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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男儿何不带吴钩,收取关山五十州。请君暂上凌烟阁,若个书生万户侯。”康熙在绣瑜书房发现一张临江北望图,是宋代的无名画家所画,并非名作,倒是旁边的题词字迹狂野奔放,字字力透纸背,转折之处锐气方刚,字形纵任奔逸不拘章法。
康熙评价道:“这字笔法一般,但是气势却好,血气方刚洒脱无拘,有几分像朕年轻时候的狂草。”
绣瑜笑着给他捧茶:“皇上谬赞了。这是小弟晋安所作,他自幼喜武厌文,于书法一道上不过平平,这幅字是酒后所作,气势倒是能唬唬人。”
“不是朕谬赞,是你谦虚才是。”康熙对她家的事情了如指掌,晋安能在国子监读这么些年的书,书法自然是看得过去的。
“酒后吐真言。朕身边本来还缺了一员蓝翎侍卫,可如今看来,你弟弟是另有志向啊。你母亲就这么一个嫡亲儿子,你这个做姐姐的舍得吗?”康熙这话就有几分试探的意味了。皇帝身边的蓝翎侍卫都是上三旗的子弟,晋安若要得这个值缺,必定是要先给乌雅家抬旗了。
绣瑜微微一笑:“多谢皇上美意。可再多的加恩,都得孩子自己争气才行。‘请君暂上凌烟阁,若个书生万户侯’,他既有这样的志气,臣妾只能全力支持。”
康熙听了微微点头:“东北边陲动荡不安。俄罗斯国沙皇多次派人与蒙古准格尔部可汗格尔丹联络,狼子野心,昭然若揭。朕早晚有一日要除了格尔丹这个吃里扒外的奴才!你弟弟既有此志,便让他去费扬古麾下历练,替朕守卫北疆。”
绣瑜对这段历史一知半解,却情不自禁被康熙身上流露出来的杀伐之气吸引:“蒙古竟然有这样的逆臣,臣妾还以为大清与蒙古世代联姻,亲如兄弟呢。”
“哼,妇人之见!”康熙无语地看着她,“你以为蒙古就像紫禁城这么点大吗?哼,内外蒙古幅员辽阔,部落众多,各奉其主。其间的斗争与平衡,岂是你能想象的?中间又有俄罗斯人作祟,企图说服各部脱离大清,归顺沙皇的统治。又有喇嘛教内部众人争权夺利。。。。。。。”
绣瑜正听得入神,突然梁九功一脸惊恐地进来禀报:“万岁爷,娘娘,出事了。张课读罚了四阿哥!”
“啊?”绣瑜目瞪口呆。
“张课读?”康熙眯起眼睛,一时想不起来这个人。
“就是康熙十二年的进士,张谦宜张课读。”
康熙顿时摔了手里的茶碗:“他是个什么东西?一个汉人。。。。。。摆驾无逸斋!你也去!”最后一句却是对绣瑜说的。
绣瑜知道,康熙名义上说的是满汉一家,可骨子里还是瞧不起汉人的。更别说满清政权属于半奴隶半封建制度,阿哥们都是主子,教书的先生们反而是奴才。奴才罚到主子头上了,难怪康熙生气。
等御驾赶到无逸斋,果然见胤禛跪在书房门外,头上顶着只水碗。绣瑜心里也生出几分怒气,就是在后世也不带这么体罚学生的啊。可等见了张谦宜,见他发须皆白,走路颤颤巍巍,开口就是之乎者也,她顿时觉得懒得计较了。
康熙却没有尊老加换位思考的好习惯,他上前一把拉了胤禛起来,交到绣瑜手上,然后转身劈头盖脸地质问张谦宜:“朕委以重任,让你教导阿哥们读书,你却行此悖逆之事,可谓大逆不道!”
张谦宜不卑不亢地拱手回道:“正是因为皇上委以重任,四阿哥没有完成功课,还强词狡辩,微臣不罚不足以报皇上之恩。”
哈?绣瑜立马转头看向怀里红着眼睛的儿子,小四也会不写作业?若是胤祚她还信点。
这番话有理有据,然而康熙却不是来和他讲道理的,闻言怒道:“朕的儿子,学为天子,不学亦为天子!”
哈?这话说得。。。。。。过了点吧。绣瑜差点忍不住捂脸,这跟后世威胁老师“老子有钱,我儿子不学习也是王老五”有什么区别?
若是旁人,皇帝厉声呵斥就磕头道歉完了。然而张谦宜是个只认死理的,当即顶了回来:“学为尧舜之君,不学为纣桀之君!”
康熙瞬间词穷,堂堂皇帝竟然不知道该拿他怎么办。这时胤祚突然喊:“皇阿玛,四哥有写功课,是三哥的伴读撞到了端茶的人,把四哥的作业淋湿了。”
阿尔拉言敏也赶紧捧上一卷墨迹晕染的纸张。胤祚接着告状:“鄂尔多还不认错,不给四哥道歉!大哥还怪四哥多事!”
康熙这才发觉事情没那么简单,转头问胤祉:“六阿哥所言属实?”
胤祉不与康熙亲近,向来怕他,结结巴巴地想要否认,却支吾了半天说不清楚。康熙看在眼里,又把矛头对准了张谦宜:“你可听见了?你不分黑白、不通情理,有何颜面继续。。。。。。”
“皇上!”绣瑜不得不出声打断了他,依康熙的脾气,敢有人冤枉自己的儿子,打死都不为过。绣瑜却不能看着胤禛背上害死老师的名声,将来在汉人臣子面前失分。
“既然是误会,彼此说开了就好。三阿哥也还小。。。。。。”
康熙秒懂了她的意思,这种容易引发兄弟矛盾的事,还是不要大肆宣扬比较好。他看鄂尔多不顺眼,跟着在心里狠狠记了荣妃一笔。马佳家的人不成器,荣妃还一个劲儿地往老三身边塞,倒带坏了朕的儿子!老大也是个糊涂的!
绣瑜带着两个孩子回了永和宫,全程看兄弟俩挤眉弄眼地偷笑,心里早有了计较。回去就关了门,审问一高一矮两个黑心包子:“一个苦肉计,一个从旁告状,说吧,都是谁的主意?”
胤禛早知道瞒不过额娘,可没想到她一眼就看出来了,当即惊讶地抬眼看她,老老实实地跪了下来:“都是儿子的主意,额娘别怪弟弟。”
胤祚忿忿不平嘟嘴:“是大哥三哥先欺负人,那张课读又太过迂腐,我们才。。。。。。”
“快起来。”绣瑜再也绷不住脸上的笑容,把胤禛按在炕上坐了,拿了药油给他揉着膝盖上的乌青。
胤禛顿时不好意思起来,连连往后躲:“额娘。。。。。。让奴才们来就好了。嘶——”
“还知道疼,下次用这种伤敌一千,自损八百的法子之前就多想想。你们可想过你皇阿玛会怎样责罚张课读?”
胤祚愣了一下,露出后悔的神色,张课读年纪那么大了,皇阿玛要是一生气,打了他的板子,岂不是会出人命?胤禛也是一脸沉思的样子。
“城门失火殃及池鱼。你们贵为皇子,做事之前要多想想,免得连累了旁人性命。”
胤禛瞬间想起佟七娘的事,脸上才出现几分悔色,片刻他抬头坚定地看向绣瑜,鼓起勇气说:“可是,儿子知道皇阿玛今日下午在永和宫,额娘一定会给张课读求情的。”德额娘跟皇额娘不同,她轻易不会伤人性命,哪怕是汉人。
绣瑜这才愣住,算得这么细,小四,妈妈不知道你原来这么牛逼的。
“咳。好吧,”绣瑜狼狈地转移了话题,“竹月,把东西端上来。”
竹月把一盘白花花的银子端到胤禛面前。
胤禛长这么大,每年长辈赏的金银制品加起来能有一箩筐,可还没人赏过他元宝呢!他不由困惑:“不年不节的,额娘这是做什么?”
竹月笑道:“宫里的规矩,二月中旬宫女们可在顺贞门外的宫房里面见家人,这个时候各宫主子一般都会对奴才们有所赏赐,许她们带出宫去,补贴家用。”
胤禛这才恍然大悟,他知道宫女见家人的规矩,却从来不知道还有这样的惯例。难怪往年这几日,身边的宫女们都高高兴兴的,想来应该是皇额娘帮他给了赏吧。
绣瑜补充道:“虽然只是小事,但是赏多赏少也有些学问。比如你宫里,谢嬷嬷主管着事物,于情于理她都该是头一份,其他的谁多谁少,都是有讲究的。。。。。。个中分寸,你自己拿捏吧。”
胤禛不解:“额娘。。。。。。。”
“我知道你想说什么。额娘当然可以帮你赏人。但你也大了,贴身伺候的人需得握在自己手里才行,额娘不会插手。日后小六长大也是这个规矩。”
胤禛这才露出笑容,兄弟两个在永和宫用了膳,方才结伴回阿哥所。胤祚看上了胤禛腰间的紫玉磐龙佩,一路缠着他到了抄手游廊上,总归是要了去。
等他心满意足地去了,胤禛才听伺候的太监小顺子在他身后抱怨:“永和宫的东西天天三五趟地往六爷那儿送,他屋里好东西堆山积海,什么没有?偏偏跟咱们讨。”
胤禛突然停步。小顺子跟得紧,差点撞在他身上,好容易稳住脚步,却被他反手一鞭子抽在脸上。
宫里经常动鞭子的主子,主要是大阿哥和太子,四阿哥这儿还是头一回呢!众人忙跪下来求饶。
胤禛冷冷地看着趴在地上求饶的小顺子:“把这奴才退回内务府。爷屋里,不要这样眼皮子浅的玩意儿。”
小顺子顿时哀嚎不已。不等众人求情,谢嬷嬷匆匆赶来:“阿哥快去换衣服,皇贵妃病重了。”
绣瑜睡到半夜突然听到门外云板报丧的声音,忙抓了身边竹月的手:“可是皇。。。。。。”黑暗里她看到竹月轻轻点了点头,绣瑜顿时有种恍惚的感觉:“康熙十六年继后没了的时候,也是这样三声云板,转眼间都八年了。”
她穿过来也有十年时间了,前几年每天每月都数着日子,后头几年就忘了。仿她除了多的一段记忆跟原本的古人早已没有区别。绣瑜想着不由感慨万分。
竹月笑道:“可不是吗?继后去的时候,还没有四阿哥呢。如今再过个两三年,四阿哥都要娶福晋了。”
“噗——咳咳咳!”绣瑜心中的一点感慨都被她的“高瞻远虑”冲淡了,化作让她差点被口水呛死的荒谬感。
“这还太早了点吧。不行不行。”绣瑜连连摆手。
宫女们笑着上来给她穿衣服,绣瑜抬头见窗子边斜斜地探进来一朵海棠花。
四月海棠盛开,康熙二十四年的春天到了。
第 49 章()
皇贵妃失势重病;蜗居承乾宫多时。她的死本来不出众人意料;偏偏替她收敛的人说;皇贵妃身着大红华服;头戴九尾凤冠;唇点朱丹;面如桃李;色若晚霞。
康熙听了莫名心里一痛,下意识地想要往承乾宫去,最后却又止步;只说了句“依例厚葬”,令礼部择了好的谥号来选。加之北疆罗刹(俄罗斯)国蠢蠢欲动,屡屡骚扰黑龙江、漠河一带。康熙遂令索额图为正使;出使边疆与俄国代表谈判;想了想,又鬼使神差地在副使的人选中加了个佟国纲。更是让四阿哥在皇贵妃灵前哭灵摔盆;剃发成服;执孝子礼。
旁的绣瑜都不在乎;对她来说;没有什么比人的生命更珍贵。佟佳氏一死;她们之间的恩怨自然了结,她也犯不着狠踩一个死人。佟国纲再怎么权倾朝野;也管不到内宫来。宫外乌雅氏一族,她父亲和大哥都是白身;晋安去了北疆;正是光脚的不怕穿鞋的,跟本不怕报复。
唯有让胤禛在她灵前行礼这一条,令永和宫众人都愤愤不平。
古人讲究“身体发肤受之父母,不可轻易毁损”,只有遇到父母丧事的时候,才会剪了头发,以示悲痛。德妃娘娘还活得好好的,四阿哥却剪了头发,这不是咒德主子早死吗?
这下满宫里的女人都开始看绣瑜的笑话了,古人重死轻生。这盖馆定论的谥号和丧礼的风光,比在世时的体面更重要。德妃费尽心机,到头来皇上还是舍不得重罚佟佳氏。
作为留了二十年短发的现代人,绣瑜却对这个规矩挺不以为然,趁机揉弄了一番日渐成熟、开始整天绷着脸的儿子,愉快地把这事抛之脑后:这又不是咒她一个人,还有康熙和她一起承担“剃头诅咒”呢!
下午上课的时候,胤祚惊奇地发现四哥脸上红红的,悄悄地拉了拉身旁五阿哥的袖子:“你说,四哥是不是偷了额娘的胭脂。。。。。。。”结果被胤禛听见,好好地享受了一番来自四哥的爱,这是后话,暂且不表。
因为这种巨大的三观落差,旁的人见绣瑜举止沉稳凝练,倒很是高看了她一眼。
这些人里头一个就是康熙。她越是不计较,康熙面对她越是心虚。他纵是减少了来永和宫的次数,不见绣瑜,可每日还要去无逸斋过问皇子们的功课,还有一个虎头虎脑的小六用纯洁无辜的大眼睛盯着他看。
康熙对后宫的女人孩子其实相当心软,他抵挡不住小六的眼神攻势,最近频频带着六阿哥出行,去上林苑射猎、前往考察畅春园的工程等等,就连重孝在身的胤禛也被他点了七月随驾巡视高家堰大堤。
另一个人却是承乾宫的温僖贵妃。后宫的权柄和第一人的荣耀在经过八年的波折之后,终于又回到了钮祜禄家的女人手上,当然可喜可贺。乳母抱了年仅两岁的十阿哥胤上来,芳宁抚摸着儿子红润的小脸,脸上绽出势在必得的笑容。
她或许不像姐姐那样,有与皇帝结发的深情厚谊,有正宫皇后的地位,但是她有儿子,百年大族钮祜禄氏的后裔。她绝不会像佟佳氏一样,傻到以为皇帝会宠她爱她给她一切;更不会像姐姐一样,痴到除了陪伴皇帝别无所求,为妾为妃也心甘情愿。儿子才是她的希望,是她的将来和靠山!
是时候未雨绸缪了,钮祜禄家的女人绝不会都是任人宰割的绵羊!
温僖贵妃脑海里先冒出德妃那张宠辱不惊的面庞。乌雅氏,姐姐留给她的这份余荫,似乎福泽不小呢。但是今时不同往日,德妃两个儿子都得皇上喜欢,早已不是当日的吴下阿蒙,想要笼络她,还得拿出真东西来才行。
温僖贵妃沉思着,她的贴身嬷嬷上来回禀道:“娘娘,您上次看中的那个章佳答应已经住进永寿宫了。”
温僖瞬间想起二十二年大选时那个颇有些与众不同的秀女,正好敬事房的人送了今天的绿头牌上来,温僖便把章佳氏的牌子往上提了提。
宫里还甚少有章佳氏这样的女人,若能得皇上青眼,也是她的运气了。
永和宫近身服侍德妃的人都知道,奥利奥是只傲娇的猫,胤祚小的时候,往往守在猫屁股后面蹲上一个晌午,都不能哄得主子给个正脸。可等胤祚搬走了,永和宫只剩下一个安静的小姑娘九儿。奥利奥无聊得打滚,每天胤祚回来请安的时候,时不时伸爪子蹭蹭他,欢喜得不得了。
可是今天胤祚是注定没有心情理它了。他本来在骑马,得了消息衣服都来不及换,匆匆往永和宫来。一进殿就见额娘带着宫女在给哥哥收拾行李,一屋子人说说笑笑的,胤祚不由更委屈了,扑过去做势要在炕上打滚:“我也要去!我也要去!”
可惜他忘了,今年开始习武之后,他猛地长高了一大截,早已不是以往那个三头身的小六了。绣瑜那张六尺宽的短炕哪里还能容得下他扑腾呢?于是胤祚的胳膊砰的一下撞在桌角,疼得他眼睛里冒泪花。
“傻孩子,你皇阿玛是去巡视河工,又不是去玩的,哪容你胡闹?”绣瑜哭笑不得地示意宫女们把他拉起来,亲自给揉了揉胳膊:“你年纪还小,日后自然有你去的时候。”
“可是五哥也去了,就留下我跟一群小孩子在家!”胤祚扁扁嘴,把哀求的目光转向胤禛:“四哥!”
康熙准备前往高家堰查看春汛的情况,进了书房的六个阿哥,的确就留下了胤祚一个在家。一来,他年纪最小。二来,他仍是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