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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等等!”李景珑震惊道,“觐见鹿神是何意?”
    此时,刘非似有所感,抬头望向房外。
    夜幕如墨,几声鸦鸣远远传来,刘非说道:“也快子时了。”
    说毕起身,有士兵慌张冲来,喊道:“不好了!大将军服了那药之后,就、就”
    “不碍事。”刘非走到门外。
    是时乌云在风里散开,现出天际一轮明月,腊月十五,满月银光洒向大地。
    刘非站在厅外,一身黑红战袍,披洒着明月光辉,左手持酒碗,右手解衽,现出伤痕累累的左胸,他的左胸上,有一个明显的创口。
    他以手指伸入那创口中,两指一挟,再一抽,清响声里,拽出了一枚墨绿色的内丹!
    内丹在鸿俊惊讶的眼光中光芒四射,旋即刘非将内丹浸入了酒碗之中,月光照耀之下,酒碗发出荡漾的绿光。
    “遂古之初,谁传道?上下未形,何由考?”
    刘非漫不经心,稍举起碗,又到:“冥昭瞢暗;谁能极?”
    “生死漫漫,借天地之力,炼万亿英魂于地底,归我一杯浊酒中去!”
    刹那天地间仿佛发生了极其诡异的变化,躺在榻上的莫日根、哥舒翰,校场上濒临死亡的将士,额头现出光点,飞越这明月之夜,形成一道如玉带般的银河!
    “黎明星!”
    “大将军——!”
    所有中了尸毒之人同时停下了呼吸。
    鸿俊与李景珑充满震惊地看着这一切,那一刻,鸿俊感觉到在刘非的酒碗中,有着一股超越了生死的强大力量,正在干扰天地中的灵脉之力!光点本该飞往天脉,却在尸王内丹的法力下一收,聚入酒碗之中,如同一个浩渺壮阔的宇宙!
    这是鸿俊第一次窥见生死之境,这场面,也许他这一生也无法再忘却。
    紧接着,只见刘非左手持碗,右手手指浸入碗中,朝天空一弹。
    “敬这浩浩苍天,万象幻化之初。”
    再朝大地一弹。
    “敬这神州沃土,众生归寂之末。”
    紧接着,刘非潇洒至极地一撒手,将整碗酒“哗啦”一声泼了出去,同声喝道:“敬这大千世界,碌碌众生,回魂!”
    内丹“唰”一声发出强光,飞速旋转,“唰”一声将那万点魂魄随着旋转全部洒了出去!
    已停下呼吸的莫日根蓦然睁开双眼,如被惊醒般剧烈喘气!
    哥舒翰胸膛起伏,双眼一睁。
    校场上,士兵们惊慌大喊。
    “活了——!”
    “醒了!醒了!”
    “活过来了!”
    鸿俊看得头皮发麻,未知世间竟有此壮丽玄奇之术!
    “我不教你。”刘非似乎早已知道鸿俊要问什么,答道,“此法乃是逆天之举,若非我等身受永世诅咒之人,无人能用。”
    说着刘非抬手一招,内丹回归手中,他便填入胸膛,转身回归座上。后院中传来陆许的欣喜大喊,莫日根快步进了厅堂,鸿俊大喊一声,冲上前抱住了莫日根。
    莫日根惊魂未定,打量刘非,刘非却只淡然一点头,李景珑忙一整武袍,说道:“谢刘将军。”
    莫日根看情形便知是刘非救了所有人性命,沉声道:“谢了。”
    刘非答道:“此事因我而起,也总归由我施为,中途为你们添了这许多麻烦,何必言谢?”
    莫日根一连数日并未进食,鸿俊忙去找人要吃的,这时将军府外已乱成一团,哥舒翰醒了,又有快马前来传讯,秦亮及节度副使王伦俱已康复,李景珑为避麻烦,便提议挪到侧院去围炉,又传吃食。
    忙了好一番后,兵士便在侧院厅中摆一炭炉,炖了满满一大锅肉,鸿俊、李景珑、莫日根、陆许四人都已饿得狠了,便各自手捧碗筷,围坐炉边吃起晚饭。刘非则倚在一旁喝酒。
    “今年是什么年头了?”刘非忽有所感,又问道。
    “天宝十二年。”李景珑,“过得腊月,就是十三载了。”
    刘非掐指算来算去,算不清楚,只得摆摆手,不去想他,又说:“若无战乱,我们便都在棺中沉睡,唯十年一醒,立冬之夜,将离开雅丹,辗转过阳关、玉门关,以防有匈奴为患。”
    李景珑想起施法前刘非所言,便问道:“你说那夜来了两名访客?”
    “正是。”刘非点头道,“说也奇怪,雅丹将军陵入口隐蔽,不知他们是如何找进来”
    鸿俊听得忘了吃,李景珑便给他夹肉,让他快点吃别饿着,又给刘非斟酒。刘非便续道:“这两名来使,自言是奉妖王之命”
    “什么?!”鸿俊、李景珑与莫日根听到这话时都震惊了。
    陆许:“???”
    “妖王不是死了么?!”鸿俊难以置信道。
    “死了?”刘非摊手道,“我不知道。”
    鸿俊心道该不会自己的老爹吧?然而李景珑一瞥鸿俊,便猜测道:“那条黑蛟还在,没有死。”
    鸿俊顿时明白,刘非想了想,而后又说:“让我与王,率战死尸鬼军团,归于天魔。”
    “你与王。”李景珑又问,“王又是何人?”
    “王是秦人。”刘非漫不经心说道,“他是世间第一位战死尸鬼,也是我等之主,传说世间骠勇将士,为国捐躯,壮烈而死时,兴许会得到他的接应,肉身不朽,化作麾下将士。”
    “他在哪儿。”莫日根感觉到接下来,定有极其重要的隐情。
    “不知道。”刘非喃喃道,“兴许还在将军陵中沉睡。”
    众人沉默片刻,一时各自思考,揣测,唯独陆许还旁若无人地吃着。
    “后来呢?”莫日根问道。
    “后来自然是遭到我与王拒绝了。”刘非随口答道,继而沉吟不语,似在回忆细节,数人都并未打扰他,不多时,他又说道:“于是我整装待发,先行经雅丹入关,往莫高窟朝觐,但就在快抵达莫高窟时”
    “也许是在路上,总之,我记不清了。”刘非说,“便开始做梦。”
    “你做了一场噩梦。”莫日根说。
    “正是。”刘非答道。
    “朝觐何解?”李景珑皱眉道,“为何要去莫高窟?”
    “战死尸鬼虽被当作‘妖’。”刘非答道,“可我们自认为,尸鬼不与妖同类,只能勉强归入妖族。”
    刘非死后又以战死尸鬼的身份活了九百年,兴许早就对自己的身份有了大致定位,鸿俊也不打断他,只听刘非又说:“除却神州有难,异族入侵,生灵涂炭之时,我们必须出棺一战外,余下的大部分岁月中,大伙儿都在沉睡。”
    莫日根的呼吸一窒,似乎想到了什么。
    “既是沉睡,便需做梦。”刘非说道,“穿梭梦中主宰,乃是万古以来,森林与草原、沙漠中自然孕生出的鹿神。”
    莫日根沉声道:“白鹿?”
    “白鹿?”刘非想了想,答道,“确切地说,应是九色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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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鹿!”陆许马上说道。
    众人当即望向陆许,莫日根记起先前认得陆许时,便听他提到“鹿”,然而陆许姓陆,一路上说了半天,莫日根仍不知他是在念叨自己姓氏,还是因为真的亲眼见过白鹿。
    “鹿。”刘非点点头,说道,“九色鹿就在莫高窟里,十年一次,战死尸鬼军巡塞外时,终点便是到莫高窟的中殿前朝拜。”
    “你们平日都做什么梦?”鸿俊好奇道。
    鸿俊突然提了这么一个毫不相干的问题,李景珑却没有打断他。莫日根则在沉默思索,不片刻,陆许放下碗,也吃饱了。莫日根便将锅移出去,换过水壶、茶饼等,李景珑摆开短案,为众人煮茶喝。
    “什么梦都做。”刘非悠然道,“大多是生前的事。战死尸鬼乃是往生者,却不入天地脉轮回,唯一能让他们安眠的,就只有关于他们生前的往事”
    “两名使者是谁?”李景珑又问。
    “其一是瘟神。”刘非答道,“其二,似乎名唤玄女,不知是何妖修成。只是我不明白,他们究竟有什么能耐,让我陷入梦境中,竟长达一年不得脱出。”
    莫日根喃喃道:“九色鹿九色鹿”
    “你身具狼神转生之力,是罢?”刘非一瞥莫日根,问道。
    莫日根说道:“对,我要找的,正是白鹿!这白鹿,与九色鹿不定有着渊源”
    “你要找的白鹿。”刘非答道,“应当就是九色鹿神。”
    莫日根睁大了双眼,刘非答道:“鹿神虽有九色,那九色,却只是其身上的九缕毛发,除却这九从毛发之外,它通体雪白。”
    李景珑朝莫日根说道:“已经近在咫尺了,不可慌张,莫日根。”
    莫日根知道事关重大,虽十分着急,却终究只得按捺住心思。
    李景珑又道:“妖王能让你陷入梦中,说不定已控制了九色鹿。”
    “不错。”刘非放下酒,接过鸿俊递来的茶,又道,“若当真如此,就麻烦大发了,现在想来,他们先是计诱不成,便强行令我等陷入梦境,在河西大肆杀戮,于所过之处戕害性命,召为战死尸鬼,随我作战。”
    “至于天魔”鸿俊想起了离开曜金宫时,重明与青雄欲言又止的话。
    鲤鱼妖说:“天魔复生将近,如果妖王手中握有战死尸鬼兵团,就没人打得过他啦。”
    “天魔复生,只是一个传说。”刘非想也不想便道,“千年一个轮回,上一次复生时,连我也没赶上,王应当是知道的,可满打满算,不是才九百年么?不应当整整提前了一百年才对啊。”
    喝过茶,哥舒翰派的人终于来了,然而李景珑一概挡了不见,凡事明天再说。毕竟自己人的麻烦还没商量完呢。
    “如是便不叨扰了。”李景珑说,“还请大将军在此处对付一宿,明日再议。”
    刘非知道驱魔师们有话商量,便欣然应允,战死尸鬼不喜欢见日光,李景珑更不想惊动府上旁人,便将莫日根的房让他睡下,自己与鸿俊、莫日根、陆许四人则睡先前两榻的房间。
    数人都疲惫不堪,尤其李景珑与鸿俊,却更忍不住开口讨论,莫日根让陆许睡榻内,自己躺在外头,说:“现在有了消息,我得尽快去一趟。”
    李景珑答道:“莫日根,九色鹿不会跑。此事牵连复杂,必须想好万全之策再去,这次前来河西,有太多的失误,一路上误打误撞的全靠运气”
    事实上确实如此,两队人但凡有一队不在,凉州城简直是大难临头。顷刻间就要变成妖王的属地。
    “正因如此,才事关重大。”莫日根又说,“刘非所言已非常明显,妖王利用白鹿,控制了这群战死尸鬼,组建他的军团,为天魔复生做准备。不尽快找到九色鹿”
    “你会是刘非上级的对手?”李景珑反问道。
    陆许已躺下面朝墙壁,鸿俊困得不得了,嚷嚷道:“你们还让不让人睡了,有事不能明天再说吗?”
    李景珑与莫日根只得不说话了,各自躺下睡去。
    翌日,鸿俊睁眼时见房里人已全没了,出来洗漱时鲤鱼妖方告知他,莫日根、李景珑二人正在与哥舒翰开会商议雅丹之事。
    “你说我昨天救了这么多人,怎么没积够功德变成龙?”鲤鱼妖说,“人也成啊。”
    鸿俊也不知道,按理说鲤鱼妖次次为驱魔司出力,总该积到不少功德才是,怎么一点反应也没有。
    鸿俊答道:“也许是因为你没有亲力亲为吧。”
    鲤鱼妖又郁闷了,单凭自己,哪有本事去救人?鸿俊又好言安慰几句,答应下次只要有立功的机会,一定放手让它去表现。
    正说话时,李景珑与莫日根开过会,从走廊中匆匆过来,李景珑又朝莫日根问:“那孩子要如何安顿?”
    莫日根一瞥鸿俊,鸿俊便站院里听着,原来与哥舒翰开会时,李景珑还特地找来那天冲撞了诸人,将陆许当傻子逗的守卫。方知陆许并不是被吓傻的,而是自打出生便是个傻子,只不过见了战死尸鬼屠城后,一时有些疯疯癫癫而已。
    陆许父亲是室韦人,母亲是回纥人,从小到大什么不懂,唯练就一身技艺——跑得飞快。于是其父带着他往玉门关下去,意图给他寻个差事,十二岁上得玉门关守将留泥筍收留,带大当了名斥候,专管行军从伍间送信。
    于是陆许便总是跑来跑去,速度更快,而后学了些许防身武术,跟留泥筍回调关内,恰好就碰上了这场灾祸。
    “陆许小时候就只记得自己的姓氏。”李景珑说,“口中念叨的,乃是‘陆’。教你误会了。”
    莫日根无奈摇头苦笑,这时间陆许则从花园中过来,一脸疑惑地站着看他们仨。
    鸿俊还挺喜欢陆许的,便朝他招手,说:“陆许,来,我带你吃好吃的去。”
    陆许先看李景珑,再看莫日根。
    “你打算如何?”李景珑又朝莫日根说。
    莫日根沉吟片刻,最后说:“罢了,我还是听长史的。”
    莫日根抬眼看李景珑,李景珑欣然一点头,拍拍他的肩膀,鸿俊诧异道:“你们在说什么?”
    “带你吃好吃的去。”李景珑朝鸿俊说,径自拉着他走了。
    “陆许。”莫日根笑了笑,朝他招手,说,“来。”
    陆许看离开的鸿俊,又看莫日根,说:“黎明星。”
    莫日根一跃而起,蹲在廊前阑干上,陆许笑了笑,在他身边坐下。
    “这些日子,给你添麻烦了。”莫日根腾出一手,搂了下陆许的肩膀,看着院子里灿烂阳光,说道,“长史告诉我,我病着的时候,都靠你照顾。”
    “鸿俊。”陆许答道。
    莫日根笑着摆手,似乎有点儿不好意思,说:“鸿俊给我治病是应该的,大伙儿从前一同出生入死,都是自个弟兄。”说着他埋下头,一手绕到脑后挠了挠,像头思考中的狼。
    陆许听了这话,脸色便不太受用,侧头打量莫日根。
    “我们是驱魔师。”莫日根说,“从长安来的,以前长城外的人叫我黎明星,是离家以后,总想当个大侠,便胡闹着玩。”
    陆许上下打量莫日根,莫日根今日换上了一身深蓝色武袍,外头裹着貂袄,戴了顶帽子,更显英俊挺拔。陆许便伸出手去,探入他袄子里,摸那衣服布料。
    “鸿俊。”陆许又说。
    “对。”莫日根点头道,“他们今天穿的,也是这一身,是我们驱魔司的官服。”
    李景珑与鸿俊都是一身驱魔司官服,出了将军府后,二人先是去军营巡了一轮,见士兵们都已痊愈,去秦亮府上时,秦萱与其母亲更千恩万谢要留客吃饭,鸿俊只忙辞谢,循路与李景珑来到凉州城中的食肆。
    食肆以西北菜出名,更有平素少吃的烤全羊,李景珑点了菜,说:“总算可以好好歇会儿了。”
    “剩下的事呢?怎么办?”鸿俊心里反而担心起来,战死尸鬼军团的问题还没解决,其中更隐隐约约牵扯到一个重明与青雄很久以前就提到的问题——天魔复活。
    李景珑知道鸿俊对妖族有好感,从狐妖案直到现在,大多数时候,他见了妖都有种异常的亲近,兴许是血缘使然,也强求不得。
    “今早我与刘非谈过。”李景珑答道,“让他先回去打探消息,随时与咱们联系。否则一旦打起来,战死尸鬼千军万马,咱们无论如何不会是对手。”
    “你要等帮手?”
    “不错,待永思与阿泰赶到,打个配合,共进退。待刘非先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