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见才知不假,这性子也太傲慢了些。
起来时,他不易察觉地打量了眼路海澜的腿。
“我不喜欢与人打哑谜。”路海澜抬起眼,笔直注视向林老公爵,“林寰生日那天,你与他说了什么?”
林老爷子完全没意料到路海澜会是这种咄咄逼人的态度,一时间被问得愣住了,却听路海澜又道:“不论你因为什么理由将林寰送到我这里,从他踏进这座别宫的那一刻起,他就是我的人。他过生日,我送他出去,是想叫他开心,不是让你教育他他有做错的地方,我自然会教育他,不需要你来插手。”
一通话说完,路海澜也意识到自己的情绪有点失控,而站在门口的林老爷子则是邪火冲头,气得浑身发抖,若非还记得路海澜的身份,那砂锅大的拳头恐怕已经飞了上来。
不大的会客室里气氛箭弩拔张,一老一少,两人互不相让地瞪着彼此,半晌,林老公爵深吸口气,按下怒火,压着声音道:“太子殿下,林寰是老臣的外孙,老臣是他在这世上最亲的亲人,这一点,您不会不清楚吧?”
这场见面从一开始就非常不愉快,林骑万万没想到小太子会一见面就莫名其妙对他发难,路海澜也没想到自己的情绪会在见到林骑本人后如此失控,准确来说,他打第一眼见到对方,就感觉不舒服。
“从你将他送到我这里,你就没有资格再讲这句话。”路海澜冷冰冰道,“我没兴趣与你争吵,你只需要如实地告诉我,林寰生日那天,你对他说了什么?”
林老爷子被路海澜完全不讲道理的逻辑给气懵了,听着对方口口声声的质问,盯着那张根本不像个孩童的冷脸,拳头握了又松,松了又握,只想给他照脸擂上去。
妈蛋,他活这么大岁数,还没遇见过敢在他面前如此放肆的小兔崽子娘个腿的,被个几岁大的娃娃照着脸怼,说出去他还用不用混了?——兵痞本性的林老公爵内心骂了无数句娘,冷着脸盯着路海澜,极高冷地默念了十遍‘平心静气’,方才慢吞吞开口道:“老臣身体不适,太子若无要事,请恕老臣告退。”
说完他冲路海澜敷衍的躬了躬身,扭身便走,路海澜‘呵’了一声。
“你今天走出这个门,以后就不要再来了。”
话音刚落,林老公爵脚步一顿,宽阔而高大的背影伫立在原地,随即毫无预兆地猛然回过神,拔步向会客桌旁的路海澜走去。几乎是一瞬间,他就回到了路海澜面前,高高扬起拳头。
“爷爷!”
拳面轻轻落在桌子上,老公爵与路海澜均被门口的声音吸引了注意力,只见林小寰瞪大眼睛站在那里,不知所措地注视着屋内情形。
林老爷子深吸口气,扯出一张有点僵硬的笑脸,从路海澜身旁离开,走向站在门口的林寰,他冲他伸出手,微笑道:“乖孙,走,爷爷带你回家。”
林老爷子要掀桌子,不玩了——送林寰来固然是陛下的意思,但他也是可怜路海澜腿瘸还没了娘,可如今看来这小太子的心性很成问题,恐怕是一个人在这别宫里呆久了,精神都扭曲了林寰根本是被其当成玩具,别人送给他就是他的了,还居然拿这强盗逻辑跟林老爷子叫板。
陛下是一片好意,林骑不想辜负,问题亲眼见到小太子是这般德性,他是真不敢把林寰再留在这了。
林小寰怯生生看着林老爷子,并不伸手,低低叫了声爷爷。
林骑看他这模样就来气,也不知那小太子给林寰喂了什么迷魂汤,才一年功夫,连他这个爷爷也不认了,他沉下脸伸手去抓林寰,闷吼道:“给我走!”
林小寰下意识就想躲,但他哪快得过林老爷子,被对方一把抓住肩膀提起来,脸上露出吃痛的表情。他双手掰着林老爷子的手腕,哀叫道:“爷爷,你放开我,爷爷”
“林骑!”
路海澜震怒,一拳擂上桌面,表情是前所未有的阴沉,林小寰被吓得忘了声语,林老爷子却不吃这套,头也不回就要拎着林寰离开。
“林公府后继无人,林骑,孤奈何不了你,但你还能活几年?”
林老公爵一只脚已经踏出了门槛,但另一只脚却停在了门内,他震惊地缓缓扭回头,看向坐在轮椅中的路海澜,面容稚嫩的小太子坐在那里,一只手搁在桌上,目光竟深沉得难以形容。
“你将林寰送到孤这里,所图无非是为你林公府谋一条后路,对此,孤不做空口承诺。但你今天只要敢带林寰走出这个门,孤保证,你死之后,这世上再无林公府。”
林老爷子震惊得无以言喻,倘若小太子只是仗着身份对他危言恫吓,他连眉头也不会皱一下,可路海澜句句说中他心中的痛处,若非担心林公府无人可继,数百年家业一朝没落,在他死后落得个墙倒众人推的境地,他又何须强迫自己接受陛下的好意,将林寰小小年纪送来这与监牢无异的别宫?
他一时激动彻底触怒了路海澜,此刻冷静下来,心中已有悔意,可叫他就这么向对方服软,那也是绝不可能的趁他略有些失神的功夫,林寰双手在他手腕上一错一扭,整个人蓦然挣脱了他的桎梏,一跃落回地面,捂着肩膀向后退开两步。
林寰看一眼林老爷子,又望向坐在轮椅上的路海澜,后者冲他招了招手。
“过来。”
“不准去!”林老爷子的声音几乎同时响起。
林小寰的视线在两人面上犹豫晃动了片刻,接着硬着头皮顶着林老爷子几乎要吃人的视线,迈开脚步向路海澜走过去。先起初走得很慢,两三步后就跑起来,他跑到路海澜面前,被对方伸手一捞,熟门熟路地爬上了轮椅。
“太子哥哥。”林寰跪坐在路海澜腿上,小心翼翼道,“你别生爷爷的气好不好?”
林老爷子眼睁睁看着宝贝外孙弃自己而去,一颗玻璃心碎成了八瓣,此刻听闻林寰为自己求情,心情又稍微回转了些,但还是极为复杂。却看那小太子摸了摸林寰的脑袋,低低叹了口气,恶人先告状地道:“我没生气,是他要带你走,唉罢了,你跟他走吧。”
林老爷子简直气得牙痒痒,这小兔崽子欲擒故纵玩得真溜啊,果不其然他那宝贝外孙闻言急了,搂着路海澜将头摇成个拨浪鼓:“我不走,太子哥哥,你别生气,我真的不走。”
林老爷子不想看了,再看下去他非得气死不可。揣着一肚子火怒气冲冲走出会客室,任谁也看得出林老公爵眼下是个一点就炸的人形炮仗,宫人们都很识趣地退避到一旁,临着快要踏出东门,林老爷子突然停下脚步。
门内侧,一个穿着羊驼色风袍的老太监,揣着双手站在那儿,笑眯眯望着他。
第22章 进入新的一页()
“朱老鬼!?”
“林大帅风采不减当年,可真叫咱家羡慕啊。”老太监朱岩笑呵呵冲林老公爵拱了拱手,伸手向旁比了比,“林大帅,还请借一步说话。”
林老公爵神色有些复杂,默不作声跟着朱岩来到一座僻静的小凉亭,他打量着垂垂老矣的朱岩,低声道:“这么多年没听见你的消息,我还当你已经死了鬼狐重新出山,这又是要出大事了罢?”
“呵呵,林大帅,咱家这黄土都埋到脖子根了。”朱岩在脖颈上比了比,一脸淡然地道,“如今也就是睁着眼睛等死罢了。”
林老公爵没吭声,多年以前两人相识时,一个是意气风发的年轻将军,一个是狡诈难测的当红权宦,羽文帝是个不折不扣的昏君,两人从一开始的针锋相对到后来的互相扶持,一文一武,硬生生挡住了不知多少次泼天灾祸,才叫这路氏皇朝好端端延续到了当今陛下手中。
然而他们仍然不是朋友,也不能是朋友。
林老公爵终于回过味来,皱了皱眉道:“你是在教导太子?我家里的事,也是你跟他说的?”
他终于知道自己为何看那小太子不顺眼,感情对方是这老狐狸的弟子,果然是有其师必有其徒,一窝子老小狐狸。
“太子殿下聪慧过人,咱家不过是图个清闲,哪称得上是教导?”朱岩笑呵呵道,弯腰掸了掸石椅上的灰尘,一屁股坐上去,拭了拭额头上不存在的汗滴。
林老公爵看他这副走两步都气喘吁吁的虚弱模样,心里颇有点不是滋味,嘟哝道:“你怎么老成这样了?”
“咱家这身板,跟你那人形怪兽有法比吗?”朱岩久违地毒舌了一回,想当初他也是一句话能气死人的主,与林老公爵见了面,斗嘴那是必不可少的,每次都将对方气的七窍生烟,破口骂娘。
真怀念啊那些年轻的时光。
林老公爵抱起手臂,挑眉站着,一脸不悦道:“太子殿下那嘴巴,多半是跟你学的,我说姓朱的,小太子才多大点年纪,你肚子里那些黑水,少给人灌点成不?这要是养歪了,你跟陛下负责啊?”
“歪不了,正着呢。”朱岩眯缝着眼睛慢吞吞道,“林老怪,老都老了,你这暴脾气什么时候能改改?刚才若不是我带林寰去给你解围,你想过该怎么下台吗?”
他不提还好,一提起来林老公爵又是满肚子火:“呵,人见了面就是一通夹枪带棒,老子还没想明白到底是怎么回事呢?他奶奶的真是见了鬼了”
刚才在会客室他没法当面骂,现在总算是骂舒坦了,朱岩面无表情听他骂娘,等他骂够了,方才慢悠悠道:“刚才那些,我给你录下来,参你个大不敬之罪,你看如何?”
“得了吧。”林老公爵凛然无畏,十足流氓,“反正你录了我也不会认的,有种看陛下信谁。”
遇到这种货色,朱岩也是很不想吐槽了。他从袖口里翻出一把松子,一边剥一边头也不抬地道:“我看你是老糊涂了,太子殿下宠爱林寰,这是天上掉下来的好事,你倒好,还非得去跟人争,争什么啊?嗯?你那外孙难道还能不姓林了?”
林老公爵当然知道是这个理,但刚才进门就对路海澜照脸一通怼,他要是能忍那才见了鬼呢更何况他到现在也没搞清楚,对方究竟是哪根筋吃错了药,非得给他找不痛快?
朱岩就跟他肚里的蛔虫似得,一张嘴便解了他的疑惑:“林寰过生日回来哭了一场,说是被你给教育了,这几天一直闷闷不乐,太子殿下看着心疼,这不就来给他找公道了吗?”
林老公爵目瞪口呆,怔了半晌,喃喃道:“你特么逗我。”
“我逗你个屁。”朱岩破天荒啐了脏字,“你是不知道你家那小爷有多得宠,太子殿下就差没把人宠到天上去了,林寰过生日,殿下老早给宫中做报备,想叫人出去好好玩的开心,你倒好,愣生生给人训哭了,我说你要摆威风哪天不成啊?非得挑着人过生日?这不是有病嘛”
林老公爵越听脸色越难看,到最后黑得跟个锅底有一拼,感情这根源全是出在林寰身上,他成了不折不扣的恶爷爷坏家长,那边小太子才是正义的小伙伴?他呕得慌。
“妈的,越想越不是滋味”林老公爵魁梧的身躯在石椅上坐下,比衬着对面的老太监朱岩矮小的像个侏儒一般,“朱老鬼,打开天窗说亮话吧,送林寰来是陛下的意思,我反正没打着你想的那些主意。他跟太子亲近我不反对,但你们不能存着利用他的心思去与他亲近,这孩子从小没爹没娘,我一手带大,我只要他好好的,你明白吗?”
朱岩笑。
“你一手带大的孩子,你自个不清楚?”他反问道,“林寰那性子,是点小恩小惠就能驯服的?”
林老公爵沉默不语。
“以心换心,才能换得真心。”朱岩话音里带了点唏嘘,“这道理不是我教的,我也教不会路是长辈铺的,但到底要怎么走,还得看他们自己,你我,不也是这么走过来的?”
话到这里,两人没再说什么,也没什么可说的了。该明白的道理林老公爵都明白,不需要说也明白,而他始终没说出口的顾虑朱岩也清楚,再往深里说,就不合适了。
朱岩目送着林老公爵离开别宫,忽然想起许多年前,羽文帝宾天之时。羽文帝虽然昏庸,但对他二人的信任却是从未改变过,羽文帝一死,新帝即位,也就意味着属于他们的时代落幕了。
那个时候林骑离开皇宫的背影,也是如此落寞。
林老公爵一离开会客室,房间中的气氛顿时松缓许多,然而林寰还是大气也不敢出,小心翼翼趴在路海澜怀里,偷偷瞄对方的神情。是朱岩将他从旁边的等候室带过来,说太子哥哥与他爷爷起了争执,他本来还不信,可一走到门口,瞧见太子哥哥脸上从未见过的阴沉表情,他就被吓了一跳在林寰的印象里,路海澜是从来不发火的。
太子哥哥发起火来好吓人。
路海澜搂着林寰,心里当然清楚是谁将这小家伙带过来的——不是朱岩就是韦恩度,韦恩度没这个胆子,多半是朱岩。不过也多亏了这小家伙搅局,否则他刚才情绪失控之下,弄不好真要与林老公爵撕破脸皮。他是清醒地意识到自己情绪失控,并且清醒地知道自己控制不了自己,如果林老公爵继续一味执意要带走林寰,他不知道自己会做出什么来。
这让他觉得有些恐惧,习惯了自我控制,这种失控的感觉,很不好。
怀里的林寰扭了扭,将下巴搁到路海澜肩膀上,蚊子叫一样小声道:“太子哥哥。”
“嗯?”
“你刚才的样子,好厉害。”林小寰,不,小没良心笑嘻嘻嘟哝道,下巴尖蹭着路海澜的肩膀,表情十分欠揍,“我从没见过爷爷被人当着面训欸,他那么凶,你还敢跟他顶”
路海澜瞅着这没心没肺的小家伙,打从心底里涌出一股浓浓的无力感,瞧这眉开眼笑的小德性,不知道的见了,还以为这爷爷八成不是亲的所以罪魁祸首都这样了,刚才那一出究竟又是为了什么?
太子殿下平生头一次怀疑起自己的智商。
时间过得飞快,十二月的最后一天,白皇妃生下一个六斤三两重的健康男婴,路海澜亲手在西院门口点了一挂鞭炮,庆祝这个同父异母的小弟弟的诞生。宫中来了不少赏赐,大太监侯松白代替皇帝陛下本人来了一趟,带来了皇帝陛下给小皇子取的名字。
——卓恩,帝国四皇子,路卓恩。
新闻见了报,照片用的是白皇妃以前出席活动时的旧照,没有大肆宣传但也没刻意冷处理,总之平平淡淡的,小皇子出生的事就过了。
不论外面如何,别宫中永远风平浪静,路海澜学文习武搞科研,每天忙得不可开交,闲暇时间还得养娃,于林寰而言他是亦兄亦父亦师亦友,简直不能更神奇的存在。
倏忽三年,一晃而过。
路海澜十二岁了。
第23章 看球风波(上)()
有点闷热的午后,庭院里的知了趴在树上一声接一声地叫,院子角落荫凉里的小亭中,只穿了件薄丝裙的丽人歪靠在座椅上,脑袋一点一点地往边上垂,眼见就要撞上旁边的石头亭柱。
刚走进内院的路海澜见了,身形一跃便过了大半个院子,手中拐杖向下一点,一猫腰窜进凉亭,左脚脚底在地上拧了半圈,伸手稳稳将那只脑袋捞进掌中。
白皇妃迷迷糊糊睁开眼,啊了一声。
“太子?”
“昨晚又熬夜看球赛了吧?”路海澜放开手,口中淡淡道。
“哪有?”白皇妃一脸正直,“天气太热了,我才犯困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