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地方。
刚走到酒楼门口,一个少女便俏生生地站了出来,见李重进回来,她笑颜如花,喊道,“二公子,我给你做好了白粥,你喝点养养胃吧。”
李重进今夜滴酒未沾,恍惚间却微微有些晕眩,他停住脚步,若有所思地凝视着突如其来的少女,她站在那里,也正在笑意盈盈地望着他,仿佛是雪满枝桠后生出了朵艳色的花,忽然间将周围的一切都点亮了。
宓妃留枕魏王才,说的是三国时的旧事。曹丕的妃子爱慕他弟弟曹植的才华,待自己死后,将用过的金缕玉带枕留给了这位才高八斗的小叔,脉脉此情,竟是至死方明。
李重进有他与生俱来的凉薄,他从不觉得这故事有多少缠绵悱恻之处,不过是文人好事之余的杜撰罢了。宓妃倘若随了曹植,依旧会红颜渐老,恩情断绝,陈扣儿当真嫁了孙天赐,几十年后,多半会是另一个卫夫人,不见得会如意多少。
见到枝头那花开得娇艳,看看也就罢了,难不成还真要大费周章地摘下来?
屠春见李二公子面上似有异样,望着自己久久不曾答话,于是又问了一遍。
屠午的案子结了,她现在心中忧虑的是另外一桩事,李家的婚事,她是誓死也不会答应的,然而算算时辰,记忆中差点要了李二公子小命的那场风寒,应该就是这两天的事情。
第26章 先礼后兵()
春饼炸得金黄酥脆,里面裹了豆芽与猪肉,这与风俗偏近南方的帝都里做法不同,李重进是嗜爱甜食的,他用筷子将春饼戳了个口子,见那鼓囊囊的肉馅露了出来,顿时便没了胃口。
张穆将热气腾腾的小米粥摆到桌上,李二公子素来挑剔,因此下人对他这一脸嫌弃习以为常,只是无意中多了句嘴,“春饼是昨个儿屠姑娘拿来的,说是公子早上只喝几口稀粥,怕是对身子不好。”
李重进眉梢未动,他用汤勺尝了口今日的米粥,似乎还是没有朝那几碟菜肴动筷的兴致。
而待下人过来收拾碗筷的时候,那盘春饼已经吃光了。李二公子神色淡漠,任张穆替自己打理好衣冠,心中觉得不怎么顺畅,莫名地堵堵的。
他将这种不畅快归因于早膳用得不好,春饼这种东西,理应是豆沙馅的,香香甜甜的,乱加什么猪肉,吃得让人发腻。
雪已经全化了,少了那一片遮天蔽日的白,周遭似乎一下子就变得肮脏喧嚣起来。李重进一言不发,冷着脸上了车,窦引章见他神色不悦,拍了拍张穆的肩膀,低声问道,“谁又惹到二公子了?”
“没人啊”,年轻人同样摸不着头脑,只好揣测了一下,“多半是昨晚上没睡安稳吧。”
一年三百六十五天,恐怕有三百天里,李二公子的脸都是阴云密布的,只是今日不同寻常,他们到屠家去,可是有大事要说的。窦引章搓了搓手,他做不了这个外甥的主,因而交待张穆的话也没多大底气,“咱们这次是去提亲的,万一二公子待会儿还是这幅脸色,你可得提醒他一句。”
他们这一行人千里迢迢过来的目的就是这个,前些日子屠午还在牢房里呆着,于情于理都没办法在这节骨眼上谈婚事,如今好不容易雨过天晴了,得抓紧时间把正事办了,帝都那头的人还在心急火燎地等着呢。
张穆苦着脸应下了,好在李重进素来是喜怒不定的,等到了招福客栈门前时,少年笑吟吟地下了车,这时又成了一个风度翩翩的小公子。他眸子清冷,里面没有涌现太多的情绪,可声音却是亲亲热热的,挨个同屠家人打了招呼,礼数上甚是周全。
屠家人感激李重进雪中送炭的恩德,听说他要过来拜访,大清早便齐齐等在了招福客栈外面。屠春隐约猜到了几分对方的来意,她面上笑意盈盈的,忙前忙后地为李家一行人摆上茶水点心,眼睛却时不时地瞅着自己爹娘,似是在无声地告诫着什么。
李重进是有备而来的,他事先将屠家卖出的房子和铺子都赎了回来,不动声色地同屠家夫妇聊了会儿家常,这才将房契拿了出来。
李二公子自觉将这件事办得很是漂亮,周全又细致,不仅还了屠家昔日的恩德,顺便还解决了他们一家老小日后的生计。然而他心中没有生出多少得意来,依旧堵得发慌发悸,差点没有耐性应付屠家人没完没了的推让了。
“大伯”,少年垂下眸,遮掩着眼中难以控制的烦躁与不快,他的语速稍稍变快了一些,似乎想借此打断对方诚惶诚恐的谢绝,“您大概是忘了,屠李两家本就是亲家。且不说您和我爹的交情,就冲着屠姑娘,侄儿替兄长孝敬您二老一点微薄心意,也是应该的。”
他说得诚心诚意,好像不光是说给屠家人,也是让自己听的。
在李重进看来,到屠家提亲,是一桩水到渠成简单之极的事情,那么一个出身卑微的乡下丫头,能够嫁到他们李家去,简直是杂毛麻雀成凤凰的奇迹。他之所以还愿意费一点口舌和心力,无外乎是出于对屠大海的敬重。
这年头,能随手施舍一碗饭菜的行径,便可以称之为慈悲与善心,这屠户数年如一日地救济李家,几乎算得上是个义士了。
可他这番话说出口后,原本在七嘴八舌说话的屠家人突然不约而同地静了下来,他们你望望我,我望望你,脸上似乎都有些尴尬。
最后还是屠大海先开了口,他结结巴巴地说,“贤侄啊,前些日子只顾忙你小午哥的事,忘记向你交待了,你们家这么多年都没有音讯,眼看春儿年纪也不小了,所以年前我们就给她订了门亲事”
李二公子骤然抬起眸来,这一上午,他亲亲热热也好,客客气气也罢,神色间都笼着一层无谓的疏离,似是迫不得己尽了力,却有些懒得用心。这时他目不转睛地看着屠大海,语气竟开始认真了,“大伯这句话可就说错了。事有缓急,礼分先后,屠姑娘襁褓中便与家兄结了亲,她既然尚未出嫁,理应还是我李家的新娘。”
徐氏本觉得这件事是自家占理的,可刚刚受过李重进的恩惠,如今见这李二公子眼睛中覆满了冰雪,往日里时常挂着笑的脸也板了起来,她心头无端发了虚,原本准备好的帮腔话,一时居然开不了口了。
其实按屠家夫妇的意思,李家既然诚意满满地过来提亲,不妨将女儿许了过去。瞧李重进这相貌人品,他哥哥自然也差不到哪儿去,更何况李家如今今非昔比,为人父母的,岂不是都希望自家儿女能够往高处走!
但自从李家人到了清河镇,屠春一早就扔下话来,倘若爹娘真要将她嫁给李照熙,她就找口枯井眼一闭跳下去。女儿自幼便是个有主意的人,她平时乖巧懂事,唯独在这门亲事上固执又偏激,徐氏心疼女儿,一口便应了下来,屠大海拗不过她们娘俩,最后也只能答应了。
窦引章也不曾想过会出现这种情况,他知道外甥那鬼见愁的坏脾气,见少年眼底已有了戾气,唯恐这小祖宗将事情闹得无法收拾,慌忙跳出来打圆场,“嫁闺女毕竟是件大事,我们今日先告辞,屠兄你再好好想想。”
出来送别时,屠春拖拖拉拉地走在了最后头,低眉顺眼的,连头都不敢抬,旁人兴许还被李二公子的好皮相给唬到了,她心里可是清楚得很,李重进这会儿肯定恼极了她,没有当场发火,已经是出乎她意料了。
李重进上车前,突然转过身子,他嘴角还有点敷衍的笑意,漫不经心地问了一句。
“大伯,屠姑娘是和谁定了亲?”
屠大海愣了一下,这才说是客栈掌柜的外甥朱贵。
临出门时,李二公子特意多看了朱贵几眼,确定自己的记忆没有出错,这就是个黑皮小子,没有三头六臂,脸上更没有额外生出朵花儿来。
他出门时只是觉得心塞,这会儿胸口发闷,头也开始晕乎乎的,偏偏窦引章还要在旁边长吁短叹,“这屠家姑娘是眼瞎了吗?放着大公子不嫁,去嫁给个客栈跑腿的!”
李二公子平日里自视甚高,因而从不觉得他那被人夸到天边去的哥哥有什么过人之处,而他现在晕眩欲吐,陡然替兄长生出几分同仇敌忾的愤恨来,心想自己总觉得这姓屠的丫头蠢,不料她竟是个狡诈又阴险的,明明偷偷有了情郎,还要借他们李家的名义去救自己的哥哥!
何况那叫什么贵的家伙哪里好了,屠家出了这么大的事,是自己陪着那丫头忙前忙后,下着大雪的夜里,还要往山上跑,那时候黑皮小子跑哪儿去了少年捂住胸口,他开始怀疑是早上吃多了油腻,于是心中又多了一桩发脾气的理由,简直恨得牙都痒了。可现在真让他发脾气,李二公子又觉得身上软绵绵的,好像生不出气力来。
他只是个代人提亲的,屠春无论嫁给谁,都和他没什么关系。只是听从父母之命嫁给他哥哥,和跟了个朝夕相处的黑皮小子,似乎还是不太一样的。
窦引章心中忧愁,他们临走前,李嘉行和窦月娘特意嘱咐过,此门亲事关系重大,还牵扯到如茵在景王那里的处境,所以务必要早去早回,千万不可耽搁了。他们的确一路快马加鞭地赶来了,可任谁也没有想到,屠家的姑娘居然不肯嫁了。
“二公子,你说这可如何是好?”他长长地叹了口气,将希望都放到了眼前的少年身上,“万一这屠家姑娘真不肯点头,咱们怎么回去交差啊!”
李重进脸色苍白,他忽然叫人停车,自己跑下去昏天昏地的吐了一气,张穆小心翼翼地在旁边伺候着,见他吐得差不多了,殷勤地将水壶递上去。
少年漱了漱口,他这时脸色越发惨淡,连嘴唇都没有什么血色了,窦引章扶住他,正想关切地询问一句,却听见少年阴测测地开了口。
“她说不嫁,就可以不嫁吗?”
少年斜眼望着张穆,李家人都生了一副文气秀丽的好相貌,到了李重进这里,似乎又登峰造极了几分。他的哥哥姐姐随母亲,眼神总是柔柔的,仿佛含了一汪绵绵的春水,而少年的眸子却似淬了冰,旁人是温柔的,他则显得刚硬而冷酷。
“你带几个人,直接把那丫头绑了,动作要快,别惊动了旁人。”
窦引章骇得说不出话来,他有时候也不明白,这一家斯斯文文的性子,为何会养出李重进这般无法无天的主儿来。
“二公子,这不太好吧,”眼见张穆等人都准备走了,窦引章心中还是觉得不妥,犹犹豫豫地说,“这岂不是和屠家撕破脸了?”
李重进靠在车窗边,没有答话。他好像觉得格外的冷,于是将手也缩到衣服里了,眼睛微闭着,似乎已经睡着了。
他往日还留给这个舅舅几分颜面,可一到做主的时候,独断专行的本性就露了出来。
第27章 反客为主()
天边卧着几片灰白的云,日头刺目而冰冷,仿佛一大块发着光的冰。屠春揭开帘子,她眯着眼打量了一会儿周遭的景色,越发肯定李重进那小兔崽子又在玩心眼,这并不是通往南方去的官道,多半是绕了一条小路。
车上摆着一个描金匣子,看起来与李二公子房里的那个小箱子颇为相似,里面装满了蜜饯干果等零嘴。屠春认定了这是对方的怀柔之策,她心头憋着火,面上却不露端倪,捏起一把蜜饯慢慢地吃,只是多少有点食不知味的意思。
以爹和哥哥的性子,估计已经朝着官道一路追过去了少女在心里叹了口气,今天早上的时候,张穆将她偷偷扔到地上的标记一股脑儿地拿了过来,年轻人苦口婆心地劝着她,“屠姑娘,二公子说了,你看你身上就这么一些贴身的东西,现在前不着村后不着店的,要是全扔光了,不方便的可是你自己。”
屠春默默地将丢下的耳坠啊手帕啊什么的收起来,恨得想挠那兔崽子一脸血,然而李二公子很有自知之明,自从将她捆回来后,就将小马车让给她,自己跑去和舅舅挤到一起了。这几日他们日夜兼程,一路上没遇到过人烟,平日里只吃点清水干粮,偶尔停下来歇息的时候,李重进也很少下车,他倦倦地将自己缩成了一团,像猫儿一样地吃点吊住命的口粮,连话都不怎么说了。
这个身娇肉贵的小公子似乎在一夕之间转了性子,竟然变得分外省事与好伺候了。
马车又往前行驶了半天,映入眼帘的景物渐渐荒凉起来,土黄的地面上空茫茫的一片,许久才能见到几棵树,树生得粗短而笔直,没有枝叶,光秃秃的树干直朝着天,还未融化的雪贴在黄土上,远远看去白一堆黄一堆的的。
于是那座城便显得突兀而嶙峋起来,它像是开在沙漠中的水莲花,毫无铺垫地骤然出现在众人面前。屠春在马车中昏昏欲睡,忽然听到前面的欢呼声,少女迷惑地探出头去,见车夫转身冲她打了个招呼,“屠姑娘,二公子说的千叶城到了,”奔波数日的下人脸上涌现出了激动的喜色,“今晚上咱们就能好好吃顿饭了。”
昏黄的暮色中,城门上“千叶城”三个字低低地压下来,仿佛快要碰触到马车的顶部了,这里距清河镇不过五六日的路程,但屠春却从未听说过附近还有这么个地方,她心中不禁有些奇怪,李重进生在帝都,年龄又不大,他怎么知道这座千叶城的?
千叶城看起来小小的,城门也很低,顺着不算宽阔的街道走了一段。李家一行人终于看见了间客栈,这种地方自然不会有多么排场的地方,张穆担心李重进会嫌弃,特意跑去问了一句,少年耷拉着眼角,他似是有些心不在焉,“随便住一晚上,明天接着赶路。”
窦引章见外甥神色恹恹的,不由得担心起他的身子来,“二公子,你没事吧?”
李二公子下了车,他仿佛受不住外面刺骨的寒意,背越发佝偻起来,面对舅舅的关心,少年先是摇摇头,接着又慢吞吞地说,“这几日没睡好。”
“天实在太冷了。”他脸上突然露出了一种近乎懊恼与沮丧的神情,郑重其事地为自己的失眠找了个理由。
客栈中没有别的客人,菜很快就上来了,每桌两大盆酱牛肉,一盘酥饼。下人们吃了几日冷食,此时纷纷大快朵颐起来,由于今夜要在这里留宿,窦引章还特意要了几瓶烧刀子给他们解乏。
不多时,热腾腾的面也端了上来,屠春喝了口热面汤,小地方的吃食做得粗糙,胜在用料实在,倒也不难吃。她是吃过苦的人,没有挑食的习惯,解恨地咬着牛肉,心中恨恨地想,小兔崽子嘴那么刁钻,这下可要挨饿了。
李重进静静地坐在她对面,这么几天来,这还是他们第一次同桌用餐。少年低着头,拿着一个酥饼小口小口地咬着,长长的睫毛覆下来,将他眸中的神色遮挡住了,他吃东西的时候很秀气,倒完全不似其行事彪悍粗野的作风。
屠春本来憋了一肚子的话要质问他,可对方这么冷冷淡淡的,她莫名地也激动不起来了,于是摆出了同样一张面无表情的脸,“二公子,就算你把我绑到帝都,我也不会嫁的。”
李重进懒洋洋地抬起眸,他似乎觉得屠春这句话说的可笑,脸上露出了些许嘲讽之色,“屠姑娘,在下只负责将你带回去,至于你愿不愿意,那可是家兄的事了。”
屠春一时语塞,许是没想到李二公子的无耻竟如此坦荡且直接,他前脚从自家屋里离开,后脚就干脆利落地让人把她绑了,如今说起来,居然不以为耻,反而近乎是理直气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