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澈嫣随手拿起一条玲珑铜链,面上描花绣凤,尾处系铃叮当,配上她的提花鱼鳞百褶裙,彰显出一种异域的风情。
澈嫣将玲珑铜链置于她皓雪般的颈间,转过身去问后头正在发愣的穆临归,清甜笑道:“穆哥哥,好不好看?”
穆临归怠倦地抬起头,黄连一笑,语气有些敷衍:“好看。”
澈嫣初登人世,心宽得很,并没有注意到他的不耐烦。尔后,澈嫣拿了玲珑铜链就想走,却被身后的商贩大伯叫住。
澈嫣不懂世间的繁琐交换,于是,穆临归便一板一眼地向她解释什么是银子,什么是买卖,末了还嚅嗫了一句:“我没有那么多钱。”
澈嫣略显失望,倒也没有为难穆临归,乖乖地将玲珑铜链放回原处,拉着他走了。
不过一会儿,随着澈嫣的一声赞叹:“好香啊!”,便见她进了一家糖铺,穆临归跟了进去,脚步拖沓。
看到各具形态的糖果,澈嫣咬了咬下唇。尔后,指着一种晶莹剔透,形似琥珀的方糖,对穆临归说,“我想要这个。”
少女巧笑倩兮,看得穆临归心尖微软,便买了一些。并告诉她,这叫琥珀糖,是用生姜、桂皮、桔梗、陈皮碾制成粉做成的。
一路上,穆临归几近想把澈嫣的眼睛给蒙起来,因为她总是一会儿被这个吸引去,一会儿被那个勾搭去。
穆临归思量着,得去凤麟岛的偏僻山地里给他师父立个坟。他师父这一生如断梗飘萍,常年游走于世间,斩妖除魔。如今他在凤麟岛归天,便应在此处为他立个坟。也算是他为他师父尽了一份孝心,望他老人家不要怪罪他才好。
是夜,山野空谷,残月霜白。穆临归一屁股坐在他师父的坟前,懒懒道:“我不想走了,歇会儿。”
澈嫣是水怪,体力自然不是世人能比,她此刻还精神得很。不过,她见穆临归累了,便也同他坐下来歇息。
澈嫣从怀里掏出一颗琥珀糖,递给他,“喏,吃糖。”
看着澈嫣悬在空中递糖的小手,穆临归犹豫了半晌,抬头见澈嫣那张带着期望的无邪笑脸,想起曾在上看到的一个词“明珠生晕”,便不忍再拒绝她,接了过来。看也不看就放入口中,嚼了起来。
此举,换来澈嫣的会心一笑。
琥珀糖虽甘甜香酥,却吃得穆临归提心吊胆,因为他打小便吃不得生姜,一吃就会肤痒起疹。而琥珀糖里的制成材料却少不了生姜。他只是不想看到那双充满期望的眸子因为他的一句话而变得黯然罢了。
覃疏与覃曜站在不远处的草丛里,望着二人席地而坐的背影。
澈嫣会时不时地扭过头去觑一眼穆临归,或是硬扯出两句闲话,而后者总是一成不变地望着那轮轻纱蒙月,沉默贯始。
正当澈嫣感到百般无聊的时候,穆临归突然冒出一句:“我本是个弃子,师父养我教我,我却没能成为他期望中的样子。我是个法术低微,不中用的道士。”话到尾,他的嘴角小弧度地勾起,垂头讽笑了一声。
穆临归自幼多病,胆小怕鬼,对道术方面确实是没什么天赋,同时也不够刻苦。穆师父收养他后,虽屡屡举着竹竿,骂他不思进取,却从未动真格打他。他现在才觉得,自己很对不起师父。
拂风不停,澈嫣嚼着琥珀糖,诺诺地问:“你师父期望中的样子,是什么样子?”
“法术高强,能够斩妖除魔的道士。”
闻言,澈嫣不以为然地嘁了一声,不屑道:“你师父的法术也不见得有多高强。”
“他只是……算了,跟你说了你也不懂。”穆临归摆摆手,不想再言。他本想为他师父说好话,却想着眼前这位小姑娘是个水怪。无论他说什么,她怕是都会反驳下去,那还不如不说,免得浪费口舌。
“你不说,我怎么懂?”澈嫣踢了踢脚边的泥土以示不快,哼哼道:“那你师父要是知道你现在和我在一起,会不会打死你?”
穆临归瞄了她一眼,说:“他不光要打死我,他还会收了你。”
“难道在你们眼中,妖怪都是非除不可的么?”
“至少在师父他老人家眼中,这是亘古不变的真理。”
“那在你眼中呢?”
“我?”穆临归指着自己,尔后撇过头去。凄柔的月色漫入他的眼底,没来由地,有些沧桑,他语气宁和,“我不知道。”
二人再度无话,而草丛里的覃疏似乎感到周遭有强风正在袭来,随即拉紧了覃曜的手。斑驳的光影杂着旋风于身侧而过,恍如辟启了一方新的天地,再然后,他们竟身处韵水城的满月阁前。
天际青碧,两三披金黄鹂,翩翩于树梢叶底,啁啾示春。满月阁里传出一阵略显耳熟的琵琶声,如山涧清泉,袅然如缕。
覃疏故作无意状地挠了挠耳根,尔后单手掏了掏指甲,说:“阿曜,你可还记得听娴姑娘的样貌?”
覃曜眉梢微挑,勾唇一笑:“我去看看,看了就记得了。”正抬脚欲迈,却见覃疏拦在她的身前,意味深长地说:“别看了,忘了也好。”
覃曜正想说什么,只见穆临归和澈嫣从满月阁里走了出来。穆临归失去师父的阴霾已然散去,不再像之前那般烦闷。他们一路有说有笑,似乎比之前亲近了许多。
原来,距离穆临归和澈嫣相识,已有半年的时间。
覃疏的脑中倏地闪过一丝豁悟,怪不得他在弱水底初见澈嫣,便觉面熟。覃疏望着他们渐远的背影,对覃曜说:“你还记得我们之前在韵水城遇到的那个以身鸣笛水怪么?还有那个道士。”
覃曜眼底莹澈,了悟开来:“是澈嫣和穆临归?”
覃疏点头。
穆临归和澈嫣的相处显得十分愉快。
对他们的对话里可以得出,这半年里,穆临归在澈嫣的帮助下,法术精进了不少。飘于江湖,他们以捉妖为生。澈嫣从不反对他捉妖,毕竟他要生存,且他也不会伤害到她。
来韵水城后,他们在一个妇人那里,又接了一笔捉妖的买卖。他们要捉的,据说是个放荡的狐媚妖精,勾引了那位妇人的丈夫。
当覃曜从他们的对话里听到听娴这个名字的时候,已大致猜出了事情接下来的发展。
当年,她和覃疏初到韵水城的时候,听娴是丝毫无损的。今日隔着满月阁听到她的琵琶声,想来听娴仍是安好。
此番看来,当下身处的时间应该是覃曜和覃疏寻阿醇之前发生的事。照这么说,穆临归并没有成功收走听娴,难道是这中间发生了什么变故?而关于澈嫣上街卖艺这件事,任覃曜想破了脑袋,也想不出缘由,只得接着看了下去。
第21章 透骨醉(二)()
之前那个言笑晏晏的老板娘全然不见,她的眸子蒙上了一层冷冷的秋霜,透着憎恨:“当老娘好欺负么?等过了今日,老娘便去找你们讨回公道!”
见状,覃曜上前一步:“老板娘,有些话不知当讲不当讲?”
谧见垂目,压下怒火,柔和几分:“姑娘但说无妨。”
“顺言本已怨气深重,你生为他的娘亲,倘若在人世制造太多杀孽,冥界势必会将这些杀孽强加到他头上,那顺言何时才能洗濯这些罪过进入轮回?”
谧见抬起那张面目全非的脸,情绪有些激动:“姑娘何意?难道笑妄谷欺我诈我,这个仇我不报么?”
覃疏走向前来,替覃曜续道:“并非不报,只是未到时候。老板娘不妨先等顺言安心转世,你再去质问笑妄谷的人也不迟。”
谧见的修为的确不低,方才那一掌足以见她功力不凡。笑妄谷虽说妖多势众,但谧见若有心闹事,他二人当下又不在笑妄谷,兮娘一人应付怕也是劳力费心。这招仅是缓兵之计,当然,覃曜所言也是句句属实。
谧见沉默,看了看她怀里苦面的顺言,思索一番,觉得他们说得也并不是全无道理。尔后,谧见拾起□□,扶起顺言,掩面喃喃道:“我先带顺言回房了,二位也早些歇息吧。”
“老板娘,有酒么?”覃曜叫住提步而行的谧见。覃疏默默地翻了个白眼,瞧着谧见这般颓废模样,覃曜还敢向她讨酒喝!
“姑娘要什么酒?”老板娘爽脆道。
覃曜清甜一笑:“梨花酿。”
覃曜要了一坛梨花酿,尔后从灶屋的众多恶人尸骨中,好不容易才搜出了一碟小葱拌豆腐,一并带回了房。
沉霜清凉的丝丝月辉穿过龟背锦窗棂射上了案头,窗外时不时掠过一群灰扑扑的飞禽,发出令人烦躁的呜嘎声。或是闪过几只浮光掠影般的鬼魅,所带来的森森寒气,迟迟不散。
覃疏为自己斟上一杯酒,轻喟道:“那个老板娘也是个可怜人。”
思及隔墙有耳,覃曜特意压低了声音:“可怜之人必有可恨之处。”她总觉得谧见的事并非那么简单。笑妄谷做买卖一向守信,他们诓骗她能得什么好处?更何况,笑妄谷什么时候会稀罕一张皮囊,非要拿这个做交易。谧见的话是真是假,也着实不敢断定。
覃疏微微抿了口酒,挑眉问:“阿姐可是猜到什么了?”
覃曜觑了觑他,淡淡答道:“没什么,只是觉得事有蹊跷。”
“阿姐,你听。”
二人噤声,竖起耳朵。
不知是从哪间房里传出女人的歌声,婉转且凄凄,瞬时萦绕了整间诸相客栈。这歌声在诡异的今夜,显得分外悲凉。
若是细听,便能听清,她唱的是:
鱼相处陆,既不可,相呴以湿,相濡以沫。更不如,相忘江湖,各生欢喜。
“这老板娘倒是个痴情的种儿。”覃疏嘴角带笑,随口一说。
谧见若真能如曲中一般做到相忘江湖,各生欢喜,又何必在今夜唱这样的相思曲?
覃疏思及明日将要面对那个修为强厉的万妖之尊凌洵歌,即便是杀人无数的他也免不了有些担忧,于是苦了一张精致的小脸,“阿姐,明日若是打不过凌洵歌,怎么办?”
“怎么?还没开始,就打退堂鼓了?”说着,覃旧给他斟满一杯酒,尔后神情慎重地说:“阿疏,你若不想去,随时可以走。”
“我没有这个意思。”覃疏眼神无辜,且透着苦闷,拔高了音调。
覃曜叹气,扯出笑来:“我知道。”
此时覃疏的脸颊愈发红晕,他两手撑了头,用力揉了揉:“我觉得我没喝多少啊!怎么感觉有点……”晕字还未吐出口,他大半个身子已摊在了桌上,失去意识的同时随手打翻了一杯酒。
酒杯滚落在地上,发出清脆的声响。
覃曜不动声色地夹起一小块豆腐沾了酱,送入口中,悠悠嚼完。尔后起身将覃疏扶到架子床上,扯过床尾的时令花被子,替他掖好。覃曜暗忖,谧见还真是个注意细节的老板娘!
在笑妄谷的时候,她斟酌再三,做了一个决定。来半步多之后,在覃疏的酒里下迷药,将他留在此处,独自前往覆光城。
不直接将覃疏放倒在笑妄谷是因为,一来,她不想让兮娘知道她的此举,二来,她没有法子让覃疏睡上三日,睡两日已是她能力的极限。
在她面前总是扬着笑脸的阿疏,总是像个孩子般唤她阿姐的阿疏,他的心意这般明显,她又何尝不知?她又何尝不了解自己对他的感情?
覃曜于床沿坐下,她清水盈盈的眸子里映着覃疏,他长得甚好,虽不至惊如天人,却也全然称得上是难得出众的清秀俊颜。
她伸出手,指尖缓缓抚过他的眼角眉梢。尔后,她缓缓俯身,她的唇覆上了他的唇。
若遇到他是平生幸事,却是自己不懂珍惜,亦不能珍惜。无论她做什么样的决定,到最后不过换得两处沉吟各自知的下场。
这一次,就容她自私地占他一回便宜。覃曜夺眶而出的泪水,湿了他的脸颊。她抬头,细细抹去他脸上的泪债。尔后,她凝视着覃疏,看了很久很久。
直到窗外的如练满月换成熠熠暖阳,直到昨夜凝结在芭蕉叶上的秋霜融化成水。覃曜起身,她捏了个诀,用结界罩住覃疏,以确保这两日他的安全。
她掩门,再往里看了一眼,再多的不舍,均随着眼眶里盈满的泪水咽了下去。她拉好门,带着一身决绝的寒意踏出诸相客栈。
诸相客栈的门楣下,覃曜与一个鹤发褶脸,衣着破旧不堪的老叟擦肩而过。因觉眼熟,她回头看了一眼,却是记不起到底哪里眼熟?
而走覆光城这一遭,覃曜并没有打算要活着回去。
覆光城的城门虽有妖兵把守,但只要是妖类皆可随意进出。
风轻云净,懒阳高照。此处同人间闹市一般,道路两侧皆是披着人皮的妖怪在摆摊吆喝。只不过与人间不同的是,他们用来交换物品的不是钱币,而是一些珍奇的动物皮毛,想来是为入冬做着准备。
碍于身份,孟不语要到傍晚才能和覃曜回合。于是,覃曜闲散信步,几个时辰过去,将覆光城逛了个通透。
覃曜路过一家无名茶肆时,听到里头传出津津然的说书声。说书先生妙语连珠,讲得眉飞色舞,内容竟有几分耳熟。
覃曜正待细听,只见面带怒色的一队妖兵冲进了茶肆,带起一阵强风,灌得茶肆门前的菩提树婆娑作响。
覃曜透过溱溱叠错的菩提枝叶看到茶肆里,那个带头的妖兵一把逮住说书老妖的衣衿,将他硬拽了出来,尔后一队妖兵再从覃曜跟前行过。那说书老妖仍是面不改色,直囔囔着他书里的话:“他抛妻弃子,嗜赌成性,身侧尽乃艳美之妖,只是苦了他可怜的妻子啊!”
覃曜眼见着这队妖兵走远,消失在云兴霞蔚的天际之下。
“醒木声里的东西,也不知几分真假。”一个低低的女声在覃曜的身侧响起。
覃曜转眸望去,那人黑衣劲装,用一根裁剪不齐的黑布条将青丝高高束起,手持孔雀长刀而玉立雅然,正是许久未见的孟不语。
孟不语抬起一双冷冽的鸳鸯眼将四下寻了一遍,疑道:“主子,覃公子怎么没来?”
“他不会来了,我们换个地方说话。”覃曜转身打探了下四周,确认无可疑之人,才往人烟稀少的地方行去。
覃曜当先引路,孟不语故意与她保持了一段距离,尔后一前一后进了如归客栈。
房内,覃曜随手将一把梨木玫瑰椅拉至窗棂前坐下,手里端着青釉茶盏,茶盖轻叩,吹散了上头的氤氲热气。一旁的孟不语娥眉紧锁,心焦如焚。见覃曜悠闲得紧,终是再忍不住,启唇道:“主子,即便是凌洵歌此时功力大减,不语仍是担心……”
“担心我打不过他?”覃曜截口,尔后品了一口上好的蒙顶茶,缓缓道:“你不必担心,顶多与他同归于尽。”
听她这般视死如归的语气,孟不语不由大急:“我同你一起去。”
“不必,我一人足以。”
“可是……”孟不语后头的话被覃曜生生打断:“方才茶肆里那个说书先生说得可是凌洵歌的事?”
孟不语按捺下已到嘴边的话,眸光逐渐宁静:“没错,凌洵歌手下的妖兵在覆光城巡逻,三日两头便能抓到这般说凌洵歌往事的说书先生,也不知哪来这么多不怕死的人?”
第35章 弱水债(六)()
昼日里的听娴几乎都待在满月阁,穆临归觉得不方便动手,怕惊扰了她,随时可能脱逃。于是才挑了天光已暗,月爬梢头的时分。
穆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