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王玉萱是孔氏四十出头生下的老来女,她出生的时候她大哥的闺女都会跑了,她二哥也已经读了好几年的书,孔氏怀着女儿的时候梦见窗台上长出了一株晶莹碧绿的萱草,所以等王老太爷抱着书选了一夜也没找到个配得上他闺女的好名字时,正坐月子的孔氏直接拍板,“小名就叫玉萱,大名你看着起。”
王老太爷一想,玉萱,萱草,这名儿不错,兆头又好,索性大名也叫玉萱。
按说一般家里的姑娘都是等到临出嫁了再往族谱上记名,记下嫁到哪儿,夫家姓甚名谁就得了,王老太爷却等不得,反正十房这一支的族谱在他手里搁着,王玉萱满周岁的时候他就迫不及待的给记上了。
三岁认字,五岁读书,七八岁上开始学针线,不到十岁就跟着她嫂子学管家理事,可以说王玉萱生命里的头十几年就没遇到过什么挫折,好在她还有个严母,嫂子也是知书识礼的大家闺秀,倒没把她给宠成个不知天高地厚的娇娇女。
变故发生在她十四岁那一年,那是永辉五年。
她五哥自幼就是远近闻名的神童,十几岁就做了举人,却苦读多年,在三十多岁才中了进士。
她记得好消息报来的那一天,全家上下高兴的比过年还喜庆,她不小心弄坏了爹爹的一把好剑,爹爹也没生气,反而叫娘不要训她。家里请了七天的流水席,上门恭贺的人络绎不绝,把路都堵了,十七哥跟着爹爹招待远来的客人,她娘直接给庙里捐了两千两银子还愿,五嫂红光满面,十七嫂那会儿刚生了小囡囡,十七哥就给小囡囡取了小名“家喜”,意为家有喜事、全家喜乐。
听爹爹说,要是五哥能考上庶吉士,就留在京城做个翰林官,到时候让她嫂子带她去京城玩。
可高兴了还不到半个月,就出了事。
来报信儿的是家里派在五哥身边服侍的长随,家里几辈子人都在王家服侍,那长随说她五哥被本家三房的人打断了腿,幸而被人救起,只是不知道会不会落下残疾。
消息传来时,全家都傻了。
她爹是最先反应过来的,当即就让人准备车马要去京城。
她娘却拦住了,人既然是本家三房打的,这就不是寻常事,何况本家三房今年也有个中进士的,名次却在她五哥的后头,要说其中没有什么猫腻是谁也不肯信的。
这时候更需要王五老爷在家镇着,看守产业免得被人所趁,毕竟青州王家男男女女几千口人,总是要吃饭的。
王老太太把二儿子留下,让他帮着王老太爷,自己带了女儿上京,她第一次后悔年轻的时候拦着丈夫不许纳妾,没有帮王老太爷开枝散叶,要是能多几个儿子作助力,也不至于让自家闺女跟着她去受罪。
王玉萱第一次进京,根本顾不上欣赏京城的繁华胜景,陪着母亲急匆匆去了家里在京城置办的宅院,一看到她五哥就掉了眼泪,五哥温柔儒雅,文武兼备,在家的时候谁不赞他?可眼前这个躺在床上神情萎靡身形憔悴,瘦得颧骨都凸出来的是谁?
她伤心地大哭,却被娘呵斥了。
请来的大夫说幸而医治及时,好好养着,多半不会留下残疾。
这实在是不幸中的万幸。
安顿好了上下人等,第二天她娘就带着她去了本家三房。
第一次去,她们娘俩在一处院子里枯坐了半天,连杯茶也没有,快中午了才被告知三房的太夫人出城上香还愿去了。
第二天再去,仍是没有见到人,除了传话的仆妇,连个待客的都没有。
第三天……
第四天……
银子如流水般花出去,她娘连眼皮都不眨,她明白,这样的时候要是连银子都送不出去,就真的没戏了。
到了第六天,终于见到了本家三房的太夫人。
她记得那天天色不好,三太夫人的住处富丽堂皇,屋里点了好些灯,她娘拉着她给三太夫人磕了头,三太夫人却没有请她们起来,冷着脸训斥她娘,“你还有脸来!你养的好儿子!不过是几句口角,就把他侄儿给打了!说什么耕读传家,老祖宗怎么会有你们这样的子孙!我听说你男人就是个混的,看来果真是上梁不正下梁歪!”
她真想把这老虔婆一剑捅个对穿!
她以为娘会为了五哥忍下来,却没想到她娘竟拉着她站了起来,“嫂子这是说的什么话?我的儿子我最清楚,嫂子什么意思我也明白,都是一个祖宗传下来的,嫂子又何必这样?嫂子若是不想见我,我明儿再来。”她娘拽着她往外走了几步,突然又转身道,“听说我那大侄儿就要进吏部了?进吏部好哇,天底下的官儿都是他管着,多少人眼红着呢。”
出了三房的大门,上了马车,她娘却掉了泪,紧紧地攥着她的手,“我就是让人把唾沫吐到脸上,只要他们能放过你哥……可我实在忍不了他们排揎你爹……”
她给她娘擦了擦脸,“娘,咱们回去吧,大哥不做官也好,你看他们家,官做的倒是大,却连自家人也欺负,收了咱们的银子还骂人,真……真不要脸!”
“……傻丫头,不让他们舒坦了、高兴了,咱们就是回去,还不是一样让人欺负?”
是啊,如今的本家三房就是一棵大树,稍动动手,他们这些在本家庇荫下的又怎么能抗得过?蜉蚍撼树罢了。
当天回去,她娘就托了孔家在京城的一位管事的人情,给山青胡同一个姓夏的太监送了两万两银子,据说宫里有个出身京城王家的王美人,是三太夫人的孙女,这夏太监服侍的妃子娘娘正是王美人的顶头上司。
过了几天,她娘身上揣了两万两银票又去了本家三房,她们上京的时候一共带了七万两银票,这是最后的了。
这回却没让她跟去,她知道无论如何五哥都是要救出来的,不仅仅是为了五哥,也是为了青州十房上上下下几千口人。
她娘直到天黑才回来,却把自己一个人关在了屋里,她敲了好久的门才敲开,得知三房收下了银子,她真是松了口气。
她娘眼睛红肿着,她服侍着洗了脸,就想问问详情,以后五哥也不知还能不能做官,其实不做官也好,都说官场上风云诡谲,要是再出了事,家里可怎么办?
然后,她听到她娘说,“三房收了银子,已经答应了不再追究你哥哥……他们还有一个要求。”
她心里生出一丝不妙,“什么要求?”
“……他家你二堂叔的闺女过两个月嫁人,他们要你……跟着陪嫁。”
她看到她娘忽然间像疯了一样嚎啕大哭,好半天,才伸出手,搂住了她的亲娘,“娘,别哭了,我早晚也要嫁人……你记得给我多准备嫁妆啊。”
第18章 被面和自鸣钟()
守信家的记下了尺寸,“行,我知道了,童姐姐放心,这事儿我催着他们办,一定给姑娘办好。”说着,便告辞了。
“那就多谢你了。”童嬷嬷跟出来送她。
“您这就见外了,快别送了,请回吧!”最后还是宋大家的送了她出去。
童嬷嬷问起下午二姑娘做了什么,小屏道,“姑娘下午画画来着。”
童嬷嬷看到二姑娘画的图,有些意外,“这是姑娘画的?大少爷的画可是名师教出来的,我原以为姑娘去跟大少爷读书能认几个字就不错了……也不知以后还能不能再去学。”面上露出几分可惜。
见嬷嬷把她画绣样的本事归在兄长的教导上,曼春暗想,以后要是再不小心露出些行迹,不用多解释,说多错多,随嬷嬷怎么想吧,多半她自己就能给找补回来。
小屏一边收拾碗筷,一边道,“姑娘午睡起来就折腾这些,一下午没闲着,我劝了几回,姑娘只不听,嬷嬷你可得说说姑娘,太医也说了不能让姑娘累着。”
曼春嗔道,“知道了,我今儿早睡行了吧?”
童嬷嬷笑道,“她啰嗦两句,也是为着姑娘好!”她略一沉吟,“……不过看姑娘画得这么好,我还真有一桩事想麻烦姑娘。”
她从柜子里翻出个旧包袱,里面是个洋红色绣了大花篮的被面,斗大的花篮里堆满了各色花朵,有大有小,朵朵不同,篮子提手上飘着彩带,周围还绣了许多彩蝶,只是这被面颜色已经褪了不少,要是新绣出来的,不知有多好看呢。
别说小屏看呆了,就是曼春也目不转睛的盯了许久,“这是哪儿来的?”
“姑娘不记得了?这是姑娘小时候用过的,那时候姑娘就喜欢这大花篮——只是好看虽好看,就是怕脏,洗的多了颜色就淡了,一直用到姑娘三四岁,我看再洗就不成了,才不用了,只是也舍不得扔。”
曼春歪着脑袋想了一会儿,好似隐约有些印象,却又朦朦胧胧。
“嬷嬷的意思是把这个描下来?”曼春摸着上面的花,“绣得这么好还这么大的花篮还真是头一回见,这花样子也少见。”
童嬷嬷道,“这么好的花样子哪是外头能得的,这是你姨娘的嫁妆。姑娘生在腊月,那个月份哪儿有花开?那年又冷得很,连梅花都不开,你姨娘就叫人拿这被子包着你……”
曼春没想到这被面还有这样的缘故,不由侧耳细听。
童嬷嬷讲了一会儿,叹息道,“人老了,话就是多,姑娘看看哪天精神好就把它描下来,将来没准儿能用上呢。”
曼春道,“嬷嬷别伤心了,明儿就叫人买些大纸来,有个几天工夫就描得了,这么好看的图样儿,埋没了确实可惜。”
听她这样说,童嬷嬷又心疼起她来,“等姑娘全好了再说吧,这东西又飞不了。”
许是因为她这回病重到几乎要死去,又险些被太太算计的缘故,嬷嬷盯她盯得紧紧地,唯恐出半点差错,曼春能感受到她的不安和忧虑,生母去世的时候她年纪还小,对生母她已经没有了印象,对她而言,再没有比嬷嬷待她更亲的了。
曼春笑笑,“回头嬷嬷帮我把那些摆件儿收拾收拾,该摆哪儿就摆哪儿,咱们这屋里也好看些。”
童嬷嬷却对这个不在行,有些为难,“姑娘想怎么摆?里屋要不要摆两件?”
“还是先看看,怕摔的都摆到博古架上,桌子上尽量不摆,显得整齐。”
不过童嬷嬷关注的重点不是这个,她说起那一箱子衣料,“什么颜色都有,正适合姑娘穿,再说姑娘个子长得快,去年的衣裳都有些小了,该再做几身,何况大姑太太如今也来了泉州,说不定什么时候就来做客,姑娘也该有两件见客的衣裳。”
毕竟搬家收拾东西的时候都是见过的,曼春知道自己的衣裳不仅仅是小了的问题,她幼时常年养在后院不出门,日子又过得紧巴巴的,童嬷嬷在吃喝上从不亏待她,但穿衣打扮就不得不将就了。她的衣裳一向做的偏大,一件新衣裳,头一年穿的时候略宽松,第二年合身,第三年就小了,下一年就不得不做新的了。其实谁不爱穿新衣?这也是没钱逼出来的法子,所以她外穿的衣裳一般还算鲜亮,但里头穿的就只能凑合了,尤其领口袖口最易磨损,嬷嬷就在领口袖口上贴上新布,绣上她喜欢的花草。
嬷嬷在她身上付出的心思和关怀,她不知有生之年能不能报答完。
想到这儿,她站起身,“那就去看看。要我说,嬷嬷也该做两件好衣裳。”
童嬷嬷却怕她出去受凉,拦住了她。
“嬷嬷,”曼春有些无奈,“我总不能从此以后待在屋里不出去吧?”
童嬷嬷和宋大家的两人合力把箱子搬进了正房,先开了放摆件的箱子,一样样拿出来。
玛瑙的玉山子,沉香木雕的灵芝如意,越窑青瓷的葫芦瓶……最吸引人眼球的是一座玻璃罩西洋自鸣钟。
这钟方方正正遍体鎏金,三面雕花,四角各一根花柱,前面是圆形的白底黑字钟盘,扣着个凸玻璃罩,座钟顶上鎏金的娃娃抱羊栩栩如生,嘀嗒嘀嗒的走时声让人不自觉便屏息以对。
“这是什么?”小屏和小五趴在一旁瞪大了眼睛。
实在是这东西如今还少见,曼春却知道,再过几年,苏州就有巧匠做出了仿品,据说还贡到了宫里。
“这是钟,看时辰的,”童嬷嬷道,“太太屋里就有一个,听说还专门拨了个丫鬟给它上……上……”
“……上发条?”
童嬷嬷一拍手心,“对!就是发条,上发条!”
她这么一说,小屏也有印象,“听说是用钥匙拧的,钥匙呢?”
曼春虽然知道,这会儿却也只能装不懂,不过好在很快就有懂的人来了。
见妹妹屋里摆了两只大箱子,桌边围了一圈的人,唐松走近了轻轻咳了两声,众人一下子就都散开了。
曼春忙给兄姐见礼,唐曼宁不等曼春屈膝便扶起了她,问了她几句诸如今天吃了什么喝了什么有没有不舒服一类的,曼春答了,便挽着姐姐的胳膊,“昨天多亏了姐姐,要不然可就乱了套了。”
唐曼宁听着心里舒坦,笑吟吟的白了她一眼,“少拍马屁了!”
虽然天晚了,可厨房的炉子还没熄,宋大家的把点心从橱柜拿出来摆盘,又让小五赶紧烧水,小屏取了茶叶罐子,先把茶壶茶杯用热水冲了两遍,直到有些烫手,她眼尖地看到炉灶上水壶壶嘴冒出一丝丝白气,赶紧添了茶叶,提壶倒水。
唐松把手里的提盒放到桌上,示意曼春,“你留着喝着玩吧。”
曼春见姐姐也不知道的样子,就直接把提盒打开了,却是几个蜡封的酒壶大小的瓷罐,都贴了红纸,分别写了“橄榄膏”、“金桔茶”、“蔷薇膏”、“玫瑰卤”。
这时节市面上连新鲜橄榄都不多见了,更不用说金桔、蔷薇、玫瑰,这些鲜花鲜果做出来的东西就很受追捧。
曼春让小屏拿去冲茶,心里有些可惜自己这里没有琉璃杯。
唐曼宁不忘叮嘱小屏,“金桔茶要甜些!”
她左右看看,摇摇头,“你怎么还没有收拾好?”
曼春指着那些已经拆了盒子的摆件,“正要摆呢。”
唐曼宁挽起袖子手把手的教妹妹怎么摆博古架。
唐松笑看她们折腾,只在唐曼宁摆的不好时指点一二。
博古架上的格子摆到六七成满,唐曼宁退后几步踮起脚来左右看看,略满意的点点头,“成了,空下的这些放不放东西都无所谓。”她喝了口茶,忽然想到了什么,嘱咐道,“你可千万别个个格子里都摆满,摆这个可不是图热闹的。我以前在人家家里见过一回,两座博古架从上到下填得满满的,磁器、金器都是寻常,玉绣屏、香山子、西洋来的玩意儿,这些就不必说了,可笑连前朝诰命的花冠子都摆上了,哦,还有书,弄得比典当铺都热闹,让人看一回笑一回,笑一回叹一回,偏她还自以为美得很。”
见妹妹面露好奇,她笑了一会儿,“以后你就能见着这人了,到时候不用我告诉你,你只要找到脑袋上插得跟个摇钱树似的,就知道是谁了。”
曼春失笑,难得见姐姐说话这样不留情。
唐松让小屏在一旁看着,教给曼春如何给自鸣钟上发条、调时辰,曼春夜里睡觉怕吵,就说,“这钟嘀嗒嘀嗒响,还是放外头条案上吧。”
玉珠站在一旁,没忍住扑哧一声笑了出来,见大姑娘瞪她,吐了吐舌,不说话了。
曼春看得好笑,“你们这是打什么哑谜?挤眉弄说来听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