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何况,他手里还握有巨型舰队与庞大的海上资源。
晚间,顾云容以为桓澈不会来了,早早盥洗了爬上床。
谁知到了二更天,他如约而至。
她披衣坐起,远远的,正对上他一双邃宇一般的眼眸。
漫长的沉默。
顾云容眼下困乏得很,见他迟迟不语,倒头躺下,蒙被翻身,继续睡。
然而她才阖上眼,就觉床畔一沉,跟着便是一阵窸窸窣窣的衣服擦拂声,又有隐约的酒气逸散而来。
好似是他坐到了她床边,在脱衣裳。
顾云容一惊扭头。
第四十章()
顾云容几乎是吓得弹了起来;睡意全无。
因为那个一上来就脱衣服的人;一回身就朝她压过来。
惶然之下;她欲奔下床;却被他一把攥住脚踝;拎小鸡一样拽了回来。
帷帐之中短促的追躲后;她被他覆身制在柔滑薄衾上。
她本是留了一盏夜灯;但不知何时被他熄了,月初的夜又晻蔼晦暗,她瞧不清他的神容;但却能清晰感受到那种重若千钧的盯视。
宛如暗夜里的烈烈火簇,热烫,炽盛;却又与幽夜糅为一体。
迎其谛视;但觉己身如同被凶兽锁定的猎物,无处遁逃。
这种汹汹慑人之感;她只在前世的他身上见过。
顾云容遽然一个激灵。
他覆身倾下;鼻端几与她相抵:“我不是与你说了么?离他远些。”
顾云容惊疑不定;眸光跃动;忽道:“你不是不爱饮酒么?还总与我说;量浅便莫要逞能。今晚缘何酒气缠身?”
“我何曾与你这般说过?”
顾云容眉尖微蹙。
她方才有一瞬觉着他好似是变回了前世的他,但如今这下意识的反问;并不像是佯作出的。
于是她霎时神魂归位,放下心来;扶了他的肩使劲搡他。
然而气力不逮;反是越推越近。
他的气息灼烫,顾云容隔着他薄薄的中衣,都能感受到他那滚烫的体温。正急得满额沁汗,她脑中灵光一现,拽住他的衣襟,低声切齿道:“别装了,你根本没醉!”
他语声一低:“我也从未说过我醉酒。”
“那你想作甚?”
“今晚不钻柜子了,我在你这里歇一夜。”
他钳住顾云容乱动的小手:“下回再让我瞧见你跟宗承单独说话,我就仍旧歇在你处,见一次歇一次。”
顾云容目光转冷:“威胁我?殿下要歇也成,等我把诊治的法子试遍,沈家事了,不论结果如何,咱们都两讫,我这回是说真的。”
“或许因着残情未了,我从前总也无法真正狠下心与你断绝往来。大约殿下也正是因此,总是不痛不痒,如今竟意图威胁我。”顾云容笑意讥讽。
桓澈盯她少顷,忍了再忍,起身静坐,半晌,喑哑嗓音隐透疲倦:“今夜是我孟浪了,你先歇息。”
言罢,头也不回,迅速整了衣带,如来时一般悄然离去。
仿佛害怕看到顾云容始终未缓的容色。
自顾宅出来,桓澈在马车内枯坐了许久。
他今夜确是不打算来的。他早早安置,却是辗转难眠,起来自斟自酌,非但没有醉倒之势,反倒越发兴奋。
适才他将顾云容压在身下,她挣扎之际,胸前两捧高耸不住磨蹭他,烈酒烹灼血脉,他是当真情动了。但理智尚存,兼且顾云容是确实恼了他,他遂迅速抽身而去。
桓澈低头。
他今夜为何会这般失态呢?好像根由还在宗承身上。
顾家没有倚仗没有门路,顾云容要想扳倒沈家就得依赖他。说什么交易,实则主动权还是在他手上。倒不是他预备藉此拿捏她,只是,这是他留住她的筹码之一。
但如今形势出现了微妙的变化,宗承开始倾向于顾云容。
宗承此人有头脑有财力又有军力,兼称霸海上多年,人脉遍诸国,只要宗承肯,完全可凭一己之力碾压沈家。何况,沈家应当有不少把柄握在宗承手中。
也就是说,顾云容可能不再需要他。
但凡思及此,他就难以压制心头疯狂翻涌的恐慌。
他知道顾云容与他交易的初衷是不欲一味索取,但实则她即便是利用他,他也甘愿,那至少表明她还需要他。
桓澈缄默迂久,忽扬声道:“回王府。”
宗石晚来去寻叔父禀事时,见他正规整打倭国带来的樱花,询问可是打算献与皇帝。
国朝地大物博,但总还是喜好些海外土产。倭国朝贡断绝多年,宫里怕已许久没有倭国的土产了。
叔父素日忙碌,余暇时会亲手制干花泡茶。眼下叔父拨弄的那些便是今年的头期樱花,叔父精心腌制的。
宗承手上分拣樱花的举动不停:“要献也不献我亲手做的,我费时费力制的花,可不是给皇帝后妃拿去漱口玩乐的。”
他拿起一个精巧的蝶恋花缠枝纹青花小瓷罐:“那个霁蓝罐子似乎寡淡了些,你说这种青花釉里红的瓷器,小姑娘会喜欢么?”
宗石忍了几忍,终是没忍住,张口问:“叔父可是欲与衡王争夺顾家那位幺女?”
宗承把玩手里瓷罐:“你逾矩了。”
宗石忙噤声低头。
宗承将花色尚新的樱花倒入手中那个青花釉里红的瓷罐里,封严。
他不答,是宗石逾矩,也是他自己并未想好。他是个执拗的人,但凡行事必求达成,即便不择手段。
而刚好,衡王也是那样的人。
顾云容翌日起来,就见秋棠送来一个红木大食盒,说是王爷一大早就差人送来的。
顾云容随手掀开,见里面统共三层,最上头是一笼皮薄馅足的豆腐皮包子,中间是一大碗鲜香扑鼻的冬瓜薏仁鲫鱼汤,下头是热气腾腾的什锦甜粥,另配一碟子牛乳春不老蒸饼。
顾云容心里仍揣着气,让秋棠春砂几个丫鬟分吃了。
但他一连几日皆是如此,变着花样送,晚来到她这里来时,还问她翌日晨起想吃些什么,他提前备着。
顾云容不理会,他便自送自的,风雨无阻。
转眼入了七月。
贞元帝这阵子忙着处置倭国两支使团的事,几乎将东宫千秋节抛到脑后。及至左右提醒,才记起来,遂命礼部计议仪程。
太子并不因自家生辰将至而有半分欣悦,他正焦灼着。
诸王之中,他最大的威胁是衡王,倘衡王年末成婚,明年就会就藩,之后相去甚远,他再想对付这个难缠的弟弟,怕是鞭长难及。
他的时间不多了。然而沈章却来与他说沈家那事怕是兜不住了,让他作速想想法子。
太子当即将沈章骂了个狗血淋头。原本盘算着娶了沈碧梧能多个助力,但如今却是乱上加乱。
先前他打算兵行险着,以沈家之事构陷衡王,谁知他那好弟弟跟个滑不留手的泥鳅一样。事到如今,他若还想着保沈家,那便是脑子磕坏了。
东宫千秋节即太子生辰。到了正日子,太子与沈碧梧一道朝见罢皇帝与太后,转至冯皇后处。
礼毕,太子先行往文华殿接受百官朝贺,沈碧梧寻了由头留下。
待闲杂人等退下,沈碧梧郑重其事地跪在冯皇后面前,请求她助沈家渡过难关。
沈碧梧的父亲沈平是冯皇后的表兄,亦且沈碧梧为人剔透,冯皇后素日里一贯将沈碧梧当成亲女对待。
外廷之事,冯皇后也听说了。
这一两月间,群臣弹劾杨遂之子杨炎,陛下震怒,杨炎下狱。之后杨遂便开始将矛头转向沈家。也不知杨遂打哪里弄来的沈家历年贪墨的证据,一桩桩全捅到了陛下跟前。
冯皇后不太懂什么官场权术,她只知陛下最忌讳的似乎便是贪腐,所以陛下将沈章下狱时,她根本不敢吱声。
沈章入狱,沈家的天就塌了一半,沈碧梧自然坐不住。可她也不敢触这个霉头,故此沈碧梧虽再三恳求,她也只是言语敷衍。
沈碧梧忽而直起身:“姑母若不援手,东宫妃易主,姑母怕是越发难以掌住殿下。姑母纵为将来计,是否也应考虑一二?”
漫长的缄默。
冯皇后袖中双拳紧攥,染了蔻丹的指甲深深嵌入掌心,几刺出血。
她膝下无子,一心一意笼络失恃的太子,但不是从自己肚皮里爬出来的,终归喂不熟。
倒是沈碧梧乖巧,她与太子那薄不堪摧的母子情有一半是沈碧梧在帮忙维系。
若是换个东宫妃,是否能如沈碧梧这样,的确难说。可她也不能为了沈家就白白惹皇帝的嫌,皇帝原就不喜她。
冯皇后又沉吟半日,道:“若你能在一月之内怀上子嗣,姑母必全力保你。”
沈碧梧心中只剩冷笑。
这么多年都未能怀上,如何在短短一月之内怀上?她若真能在这个节骨眼怀上龙子,自家也能筹谋自保之事,冯皇后只管动动嘴皮子便是了。
沈碧梧出了坤宁门,正预备折返东宫,却见自己的贴身宫女玉箫疾步上来行礼,惊慌道:“娘娘,陛下说要重审侯爷那案子,而今已将一应相干人等宣召入宫。”
沈碧梧一惊。
怎会这样快?今日好歹是东宫千秋节,衡王没道理在这个时候发难。
赶不及细想,沈碧梧急急上了凤轿,往东宫去。
按例,东宫千秋节,四夷亦需朝贺。宗承虽随大友氏使节团来京,但本身并不属于倭国使节,因而他今日未曾入宫。
申牌时分,忽有内侍来会同馆传宗承入宫。宗承一字未多问,交代宗石几句,略整了衣冠便随内侍而去。
顾云容这一整日脑子都有些混沌。
她如前次一样进宫,把此前就敷陈过的事重新在皇帝面前说了一说,之后宗承到来,皇帝便几乎都在鞫问他。
宗承从始至终气定神闲,对答如流。末了,先前曾翻供的蔡姓一家子哆嗦着承认此前是受到沈家的胁迫才会临场扯谎,请求皇帝宽饶。
顾云容注意到,桓澈与宗承说话时,那家子都恨不得将脑袋缩到肚里,似是惧怕已极。
贞元帝讯问的地方是乾清宫昭仁殿,在场的只有相关人等,应是不想在真相大白之前将事情闹大。
可事已至此,怕是捂也捂不住。
贞元帝沉默半日,瞥了眼锦衣卫指挥使与东厂掌印太监,见二人俱是躬身点头,面色更沉了一分。
这些时日,他也着厂卫那边暗查了此事,结果跟他那幺子所言差不离,沈家背后的小动作不少。
虽是七月光景,但殿内荫凉,兽炉瑞香袅袅拂绕,逸入肺腑,竟是冷香窜散,愈添局促。
不知过了多久,贞元帝终于开言。
沈家欺君罔上,贪墨罔利,今褫夺爵位,沈章等人打入大牢,革职查办。
沈章闻言,惊怒交加,竟是厥了过去。
贞元帝着人将沈章等人带下去,转头望向顾家一众人。
他的目光在掠及顾云容时,停驻下来。
第四十一章()
桓澈一颗心倏而提了起来。
他父皇这些年虽则耽迷道法;但后宫那头还是常去的。
前年还因着一桩意外;收了个时年仅十三的宫女;封了美人;颇为宠爱。
顾云容正当豆蔻之年;美貌绝伦;身段无双;这般尤物,少有男人不动心。
宗承也察觉到了贞元帝眼神中的异样,目光沉敛。
他听闻皇帝年岁虽长;但犹热衷于房中事,且似喜好娇憨小姑娘。皇帝身边的一众真人里,就有专为其配制有助阳道勃兴的春…药的道官;只不过在他们口中;这种药与延寿的金丹一样,叫“仙药”。
大殿内阒寂一片;落针可闻。
顾云容亦知皇帝的目光正聚在她身上;手心濡汗。
以皇帝的年纪;堪当她祖父了。
不过几息的工夫;在场众人心思各异。
贞元帝缓步而下;一步一步,似踏在人心上。
“既是人证物证俱全;”贞元帝在顾家众人面前顿步,“那自是不能令忠烈泉下心寒。今着厂卫并户部那边核查;若尔等确为当年百户顾鸿振后人;可补赐爵位,颁诏天下。”
皇帝话末尾音微扬,仿似并未言尽,但顿了一顿,终未另说旁的。
他眼风仿佛从桓澈身上扫掠一下,复归上首,命众人退下。
出宫时,桓澈与宗承有一段同路。将要分道之际,桓澈搭了宗承一眼:“若非你讲的有鼻子有眼的,又搬得出人证物证,我当真会以为你胆大包天,为达目的,信口雌黄,否则世上哪有这样巧的事。”
“所谓无巧不成书,因缘际会这种事,原就难言。”宗承道。
桓澈总觉他是在暗指他与顾云容有缘,面色不豫。
因着年深日久,他先前并未查到当年确切情…事,也是今日听了宗承在御前的陈说,才将前后串起来的。
据宗承说,当年顾鸿振中刀昏迷后,沈丰本欲探他生死,斩草除根,但其时正赶上援军到来,他慌乱之下,诡称顾鸿振已死,自己射杀了蒙古汗王。总兵齐越那时还被困包围,状况紧急,便也无人验看。沈丰随即与援军一道前去营救齐越。
当时战况惨烈,顾鸿振孤军深入,身边亲随几乎尽绝,又兼沈丰心机深沉,早在此前便收买笼络了顾鸿振身边人,兼跟军中上峰颇有私交,因此沈丰扯谎时无人戳破。
后来事了打扫战场,沈丰急急回返,却发现顾鸿振不见了踪影,而自己悄悄留下的两个看守顾鸿振的亲随已经中箭身死。
实则是顾鸿振麾下一名叫何义的亲信半道离队折返,射杀沈丰的亲随,救走了顾鸿振。
何义一路往西南逃,在高丽庄寻了一家姓蔡的农户,暂且安置顾鸿振。
后来顾鸿振苏醒,得知沈丰行径,写下血书,将真相前后一一详述。何义暗中寻得当日亲历者,辗转征得二十来人在血书上签字画押。
而恰巧,宗承的祖父与父亲在外行商,半道遇见伏莽,也借住在这户农家。
农户担心惹上事端,后头劝说顾鸿振离开。顾鸿振势单力孤,也恐沈丰追查至此,得知宗氏父子祖籍徽州歙县,揣度离钱塘县不算远,他日好作联络,而自己与何义带着那封血书不稳妥,万一被沈丰捉住,那便当真是覆盆难照了。
宗氏父子也当真仗义,收下血书,答应等日后顾鸿振藉此昭雪时,前来歙县取便是。
但顾鸿振至死也未曾去宗家取拿这份血书。
而证物除此之外,还有宗承祖父当年所书游记。这些陈年证物俱有据可查,加上还有高丽庄的乡人以及而今在世的当年亲历者作为证人,厂卫的人只要拿着证物走访一番,自能梳出真相脉络。
这样算下来,顾家倒是欠着宗家一个大人情。
桓澈心里有些不舒服。他不想让顾云容跟宗承有任何瓜葛,但偏偏两家祖上竟有这么一段渊源。
两月之后,厂卫那头经过仔细核查,终于确认顾家众人身份。
贞元帝践诺,追赠已故忠烈顾鸿振为怀远伯,子孙世袭,由顾家长房家主顾同甫袭爵,赐诰券,例授其推诚宣力武臣、荣禄大夫、柱国,食禄一千石,世袭罔替,并免本身杂犯。以此昭告天下。
由于所授散阶与勋阶皆为从一品,故此又授顾同甫从一品的五军都督府都督同知之衔。而此乃虚职,不过挂个名头,堂堂爵爷自得有个正经差事,皇帝后又提顾同甫入太常寺,做了个六品寺丞。
几是一夜之间,顾家从白身一跃为勋贵,人人嗟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