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唐格没有通讯器,也没有可知会的人,只静静听他们说话。
小男孩跟自己的客栈老板爸爸聊完,又听了父亲的嘱咐将自己脖子上的木头项链扒拉出来。看唐格看他,便盛情邀请:“你没有带吗?喏,我的借给你用。”
唐格摇头,转开话题:“你这项链看起来挺好看的啊。”
“是啊,是阿卓叔叔送的。”
“阿卓叔叔?是西郊深山里那个阿卓吗?”
“咦,你也认识阿卓叔叔。”
两人低声聊得起劲,忽然车子一顿,接着便停了下来。
众人纷纷惊奇:“怎么通讯断了?”
“怎么停下来了?”
开车的汉子抹了一把脸,从后视镜看后面黑压压一群人。
“平安都报完了吗?”
“……都报完了。”
“好。”他说完这句话,转身一拉车门,跳下车来,紧接着车厢就被哗啦一声打开了。
“全部下车!”
门口的一个汉子迟疑:“不是说要开到丁山路口那吗?怎么现在要下车。”
黑脸汉子也不说话,直接反手掏枪,砰的一声对着他小腿就是一枪,子弹穿过腿骨又从车上反弹过来蹭破腿上的皮。
汉子哎哟一声,直接滚了下去。
副驾上的流民也跳下车,扛着一把枪站在门口。
“一个个下来,将身上带的东西都交出来——想活命的话,不要有一点隐藏!”
透过车窗,隐隐刻意看到车旁正是一道深深的沟壑,真是杀人灭口的绝佳地点。
他们这分明就是准备卸磨杀驴,让他们都报了平安,再洗劫干净。
唐格舔了舔嘴唇,屏住呼吸缓缓摸向腰间的枪支。
此时,先下去的两个人都哭丧着脸乖乖交出身上的财物,黑脸流民还嫌不够,又将他那看起来还不错的外套一并得了去。
那人抱着光秃秃的胳膊在旁边瑟瑟发抖。
紧接着便是唐格旁边的这两个男人,他们看起来五大三粗,但却跟绵羊一样温顺,说要什么就是什么。
大约察觉到她的紧张,那个小男孩便按了按她的胳膊,给了她一个鼓励的眼神,先下去了,黑脸流民看着他的项链微微一愣,使了个眼色让他站到另一边去。
最后车上只剩下唐格一人。
她磨磨蹭蹭准备下车,刚刚弯身出车门的时候不小心撞到了头,帽子一下掉了下来,露出一张白白净净的脸,本来眼神在少年身上磨蹭的扛枪流民眼神一亮,举起枪,用枪口将她往里面一顶:“你不用出来,进去。”
他眼神猥琐,在她身上一扫,忽然一笑。
黑脸流民皱眉:“老四,什么时候了,先做正事要紧。”
老四:“就是犁头还得常用用呢,我都憋了多久了——这个先留着。”
“行行行。”
老四又色眯眯看了唐格一眼,这样的小白脸,可是不常见,他心想还是得跟大哥商量商量,多让他玩两天。
黑脸流民举枪,将搜刮来的东西在身后一堆,命令其他人:“全部都到对面,站好,蹲下,手抱着头。”
一枪一个,跟打酒瓶子似的,多省事,完了往深沟里一踢。
这边正在吆喝,却看人群中一个男人往后退的时候从身上漏了一个东西下来,金闪闪,不是金币是什么,老四眼前一亮,便要前去捡拾,还没动手,便觉肩膀一疼,几乎电光火石之间,还没看明白怎么回事,黑洞的枪口已经转了方向。
“把枪放下!老四,你干什么?”
老四肩膀脱了臼,疼得半个脸变了形:“我,我倒是想放啊……啊,痛痛痛……老大,救我啊。”
场上形势一时大变,黑脸流民怒道:“立刻放了我兄弟,否则别怪我不客气!”
话音刚落,旁边的车子轰隆隆一声巨大的油门声,唬了黑脸汉子一下,他怔神瞬间,老四的手身不由己开枪了。
砰,第一声,黑脸流民手上的枪掉了下来。
砰,第二声,黑脸流民一腿血流如注,半跪在地上。
然后男人反手利落一推,老四直接倒向身后的深沟。
剩下的人顿时一哄而散,场上只剩下四个健壮的男人,他们显然认识,彼此对看交换了一下眼神。
而最开始动手的男人处理完这两个弱爆的流民,也转头看向唐格。
唐格本来还在哆嗦的手冷不丁僵了一僵,这一回,终于打燃火了,她大喜,一甩方向盘,一脚油门。
轰隆隆的空响几乎要咆哮。
然后一只手伸了进来,准确按下档位。
四个男人依次进来坐在后面,像四大金刚。
“……我没钱的。”
“我知道。”为首的男人看她,“我认识你。”
……!
“我们见过的。”
唐格额头冒出冷汗。
“周一周三我过来吃牛肉汤,周二我堂弟过来吃羊蹄,周五周六堂兄过来吃小菜,周日唐小先生轮休。”
唐格张大了嘴巴。然后飞快闭上。
原来如此。
“所以几位大哥这交了买路钱……是打算去哪里呢?”
不管他们去哪里,她都选一个相反的方向,大家分道扬镳就好。
“我们都不会开车,唐小先生去哪里便是哪里——只要到了安全处,到时候再分开也不迟。”
唐格:……
因为那两个流民起了劫货的心,所以在车上的人报了平安之后直接毁了通讯联络的信号点,加之丘陵起伏,眼前似乎也只有这条路,一行人便只好顺着这条路一直往下走。
四人自称姓冒。方才动手的男人是大哥,冒风。
其次为冒进,冒雨,冒险。
“刚刚为什么你们不杀了那两个强盗?”这里的人不是一向没有什么生命诚可贵这样的意识吗?
“我们有纪律,不能杀人……咳……”冒进说了一半,被冒风一撞,生生吞下后面的话。
冒风只笑:“虽没有杀他们,但是以他们现在的状况,要么是那黑脸流民忍着枪伤爬回去搬救援,然后力竭而亡,要么就是留在这,眼睁睁看着自己兄弟死——结果都是一样的。”
唐格听得心头一寒,不由自主用胳膊肘碰了碰自己的枪柄,她不由清醒,驾驶室和后面是坚硬的铁丝相隔。
不过,话说这样的做事风格,怎么觉得似曾相识呢……
车子一路晃悠,也不知道开了多久,唐格眼皮困得打架也死撑着,终于在快要天黑时远远看到一群建筑,她顿时有了精神,揉了揉晦涩的眼睛,大脚油门轰起来,越来越近,越来越近……
唐格突然一愣,那圆弧形的房顶,蜿蜒的外墙……
怎么那么像满玉坊……
……*
联军指挥部。
战局正酣,西军虽有地势之利,但更多是在防守上,而因为陆老将军的盛怒,此刻主动出击,地利顿时减少一半,譬如两个势均力敌的人扳手腕,只要一只蚊子那么大的疏忽,现在都可能影响最终的结果。
更不要说在此时,拨军前往救助西珍珠这样一个边角小镇。
长老会并不认可傅婪的决定,无论是以西珍珠咽喉这样的战略位置,还是说陆老将军强弩之末之这样的理由,从一开始参军密报之后,催促全力应战的公函接踵而至。
傅婪看也不看,直接扔进火堆。
“要是有意见,让他们自己来。”
“啊!这样直接复函吗?”熬夜两天的崔答眼神飘忽。
“你脑子有坑吗……”
“派去的人有消息吗?”
“一切顺利,格格小姐已经和他们一起出来了,但是……”
“以后说话,先说但是后面的内容。”傅婪看他。
“是。信号突然中断,我们暂时失联了。”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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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危局中,很多时候,没有消息就是好消息。
了解了最后通讯时候几个“暗中隐藏”的兵士提供的流民离开地点,傅婪缓缓敲着手指。
面前是一片光幕,他顺手将一面小旗帜点进光脑地图中,从拟生地图中可以看到:大片大片起伏的丘陵波浪延生,周围是茂盛的丛林,绿意中一条痕迹暧昧的阔大土路,中间链接各种分支,每条分支通向不同的地方,他的手指顺着那条路划过去,尽头的第一个点到了满玉坊。
而目前联军所在的位置,要到达唐格几人最后的通讯地点,首先需要绕过横贯其中的掩骨荒原。
这一片荒原,面积不大不小,为狭长的长月形,荒原最右边是绵长的掩骨山脉。
因焚风效应,山脉两侧冰火两重天,右边雨水丰沛;左边的荒原常年烈日清空,干热难耐,加上荒原的地形复杂,磁场异常,经常出现海市蜃楼,最开始有胆大的商贩为了贪图路途翻身越岭,最后都是有进无出,渐渐人们便将此地从原来的烟谷荒原化名叫做了掩骨荒原。
崔答不由庆幸:“幸好他们是一路右行,否则可就麻烦了。”
往右是西南林地,便是遇上些个把土匪,有几个暗兵保护短期也不会有大问题。
珞忍看出傅婪的心思,斟酌劝道:“最近战局正是关键时候,如果此时贸然派出一支别动队,很可能被敌军察觉——到时候反而对格格小姐不利。”
傅婪点头表示认同:“的确。人不宜多。”
他低头看向光幕,若有所思。
营帐内一片沉默,直到简制门上传来咚咚声,门口的侍卫进来行了个礼:“少帅,诸位将军已到。”
例行的军事会议开始。陆陆续续,几个脸上带着喜色的军人踏步进了营帐。
在这一次和西军扳手腕的较量中,联军目前已经隐隐占了先机优势。
傅婪面色如常听了几位将领汇报,顺便补充了一点新的看法。
“第四军和刘军已经到了汇合区,陆湛的兵虽悍勇,但后继乏力,西北粮仓被流民侵扰,武器和资源大多依靠东线运送。欧阳将军,你做得很好,切断他们的供给线,就相当于斩断了一条大~腿,但现在缓一缓,不用完全切断,留几条小线。”
珞忍很快明白,赞同地点头:“困兽犹斗。被逼到绝境的疯狗咬起人来也是很可怕的——但是如果没有到绝境,偏偏又只有一点资源,怎么来分,光这个,就得陆湛好好想一想了。”
崔答不由默默为陆老将军点了一根蜡:“少帅,几天不见,您这杀人不见血的功夫又进步了。”
场上诸将顿时笑起来。
先于傅婪打破和西军的胶着,南下的流民先遣大军如蝗虫般倾泻而下,西珍珠小镇有了第一次的保证,这一会,简直倾囊而出,只求保全自己和家人性命,但奉献了大堆金银珠宝期望保全性命的人们,却满怀希望,败兴而回。
这一回,并没有第一次的好运,金银珠宝被如约运走之后,前来坐车的人发现等待他们的并非是离开的汽车,而是装满弹药的重枪。
“骗子,骗子!”胸腹中枪的男人愤怒叫嚷。
“上路的车票?——黄泉路不也是路吗!”一个扛枪上前的流民大笑起来。
幸存围观的人惊恐慌乱逃回去,躲进各家地窖,战战兢兢各种祈祷,而来不及带走的行礼和财物散了一地。大街上惊慌凌~乱的逃命脚步声后,是流民们激动追逐的步伐声,脚步暂时禁止于镇口,然后片刻就向四面八方而去。
“砰……”
一家皮货店的门被人踹开,紧接着一双长~腿迈进来,满身大汗的店主藏在木柜里,透过隐隐缝隙向外观察,忽然,眼前木缝前一线光明中~出现一片阴影,他浑身一颤,慌忙将一手伸进嘴里,免得牙齿格格作响。
柜门外面的人站定,传来一个粗犷的声音:“你自己出来,还是我把这门钉上给你当棺材?”
掌柜连滚带爬滚到地上,看见一个熟悉的身影。
“啊,阿卓,是阿卓你啊……吓死我了——”
他喘着气,被旁边一个男人踹翻在地:“队长的名字你也配叫?”
“队,队长?”
啊,是了,今天流民进城,阿卓怎么能这么洒脱来去?难道,他真的是传说流民军中的侦察兵,先头来西珍珠,都是来察看地形打探情报的?!
店主还没想完,又听阿卓道:“这是你的账单,看看。”都是他历次卖货时黑心昧掉短斤缺两的钱,一分不多,一分不少。
店主额头冷汗低下来,膝盖一软跪地上,磕磕巴巴指天画地道了歉,然后匆匆忙忙去打开所有的柜子,大大小小倒了个干净。
阿卓点了点送上的钱,将多余两个银毫扔给他:“一分不多,一分不少。我这人,做事从不占人家便宜,也不喜欢被别人占便宜。现在你欠我的付清了,说说我欠你的吧。”
店家面色一变:“阿卓兄弟……哦,不不,阿卓老爷,你没有什么欠我的……您要真的发慈悲,就饶了我这不识相的奸商一回吧。”
阿卓一笑,彪悍的身形难得显出一点柔和来:“我被你骗这么多回,还不算欠你一顿教训?饶你,可以——下辈子吧。”
他直起身,向外走去,随即身后响起凄厉的闷~哼声。
出了这家皮货店,又继续往下一家走去,男人走得不疾不徐,身后的一众门户全开,里面都是已经断气的个家店主,有的旁边还跪着吓傻的老父子女。
两个同伴跟在身后,抬着一个大筐,新得的财物已堆了大半。
“对了,还没找到唐小弟吗?”阿卓想起什么,“抓紧点,别让那帮饿慌了的狗崽子抢了先。”
“嗐,这帮崽子就怕咱分钱,要不是咱们的情报,能进展这么快吗?……唐小先生?他们先头收了好些跑路钱,兴许已经跑了……诶,诶,大哥,你说就给咱这么一条皮货巷,我们自己都是做这营生的,那金器店米作坊那些……”
“跑了也好。”阿卓走到最后一家皮货店门口,“这地方算是废了……得了我们那份,也走吧。”
一个年纪轻点的忍不住问:“大哥,他们会跟在其他城镇一样做吗?”
“会吧。这些人被驱逐了多少年,这么些年下去,人越来越少。眼下这些联邦活着的男人在他们眼里,和抢食的野物一样。杀一个少一个,不惜一切消灭有生力量,是他们认为保持人数优势的最佳途径吧……”阿卓眼底闪过冷光,“这些人就像打不死的蝗虫一样,只要闻到一点腥,就会成群结队普天而来。真是没想到……以前我们也是剿匪的,现在会变成为虎作伥的伥鬼。”
他自嘲般笑了一声:“走吧,收拾差不多——带上客栈楚老板,他的人情也算是还完了。”
“听说楚老板还有个儿子……”
“欠我情的是楚老板,和他儿子有什么干系。”
“是。”
阿卓的人情从来都只遵守他自己的报恩方式,从不恩泽旁人。丁是丁,铆是铆。
沉寂的小镇在覆灭前安静如荒原,呼救的信号连同联军的停战建议拥挤着整个西军传送室。
西珍珠镇上有不少西军将领的产业,众人都等待陆老将军的决定。
但是陆老将军对此却是避而不谈,只谈作战和防御。
供给减少,军粮库存急剧消耗,此时如果停掉胶着的战局去驰援一个小镇,结果可想而知。
终于有一天,从西军的营地传来消息,陆湛杀了他的军需官。
因为贪污。
傅婪听见这个消息,眼睛一亮,缓缓站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