢。”女人在围裙上擦了擦手,解释道:“程深是附近中学的老师,上完课差不多该回来吃饭了。你先坐,我再炒几个菜,到时候饭桌上边吃边聊。”
夏煜连道:“我是受人之托,说完话就走。”他没注意时间,这时间点过来倒像是有意蹭饭的。
女人爽快笑道:“别客气。自己做的饭,你不嫌弃就好。”
夏煜连道她谦虚,到底没能成功推拒,只能厚着脸接受,毕竟程深现在还没回来,他总不能这时候就离开。
程深上完课回来,女人已张罗着将餐盘端上了桌。正午刚是饥饿难耐的时候,色香味俱全,浓郁的菜香便更诱人。青椒炒肉,炖排骨,小炒青菜,番茄蛋汤,都是家常便菜,只是女人显然厨艺了得,将这些菜的味道发挥到极致。夏煜饥肠辘辘,偷偷咽了几次口水,强压下想要饱餐一顿的念头。
徐梵闻不见菜香,对这些食物更毫无兴趣,只是看夏煜的表情觉得有趣,便去吸了些味道,含着夏煜唇渡进他嘴里。
夏煜被徐梵吻着不敢挣扎,渡进嘴里的香味更勾起他的食欲,没忍住砸吧砸吧嘴,好像真吃到了食物一般。
徐梵顿时像找到好玩的事,一趟一趟地渡香味给夏煜。
夏煜被迫接受香味,偏又吃不到食物,只能眼神幽怨地怒瞥徐梵,避着不准徐梵再渡香味给他。
徐梵渡香味给夏煜的时候,程深家养的那只胖胖的懒洋洋的大黑猫便蜷在偏僻角落,双眼惊恐畏惧地定定盯着夏煜。
大黑猫刚让徐梵给吓坏了,现在远远避着不敢接近,只这么戒备地监视着他们。
徐梵斜斜睨着黑猫躲藏的角落,随意的轻飘飘的一眼,就让黑猫低伏着连退了数步,它全身毛发炸起,躬着背,喉咙里挤出低低的威胁的嘶吼。徐梵微皱眉,像是厌烦黑猫的动静,突然朝那方向迈了一步。黑猫反应却极激烈,徐梵一动它便猛地爬起来,仓促逃离之下脚还滑了几下。
夏煜有些无奈,之前动物可是很亲近他的,会愿意主动接近他。然而现在身边跟着徐梵,别说亲近,夏煜就连动物都没再见到几只。即便偶然见了,那些动物也是对着他狂吠吼叫,让夏煜极其尴尬。
黑猫逃窜的时候不慎撞到女人,女人连让开以免踩到猫。
她望着逃远的大黑猫,很费解地道:“小黑一直很乖的,趴着就不想动,今天是怎么了,竟然这么活泼。”
夏煜清楚是怎么回事,只能扯着嘴角笑了笑,不知道该说什么。
见了程深,夏煜又重新表明来意。
第018章()
夏煜看着程深忐忑激动的模样,顿时不知道该从何说起。程诺还是少年模样,说明他在那时候就已经死去,而看程深的年纪,程诺大概死了有十几年了。十几年的漫长光阴,却有人还盼着他归去。看程深的表情,必然还不知道程诺已经死去了吧。他满怀憧憬希望,夏煜一时间完全没法说出事实。
女人张罗着让他们上桌,程深心情极好,给夏煜也倒了杯酒,没等夏煜说什么便乐呵呵地说起往事:“我就比小诺先出生几秒,刚生下来的小诺很瘦,我却很壮实,都说是我占全了营养,导致小诺的瘦弱。小时候记忆还很模糊的时候,爸妈就因意外去世,没了至亲的监护,我跟小诺只能暂住在亲戚家里。亲戚都是有孩子的,突然要多抚养俩孩子很吃力,我跟小诺就只能分开。夏先生,不知道你能不能理解,双胞胎之间实际是有相互感应的。我跟小诺很少能见面,却都时刻惦记着对方。我们在毫无沟通的情况下,经常买到相同的东西,就像这音乐盒”
程深说着起身进了卧室,拿了与夏煜送过来的一模一样的音乐盒出来:“这是九岁的时候,我跟小诺互相给对方买的生日礼物。收到礼物我们都愣了,别说是音乐盒,就连买的款式及外表都完全相同。你看这里。”程深指着音乐盒的底部:“那时候我们还在这里写上了对方的名字,我的是诺。”
夏煜朝程深指着的地方认真看去,果然发现歪歪扭扭的“诺”字。与程诺托付的音乐盒相比,程深的明显要新很多,除颜色淡了些外,其他看着还是与新买的一般,不像程诺的,表面锈迹斑斑,该腐朽的都腐朽了,仅剩看着饱经风霜的一副骨架。
程深刚见夏煜拿出来的音乐盒便愣了下,还笑着道:“他还跟小时候一样毛躁,连音乐盒都能保管成这样。”
顿了顿,接着又说起与程诺小时候的事。
“小诺不像我,他脾气急,既好强又没什么耐心,认定的事便是十头牛都拽不回来。我经常听舅妈说,小诺又调皮了,又闯祸了,还说抚养小诺的大姨有要放弃小诺的念头。他们家本来就有俩孩子,小诺还跟他们不和,闹脾气争执吵架是常有的事。又一次见小诺,是他偷偷长途跋涉过来见我。我刚听舅妈说,大姨的孩子被小诺伤到住院,还说当初幸亏选了我,不然就倒大霉了。我那时候寄人篱下,乖巧全都是装出来的,受了委屈哪敢声张。我很生气,见了小诺就想责骂他,我是关心小诺,担心大姨真不要他了,那他该怎么办。结果小诺见到我就抱着我哭,说大姨偏心,大姨孩子有的他从来没有,而且这次是大姨孩子先欺负他,说他是没爹没娘的孤儿,他才动手还击的,他只是轻轻一推,没想到能出那样的事。”
程深满眼自责,说着语气更沉重起来:“我很恨自己,恨自己没能力保护弟弟,但我没办法。小诺在舅妈家住了两天,舅妈就开始让我送小诺走,我只能耐心劝说小诺,说我跟他一起去,跟大姨认真道歉。”
“程诺肯定不愿意吧?”夏煜了然道。
程深苦涩笑道:“是啊,不仅不愿意,还跟我发了通脾气,说没想到连我都不要他了。我当时考虑的很多,想着现在先忍忍,大些了能赚钱了再离开不迟,但小诺不能理解我的想法,他不愿意忍,不愿意再回大姨那里,他说想跟我在一起,要是舅妈不愿意养我们,我们就逃出去自己养活自己。”
“你没答应?”
“当然。我们那时候不过十岁,小学都还没毕业,出去除了乞讨我想不到还能做什么。小诺因此跟我发了很大的火,说我自私,说我贪图富贵,还说我压根没想过他。”程深摇摇头:“我怎么可能不想他,那时候我跟小诺的世界里,除了彼此就再没别的了。只是现实更残酷无奈,我不想让他受苦,大姨那虽说要受点委屈,但好歹能吃饱穿暖,还能读书。”
程深喝了点酒,眼神悠远而迷蒙:“我劝了小诺很久,小诺最终还是答应了我,愿意与我一起回去跟大姨道歉。只是我没想到,小诺竟然是骗我的。他在回去的前一晚,突然趁我睡着偷偷地离开了,还给我留了封信,说既然我不要他了,那他也不要我了。”
三十好几的大男人,说到这里突然难受地狠狠抹了把脸:“我没想过不要他啊,小诺对我来说是最重要的人。我之后到处找他,却怎么都找不到。小诺不知道去哪了,当时除了音乐盒,他什么都没带走,我完全想不到他该怎么生活。这些年我始终没放弃寻找小诺,天南海北,有机会我就到处去找。我没找到小诺,不知道他在哪,就只能守着这里,盼着小诺能过来找我。我经常后悔,当初不该拒绝小诺的,我怎么没想到,就他那倔脾气,怎么可能跟大姨妥协。没我陪着,小诺肯定要受很多苦,我想到这些,心里就痛的要死。”
他说着说着到底还是没忍住,慌忙站起身去了趟洗手间。
自洗手间出来,程深看着冷静了许多,朝夏煜道:“不好意思,让你见笑了。都说双胞胎是心连着心的,每次提起小诺,我总是没法控制情绪。”
“没事。”夏煜摇头。他心里藏着件沉甸甸的事,望着满桌的饭菜却难以下咽。见程深还想着程诺的事,便道:“还是先吃饭吧,有事吃完再说。”他现在不敢提程诺的事,不然饭就真没法吃了。
“对,对。先吃饭吧。”程深收敛了情绪,附和着道。
夏煜与程深谈话的时候,徐梵还算安静地坐在一旁。
然而谈完话开始认真吃饭,徐梵便跟着不安分起来。
夏煜夹了块肉吃,徐梵便凑近舔夏煜沾着些许肉味的唇,夏煜不敢明目张胆推徐梵,被他一下又一下舔的很痒,只能频频怒瞪徐梵,惹得程深都好奇看了夏煜数眼。
“真好吃。”徐梵舔着夏煜唇,还得寸进尺地舔舔夏煜柔软的耳垂,极近地贴着夏煜耳廓,微凉的寒气携着暧昧话语吹进夏煜耳内。
夏煜垂放在身侧的手缓缓抬起,猛地捏着徐梵大腿肉狠狠揪了把。
徐梵没料到夏煜会来这一出,猝不及防遭狠狠揪了下。夏煜想着鬼没准痛觉不灵敏,更是没收力道,徐梵感觉肉像是被扯掉一块,疼痛之下霍然站起了身,霎时间猛然一股阴风袭面,扫荡了整间屋子。
颤颤巍巍躲在墙角的大黑猫发出凄惨嘶吼,躬着背,全身毛发猛然炸起,像遇到了无法抗衡的危险。
程深扬手挡风,诧异看眼半掩着的门:“哪来的风?”外面阳光正烈,万物岿然不动,明显是没风的。
夏煜心虚至极,连低着头吃饭,假装这事与他没半点关系。至于徐梵夏煜倒没想到鬼竟然还怕疼,看徐梵的反应,恐怕该是疼极了。
夏煜想着便悄悄侧头朝徐梵看去,却见原先坐着的徐梵早已消失不见踪影。
不知怎地,夏煜心头竟浮起不安的预感。徐梵该不是生气了吧,徐梵生气的话,他也是没好日子过的。
吃完饭,夏煜没再隐瞒,与程深认真说起程诺的事。
在公交遇见程诺的事,受程诺所托的事,以及程诺当时见面的样貌。
“很抱歉。”夏煜遗憾道:“我说这些是很匪夷所思,但我绝没有撒谎。当时情况紧急,要没有程诺相助,我恐怕不能活着回来。程诺说,他能理解你当时的决定了。他说他很后悔,不该说不要你的话,他想请你原谅他,这是程诺一直以来的执念。还有这音乐盒,程诺说你们曾有过约定,要一辈子都留着它。”
整齐明朗的书房里安静缄默。
窗帘紧拉着,炎热的阳光透不进来。
程深颓然坐着,面前桌上摆放着两台音乐盒。他久久凝视着音乐盒,表情沉痛,眼底更掩着狂风骇浪般压抑着的绝望及痛苦。他没想到久等了这么多年,等到的竟然是小诺死去的消息。他找小诺都要找疯了,夏煜说的消息顿时像巨石般要压垮了他。
半晌,程深压着悲痛,喑哑地低声说:“我信,这些事除了小诺没人知道。其实你拿着音乐盒过来,我就隐隐猜到了。小时候,就我跟小诺相依为命,谁都不知道明天会怎样。我们当时约好了,活着,就一直留着音乐盒,死了,就将音乐盒交给对方。我只是不敢相信,我不敢相信啊。”
程深将头深埋进手掌里,语气夹着难以掩饰的啜泣悲痛:“我错了。是我只顾着自己,没考虑小诺的感受。是我自私,说怕小诺吃苦受罪,其实真正怕的人是我。我要是跟着小诺一起走就好了,生一起生,死一起死,总归能在一起,我有什么好怕的。”
他说着顿了很久,像是哽咽到没法再说下去了。
夏煜心情沉重,目光望着程深桌上摆放着的相框。一张相框是全家福,程深拥着妻子,妻子怀里抱着还很小的女儿。一张相框是他与程诺。大概是十多岁拍的吧,相片看着有些泛黄。因是双胞胎,夏煜竟很难区别谁是谁。不过照片里的两人笑容都很明媚灿烂,相机显然留下了最美好的时刻。
过了好一会,程深默默擦掉眼泪,没看夏煜地问道:“你知道小诺是,是怎么死的吗?”
夏煜道:“他想通了,准备过来见你。他上了那辆公交,却没想到会突然出车祸。程诺活着的时候没做恶事,原本是可以重新投胎的,却因执念这件事,始终徘徊在人间与黄泉。他想跟你道歉,想将音乐盒交给你。”
“是我”程深到底没能撑住,彻底崩溃了:“是我对不起小诺,是我的错!不怪他!”
该说的都说完了,夏煜便没再打扰程深,准备悄然离开书房,给程深安静的不受打扰的发泄空间。
然而夏煜刚走到门边,没想到程深却突然叫住了他。
“原来那不是我的错觉。”程深轻声怆然道:“我说过,双胞胎之间是有相互感应的。小诺出事那年,我其实也受了很严重的伤,差点没救过来。那次我就感觉很不好,我一直很担心小诺,我早该想到的”
夏煜退出了书房,又替程深掩好书房的门。
“你不准备见他吗?”夏煜突然极低的问道,接着抬头看目光仍望着书房的肤色苍白的少年。
少年穿着校服,肤色白到透明,表情透着眷恋及不舍,却仍是坚定地摇头:“不了,能再见一面就够了。我要走了,谢谢你帮我。”
“你还能投胎吗?”
“能,不过要先受些苦。”少年笑的释然,像是见了哥哥,便全然解脱了。
夏煜沉默,不知道还能说些什么:“哦,那就好。”
少年最后深深看了眼书房门,像能透过那扇门看见里面悲痛的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