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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孔雀长刀于我而言,是往事,亦是执念。我细想过了,也不过尔尔。”言罢,覃曜的眸子探着知相身后的那棵碧瑶树。
湛蓝如绘的花瓣上似乎是被朝旭镀了一层金,泛着潋滟的光晕。时过小风,碧瑶花轻柔摇曳,生机无限。
世间许多事,无非为执念。渐越对她娘是执念,才会在万诡殿种下这棵碧瑶树,而她,对这把刀又何尝不是因孟不语而起的执念呢?
孟不语曾对覃曜说,若她没法活着回来,兴许,还有再见的机会。思到此言,覃曜心绪不平,勉强扯出一抹笑来:“这刀,便归你了。万物有灵,如今它有了新的主人,也愿你能好好待它。”
知相虽不大了悟她的意思,却是若有所思地点了点头,尔后接过孔雀长刀。她的手触碰到刀柄的那一刻,也不知怎地,无端地鼻子发酸,竟险些掉下泪来。
宴始,斯荼携着知相走到主位的时候,覃曜一眼便认出了斯荼是在荼蘼宫那夜的女子。尔后,覃曜瞥了一眼覃疏,后者颔首示意他已看到了。
斯荼和知相分别言辞,无非是些严谨的面儿上话,尔后众魔叩拜行礼,朗声祝贺帝姬满百岁。看样子,众魔对渐越的不到场似乎并不感到意外。魔君对她们母女的疏离,原来已是魔界众所周知的事,倒是她覃曜有些见怪了。
众妖魔把酒言欢,好不热闹。覃疏抓了一把瓜子,默默嗑了半晌,才嘟囔了一句:“桂花味的,不好吃。”
覃曜没理他,将目光放在了对面的乔松身上。
乔松一袭深褐衣,坐于席间,垂着眼眸,一副满怀心事的模样。他竹骨般的手提着白光酒壶,斟满一杯又一杯,烈酒陆续过喉,他似乎是感觉不到辣,面上无一丝波澜。
本正与他人言笑的游龙在下一个转眸时,瞧见了乔松脸色不大好,便凑到他身侧,闲扯了几句,而乔松抵着疲惫,时不时地回以一个笑容。
在覃曜看来,那分明是皮笑肉不笑!
覃曜不由自主地翻了个白眼,尔后伸手去拿菡萏酥,余光瞥见一抹嫣红闪到了桌前,映下一片阴影盖住了香脆的菡萏酥。
覃曜将到手的菡萏酥送入口中,尔后抬眸一看,原是着了嫣红曲裾的荷华姑娘。覃曜当初第一眼见到荷华,便觉得她是个很讨人喜欢的姑娘。
荷华之前在石崖洞时,对覃曜、覃疏很是照应,如今许久未见,也免不去一番闲谈畅饮。其间,荷华提到了她的婚事,说是她父亲定的,日子就在十日后。就连穆临归之前也从未听闻此事,不由发问:“这么快?”
荷华点点头,道:“我爹说,老这么拖着也不事儿,时候到了,早晚也得嫁。对方是顾家大少爷,在四时镇也算是有头有脸的人物,我也是,不吃亏的。”
荷华言辞之间,眸波流转,那颗盈盈欲坠的泪痣更是彰显了她的愁绪。覃曜觉得她并不喜欢这个顾家少爷,于是直言不讳道:“你喜欢他么?”
荷华无奈一笑:“面都没见过,又怎谈得上喜欢?我听闻顾家少爷曾是瞳生双眸,后来啊,又好了。”
穆临归喟然长叹道:“这样啊,就这么嫁了,不会不甘心么?”
荷华打趣道:“你个假道士懂什么?我啊,孤身惯了,嫁不嫁人皆是无碍,对方是谁,也没那么重要的。我爹呢,既然盼着我嫁人,我倒不如遂了他的心愿,图他个心里快活。”
覃曜思忖,该不会荷华和琉渡一般,天性凉薄,无爱之人,便问道:“荷华姑娘,你有喜欢的人么?”
谁知荷华一听这话便收了笑意,尔后咬了咬唇,淡淡道:“有又如何?我和他啊,永远都不可能。”说罢,她一举饮尽杯中的酒,不再多言,覃曜也很默契地没有多问。
穆临归不会看脸色,眨巴眨巴眼,继续道:“那个他,是谁啊?”
默然了许久的覃疏突然噗嗤地笑出声来,引得覃曜和荷华的一笑,气氛瞬时欢快起来,不再因为穆临归的追问而尴尬。
这场百岁宴足足办了三天三夜,才算彻底结束。
众妖魔各回各家,而穆临归仍是随着覃曜二人去了四时镇。不过这次的理由换了,穆临归说,他不想待在乔松那里。他强调,仅是不想罢了。
是夜,层云闭月,凛风阵阵。
四时镇的花街柳巷亮起了盏盏灯火,明了整个长长的道。七日后便是顾家大少爷顾彦的婚期,现下,他仍留连于烟花之地,在莳花馆内,坐拥莺莺燕燕。
亥时,莳花馆。
一个香肩半露的鹿耳女子从一间房内跌跌撞撞地冲了出来,只见她的腹部迅速隆起,不过片霎,竟成了怀胎十月的模样。
她拖着凌乱的步伐行在二楼的走廊上,薄薄的轻纱衫披在她柔软无骨的身子上,她神情惊慌,且透出一股强烈的无助感。
不过一个时辰,莳花馆内竟有八名这样的女子,瞬时膨大了肚子。
游龙听到这个消息的时候,已经熄灯入眠。
他得知此事后,立即披上深衣,急忙往莳花馆赶。被吵醒的唐棠虽不乐意让他去,却也无法,毕竟他除了是她丈夫,亦是魔界的护法,而四时镇是他的管辖范围,他岂能坐视不管?
一路上,游龙思绪万千,此事十分诡异,难不成是孕气在作祟?除了孕气,他想不到更好地可以解释此事的缘由。但四时镇一向安逸清闲,又是哪里来的孕气?
第51章 稻草人(二)()
游龙去莳花馆的途中,免不了要经过覃疏他们的小院。穆临归抵着困意如厕,尔后反屋时,见游龙途径院前,便朗声唤住了他。
“游护法。”穆临归只着了中衣,提着幽微的灯,慢吞吞地行近了,才道:“这大半夜,你着急忙慌的,是要往何处赶?”
游龙即便是心里再急,该有的礼数定然不会抛掉,这便停下脚步,谦谦回道:“小穆,莳花馆出了点事儿,我正要赶去处理。”
穆临归露出一个轻蔑的眼神,云淡风轻道:“风月场子能出何事?”言出,见游龙锁着眉头,可见事态有些严重,又故作神秘地用手別着嘴,问道:“该不是哪两家的公子为个姑娘相争,打得伤了真气,魂飞魄散?”
“那倒没有。”游龙摇了摇头,尔后见穆临归并无后话,便作了一辑:“先行一步,改日再叙。”
穆临归却扯住游龙的手臂,将他给拽了回来。他手下的提灯也随着这一晃而摇曳起来,幽火明灭。
“你倒是说说啊,是何事?”
游龙这才将此事道来,话刚过一半,覃曜、覃疏听到动静也随了出来。听闻此事后,覃曜说,她也要去莳花馆凑凑热闹,随便瞄一眼荷华提到的顾公子。
游龙不禁劝道:“倘若真是孕气作怪,莳花馆里的姑娘非魔既妖,她们除不去这种发生在她们身上的孕气,这便显然与当年我身上的孕气是不同,甚至要厉害得多。覃姑娘,这可不是闹着玩的,你还是别去了。”
覃曜活了上千年,什么大风大浪没见过,她不信这个邪,偏生要去。游龙拦她不住,便懒得多言,微怒而离。
覃曜、覃疏以及穆临归尾随游龙抵达莳花馆之后,只见粉花青叶墙,地铺白玉砖的大堂内,顾彦穿着一件镶金华服,玉冠束发。他慵懒地翘着二郎腿坐在玫瑰椅上,悠闲自在地啃着手里的鲜桃。下嘴时溅出的一两滴汁液,看得人肚子喊饿,嘴里发酸。
而他的左侧站了八名挺着大肚子的姑娘,个个娥眉轻锁,愁容苦面。
年近半百的鸨儿梨花带雨地向游龙凑了过来,游龙不动声色地退后一步,那鸨儿扑了个空,倒也不急,先是抬袖抹了泪,这才哀道:“游护法,您得给姑娘们做主啊!”
游龙拧着眉,问:“是怎么回事?”
鸨儿却道:“姑娘们成了这副摸样,还如何开门做生意啊?”
那鸨儿没有回答游龙的话,只顾得发牢骚,游龙有些不耐烦,再次询问:“我问你到底是怎么回事?”
“姑娘们说,她们什么也没做啊!只是,顾公子碰了一下她们而已!”
闻言,穆临归从游龙的身后探出个脑袋,颇有些幸灾乐祸地插嘴:“怎么个碰法?”
鸨儿嚅嗫道:“只不过是,摸了下脸,或是拍了下臀。就……就成了这副模样!”言罢,又挤出两滴泪来。
顾彦扔了桃核,将聚骨扇打在手心,云淡风轻道:“我是被陷害的,这些姑娘定然是被他人下了咒。”他声线清软,眉目流转间尽显风流。
鸨儿急道:“顾公子既说姑娘们被下了咒,那敢问公子如何证明此事与你无关?”
顾彦轻笑,起身向前走了些许,与鸨儿尚隔着一步的距离时,他将手中的聚骨扇缓缓拉开,掩住了半张俏秀小脸,凤眼满载风情,调侃道:“你囔什么?要不然,我也摸下你的脸,拍下你的臀,让大伙儿瞧瞧你能不能老来得子?”
言出,登时哄堂大笑,鸨儿羞怒十分,正欲回嘴,只听游龙喝到:“顾公子当真是放肆!”
顾彦挑起凤眼,这才将鸨儿身旁,板着脸的游龙看进了眼里,嘴里啧啧两声,悠悠道:“游大护法来管顾某的闲事了?”
游龙严色道:“既是四时镇的事,又怎能是闲事?”
顾彦转脚迈了两步,靠近游龙后,一双凤眸递出丝丝媚意,竟伸手攀上了游龙的衣襟,嘴里笑道:“不知游大护法打算如何解决此事?”
游龙见他举手投足甚是轻浮,正欲将他的手挥开。顾彦却像预料到他的此举似的,回手停在空中,尔后花枝乱颤地笑了起来。
覃曜估摸着,这顾彦莫不成是个断袖?还是躺下面那个?
游龙强压满腔怒火,若换做平日里有人如此相对,他定会好生训一回对方。不过现如今,他只是抬起右手,双指划过顾彦的印堂。
那是再熟悉不过的感应,穿梭过时空而来,果真是孕气!
游龙说,他会彻查此事,并让鸨儿将那八个姑娘隔了起来,说是等他处理好了顾彦身上的邪气,自会回来解决。尔后从莳花馆里带走了顾彦,直直往镇边的破庙方向行去。
夜露苍寒,遮云闭月。几人行在万籁俱寂的小道上,覃曜突然冒出一句:“游护法,顾公子再怎么说也是四时镇有头有脸的人物。即便是你想将他藏起来,也总不能委屈了人家在破庙过夜不是?”
闻言,游龙脚步一滞,走也不是停也不成,继而又听覃曜道:“若是你怕令夫人不愿将顾公子留在舍中,不如让顾公子到我们那里去。”
穆临归不知道覃曜打得什么算盘,只顾急道:“别啊!他这满身邪气的,谁知道是怎么回事啊!到时候别给惹上了!”
游龙略一沉吟,觉得覃曜此言甚有道理。
顾老爷在四时镇好歹也是一方世家,在查清此案前,虽不能放顾彦回去,却也不可将他带回自己家,毕竟家中有唐棠端着,她若见了,定会怒言。既然覃曜有这个心收留顾彦,倒不如遂了她的意思,也图个自己方便。
到了院里,游龙却不敢轻易离开,他施了一方结界,将顾彦困在了房中。顾彦倒是好,什么也没问,漠然地仿佛是意料之中的事。
待游龙和穆临归皆歇下了,覃曜才拽着覃疏行到院里,隔着木窗,眼风扫过里头淡然而坐的顾彦。
“不知姑娘让顾某留在此处,意欲何为?”却是顾彦先发问。
覃曜在一旁抄着手不答,覃疏的嘴角携了笑,闲扯道:“听闻七日后便是顾公子的婚期?”
顾彦挑眉,不屑道:“这与你们何干?”
覃疏把着窗上悬挂的蒜串,视线在他身上游了一游,说:“眼下的局面,这婚怕也是要拖一阵儿了。”
顾彦不再淡然,微怒道:“你们到底想怎样?”
覃疏浅笑:“这话,应该是我们问你。顾公子婚期在即,还去莳花馆作甚?不怕荷家寻你个麻烦?”荷华作为护法,她的父亲也跟着沾了光,自是旁人得罪不起的。
顾彦说:“笑话,我顾某还没怕过谁!”
覃曜沉思半晌,开口的第一句竟是:“你不是顾彦!”
顾彦听了这话,瞬敛了嚣张的神情,急忙回道:“你胡说八道什么?我不是顾彦,难不成还能是你老爹子?”
覃曜嘁了一声,转身回房。而覃疏意味深长地看了一眼顾彦,掏了掏耳根子,也拂袖离去。这家伙,说话真不能入耳!
梅雨霁,暑风和,高柳乱蝉多,方觉已是深夏。天儿说变即变,充裕的雨水将整个镇子笼在一片氤氲之中。
顾彦已在院里住了些时日,穆临归闲着无事便管了他的一日三餐,如同看管犯人一般。而游龙则去调查顾彦为何会染上孕气一事,已是两日不见踪影。
覃疏坐在屋内,一身绿沉衣衬得他眉眼淡淡,骨节分明的手指,几经转动,便将剥好的糖炒栗子,一个接一个地放在碗里。
穆临归途径窗外见了此景,伸了手进去欲拿,却被覃疏一掌挥开,穆临归捂着手吃痛,剜他一眼,咬牙切齿道:“你,重色轻友!”言罢,头也不回地走了。
穆临归说这话全然是起源于前两日,他听到的一番对话。
那日,云销雨霁,彩彻区明。覃曜就着一方芦席,斜倚在院内的梨树下,略有出神地望着远方,说:“想来人世也到了栗子成熟的时节,我对糖炒栗子还真的想念得紧,这馋虫爬得我直痒痒。”
覃疏以手撑颔,听了这话,抬眸瞧去,几束霞光筛落于她眉发之间,晕染开来,眸角眉梢,皆为挪不开眼的诱人风情。
覃疏唇角勾起,啧了啧,说:“除了酒,也总算是有样还能让你记挂的吃食儿。”
覃曜眼眸澄静,嗔道:“人家还想吃鱼,你凑过来让人家啃一口。”
“我倒是乐意得很。”覃疏浅笑,尔后躺在她腿上,将脸凑到她眼皮子底下。
对方望了他半晌,尔后略略低头,果真朝他的薄唇啃了上来。覃疏反手揽住她的背,将其拥入怀中,唇齿间瞬时漫尽了对方的独有气味。唔,还有她昨夜里,残留于舌尖的淡淡酒香。
而这一幕,恰巧被檐下的负手而立的穆临归看尽了眼里,无端地觉得胸口发紧,竟又出现了隐隐的心疼感。
第52章 稻草人(三)()
后来,覃疏特意到镇上,托了常在人世走动的魔界商贩带些糖炒栗子回来,眼下剥好的栗子已是一碗堆尖,他手腕翻转,微微捏了个诀,以保持糖炒栗子刚出锅的腾腾热气。
一道携着烟雨气息的白影推门而入,来人玉脂般的手指轻点了点覃疏的额心,尔后落座在他对面,嘴里赞道:“真乖。”
覃疏本不服她这种举止言行,欲回上两句,但当抬眸看到她恣意的笑容时,便不由自主地勾起了唇角。
比起从前,她的笑容不知明媚了多少倍,如今的她,新生的她,卸下担子后的她。
覃曜将目光移向窗外,穿过梅雨时节惯有的斑斑细雨,定在对面房里那个泰然静坐的身影,华服加身,静谧贯始。尔后她又垂了眼皮,用手抵着额角,轻声道:“也不知,游龙何时来带走她?”
覃疏随手倒了杯茶,尔后用茶水清理着被糖炒栗子弄脏的指甲,淡淡道:“我还没问你,顾彦是个女子,你是几时看出的?”
当夜游龙将其从莳花馆带回院里后,覃曜便同覃疏说,她寻思着顾彦是女子。是以,他们才去找顾彦说上两句。本意是从顾彦嘴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