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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凡依言去取来。阿俏皱着眉,见到这只卧足碗造型甚是典雅,上面的江海纹釉色深沉浓郁,极为美观。
“去问问,这是从咱们自己家带来的么?”阿俏微微有些生疑。
小凡应下,又捧着这只卧足碗去问了一圈,回来点头道:“是!他们说好像是二太太给添上的,应该是舅老爷上次带来送给二太太的!”
阿俏听说这是舅父舅母送给母亲的,这才放了心,忍不住唇角挑挑,笑着说:“这个回头其实盛了咱们那道大菜金汤煨辽参,配合起来该很好看。”
小凡最信自家小姐的眼光,免不了连连点头,捧着这只大碗就去交待二厨。
阿俏则坐在一旁,仔细留心。果然见阮清瑶像是一个最严苛的主厨,处处以最为敏锐的口味,挑剔的态度,来监督阮家厨下众人的结果。
“这个冷盆偏咸了对不住?对不住有什么用,补救不了啦,重做!”
“这个入味还没入够,再等一阵再装盘。”
“这个好,这是你最近做得最好的一道。”
阮清瑶高昂着头,在厨房里转来转去地指点江山,点评菜式。阮家厨房里忙着的厨子和帮佣偏生还都以她的话为准,似乎阮家厨房里忙起来,就一直是这样的。
阿俏默默地看着,心想:这下子,应该能成!
一时间阮家席面的冷盘全好了送上席面,而热菜的各项配料全部准备好,该炖的都在炖盅里炖着,该滚的则在火上滚着只要一声令下,高师傅就要开始着手烹制热菜。
这时候,曾华池带着赵立人重又转回“小蓬莱”的厨房门口,遥遥望着里面忙碌着的人们。这回跟着这两位会长的,除了阮家的老爷子阮正源,竟还有阮家族里的几位,阮正泓与阮茂祥那几个都在。阿俏见了有些纳闷,她事先并不知道族里的这些人也会来。
曾华池提高了声音说:“诸位辛苦得很那!”
阮清瑶回过头,见是曾华池,忍不住就心里生气,大声说:“曾老板,怎么,您也要来观摩本姑娘的厨艺是么?好啊,欢迎,欢迎之至。”
曾华池不跟她这样的小姑娘一番见识,一点儿都不动气,而是温和地问:“阮小姐,我看你口口声声,这主厨当的还开心?我其实也就是想来问问,阮小姐,席面上那些冷盘,还有贵府一会儿要上的热菜,有哪几道是您做的呢?”
这一句话正戳阮清瑶的软肋。她身子一晃,忍不住就往后退了一步。
“主厨并不是事必躬亲,每道菜都得自己做的。”她大声说,可是声音里少了点儿理直气壮,多少透着有点儿心虚。
“那若是贵府所呈上的多数菜式,都是这一位高升荣高师傅炮制出来,那贵府是不是以后就要改名叫做‘高家菜’了呀。”
这位曾华池有备而来,高升荣的底细,以及他与阮家之间的恩怨,曾华池早已摸得一清二楚。只是他没想到,这高升荣竟然这么没气性,听见“高家菜”这三个字,竟脸如死灰,缩头乌龟似的,缩到了阮清瑶的身后。
“哦,对了,当然阮小姐也可以这么说,您的厨艺已经达到了极高的境界,在阮家厨下,只需要开口指点,根本就不须自己动手。很好,”曾华池微笑着赞了两句,可是阮清瑶在他对面听着就觉得要糟。
“那么这边好几位名厨,待会儿会一起向阮家的‘主厨’,联袂讨教。”
曾华池清清楚楚地看见阮清瑶变了脸色,忍不住得意地笑了起来,拈着颏下稀稀疏疏的几缕须,心想:这阮家,果然,上套了。
阮清瑶心里雪亮:所谓商会“审核”,就是针对阮家做的一个局。阿俏的手臂受伤,无法操持阮家的局面,紧接着就有人跳出来,要求阮家人才能做“阮家菜”的主厨,阮家逼不得已,想了这么一个折儿,正巧她阮清瑶味觉灵敏,人前可以装装样子,可谁想得到,人家早已挖好了大坑,在后面等着呢!
阮清瑶至此,才真正生出对阿俏的由衷佩服之心。这个妹妹,看似愣得很,是个只知道吃苦头的缺心眼儿,可是料事竟然这么准,阮家背后的每一个“坑”,竟然都被她料到了。
这时候曾华池兀自自鸣得意,还转过身去问阮老爷子,“老爷子,阮家,还有哪位擅长厨艺的?不妨这时候来救一下场?再不然那,让你们高师傅来做,也不是不行,说实在的,不就是换个名字的事儿么?也不用真叫什么‘高家菜’,您就叫个什么‘家常席面’、‘精致小菜’都行!”
他说的时候眼光在阮家族人面孔上扫过,这些阮家族人一听说这个,纷纷气红了脸,可是事到临头,又眼见着“四大酒楼”的名厨跟这“小蓬莱”的厨房外头杵着,竟也一个字都不敢说,只是纷纷以眼示意阮老爷子,表示这口气他们咽不下去,看阮老爷子有什么好法子没有。
阮正源没有开口,而是凝神望着厨房里。
而阮清瑶原本变了脸色的那张面孔,渐渐也透出兴奋她看到阿俏从厨房一角站了起来,低着头,旁人见不到她的神情。
“姓曾的,”阮清瑶突然大声说,“我以前一直敬你一声,曾老板,没曾想你竟然是这么一个乘人之危的小人!”
曾华池面不改色:真小人就是他这样的。
而旁边赵立人变了脸色,却不开口说话,只管瞅瞅旁边的曾华池。阮清瑶则在心里给他补上“伪君子”称号达成!
“不过,”阮清瑶随即又放缓了语气,“谁说,我们家的主厨,是本小姐的了?”
曾华池一挑眉,呵呵地笑:“那贵府是同意改名叫做‘高家菜’的了?”
阮清瑶没有答话,倒是旁边的赵立人伸手,从旁捅捅曾华池,努努嘴,两人一起向大厨房一侧望过去。
只见阮家的一个小丫头,去取了一条围裙来,给阿俏戴上,戴的时候因要避开她脖子上挂着手臂的布条,只拦腰系了一道,立即将阿俏细细的腰身勾了出来。
“别,”曾华池冷笑一声,“这位阮小姐有伤在身,只剩一只左手好用,其实又何必逞强?回头我们这几位大厨请教起来,可不会怜香惜玉,手下留情的。”
他这话说得猥琐,可是旁人都没有笑。包括“四大酒楼”那几位厨子在内。一双手简直就是厨师的命,旁人见了阿俏这副模样,大多由衷生出同情。甚至“小蓬莱”的厨子直接开了口,说:“只用一只左臂,又是女孩儿家家的,这种比试,我是绝对不肯的。”
曾华池眼一转,道:“不比试也成,我们就在这里一起观摩这位阮家的‘主厨’操持主理‘阮家菜’的热菜席面。”
他言语里扣死了“阮家”、“主厨”几个字,感情阮家怎么都躲不过去。
一时众人也宣起了心,就连阮清瑶心里也在默默祈祷:阿俏啊,行不行啊,究竟行不行啊!
阿俏当即往前迈了一步,手往小凡那里一伸。
旁人都以为阿俏竟如此托大,要以一只左手应战的时候,小凡递了一把剪子过来,“咔嚓”“咔嚓”两声,阿俏就将脖颈里系着的棉布条儿给剪短了。
“这是”
饶是老奸巨猾如曾华池,此时也慌了神。
阿俏则冷冷地望着众人,开口道:“我姓阮!”她的目光缓缓地从面前每个人面上移过,包括那些阮家的族人。她这目光冷冽,却亮得慑人。旁人莫不觉得心底一震究竟这是个怎样的女孩子,怎么看起来这么狠?
众人只见阿俏一咬牙,左手持剪,立即在自己右臂石膏外面缠着的医用绷带上剪了个口子,接着狠命一撕,只听“嗤”的一声。
“不得了了,这女伢子要拆石膏!”“小蓬莱”的主厨是头一个吓得叫出来的。
阮家人呆了半晌,也开始纷纷惊叫出声:“三小姐,三小姐这不行啊!”
这断骨再养,养不好这一辈子就完了。高升荣对此记忆犹新,一见阿俏如此,已经慌了神呆在原地,口中喃喃地道:“三小姐,三小姐,您这是不要您的命了吗?”
一双健康有力的手,就是厨师的命啊!那样天资卓越的女孩儿,难道就为了给阮家挣这一时之气,竟然连以后的前程都不要了么?
阿俏面无表情,置所有人的劝阻于不顾。
阮清瑶突然记起自己的使命,当即悠悠地叹了一句:“阿俏啊,看来我怎么劝都劝你不住了,都是我这个当姐姐的没有用,即便是这样也护不住你!”
她说着伸手去装模作样地抹眼角的泪水,可是不知为何,阮清瑶见了阿俏如此“意气”用事,听见她开口说“我姓阮”那三个字,阮清瑶眼眶有点儿热,当真落下一两点泪来。
阮老爷子是真的慌了神,在大厨房外头高声道:“阿俏,有话好好说,来日方长,且不要争这一时之气!”
阿俏冷冷地望着阮老爷子的方向,寒声说:“爷爷,你是教过我们,要逆来顺受,商会怎么刁难我们,我们就怎么顺着他们。可是”
“可是他们就是想逼得我们无路可走啊!”阿俏陡然提高了声音,饶是曾华池老脸皮厚,竟也忍不住往后退了一步。
这时候阿俏已经将右手石膏外头缠着的绷带全部拆了下来,露出里面白花花的石膏。
她抬起头,冲着厨房外头的天空高声道:“老天爷啊,请你开开眼,好教他们得知,我们阮家虽然一让再让,可却不是没有底线的人家!”
说着,阿俏抬起右臂,冲着面前一张坚硬的红木方桌用力砸了下去。
“阿俏!”这时候宁淑刚刚来到厨房外面,一见到这副情形,当场险些晕厥过去,被旁边几位阮家族人扶到一旁坐着,掐着人中。
“哐”的一声,那石膏就此碎了,阿俏自己动手,将那石膏拆了下来。
众人起初还有疑阿俏的手臂是假伤的,可是看到她那只右手的小臂上斑斑驳驳,尽是刚结的痂,还有些红色的痂随着石膏一起敲落,露出阿俏原本雪白的肌肤上,深深浅浅的疤痕,当下再也无人怀疑阿俏的伤情,人人都盯着她僵硬的手臂,揪起了心。
老天爷,真的会开眼么?
只听“嘭”的一声,闪光灯又是一亮,将阿俏,和她面前碎裂了一桌的石膏全部照了下来。
“拼死反抗无良商会无礼刁难,阮家弱女当众怒敲断臂石膏。”上官文栋慢悠悠地吟出这一句。
这话落在赵立人等人耳中,显得无比讽刺他们谁也没想到,阮家这个姑娘,竟然反抗得如此激烈,相比起阮家此前一步一步的逆来顺受,画风变得太快。倒教他们这些人,看起来实在太没人性了。
可是这世上,弱肉强食,欺软怕硬的事情太多了去了,激烈反抗,难道就用么?呼唤老天,老天难道就会答应么?
忽然阿俏拳起了右手的拳头,接着弯曲手肘,似是活动了一下关节,疏通一下血脉。
她慢慢伸出右手,握住面前桌上放着的一把厚背厨刀。刚开始的时候,她的手有些颤抖,可是越到后来握得越稳。连阮家自己人都看得双眼发直,这是,这是
天意?
阿俏冷冷地冒出一句:“诸位,我是阮家的主厨,各位可有意见么?”
谁人敢有意见?谁能有阿俏这样狠绝?
“几位名厨,若是想要向我讨教,待我做完自家的席面,便恭候各位。”
“四大酒楼”的所谓“名厨”面面相觑,纷纷默不作声地让开阿俏的气场太强,谁还敢挡这位连上天都垂怜的厨娘?
“阮家人,都别愣着,前面等着开席呢!”
第117章()
“小蓬莱”没有“醉仙居”那样宽阔敞亮的明厅,所以曾华池赵立人他们都聚在楼上一间仅容一张大圆桌的雅间里。
赵立人被刚才在厨房发生的那一幕震得脸色发白,一个字都说不出来。曾华池却泰然自若,伸箸挟了席上的冷菜,说:“各位,请阮家的那位三小姐既然这样有心,大家千万不要辜负她的一片好意。”
众人都盯着曾华池,曾华池却叹了一口气,说:“可是你们真的相信,这世上会有天意么?”
他派人偷偷查过阿俏当日去医院诊病接骨的全套病历记录,知道阿俏的伤情有多严重。此刻他想这女孩子既然自己要作死,那对不住,他就加把火,帮她一把,顺便饶上阮家的生意这回,三姨太应该会非常满意,也顺带会在任帅跟前吹吹枕头风,说他两句好话!
曾华池话音刚落,“小蓬莱”雅间的门被打开,阿俏的声音柔和响起:“各位,请问可以走热菜了么?”
赵立人颤声应下:“可可以,快请!”
阿俏“唉”了一声,自己先进来,然后从身后的阮家帮厨手中,一一接过热菜,亲自布了上来,每上一道,阿俏都会亲自讲解菜名菜式,这次她所做的,也是严格按阮家现有的菜单,做的都是阮家传统的招牌菜式。
可席间众人哪里还听得进去这都是什么菜式,他们大多目瞪口呆,眼光直直地盯着阿俏的右臂。
那只拆去石膏的右臂,有半截露在阿俏袄衣的衣袖外,右臂上伤疤宛然,可是阿俏双手托起菜品,再用右手托住了送到席面上,那只手腕稳稳的,丝毫不见颤抖。只是阿俏将右臂收回去的时候,偶尔会轻轻抚一抚手腕,似乎运用起来还有些僵硬。除此之外,阿俏的右臂,与常人的无异。
“各位,请慢用,在此之后,还有三道大菜,并主食面点甜品。”她说完,肃穆地一躬身,随即后退出雅间。
雅间里却静了好一会儿,半晌,阮老爷子阮正源才乐呵呵地道:“各位请趁热食用,阮家的菜式,一旦凉了,上佳的味道便品不到了。”
曾华池感觉自己像个傻子一样,伸出筷子,少许挟了些热菜,送入口中,附和着阮老爷子的话:“是呀,这真是上佳的味道”
入口的菜肴,鲜美无比,调味也没的说。
曾华池也知道这是阿俏亲手所做的无疑,因为他早就安排了人盯着“小蓬莱”的厨房,如果真是高升荣顶替做出来的菜品,会有人到这里给他送信的。可这送信的人却迟迟不见,这足以证明有天意!
曾华池将半截话茬吞到肚子里,淡淡地笑着,补了一个字:“吗?”
他行商这么多年,伤天害理的事儿也做过不少,知道只要彻底将廉耻丢开,紧跟着利益走,就能代表天意!
如今有人来挑衅他信奉了四十多年的人生信条,曾华池自然不乐意。
还是那句话,两强相遇,蛮不讲理者胜。
“阮老爷子,如此看来,我不得不为阮家菜品质量下降得如此之快,感到吃惊与忧心!”曾华池举起他手中的牙箸,“上回我品尝阮家菜式的时候,我记得可不是这个味儿。”
阮正源平静地笑笑:“曾会长好记性!”
曾华池这才开始回忆他上次尝阮家菜式是什么时候,一想:哎哟,不对!
“上回曾会长该是三年前在‘醉仙居’尝到阮家菜式的!自那之后,老朽不记得曾经在阮家招待过曾会长。”老爷子悠哉悠哉地提醒曾华池。
曾华池上回品尝阮家菜式,还要追溯到上回阮家与杜家比试的那次,虽然后来曾华池也曾出席过阿俏与寇珍协理的“烧尾席”,可是那却是“寇家菜”与“云林菜”,并没有阮家的菜式在里面。
“唉!”阮老爷子叹了口气,说:“当时敝孙女的手艺也只算得上是将将可以出师。三年之后早已脱胎换骨,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