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弹到第十八拍尾声时,全场都陷入了如痴如醉的状态,听得入了神,除了琴声,落针可闻。及至演奏结束,余音绕梁,让人回不过神来。好半晌,才在沈缙沈绥的带动下,响起了热烈的欢呼掌声。
接下来,由沈缙弹奏此曲。在谈此曲前,她对着姐姐沈绥说了一句话。于是便由沈绥代她说道:
“舍弟说,她谈此曲时,若有想要和声唱辞之人,尽管唱来,不必拘束。”
此言一出,惹得四周一片小声议论。沈缙丝毫不以为意,双手附上了焦尾的琴弦,四周照例安静下来,沈缙拨动了第一个音。
铮,焦尾发出无比苍索之音,所有好似看到了西域黄沙漫漫的场景。焦尾的音色不及雷音那般清脆响耳,但古朴圆润,沉淀着岁月的痕迹。焦尾本就是胡笳十八拍的主人公蔡文姬父亲蔡邕所制之琴,此琴跟随了蔡文姬好一段时间,乃是最适合弹胡笳十八拍的琴。
沈绥面具下的嘴角有着掩饰不住的笑容,她家琴奴真是狡猾,这丫头一点也不傻,为何选了胡笳十八拍这首曲?可不正是因为有焦尾才选的嘛。她还让观众唱和,多半是为了分散对演奏的注意力。真论演奏水平,比董庭兰年幼十几岁的琴奴,哪怕再天才,也是缺乏了时间的磨砺。但是能用名琴和唱和这两个点来取胜,才是她最聪明的地方。
总有人闻弦歌知雅意,比如李季兰。为了交好两位沈家俊郎,李季兰便真的出声唱和起来。她本就极为擅长歌唱,唱辞从她口中吟出,真是婉转动听,如泣如诉。
其余人知难而退,可不敢与李季兰和声,免得暴露自家水准。却不防,人群中,忽的响起了另一个清雅微凉的女声,唱得竟然完全不比李季兰差,完美地切入了第五拍之中,与李季兰和声,一直唱到了第十六拍,渐渐收声隐去。
沈绥面具下的脸色多了几分吃惊,随即扭头在四周人群之中寻找,却始终未能找到那声音的主人。听到声音,就连沈缙都吃了一惊,好在她心理素质极好,手下丝毫未乱,完美地继续弹奏着。李季兰本人也十分吃惊,同样寻了半晌未发现究竟是谁在唱,不由有些失神。
直至一曲结束,沈缙的演奏也博得了一片叫好,最后评判,李季兰认为沈缙与董庭兰不相上下,薛易简则认为若单论弹奏技巧,还是董庭兰更胜一筹,但是本场演奏,二人不分上下。
“哈哈哈,仲琴兄弟真乃天生琴师,年纪轻轻就已赶上我辈,庭兰佩服。”
沈绥代沈缙言道:“舍弟说,董夫子太谦逊了,董夫子高艺,在下拍马不及。今日,比试为次,时值佳节,不若奏欢悦琴曲,让大家一起歌舞相和,岂不美哉?”
“好好好,仲琴兄弟有此美意,庭兰怎能相拒。不若就改了这第二场比试,我俩即兴合奏一曲,如何?”
沈绥代言:“舍弟说:正有此意。”
李季兰闻言鼓掌,大喜道:“妙极妙极,光有古琴奏乐,未免单调了些,不若叫鹭云楼的鼓乐队前来伴奏,一起热闹一下。”
薛易简笑道:“此提议甚好。”于是立刻叫了一位仆从去唤鼓乐队来。
鹭云楼本就命鼓乐队待在楼下,一旦召唤,便能上楼。于是很快,鼓乐队就来了,琵琶手、羯鼓手、箫笛手,一位位乐手,面露兴奋之色,搬了墩子占据了鹭台的一隅。对他们来说,今日能与董庭兰这等大师合奏,真是走了大运,死而无憾了。
一切准备就绪,董庭兰请沈缙先起音。沈缙淡笑着,素手一拨,便奠定了曲子欢乐的基调。董庭兰随即拨动琴弦相和,鼓乐队也陆续加入进来,动听的乐声,在鹭台之上环绕飘荡。李季兰当仁不让,成为了领唱,围挡拆除,在场诸多观众,在个别活跃份子的带动下,开始陆陆续续加入踏歌的队伍。
踏歌就是要边踏边唱才热闹,男女混杂,不分长幼尊贵,人人齐欢。大唐长安,歌舞升平多年,人人都是在歌舞诗词的熏陶下长大,最基础的乐感和节奏感还是有的。踏歌最基本的动作要领是扭腰倾胯,踏地为节。节奏把握得好,跳起来就特别的带感。因而,领唱人就尤为重要,起到一个选词选诗,调节节奏的作用。李季兰显然是非常合格的领唱人,她才艺之高,少有人可匹。
随着欢快的乐声展开,在李季兰的带领下,宽阔的鹭台成为了踏歌之所。两支大队伍环绕成圈,两两相对,绕着两位古琴手之间的空地,欢乐踏歌。
李季兰先是领唱:“昨夜星辰昨夜风,画楼西畔桂堂东。”
众人笑而和声:“身无彩凤双/飞翼,心有灵犀一点通。”
唱到“心有灵犀一点通”时,李季兰恰好绕到沈绥身旁,一个倾胯,道袍广袖优雅抛出,勾着沈绥加入了踏歌的队伍。沈绥本有些不乐意,但既然人家都“挑战”上门了,她也不会扭扭捏捏,大大方方加入了队伍,高挑俊秀的身影与李季兰相对,双双随着琵琶鼓点踏节,沈绥扭腰旋身,一个鹞子翻身,腰间雪刀划出优美的弧线。
“沈大郎何不摘去面具,让季兰一睹风采?”循着踏歌的间隙,李季兰忙里偷闲地对沈绥说道。
不等沈绥回答,已到了领唱时,李季兰张口就来:
“燕草碧如丝,秦桑低绿枝。”
大家跟着唱:“当君怀归日,是妾断肠时。”唱到这一句,李季兰居然对着沈绥表现出一副断肠幽思的表情,沈绥虽然知道是做戏,也被这动人神态迷了眼睛。
她定了定神,专心踏歌,不为所动。
不多时,曲调再变,李季兰随机应变,唱道:
“杨柳青青江水平,闻郎江上踏歌声。”
众人应和:“东边日出西边雨,道是无晴却有晴。”
有情?还是无情?李季兰的眼神似是带了钩子,钩着沈绥。沈绥沉着淡笑,李季兰只能看见银面下一双幽沉黑瞳,无思无绪。
然而她刚唱完这句诗,尚未等曲调彻底落下,忽的有人掐着节奏另起一头,清冷明亮的声线响彻鹭台,如天音降临,唱道:
“春日游,杏花吹满头。陌上谁家年少?足风流。”
李季兰正诧异,这声音不正是那与她和声胡笳十八拍的神秘女子的吗?
恰此时,就见人群中,一袭白衣翩然而至,舞步轻缓,踏歌如步云端。她身段如飘雪落叶,轻飘飘就跃进了队伍中,竟是将李季兰一晃,巧妙地错了个位,取而代之,与沈绥面对面。
这时,下半句唱和而来:
“妾拟将身嫁与,一生休。纵被无情弃,不能羞!”
不能羞,不可休。就在沈绥的面前,一位金面女郎,一双清寒剪瞳,正沉腰倾胯,广袖翻飞,她眸中波光若盈盈秋水,俄顷望进沈绥心底,却又化作幽幽渊潭,难测深浅。雪衣金莲,仙落凡尘,翩若惊鸿,婉若游龙。
沈缙指下曲调突然一变,仿佛也在呼应她的歌声,白衣金面的女郎再领唱:
“枫叶千枝复万枝,江桥掩映暮帆迟。”
踏歌众人却没几人听过此诗,不知该如何唱和,且被这动听的仙音所震慑,只觉灵魂都被摄取,飘荡入九霄。一时之间,场中只有一人和道:
“忆君心似西江水,日夜东流无歇时。”
那嗓音沙哑独特,好似埙咽箫嘤。场中虽百人,却只有一人能与那白衣金面的仙子相和。她就在她的对面,洒然旋身,击节踏歌,天青袍摆飞扬,银面雪刀风流。
不是沈绥,又是何人?
第二十七章()
欢闹踏歌的气氛,忽的变得有些诡异。音乐还在演奏;人群还在舞动;但是众人的目光却不由自主地投到沈绥和那金面女郎身上。此二人之间不同寻常的气氛;就连一般人都感觉出来了。
“阿娘,那阿哥阿姐,好漂亮!”一个尚且被抱在怀里的小娃娃奶声奶气地在围观人群中说道。
抱着她的年轻母亲连忙做了个噤声的手势,却也掩饰不住地将目光投向那一对璧人。真是难得;长安城中多长时间没见到如此般配的年轻男女了?真是郎才女貌,天作之合。
李季兰隐隐觉察出那白衣金面的女郎对自己有一种敌意,瞧着她一直与沈绥面对面踏歌,李季兰算是回过味来了;看来;这个是一对有情人啊。瞧着,似乎情还不浅,这醋味都蒸发到空气里来了。
李季兰弯唇一笑,虽被无礼唐突;取代了踏歌领唱的位置。却也饶有兴致地继续在沈绥身旁踏歌,观察二人的动向。内心的八卦之情熊熊燃烧;这位对男女之情有着独到体会和思想的女冠,此刻已经有无数的鬼主意在脑子里转动了。
再说那金面女郎;唱出一句“枫叶千枝复万枝,江桥掩映暮枫迟。”之后;得到沈绥“忆君心似西江水;日夜东流无歇时。”的唱和;她藏在袖袍下的手微微颤抖起来。强忍住内心情绪的鼓动,她再度掐准节奏,领唱新一句:
“曾经沧海难为水,除却巫山不是云。”
此诗大名鼎鼎,立刻就有人唱和道:
“取次花丛懒回顾,半缘修道半缘君。”
沈绥依旧是如若局外人一般,寻常唱和,并无异态。只不过,这一次唱和的人数明显减少了。有一些很有眼力见的人正在观察这边领唱人的情况,他们可不愿做那不识趣之人,若是能成人之美,也不失为一段佳话。值此佳节,若能看到场中那一对璧人走到一起,他们可不都是做了一回牵线月老了嘛。
此诗唱和声落下,领唱的金面女郎忽的顿足,一挺腰身,举手一拍。“啪”,清脆响亮的一掌,不远处的沈缙一直在观察这边的情况,见状立刻心有灵犀,一拨琴弦,曲调再一转,场中气氛忽然一变,西域的龟兹乐风立刻占据了主导。
广袖翩然、欲语还休的汉风踏歌,变作了西域热情的胡旋舞蹈。白衣金面的女郎灵动地旋转起身姿,犹如一只半展羽翅的白鹤,优美地展现自己的身姿。雪白的广袖襦裙,在她身躯的旋转之下,勾勒出绝美的螺旋衣浪,衣摆上绣着的金莲都好似绽放了一般。每一转,她那金面之下的清眸,都会凝驻留存于沈绥双眼之中,忽而闪现,忽而消失,复又流连、缠绵。好似那春蚕吐丝,粘连、延展,丝丝缕缕绕着心头。身后长长青丝系着的发辫,随着旋转勾出一尾温柔清媚的墨线,好似扫在了沈绥的心头,瘙痒难耐。
莲婢姐姐你可饶了赤糸,你这般,赤糸承受不起
此刻的沈绥知觉心脏鼓动到即将要炸破,气息紊乱,已经不能再压制自己的情感。如若不是有银面相覆,她已经无力遮掩发烫的面颊。
就在这个节骨眼上,金面女郎给了沈绥致命一击。她今日穿着的广袖交领襦裙并不适合踏歌,若不是她有着高超的舞技,一般人早就被长长的衣摆绊倒了。但饶是如此,金面女郎亦不能完全幸免于难。交领襦裙,腰间的丝腰带翩翩滑顺,在踏歌时,特别在胡旋舞这等剧烈的舞蹈之中,腰间的衣带居然散落而开。且,原本披在外的禙子就因为舞蹈,后领垂坠,双肩半露,垂落到了背间,成了帔帛,如今内里襦裙的腰带又要散开,那可要春光大露了。偏偏胡旋舞正跳到酣处,一时半刻停不下来。
金面女郎全身心都在对面那人的身上,竟然一时不查,未曾觉衣带渐散。倒是让一双鹰眼的沈绥注意到了,一时间大急,却不知该如何提醒她。偏此时,鼓点节奏又到了,金面女郎再度张口领唱:
“井底点灯深烛伊,共郎长行莫围棋。”
就在那“棋”字音落时,衣带终于彻底散落。金面女郎吃了一惊,连忙想要伸手去护衣裙,却来不及了。千钧一发之际,一只纤长有力的臂膀伸了过来。穿过她臂下,紧紧揽住她盈盈一握的纤腰,将衣裙牢牢固定在了她的腰间。随即为了掩盖不自然的突兀身体接触,沈绥腰间一顶,单手将她举起,胡旋舞从单人回旋,成了双人回旋。
一时间,天青衣袍与白衣金莲纠缠在一起,就好似碧空万里中,白云朵朵,掩映着丝丝缕缕的金色光芒,灿烂明媚。
下一句的唱和,就在这时,通过一旁李季兰优美的声线,唱将而出:
“玲珑骰子安红豆,入骨相思知不知。”
四周无人出声,全部痴痴望着场中那一幕。此句竟成了李季兰一人的独唱。
原本在前一句唱出时,为了配合唱辞,曲调已经由欢快的胡旋舞曲调转入舒缓温柔的宫音,二人回旋之时,就连琵琶鼓点都停了下来,只能听见古琴与箫笛的幽幽曲调在飘荡。此情此景让不远处的都沈缙不禁心跳加速,手下抚动琴弦也不由自主地柔和缠绵了起来,音色更加靡靡入骨。
“咚咚”,沈绥好似听到了自己的心跳声,沉沉的一顿,牵连的她心口都好似鼓胀了起来,情思满溢。檀香,混合着她儿时就熟悉无比的体香,将她温柔包围,好似一双柔软的手,毫无悬念地裹住了她的心窝。
“咚咚”,张若菡那寂索多年的心扉,再度轩然敞开。她看到了,看到了那双漆黑星眸中的情思,完全无法掩盖,就那样炽烈地流淌而出,流入了她的心底。好似积累了三春三秋的思恋,终于爆发而出。
那腰间的臂膀,滚烫滚烫地禁锢着她,让她喘不上气来。那人身上的草药香气扑面而来,干爽清心,让人不禁心生好感。她们贴得那么近,呼吸相关,隔着薄薄的两重面具,虽未明言,却彼此心知肚明对方的身份。
入骨相思知不知?我思君如狂,君可知?
音落,踏歌停,沈绥缓缓将张若菡放下,却不敢松手。张若菡贴着她的身子,双脚落地,金面下的双颊已然绯红似朱砂。一双本来清寒冷澈的双眸,此刻却柔情似水、波光绵绵。她低着头,不去看沈绥。双手悄悄地护住了自己的衣裙,声如蚊嘤:
“沈司直,还不放手?”
沈绥手顿顿地松开,银面遮挡不住她赤红的耳郭,她身上的香气让她恋恋不舍,想呼唤她的乳名,但话到口中,却又被生生吞下。等提着裘氅的无涯匆匆跑上来,给张若菡披上。沈绥这才缓缓退开,躬身深深一揖,压抑着嗓音中的颤抖,尽量平静道:
“三娘子赎罪,绥,唐突失礼了。”
张若菡金面下的红唇轻咬,那一句:“无妨。”久久说不出口。怎么能无妨,她心已乱,已不知自己究竟是怎么了?怎么会,对赤糸以外的人动心。
张若菡不答,却有人代她答了,人群堆集的楼梯口,不知何时站了一小队的卫兵,卫兵将人群挡开,一个紫色的身影正提着剑走了上来,怒不可遏的女声冷冷回荡在鹭台之上:
“你确实失礼了,沈司直。”
沈绥循声回头一看,心下不由一沉,口里发苦,本来还滚热的心,被兜头一盆凉水熄灭,冰凉冰凉。谁来不好,偏偏是她,她最敬爱的晋国公主阁下。
李瑾月不知是何时来的,或许有一段时间了。一身绛紫色圆领衫,外罩纱袍,高冠束发,威武赫赫。她缓缓步入场中,威严的目光环视四下,鼓乐手以及看热闹的士人百姓,都在她的目光之下低了头,噤若寒蝉。谁都能感受到这位晋国公主阁下糟糕无比的心情。她就这样缓缓走到沈绥身侧,目光灼灼地看着面具覆面的两人。半晌,她忽的将手中长剑连柄带鞘往身前一杵,“铛”的一声,吓得四周人各个心一跳,有些胆小的现在就想溜走了,却也有不少人想留在这里看热闹。金面女郎的身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