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殿外未曾化去的积雪仍旧是厚厚一层,借了盏盏红灯的明媚,慵懒的映照出这座百年宫阙的端肃雍容,凛然庄重。
内侍提了灯,往未央宫正门去点亮。
似是讯号般,以未央宫为轴心,两侧宫室依次亮堂起来,终于使得整座秦宫灯火通明,威严肃整稍去几分,人间喜气弥漫开来。
这是大秦最庄重的一日,宫中也较往常更得几分自在,素日里,只有作为帝王象征的未央宫才彻夜灯火不息,今夜,各处宫宇却也可彻夜通明。
虽是年夜,却也毕竟是宫中,仪礼性的规矩,远胜于骨肉亲情与夫妻之间的亲热,各式各样的规矩极多。
皇帝懒得理会那些旧俗,索性全数削去,只似寻常人家一般,陪着初有身孕的妻子守岁。
二人在暖炕上盘膝而坐,一侧灯火轻摇,颇有些温柔意味。
内侍们鱼贯而入,依次呈了晚膳菜式,便躬身退下,那菜肴倒没什么吉祥如意的讲头,而是寻常富贵门楣的家常菜式。
皇帝给自己斟了酒,向青漓道:“去年此时,朕如何也想到不到,明年此时,朕有妻有子,如此圆满。”
他执起酒盏,道:“——为此喜事,朕敬夫人一杯。”
青漓饮不得酒,便以甜汤代了,含笑道:“我此心,与衍郎一般无二。”
二人相视而笑,同饮了杯中物,气氛颇觉和美畅然。
青漓近来饿得快,私下里小点心也吃得多些,到了晚膳时候也不觉得有多饿,用的便少些,早早停了筷,托腮瞧着自己丈夫。
皇帝脸皮厚,倒不觉不好意思,只有条不紊的用膳,由着她看,等用完膳,才轻声向她道:“枯坐也是无聊,朕与妙妙手谈一局,如何?”
“我棋下的不好,”青漓倒不隐瞒,老老实实的承认了,随即都轻哼道:“才不要白白被你欺负。”
那双灵活的杏眼转了转,她想到了另一处,笑嘻嘻道:“衍郎不是自诩丹青甚妙吗?左右此刻有空暇,不妨绘来一观。”
不知是想到了什么,皇帝也笑了。
挑眼看看小姑娘,他慢悠悠的答道:“——好呀。”
青漓浑然不觉危险的迫近,只带着一种小时候看猴戏的兴奋,颇为期待的拉着皇帝衣袖:“你记得画的快些,可别像外祖父一般,坐在书案前两个时辰不动。”
皇帝笑眯眯的看着她,那目光温柔极了,既像是长辈看小孩子的宠溺,又像是野狼隔着栅栏看被自己养起来的小鸡仔的满意,虽然没张口,内里白森森的牙却露出来一半儿。
小鸡仔青漓还没发现有问题,正兴致勃勃的操持着,一面吩咐人取了笔墨过来,一面又叫人重摆一张干净桌案,眼见着忙的差不多了,才扑闪着一双杏眼凑过去,等着皇帝大展身手。
皇帝慢悠悠的瞧着她,目光温和的提议道:“干巴巴的画却没意思,倒不如,朕为妙妙画幅像?”
青漓眼睛一下子亮了:“好呀,就为我画像吧。”
小时候外祖父也经常为她画像,再大些,兄长也曾绘制过,可随着她年岁渐长,他们便不再为她画了。
——毕竟是不曾议亲的小娘子,若是将画像流传出去,指不定会传出什么轻薄传言呢。
青漓来自一个自拍极度发达的国度,对于画像这种事情有着其余人难以理解的热爱,是以皇帝一提,便迫不及待的答应了,满心欢喜的想着是不是去换身衣裳,重新梳妆。
皇帝也很高兴,笑吟吟道:“朕还怕你不喜欢呢。”
“怎么会呢,”青漓笑嘻嘻的答了一句,顿一会儿,又想起另一处来了,愁的蹙起眉来:“可我怀着孩子,怕是不能久立,静坐久了,也会累的。”
“无妨,”她这样一说,皇帝便更高兴了,指一指不远处的软塌,道:“妙妙过去躺着,朕画春睡图便是。”
青漓没挑出什么毛病来,哒哒哒跑过去,自己脱绣鞋上了塌,摆了美美哒的姿势,又轻轻问皇帝:“如何,这样行吗?”
皇帝在案前坐下,含笑道:“妙妙生的美,无论如何皆是美的。”
小姑娘被他这句话取悦了,甜甜的笑过之后,便乖乖的躺着了,余光瞧见皇帝动笔,行云流水之间,倒真是行家模样。
人生的俊,待她又好,还这么有才华,妙妙简直是捡到宝了啊。
内殿的炭火热,软塌又极舒适,她又是孕期之初,最是容易犯困,没多久的功夫,竟沉沉的睡着了。
久久的时辰过去,青漓正睡得迷迷糊糊,却听皇帝在侧轻轻唤自己:“妙妙,妙妙?已是子时正中,应当吃饺子了。”
她混混沌沌的睁开眼,边揉边道:“我怎么睡着了?”
“小懒猫,”皇帝笑着拿帕子为她擦脸,好叫她清醒几分:“怨不得叫朕快些,原是知道自己贪懒,等不得长时辰。”
“才不是,”小姑娘嘟嘟囔囔的抱怨一句,却被皇帝笑声打断了:“好啦,起身吃了饺子,今年便算是过了——睡了这么久,竟不饿吗?”
他不说还好,一说出来,青漓便觉自己肚子跟着饿了起来,一时间,连那副害自己睡过去的春睡图也没看,便嚷嚷着要吃东西。
皇帝好脾气的端了碗,伺候着小祖宗一道吃了饺子,便算是过了年,洗漱之后,便往寝殿去了。
青漓之前睡了一觉,此刻倒也不觉困,在昏黄的灯光中发了会儿呆,忽的想了起来:“我的画呢?还不曾见到呢。”
“丢不了,”皇帝含笑亲亲她额头,自一侧取了本书与她:“在这儿呢。”
青漓不明所以的接了,随即又道:“夹在里头了?不好吧,会皱起来的。”
皇帝优哉游哉的躺下了,枕着自己胳膊,慢悠悠道:“妙妙一看便知。”
青漓不解的看他一眼,随意掀开那本书,一眼过去,面容便骤然红了,险些失手将那本书扔出去。
“——萧丰衍,你要不要脸!”
她还当皇帝是真画了春睡图呢,还老老实实的在那儿躺着不敢乱动,岂知他满心的花花肠子,居然就着自己姿势画了春画!
现下想想,只怕皇帝一开始便没安什么好心——怨不得自己说躺下的时候他这样高兴呢!
平心而论,皇帝的丹青委实不错,面容五官栩栩如生,身姿曲线皆是婉妙,眼角眉梢亦是颇有风情,那画中人较之青漓本身,竟相差无几,容不得人不去赞一声好。
青漓跟在董太傅身边多年,鉴赏力也是有的,自然此画极佳,可若是画中女子一丝不着,又与她生得同一副面孔,还叫她如何赞扬的出?
恨恨的瞪皇帝一眼,她伸手欲将那难以入目的那页撕去,却被皇帝眼明手快的拦住,顺手夺了过去。
“做什么呢,做什么呢,”皇帝随手将那本书枕住,又将面颊泛红的妻子搂到怀里去:“想看的是你,要撕的也是你,怎么这样难伺候?”
青漓伸着小爪子要挠人,却被皇帝按住了,如何也挣脱不得,便气咻咻道:“哪有你这样的,居然画这个,若是叫人看见”
皇帝只搂紧了她,淡淡道:“——那朕就砍了他。”
“那也不行,”青漓才不怕他,急的眼睛都红了:“总是欺负我!”
皇帝低头去亲小姑娘眼睛,低声道:“妙妙别撕,朕留着有用呢。”
“你少框我,”青漓不信他的鬼话:“能有什么用。”
“真的有用,不骗你,”皇帝握住她一只小手,带着往下探,等小姑娘碰到了,才拿额头蹭蹭她:“——朕忍的辛苦。”
青漓有孕之后,皇帝便不曾再要过她身子,虽然不过只几日功夫,但只消一想此前他夜里有多勤勉,也能知这几日忍的如何辛苦。
青漓心中有了几分软,却也不想在此事上松口,可皇帝说的这样可怜,她也不好太过气势汹汹,只柔了声音,道:“我知郎君辛苦,可这同同这幅画有什么关系”
“怎么没关系?”皇帝笑微微的瞧着她,见她羞得耳朵都红了,更觉心头发痒,有意逗她一逗,便凑到她耳边去,低声道:“妙妙身子不便,朕又不想有别人,索性”
后头的话皇帝说的低,青漓却听得真,甫一入耳,便羞得不行,连连伸手打他:“哪有你这样胡来的,不行,不行!”
皇帝倒也不急着反驳,只一门心思伪装可怜,低声道:“若朕想着别人纾解——妙妙可愿意吗?”
青漓语塞。
——她当然不愿意!
可是,若叫他也太羞人了!
顿了好一会儿,小姑娘终于有了主意,含羞瞧他一眼,期期艾艾道:“我我帮你便是。”
皇帝倒是不曾想到还会有这般收获,心下不由得微吃一惊。
可肉都送到嘴边了,哪里有松开的道理,一笑之后,他便应了下来:“朕都听夫人的。”
说完,皇帝又别有所指的捏捏她小手:“——那咱们就开始吧?”
青漓心里头还是有些羞,可之前也不是没做过,倒也不似前番那般难以接受,乖乖的探过去,帮他一帮。
如此过了许久,久到她手都觉得酸了,皇帝却还是没什么反应,她有点急了,暗暗加了几分力,却也依旧于事无补。
徒劳无功的折腾许久,皇帝虽不说停,她却也坚持不住了。
有气无力的收了手,青漓又可怜巴巴的凑到皇帝面前去,道:“差不多了吧?”
皇帝淡淡的问她:“——你觉得呢?”
青漓生无可恋的躺到床上去,气恼的蹬了蹬腿。
她觉得气闷,皇帝却笑了起来,轻叹一声,他靠过去道:“妙妙,本就是夫妻,你怕什么呢。”
青漓也不是胡搅蛮缠,只是觉得不好意思:“多羞人啊。”
“无事的,”皇帝爱怜的亲她面庞,颇有耐心的劝她:“别人又瞧不到。”
青漓被他说得松动,却也有些心闷,推开他之后又坐起身,静静想了一会儿,终于道:“——不许叫人看见。”
她肯松口,皇帝自是喜不自禁:“好。”
却听青漓又道:“——以后不许自作主张,有事要同我商量。”
皇帝点头道:“知道了。”
青漓还道:“——外头的事你说了算,里头的事嘛,就得我说了算。”
皇帝一概应了:“朕都依你便是。”
青漓被他那副万事足的样子气的胃疼,也顾不上什么尊卑,便气咻咻在他脸上踩了一下:“——要打不还手、骂不还口!”
那一脚踩得不重,却也是结结实实踩在皇帝脸上了,刚刚踩过去时,小姑娘便有些后悔了。
——不管怎么说,那也是皇帝啊。
她正有些担心,目光微凝的时候,却觉脚心一痒,禁不住咯咯咯笑了起来。
皇帝顺势捉住那只雪白的小脚丫,懒洋洋的在她脚心儿亲了亲,微热的气息拂过,直叫她骨头发软,坐不住身。
“朕都听夫人的,”将小姑娘拽到怀里去,皇帝道:“——不还口,也不还手。”
面子()
有了小姑娘许可,皇帝便愈发没羞没臊起来,原是一本空白的书,没几日便被绘的半满。
他师从董太傅,笔力甚好,人像绘的栩栩如生,面容娇妩,身姿婉媚,女妖一般勾魂儿,当真是上上等,任谁见了,也不得不称赞。
自然,这可不包括青漓。
虽说画中女子皆生一副与自己一般无二的面孔,她见了却也不免脸红,一到晚上便捂脸不看皇帝,由着他自己折腾去。
——不怕世间有流氓,就怕流氓有文化,她活了两辈子,可算是明了这句话了。
直到初五这日晚上,皇帝兴致勃勃,许久都未停,她在侧听着都觉有些受不了,用被子蒙着脸,才低低的问了一句:“还没好?”
沉寂一会儿后,皇帝才喘着气道:“朕都不急,妙妙急什么?”
青漓听他气息不稳,隐隐约约也知他此刻情况如何,加之皇帝语气揶揄,禁不住脸一红,好在有被子遮着,倒是没人瞧见。
只嘴硬道:“——哪个急了,你净胡说。”
皇帝似是笑了两声,却不再答话,只有翻书声沙沙传过来,大概是在挑自己喜欢的姿势。
隔着一层被子,青漓闷闷的道:“外祖父教导你丹青之道,若是知道你净用来干这个了,非得生气不可。”
“学以致用,”皇帝厚着脸皮答道:“哪里值得生气了?”
“哼,”青漓拿鼻子出气,用来表示自己对他的鄙夷:“——斯文败类。”
“斯文败类又如何?”皇帝的声音带着笑,道:“朕这般的斯文败类,妙妙不也爱的厉害吗?”
“别急着反驳,倒不妨想想——你身孕之前,哪一日的床褥是不曾湿的?”
青漓囧的不行,也羞得不行,气咻咻的拉下被子瞪他一眼,又哼哼着向边上一滚,将被子全数卷了,往床榻里头去睡了。
呀,小妙妙生气了,香香软软的被窝要没有了。
皇帝哈哈笑了几声,又厚着脸皮蹭过去,硬生生挤进了被窝里,好说歹说才叫小姑娘收容了,夫妻二人亲亲揉揉的黏黏糊糊一阵子,便一道歇下了。
许是月份渐多的缘故,青漓愈发的嗜睡,第二日迷迷糊糊醒过来时,一伸手却在侧摸了个空,知是皇帝不在,顿时便清醒了几分。
初九才上朝呢,这是做什么去了?
她懒洋洋的揉了揉眼睛,便见皇帝千辛万苦耗费无数心血绘制出的,那本备受宠爱的春宫正凄凉的躺在自己身边,登时便全然清醒了过来。
吓的。
——不是说好了吗,他自己看完收起来,怎么这样大喇喇的摆着,人就走了?
要是有人进来瞧见了,她还要不要做人了!
还说是会仔细的,可现在呢?
转眼就给忘了!
青漓磨了好一会儿的牙,忍着气才没将皇帝的这本精神食粮给撕了,仔细收起来之后,才恨恨的踢踏上绣鞋去找他算账。
莺歌与玉竹作为她的陪嫁,素来是在寝殿外头守着的,青漓拉开门唤她们进来,径直问道:“陛下呢?”
二人齐齐一怔,随即又反应过来:“陛下许是有什么事情,前不久往书房去了。”
青漓点点头,也不多说,唤了人入内梳妆,便往皇帝在宣室殿的书房去了。
那里距离寝殿没几步路,算不得远,等见到皇帝身边惯用的内侍皆候在外头,她便知皇帝确实是在里间。
毕竟是夫妻二人的事情,青漓虽有些生气,却也不想叫别人知道,便示意玉竹莺歌留在外头,压着气,自己到了里间去。
“——萧丰衍!那日你是怎么说的,自己会收好、会收好,现在呢?才几日功夫,便忘得干干净净了!”
“再这个德行,我一把火给你烧了它!”
一进了内间,青漓忍了许久的气便憋不住了,还没见到皇帝,便一股脑给说了出来,将低垂的帘子掀开,气势汹汹的进了里间。
只看了一眼,她便愣住了。
皇帝正端坐椅上,面前是一排毕恭毕敬的朝臣,正一脸懵逼的看着她。
青漓小心肝哆嗦着看过去,发现其中认识的人还不少,脑子登时嗡嗡直响,吵得厉害。
英国公、长安伯、车骑将军还有阿爹与二哥平远。
——尼玛,为什么这么多人!
这是她脑海中的第一个念头。
——好像闯祸了。
这是她脑海中的第二个念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