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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真的啊?!”徐大铁又惊又喜。
易烨嘿嘿直笑:“当然是真的,你没听见将军说的,咱们这趟不带粮草辎重,就是为了节省一点,反正匈奴人也有吃的,咱们就吃他们的,又好吃又热乎。”
闻言,子青忍不住低首苦笑,也只有易烨才能这般解释将军的话。不带粮草辎重,每人随身只备下两日的干粮,是为了以最快的速度对匈奴人进行奔袭,此法着实冒险之极,万一孤军深入匈奴腹地已是十分冒险,这一万人马若是再断水断粮,后果着实让人不愿想象。
总令旗挥下!
赵钟汶飞快取出自己的旗,向众人挥出相应旗号——上马出发!全速前进!
大军向西而行,在急速的奔驰之中,看着红日西沉,又看着苍穹低垂繁星隐现。直至夜半,与休屠王部落还有段距离之时,霍去病方才下令缓行,慢慢潜至近处,方才下令停下换马,但不可举明火,更不可说话。
为免马匹无故受惊,每匹马儿头上都被盖上黑布,黑压压的大军伏在这处山坡背面,长期枯燥艰苦的操练在此时体现出了效验,他们安静地就像是月光的阴影,无声无息。
霍去病亲率虎威营中中的强弩好手攀上坡顶,坡下便是休屠王部落,近千多个帐篷错落有致地分布在这块地方。因已是夜半,尚燃着灯火的帐篷寥寥无几,四队巡夜的人,每队四人,来来回回交叉巡视,还有七八个站哨的匈奴人站在外头,时不时懒怠地打着呵欠。
“老赵,过来!”他朝赵破奴低低道。
赵破奴伏着身子,手脚并用地爬过来。
“你传令下去,以明火为号,全军向休屠王部落发起进攻!”
“诺。”
赵破奴飞快地回去。
霍去病继续伏在坡上,向伯颜勾了勾手指头,伯颜立即把脑袋挨过来。霍去病朝休屠王部落距离此最远的那对巡哨努努嘴,低声问道:“够得着么?”
伯颜目测了下距离,点了点头:“六石弩可以。”
“要一箭毙命,同时!”
伯颜略数了下人数,仍点了点头:“可以,把浩然也算进来,正好够了。”加上他自己和施浩然,他手底下能开六石弩的强弩好手,正好一人一个,不必冒着被发觉的危险前行,在坡上便能将所有巡哨的匈奴人干掉。
“去准备,听我号令!”
“诺。”
淡淡星光下,霍去病望了脚底下鸦雀无声的人马,暗吐口气,转头再看,伯颜、施浩然并二十来个好手已然准备妥当,六石弩皆架在腰上,只待他一声令下便立起开弩。
“准备点火。”霍去病吩咐旁边的随身士卒。
士卒自怀中掏出火石,旁边的火把上裹着浸过油的干棉布,朝将军点头点头示意已准备好。
稀薄而冰冷的雾霭中,霍去病的手狠狠往下一斩,强弩手齐齐站起身来,腰开六石劲弩,二十几支利矢划破夜空,射向匈奴部落!
“举火!”霍去病喝道。
火石迸击,火星四溅,瞬间棉布便熊熊燃烧起来,几乎是同一时刻,脚底下玄甲攒动起来,马蹄奔腾,赵破奴领着他们直冲入匈奴部落。
随着嗖嗖之声,巡营各人几乎皆被射中要害,来不及示警,便栽倒在地。唯有一人被射中的竟是屁股,当即大声疾呼,霍去病微皱起眉,伯颜已眼疾手快地补上一箭,方才将他撂倒。
“那箭谁的?”霍去病没好气问。
施浩然行过来,苦着脸道:“是我”
“射屁股?想什么呢你!”霍去病顺手抽了下他脑袋,转头望去,眼见匈奴部落中已有人被方才的呼喝声惊醒,持利器出帐来,正遇上冲入营中的赵破奴,当即被长戟穿胸而过,鲜血喷涌而出。
一万汉军长驱直入,绛衣玄甲,势不可挡,凡持兵刃反抗者,一律格杀。又引了火去烧帐篷,将藏于帐中朝汉军射箭的匈奴人也都逼出来。
火光冲天,匈奴人惊慌失措地自燃烧的帐篷中逃出,或束手就擒,或被斩杀当地,这场突袭从一开始便已没有任何悬念可言。
看着下面的连成片火海,霍去病直起身来,抖了抖皮甲上的尘土,瞧见施浩然尚在原地不自在地耸肩扭脖。
“你小子,又怎么了?”
“有个玩意钻我衣里头了,刚刚就是这玩意咬了我一口,手一抖,就”
施浩然深皱着眉头,探手进去抓,狠狠扒了几下,竟拎出条红黑相间的大蜈蚣来。此时已是初春,正是冬眠的虫儿往外爬的时候,想是这只蜈蚣刚自土中爬出,正好爬上伏在旁边的施浩然身上。他恶心地全身直起疙瘩,猛力摔在地上,用弩身砸得稀烂。
“瞧你这点出息!”霍去病倒好笑起来,踢了脚他屁股,“赶紧先找个医士去。”
施浩然只觉得腰际被咬之处火烧火燎般的疼,也不敢耽搁,急急跑下去找医士救治。
第三章 突袭(二)()
子青与易烨因是医士,并不用参加这场突袭,两人牵着马望着远处火光之中的兵刃厮杀,除了厮杀之声之外,隐约还可听见妇孺哭号之声。
一声细弱之极的婴孩啼哭声,电光火石般传到子青的耳中,那瞬,心骤然抽痛。
他只是个孩子。
一个毫无伤害能力也毫无反抗能力的孩子。
子青定定地望着那片燃烧的火海,汉军正在将更多的人自帐篷中赶出来。火舌吞吐中,一个个踉跄的身影在火光中哭号,眼睁睁地目睹自己家园被铁蹄踩踏,被烈火燃为灰烬。
深吸口气,子青翻身上马,朝易烨飞快道:“我去看看有没有人受伤!”说罢便轻叱一声,马匹朝着火海方向奔了出去。
后头施浩然急急过来,正是奔着子青来的。自大漠之行后,子青治好他的肩伤,在医士之中,除了邢医长,他就对这个少年颇有些信任,被蜈蚣咬了也记着要来找他。不巧的是,刚好看见子青疾驰而去。
“子青!你”施浩然哑着嗓子唤了声,子青早已窜出去三、四丈远,加上周遭噪杂,自然是听不见。
本待也上马的易烨望了他一眼,立时恭敬行礼:“长水校尉,你”他瞧见施浩然皱着眉头,一脸痛苦。
“你,医士?”
“嗯,我是子青的哥哥。”
听说是子青的哥哥,施浩然才勉强看了眼他,道:“我腰上刚刚被蜈蚣咬了,疼得厉害!”
“您快卸甲,我来看看。”
医人天性,易烨快手快脚地忙活起来。
第三章 突袭(三)()
部落空地上,霍去病淡淡地扫过地上跪得密密麻麻的匈奴俘虏,来回踱了几趟,似乎并不甚满意。
赵破奴疾步过来,低低向他禀道:“问出来了,休屠王与休屠王子日磾前日就去了浑邪王部,正好都不在。”
霍去病用手指推了推额角,目光望向周遭,皱眉道:“也不说悠着点,帐篷烧了快有一半吧?老赵,你把能吃的都找出来,全军原地修整,两个时辰之后出发。”
“诺。”
赵破奴领命,转身正碰上迎头过来一脸阴郁的蒙唐,紧接着便又看见后头的子青、扎西姆、曲长等人。
“你们这是怎么了?”赵破奴眼看着蒙唐径直朝霍去病过去,便问后头的那名曲长,“郭鸣,出什么事了?”
郭鸣先朝赵破奴行了一礼,才朝子青努努嘴道:“我不过玩玩那个匈奴女子,那小子就跟疯了一样,我才发觉那小子原来和这个匈奴女子是认得的,他有私通外敌的嫌疑,所以我特来禀报将军。”
“不能吧”
赵破奴看他指得那小子正是子青,心里就直摇头。
这边,蒙唐已经将事情向霍去病禀明,末了硬邦邦地补上一句:“子青虽是我振武营的人,倘若他当真有私通匈奴嫌疑,我必亲手斩了他。”
霍去病听罢,先扫了眼扎西姆。
扎西姆鬓发凌乱,赤足站在冰冷的地上,袍角在风中翻飞,隐约可见里头白皙的腿。她静静搂着怀中的孩子,温柔地看着孩子每一下呼吸,似乎周遭一切全都与己无关。
“子青,这孩子就是上回你所救的那个孩子吧。”他几乎是即刻就明白了整件事情
子青点头:“是,她便是孩子的母亲扎西姆。”
“扎西姆,休屠王的王妃。”几乎是转瞬之间,霍去病双目寒光乍现,转而盯住郭鸣,冷冷道,“你,竟然对王妃无礼!”
“卑职、卑职”郭鸣有点蒙,将军与子青的对话他全然听不懂,“卑职以为她只是个普通匈奴女子,匈奴人进犯边关时,辱我汉家儿女,卑职也是想以牙还牙”
“军法明令,不得奸犯妇孺,违令者斩。”
霍去病压根不去理会他说什么,只淡淡陈述道。
“将军恕罪!卑职知错!”郭鸣忙求饶道,“将军恕罪!将军恕罪啊!”
出征匈奴,所获财物,连女人在内都算是战利品,按说应等汉廷明令配赏,但他们身为军士,先尝口鲜,这原是军中旧例,向来是不会被深究的。他是头遭跟随霍去病出征,着实没想到这位年轻将军不仅练兵与众不同,连赏罚也是如此严苛,一丝不苟。
赵破奴在旁看了片刻,见郭鸣求助地望着自己,便凑过来在霍去病耳边嘀咕了句什么。
“哦,你说他爹是郭进,”霍去病转头,盯了赵破奴一眼道,“不认得。”
见将军决心已定,装傻充愣到底,赵破奴只得退到一边。
郭鸣失望万分,跪在地上只道:“卑职知罪,还请将军给卑职一个戴罪立功的机会,卑职便是肝脑涂地也心甘情愿。”
“军令如山。”
霍去病望着他,只说了这四字。
郭鸣脑袋轰得一声,便知难逃一死。子青在旁,也未料到霍去病竟能当真做到执法如山的地步。军中虽有条令,擒获贼妇,未奉明文配赏而奸犯者,以军法论处。但当真执行者,却是少之又少,一方面自是军法有驰废之处,另一方面是匈奴人长年进犯中原,民怨极大,士卒中有此等举动,一般为将者亦不会过分追究。
“将他绑了,军前问斩。”霍去病道。
火把高举,将空地照得如同白昼一般。
郭鸣被捆着,跪在冰冷的地上,一动不动,漠然地盯着前方。虽然即将问斩,但他骨子里仍是个军人,哭号求饶这等事情再不会做。
赵破奴上来,将一碗酒凑到他嘴边,郭鸣没有推脱,大口饮下,溢出的烈酒顺着下巴直淌到衣袍内。
“有什么话要留下么?”赵破奴低问。
“没有,我既然做了,就敢认。将军拿我来杀鸡儆猴,我也没什么可冤的。”郭鸣已想明白这事,哑着嗓子道。
赵破奴默然,再无话要说,便退到旁边去。
众人皆已聚齐,整个空地上鸦雀无声,不仅汉军,连同身为俘虏的匈奴人都在静静地等着
霍去病寒着脸,朗声道:“犯卒郭鸣,奸犯妇女,违我军令,军前问斩,以儆效尤!”简短的一句话说罢,再无丝毫犹豫,朝行刑手微一点头。
刀光闪过!
人头落地,郭鸣身子重重栽倒。
“众将听令,再敢有违军令者,严惩不贷!”霍去病沉声道。
“诺!”
齐刷刷的声音,犹如闷雷滚过一般。
子青又回了残破的帐篷,拿来扎西姆的靴子,又替她披上一件披风,自始至终都沉默着。面对扎西姆,她心中只有愧疚,但她知道,愧疚是这世上最无用的东西,她什么都做不了。
匈奴俘虏中一位老嬷嬷战战兢兢地出来,服侍着扎西姆穿上靴子,又想替她抱过孩子。手刚触及孩子,扎西姆便猛地一惊,本能地将孩子死死搂在怀中,直到看清眼前的人,才松懈下来,方由着老嬷嬷将孩子抱过去。
指尖轻轻拨弄着孩子的乌黑头发,她万般眷恋不舍地望着这个孩子。子青在旁看着,心中不好受,想出言安慰,却也不知该说什么,猛地转开,走开来去。
“子青。”将军在不远处唤她。
子青快步过去,抱拳行礼,静候将军吩咐。
“这女子和她的孩子甚是重要,你之前救过她的孩子,方才又救下她,她必定对你甚为感激。”霍去病道,“你去好言安慰她,让她不必害怕。告诉她,汉廷对于俘虏总是宽待的,定不会伤害她和孩子。”
“诺。”
子青领命,转身欲走。
“等一下”霍去病唤住她,盯着她半晌,皱了皱眉头,手伸过来,啪啦啪啦在她脸颊上连拍数下,“打起点精神来,这仗才刚开始,愁眉苦脸地怎么能行!”
他拍得不重,脸颊不觉得疼,倒是热乎乎的,子青勉强扯出一丝笑意,道:“诺!”
忽然身后传来惊呼之声,子青转身望去,看见几名军士惊慌失措地指着一处火烧得正烈的帐篷惊叫,仅能堪堪看见一角披风自帐帘闪过,正是她方才替扎西姆披上的披风。
“那女人、那女人冲进去了!”有人在大叫!
老嬷嬷抱着孩子,立在当地,布满褶皱的脸上老泪纵横。
火在帐篷上熊熊燃烧着,时而传来支架烧断的劈啪之声,眼看着整座帐篷就坍塌下来
一人飞奔疾冲入内!
霍去病定定看着那个幼树般的身影消失在火中,头一遭,指尖发冷,无法呼吸。
第三章 突袭(四)()
火在寒夜的风中烈烈燃烧。
那一瞬,周遭的喧嚣似乎距离他很远,人影在眼前晃动,吵嚷着什么,霍去病完全都听不见,眼中只有那顶燃烧着的帐篷。
他要费上很大的气力才能让自己站在原地不动,而不是冲向那顶帐篷。
一声巨大的劈啪之声,帐篷两根主要的支撑立柱被烧断,半边倾斜地轰然坍塌下来
堪堪委地的帐帘骤然被撞开,一道人影就地翻滚而出,正是子青死死抱着扎西姆,将她尽力护在怀中。
松开扎西姆,为了扑灭身上残存火焰,子青就地接着打滚,随即便有一件狐皮大麾蒙头蒙脑地盖到她身上,有人隔着大麾急促地替她拍打着,手极重,打得生疼。直过了半晌,确定她身上火焰都被扑灭,才停了手,将大麾揭开来。
霍去病盯着眼前这个少年——他活着,幸而他还活着!
子青坐起身来,双目对上他暗沉的双眸,这才知道方才的人居然是将军。
“不要命了你!”
手穿过衣衿,扳住她的后脖颈,他哑着嗓子,劈头就骂,
对于这样的责骂,子青不知该如何应对,扯出牵强之极的笑意道:“没事”目光瞥见旁边躺着的扎西姆,顾不得将军在前,忙起身过去看她。
“身上有没有烧伤”
将军这句在她身后问的话,她已全然未曾听见,心中只担心着扎西姆,低伏在她身边,焦急地唤着。
对于这个压根没把自己当回事的少年,霍去病看着她,突然觉得他自己着实有点多余,站起身瞥了眼扎西姆,遂吩咐旁边士卒拿点水过来。
扎西姆被披风裹得严严实实,身上几乎没有受到什么损伤,但因吸入的烟气过多,已然昏厥过去,被洒了冷水之后,便悠悠转醒过来。
对上子青双目,她方知自己竟然还活着,秀目绝望地一闭,泪水涌出。老嬷嬷抱着孩子候在旁边,哭得哽咽难言。
“别寻死!”子青轻声道。
本就拙于言的她,面对这么一个一心求死的人,只剩下满腹焦急,不知如此才能劝得她回心转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