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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老爷以为我是怎么沦为婢女的?我原也是好人家女儿”看黄馨泪流满面,孟赉忙为她擦去泪水,温言安抚,黄馨一边哭着,一边断断续续讲了自己的事。
黄馨的娘亲,是苏州一名富商的老来女,自幼十分娇养,长大后父母千挑万选,嫁了一名姓黄的乡下秀才为妻,陪送了厚厚的妆奁,只盼幼女日子能过得顺心。
黄秀才人物俊秀,性情却风流,考举人落弟后便不再读书上进,只花用妻子嫁妆渡日;不只如此,还用妻子的嫁妆买了一个妾侍,这妾侍美貌狡黠,黄馨娘亲不是对手,只能眼看着丈夫和小妾一日比一日嚣张。
黄馨娘亲第一胎生了女儿,第二胎还生了女儿,那妾侍却是连生两子,渐渐的,黄家的主妇,竟似不是黄馨娘亲,而是那美妾。
“日子过得不好,宁可离婚收场,也不能把命搭进去呀。”黄馨哭道。她深觉既然男人不成器,宁可分开了,也不能死忍着。
像黄馨娘亲,娘家都对黄秀才失望了,让她离婚再嫁,她却死活不答应,硬是在黄家死撑着。自己难受不说,孩子也跟着受罪。
黄秀才本就不是多精明的人,后来受惑于美妾,对发妻越来越冷淡,黄馨娘亲郁郁寡欢,竟在黄馨十岁那年,骤然去世。
那美妾,太也贪心,做了黄家实际上的主母还嫌不够,竟在黄秀才面前进谗言,说黄馨娘亲有外心,勾搭男人,挑唆黄秀才将黄馨娘亲毒打一顿,当晚,人就去了。
“我十岁,妹妹才八岁,他是我们姐妹两个的亲生父亲,竟忍心将我们卖了。”黄馨露出厌恶的神色,对生父黄秀才痛恨已极。
“你从未对我说过这些。”孟赉心疼的看着黄馨。
黄馨幽幽道“怎么说?从前在府里,十天半个月的也见不了一次,好容易见一次,只顾着温存了;外放的时候,神仙般的日子,哪里想说这些?便是现在,若不是为了阿悠,我也不想说。”往事不堪回首。
“你放心,我定会为阿悠寻一门妥贴的亲事,不会叫咱们乖女儿,落到那样的境地。”孟赉温和说道。
“是。”黄馨温顺的点头,他说什么,便是什么。
“这么说,你还有一个妹妹?”孟赉忽然想道黄馨刚才的话,问道。
第55章()
黄馨凄然道“她怕是早已不在人世了。”
小妹自来好强,沦落到那种地方,怎么能活得下去。便是自己,从小就是软性子,只知道逆来顺受,可若真被卖到那污秽之处,也是宁愿一死。
孟赉做过一任父母官的人,离奇案件也审理过不少件,什么事没遇见过,什么事没听说过,便是如此,黄秀才所作所为也是令他大开眼界。
卖做丫头,只能每人卖上三四两银子,卖到青楼,则可以每人卖十七八两银子,那美妾抱怨儿子用的笔墨纸砚不好,黄秀才竟想要把两个女儿卖入青楼,多得的银子好给儿子买上好的笔墨纸砚。
天下竟有这样的父亲。
“天下竟有这样的母亲!”悠然的想法却完全不同,“连保护自己都不会,连保护自己的孩子都不会。”
“妻妾有定分,如宠庶妾而凌正妻,其中祸患不可胜言,宗族拨其家产,令正妻异居以避之”,家法如此,律法如此,本家、娘家都出面主持公道,要让黄馨娘亲带着两个女儿析产另居,可黄馨娘亲死活不答应:她不舍得离开自己丈夫。哪怕这个男人对她再怎么不好,对女儿再怎么不好,她也舍不得离开。她对他始终还有幻想,坚信他会回头。
渣男已是渣到极处,已不能用人类的标准来衡量,对这种渣男都不需要鄙视了,直接消灭最好;如果不能消灭他,至少要远离他。这样忍气吞声,这样不作为,她不就是贪恋黄秀才的美貌吗?自己贪恋男人不肯走,却不肯为孩子的安危做任何打算,最后的结果就是自己送命,女儿被卖。她是成年人了,自己愿意为一个渣男死去是她的自由,可孩子呢?孩子做错什么了要吃这样苦头?
做她的孩子,真倒霉。
悠然一边为黄馨可惜,一边暗自庆幸自己有好爹妈,还淡定总结自己血缘上的外祖母人生之所以失败,全是因为“色字头上一把刀”。
孟老爹嘴角抽抽,他这是养了个什么闺女,荤素不忌什么都敢说,这是闺阁女子吗?
“这么说,你该不会介意男子长什么模样?”孟老爹狐疑道。
“一个男人又不是花瓶,要那么好看做什么!”女孩断然道。
话出口后却又怕伤了中年帅哥傲骄的心灵,忙狗腿的补上一句“当然像爹这样出众的,又另当别论。”帅哥看着到底养眼啊。
“将来若有人想给你气受呢?”孟老爹关心这个问题。
“给我气受?哼,就是海潮向我咆哮,我也要把它踢回去!”女孩豪迈说出大话,气势万千。
孟老爹一向是个有主见的男人,现下,对女儿的教育方针却拿不定主意了。任由她这么下去,将来如何得了?让她改,她可会肯?若逼她,自己能不能舍得?
孟老爹正头疼,悠然已是信誓旦旦的跟他保证“爹就放心吧,我只跟爹知无不言言无不尽,对着别人,我是最会装的,一定会装的像。”这和现代古代没关系,女诫不就是教女人怎么装吗?装的一副贤惠状好把男人拿下,非常功利,目的一点儿也不纯洁不崇高。
就像这个时代的男人满口仁义道德一样,女人也是满口贤淑顺从,实际上呢,男人中行不仁不义之事的,和女人中彪悍要强的,都不少,百人百性,哪能都照着书本上做啊,是人又不是木偶。
当然了,不管做什么,说的一定要冠冕堂皇。俗话有句“宁做过头事,不说过头话”,真是反映了天朝人民的处世智慧。
孟老爹瞪了悠然一眼,“装得像些,不许露馅儿。”悠然拍胸脯答应的很是响亮。
悠然每日上学都看着孟正宇读书,十分尽心。孙先生本就教的好,再加上悠然这个小监工,孟正宇功课突飞猛进,做出来的文章居然已是花团锦簇一般。
孟赉大喜之下,把孟正宇狠狠夸了一通,赏了几件名贵笔墨纸砚,孟正宇被夸得小脸通红,激动得身子微微发抖。悠然在旁看得心生怜悯:小孩子还是需要父爱啊。孟正宇这个别别扭扭的问题少年,有了亲爹关心会好很多吧。
孟老太太最近不知怎么了,对悠然很是和善,还常召悠然去见些夫人太太,悠然低头扮淑女,对那些夫人太太打量货物般的眼光,只做不知道。
怡然、蔚然是最孝顺老太太的,天天陪在老太太身边,却是有夫人太太来时,都回避了,只留悠然一人。看见一旁胡氏笑的诡异,这女人,就不能消停些吗,不知道现在局势已经很令人烦心了吗,悠然对这些后宅无知妇人充满了鄙夷。
“五妹妹,听说流民渐多,你说局势会怎样啊,会不会有一场恶战。”安然静静问道。
欣然也很感兴趣,“你不是常在父亲书房吗?邸报上有什么新鲜的事?”
嫣然矜持的笑笑,“女孩儿家只管安富尊荣便是,理这些做什么?”然后研究诗词歌赋去了。最近她频繁参加诗会赏花会,颇有些才名。嫣然已是下了决心要做个京城知名的才女。
打仗什么的,太不风雅了。嫣然可是不关心。
“邸报上都是些太平话,没什么意思。边境情势,一向就不乐观。鞑靼人就是草原上的狼,和狼打架,要比它更凶狠才行。”悠然觉得战争前景一点儿也不乐观。
狼和羊打,你说会怎样。
时间一天天过去,边境局势不稳,小规模战争时有发生;圣上年事已高,太子南京监国,吴王久不就藩,近日更是频频出动拉拢朝中大臣,京城官场,颇为动荡不安。孟赉是文官集团一员,自然不可能完全置身事外,回家越来越晚,脸色越来越凝重。
连约会都取消了。黄馨很是闷闷不乐。
悠然白天循规蹈矩的请安、上学、看着孟正宇的功课,晚上不是在书房陪着孟老爹,就是在含芳轩陪着黄馨,做了个十足十的孝顺懂事女儿。
孟老爹每每深夜还埋头于成堆的公文中,偶尔抬头露口气,看见悠然的笑脸,接过悠然递过来的热茶,心里很是欣慰:自己这宝贝小闺女,也不是只会胡闹。
平静外表下,正酝酿着什么?悠然忽生出“前涂应几许?未知止泊处”的苍凉和惶惑。
历代夺嫡都是凶险万分的事,押对宝,当然前途光明;站错队,仕途就完了,更有性命之忧。
文官集团自然是支持占着嫡长名份的太子,只是,吴王势大,更要命的是,圣上态度暧昧不明。
天气闷热起来,边境传来的消息更令人烦燥:
七月,鞑靼雷达礼部攻宁夏,连破五城,宁夏总兵胡佑战死;
八月,鞑靼雷曼部攻宣府,势如破竹,宣府总兵杜礼败退至大同;
京畿大震。
鞑靼人曾打到通州烧杀掳掠的往事,京中老人记忆犹新。
孟正宪愤愤不平“这帮人是干什么吃的,连蛮夷都打不过!天朝的脸都被这帮酒囊饭袋丢尽了!”
他已是摩拳擦掌,整装待发,欲上战场效力。
孟赉如何肯放十六岁的儿子真刀真枪上战场,吉安侯府太夫人也不放,钟元倒是想说男儿本该驰骋沙场建立功业,在太夫人威胁的目光下,没敢说出来。
孟正宪为此很是愤怒,让他更愤怒的是国难当头,鞑靼人已经大举入侵,居然有不少名将做了缩头乌龟。
包括他最敬仰的阮大猷。
原五军都督府左军都督阮大猷,称病不出;
原蓟辽总督俞声,称病不出;
广州将军都平,称病不出;
振威将军张并,称病不出;
罗湖山庄。程濛匆匆跑来,面有急色,“这当口你若立了战功,程家才能沉冤得雪!”都说阿并是不世出的奇才,这是建功立业的好机会,装什么病呀。
张并自顾自擦拭长剑,缓缓道“你一心只为程家,我知道。”程濛脸色一滞,张并七岁那年,不知从哪个下人那儿知道了自己的事,偷偷跑出府,从城里走路走路一直走到庄子上,程濛好容易见到儿子,心中也是欢喜,却更关心程家,把张并推了出去,命他“不为程家翻案,别来见我。”
“只是,也别盼着我送命。”张并一字一字慢慢说道“我若此时出征,不是战死沙场,就是凯旋回京后铛锒入狱,你要哪个?”
第56章()
程濛对于军事没有研究,张并说的话她听不懂,见儿子态度坚决,无法劝说,只能怏怏离去。
都怪魏国公,要不是他夺走儿子,令自己母子分离,儿子也不会对自己如此冷淡,如此不听话。程濛恨恨想道。
程濛刚走,张铭来了。
“阿并,你祖父说,许你认祖归宗了!”张铭抑止不住的兴奋喜悦,“只要你这次和阿慈一起出征,凯旋归来”
看见张并的脸色越来越阴沉,目光越来越锐利,张铭停顿一下,小心翼翼问道“阿并,你不高兴么?”
张并本是一腔怒火,见张铭这陪小心的样子却不忍心发出来,又见张铭鬓边竟已有了不少白发,想起自己小时候他年轻英挺的模样,心中有些酸楚。那时他一个月半个月的才能回国公府一次,每次都只能匆匆忙忙见自己一面,说不上两句话就要走了,走时常红着眼圈。
“红谷一战,我带领三百名士兵,斩杀一千八百名鞑靼喀路部精锐,”张并狠狠心,看着张铭的眼睛,静静说道“我豁出性命打的这场胜仗,后来成了张慈的功劳。”
张铭愧疚的道“我知道,你祖父和二伯父都骂过阿慈了,你二伯父都气得要请家法了。阿慈,他也后悔,也知道错了。”
“我九死一生回了京城,先是知道我“阵亡”了,然后是你跟我说,魏国公让我自立门户。”张并的语气依旧平静,“这三年我自己闯出一片天地,你今日又来跟我说,让我再跟张慈一起出征,再为他做嫁衣,然后认回你张家。”
“不是,爹不是让你为他做嫁衣,只是,阿并,兄弟就要相互扶持”张铭急急说道。
“张家生我养我一场,我拿性命博来的战功回报,张家和我,两清了。”张并斩钉截铁的说道,一字一字掷地有声。
张铭神情惊愕,正欲开口反对,张并一句话堵住了他:“难不成你想我一辈子为张家卖命?”
张铭嘴唇颤抖,“不想。”哪个做父亲的,舍得总是牺牲自己的亲生孩儿。
“可是阿并,你没个正经出身,终归是不好。”张铭依旧顾虑重重。没有家族庇护,只凭自己,太难了。
“英雄莫问出处。”张并淡淡道“大好男儿正该自己一刀一枪搏个出身,仗着祖荫算什么本事。”
“其实爹也想上阵杀敌,鞑靼欺我天朝无人,不将他们惩诫一番,难平民怨。”张铭对于边境局势,还是十分忧心。
“就算你现在马上出发,等你到了宣府、宁夏,鞑靼人早已退兵了。”张并胸有成竹的推断,“鞑靼连年征战,国力日疲,战争补给根本接不上,只要小胜一场抢些物资他们就会停战。”
面对张铭疑惑的目光,张并微笑道“下一步,他们怕是会谴使来京,要求互市。”
鞑靼没有自己的手工业和农业,除了牛羊肉什么都缺,不像天朝自然经济可以自给自足,鞑靼当然想拿牛羊马匹皮毛和明朝换丝绸铁器日用品,但是,天朝不同意互市。必需品自己制造不出来,也不能通过做生意换回来,怎么办呢,只有抢了。
天朝会不会任由鞑靼来抢?当然不会,于是双方打仗,就这么来来回回打了一百年。
这样的战争,天朝疲惫,鞑靼也疲惫。
“其实这些仗可以不必打,打仗这件事情,打来打去苦的还不是老百姓吗?”耳畔仿佛又听到如黄莺出谷一般娇嫩好听的女孩声音,说着打仗这样严肃的事情,张并眉宇间有了丝温柔的神色。
送走张铭,张并独自在夜风中站了许久,终是忍不住,换了夜行衣,出门而去。
城郊朱苑。一名中年粗豪汉子惬意的坐在院中乘凉,对身旁女儿责怪的眼光视而不见。
“国难当头,你忍心不管不顾?”少女义正辞严。
“我俞声为国征战二十几年,我三个儿子,两个儿子在战场上送了命。”原蓟辽总督俞声沉声道“结果呢?刚刚凯旋回京,就被下了大狱,若不是阮大帅仗义执言,险些送掉性命。”
少女想到战场上送命的兄长,看着眼前狱中险些送命的父亲,心酸起来。
俞声讽刺的笑笑,“圣上不是宠信平阳侯吗?就让平阳侯为圣上靖边,不是很好?”皇帝耳根了软,听信平阳侯的谗言,要置大将于死地;阮大帅力为辩白,最后自己虽保住性命却被撤职;如今到了打硬仗的时候又想起用,天下哪有这般便宜的事情。
京西阮府。阮夫人心疼的扶住丈夫,“刚刚好了些,又想下床,万一再加重了可如何是好?”
“我实是放心不下。”阮大猷已是五十多岁年纪,却依旧雄心不已“养兵千日,用兵一时,身为军人不能报效国家,活着有何意思。”
“那也要先养好身体。”阮夫人坚定的声音不容置疑,“你拖着病体去打仗,怕是没到宣府人就垮了,徒然挫伤三军锐气。”
阮大猷恨恨的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