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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等等,”皇帝叫住了陈庆,又吩咐了一句:“无论宫里还是宫外,都别叫皇后病了的事传出去,李太医那里,你记得去提一句。”
按制,皇后是随时可以召见家中女眷的,可为了避嫌,也极少有皇后毫无遮掩的接连召人入宫。
多半是一个月召见一回,亲近些的就留宴,都远一些的就只说说话,便叫人送出去了。
青漓嫁的是皇帝,自然没有什么三日回门,她又不是小孩子,也不会任性的叫皇帝偷偷摸摸带她出去,二人的身份摆在那里,她不想叫丈夫为难。
因着这个缘故,青漓也没打算早早的召董氏入宫,只想等着满了一月之期再说,好歹将日子凑够了。
皇帝自己是不怎么在意这些的,可小姑娘懂事,自己决定好了的事情,他自然不会去更改,消息传出去了,魏国公府又不能来探望,少不得心急,何必呢。
更不必说,皇后病了,无论是否重病,都是不得侍君的,何况共居一殿,若是真叫外头人知道了,少不得要非议几句,对小姑娘名声也不好。
有这两层思量,皇帝自然不欲张扬。
他想得明白这一层,陈庆自然也懂,在心底暗叹一声,恭敬的应了,便退了出去。
过了许久,李太医伴着两个内侍入内,将汤药呈上了。
因为是刚熬制好的,皇帝摸一下碗底,便觉烫的厉害,吩咐放置到一侧去,等着转凉。
良药苦口利于病,那汤药气味有些苦涩,放置在一侧等着凉的时候,便似有似无的散了几分苦意到空气中去,使得人嘴巴里也跟着苦了起来。
不知是否是感知到了自己接下来要吃的苦头,小姑娘眉头微微皱了起来,嘴巴嘟着,一副为难的样子。
皇帝觉她可爱,禁不住笑了一下,正要伸手为她换了额上巾帕,却见她唇一动,便不再停下,竟开始吧唧嘴了。
大概是梦见什么好吃的东西了,面上居然还微微带了些笑意。
妙妙此刻这模样,既娇憨可爱,又楚楚动人,皇帝含笑垂眸,注视她一会儿,却见那张小嘴仍是吧唧个不停,忙碌的很,终于伸手过去,食指在她唇上轻轻点了一下。
青漓感觉到唇上有东西,小嘴巴也就停了下来,可是等皇帝手指移走,她便故态重生,再次开始吧唧嘴了,显然是对此执念很深。
好可爱呀,皇帝在心底想。
他噗嗤一声笑了,再看看周遭侍奉的内侍宫人,还是觉得不想叫人瞧见,便缓缓低头,在她唇上轻轻亲了一下。
一众内侍宫人见多了帝后亲昵模样,倒也不觉惊讶,只低眉敛目的。当自己是隐形人。
李太医便可怜些了,人上了年纪,还没见过这样不遮不掩亲热的,一对老眼从眼眶里滚出来,掉到地上转了两圈儿,终于被他自己恍然大悟的捡了起来,重新送了回去。
皇帝也不在意其余人如何,只管低着头,瞧着自己的小姑娘,神情专注极了。
说也奇怪,他一亲完,似是有感应般的,小姑娘便不吧唧嘴了。
即使是皇帝的唇离开了,也不像前番那样,故态重生。
侍奉在侧的人见了,都觉奇的很,虽不敢直视,可目光还是有意无意的探了过去。
皇帝自己也觉有些奇怪,静静看了她一会儿,估摸着汤药凉的超不多,应该服用了,正要示意内侍递过来,却见小姑娘唇一动,又开始吧唧嘴了。
鬼使神差的,他再度低头,轻轻亲了一下。
青漓咂摸一下,似乎是满意了,嘴巴安静下来,变得老老实实起来。
皇帝品出几分滋味儿来,心中颇奇,又觉好笑,再等一会儿,小姑娘再度开始时,重亲一下,再度将她安抚了下去。
“朕发现了,”皇帝恍然,对她道:“——你就是故意的。”
睡梦中,青漓眉头动了动,随即又继续安然的睡下了。
“便是故意的,朕也认了,”皇帝抚了抚她散下的发丝,低声道:“赶快好起来,怎么亲朕都随你,好不好?”
旧梦()
皇帝这话说的轻柔,小姑娘也不知听见了没有,只眉头动一动,唇也微微弯了起来。
好像很高兴的样子。
皇帝见了,禁不住失笑一声,接了温热的那碗汤药,拿汤匙舀出一点儿,先自己尝了口,觉得没什么问题,便轻轻送到青漓唇边了。
她倒是乖得很,觉察到有东西到了嘴边,一点挣扎与不情愿都没有,便老老实实的张开嘴,将那点药汁喝了进去。
随即,一张小脸便皱在了一起,紧紧皱起的眉头中,颇有些上当了的悔意。
知道了喂进去的东西苦涩,等到皇帝再喂的时候,她便再也不肯张口了,态度坚决的很。
皇帝端着碗看她一会儿,颇有些无可奈何的感觉,叫宫人去寻了蜜饯过来,小心的往她口里放了点,等小姑娘尝到甜头,肯张嘴之后,才猝不及防的将药喂了一大口进去。
青漓在睡梦中嘟起嘴,苦的小脸都拧了起来,一副不高兴的神情,委屈的快要哭了。
皇帝又好笑,又心疼,亲自为她擦了脸,便示意其余人退下,自己在侧守着这小祖宗,免得有个什么事,没个照应。
~
青漓做了一个梦。
梦里的她,好小好嫩啊。
有多小呢,大概是还没有外祖父的腿长的那种小。
整个人矮矮的,肉嘟嘟的,肤色雪白,像一只滚了白面的团子。
那时候,外祖父的胡子还短,面容也不显老,外祖母很温柔,对着她笑的很和蔼,阿娘的神情
嗯,好凶啊。
青漓站在董太傅身边,小脑袋低着,神情也是正在认真反省的模样,看起来乖得不得了。
董太傅施施然的摸着自己胡子,有意无意的将外孙女挡在了身后。
董氏气的胃疼,看看自己小女儿,再看看自己父亲,连嗓音都有些压不住了:“阿爹!你怎么净惯着她,才多大呢,就成天跟着你出去摸鱼捉虾,到了晚上,还嚷着要爬到屋顶上去看星星,亏得我来一趟看见了,要是没来呢,你是不是还想上天?”
“你急什么呢,”董太傅笑呵呵的,低头看了看不及自己腿高的小萝卜头,见她那一双杏眼正扑闪闪的看着自己,软软的,糯糯的,一颗心就软的不像话,轻咳一声,道:“小孩子嘛,就应该活泼些的,若是年纪小小的便被规矩束缚住,长大了岂不是更不得片刻自在?”
青漓找到了队友,也有了底气,抱住外祖父的大腿,向董氏道:“——外祖父说得对。”
“我都没找你算账,你还敢说话,”董氏一看她就来气:“快把嘴给我闭了!”
有人站在她这边,青漓才不怕呢。
人生这样短,这又是封建古代,小的时候不赶快玩儿,等到大了,规矩只怕会更重,如此一想,还不如趁着年纪小,多多尽兴呢。
从小到大,青漓最喜欢去外祖父家里了。
一来,外祖父与外祖母性情温和洒脱,很少拘泥于那些礼仪规矩,又素来宠她。
二来,则是他们只得此生二女,依次出嫁之后,只留老夫妇二人在家,也是清闲孤单。
三嘛,则是外祖母做的一手好菜,将青漓的胃抓的严严实实,而外祖父那里呢,也收藏了各式各样的美酒,连西域传过来的葡萄酒都有哦
她年纪小,喝不了烈酒,但那些甜酒,还是可以尝一尝嘛。
妙妙最喜欢那些甜甜的东西啦。
抱住董太傅的大腿,她开始召唤另一个队友,尖着嗓子叫道:“——外祖母外祖母,你快过来啊,阿娘好凶啊!”
“做什么呢,做什么呢,”外祖母周氏急匆匆过来,护住外孙女就开始拉偏架:“妙妙还小,爱玩儿怎么了,你小时候也不见得好多少,凶什么凶。”
也不理会站在那里的女儿,周氏便拉着外孙女的一只小手,带着她往里走,边走便絮叨道:“别理会你阿娘说的那些——小孩子嘛,该做什么便做什么,高兴最重要,去跟你二哥哥和阿蕊姐姐玩儿会,外祖母给你做鲜虾云吞去。”
青漓甜甜哒撒娇道:“外祖母最好啦~”
董氏无奈的跟上去:“阿娘,话不能这么说,就因为她小,才更应该教导起来”
“你这话我便不爱听了,妙妙也是我嫡亲的外孙女,还能害她不成?”周氏头也不回,只是道:“你自己想想,在外头见人会客的时候,妙妙可曾做过什么不得当的?这么乖的孩子,光是我自己,都听人夸奖过好多次呢。”
“——只要枝干是正的,其余的事情,便由着她高兴去。”
董氏被母亲说的无言以对,斜了小女儿一眼,无奈的叹口气,偃旗息鼓了。
晚饭的时候,魏国公夫妇也在,董太傅与周氏只当没看见他们,只对着三个小孩子亲昵的很,慈爱之情溢于言表,一会儿说这个好吃,一会儿说那个好吃,照顾的无微不至,面前的小碗堆得满满的,还在不停的添菜。
董氏看看自己的阿爹阿娘,再看看吃的满嘴油的三个小孩子,忽然觉得有点心塞。
——不知不觉间,自己已经过了那个上了饭桌就会被宠爱的年纪啊。
魏国公看出妻子神色中的惆怅来,微微一笑,伸手用公筷为她夹了块鸡丁,想要安慰一二。
只是,那双筷子中途便被董太傅阻拦住了。
“一把年纪的人了,别吃得这么荤腥,”董太傅云淡风轻的将那块鸡丁夹到了丁香花一般娇嫩嫩的外孙女碗里去,极慈爱的道:“阿蕊太瘦了,要多吃一点,像妙妙那样,脸上有点肉才好看呢。”
“”魏国公道:“阿爹,一晚上了,我们还没动过荤菜呢。”
“哎呀,你们还吃什么荤菜,又不是小孩子了,”董太傅一面为外孙剥虾,一面漫不经心的道:“那边不是还有青菜吗?”
“”魏国公有点伤心的低下头:“哦。”
这些年来,因着皇长子之事的牵连,董太傅在朝堂上也跟着不得志,面上却不显抑郁之色,只一门心思修书,其余时间便在家陪着老妻与几个小孩子,倒也自得其乐。
董家只有老夫妇二人是正经主子,自然也用不了多少人伺候,他们身体还康健,但凡可以,便会亲力亲为。
周氏出身大族,颇有雅量,也放得下世家女的架子,董太傅际遇不好,她也未曾现出不虞之色,见丈夫在家中留的多了,便开了后院一块地,种些家常菜蔬,除虫拔草,恬然自得。
青漓不是真正的小孩子,虽说对于政治上的事情不明白,可董家的失势,还是能看出一二的。
可更因如此,她才更加钦佩外祖父与外祖母。
并不是每个人都能不拘于外物,富贵时平和,势颓时安然的。
那种刻在最深处里的风骨,宠辱不惊的风范,可能是她一辈子都学不会的东西。
也正因如此,她才格外喜欢留在外祖父家,哪怕是于最细微的地方,也总会有全新的感悟。
当然,除此之外,贪嘴也是很重要的一个原因。
外祖母周氏的厨艺十分好,不仅是菜肴烹制的可口,小点心也做的精致可爱,青漓一去便不想走,在外祖家呆了一阵子,连腮都胖了一圈儿。
好在她五官的底子好,即使是胖了,也是小松鼠一样,圆鼓鼓的,倒也可爱。
更何况,还可以尝到外祖父珍藏的葡萄酒呢。
这一日,青漓正喝的晕晕乎乎时,却看见外祖父换了一件衣裳,独自往后门去了,好奇心使然,她悄悄的跟了上去。
毫无疑问的,一到门口,她便被董太傅发现了。
青漓也不在乎被抓包,只抬头看着董太傅:“外祖父是要出去玩儿吗?过分,怎么可以不带妙妙?”
“不是啊,”董太傅笑着蹲下去,平视着面前的小姑娘,素来洒脱的笑容中有了些许沉重与叹息:“外祖父有事情要做,不能带着妙妙的。”
他摸摸青漓的小脑袋,轻声哄道:“妙妙先回去,外祖父回来之后,带你出去玩,好不好?”
“不好,”青漓保证道:“妙妙很乖的,也不会跟别人乱说,外祖父就带着我嘛。”
董太傅颇有些无奈的看了她一会儿,也不知是想到了什么,居然应允了,只向她叮嘱道:“——要乖,也不许同别人提起,知不知道?”
青漓点头点的像是小鸡啄米,只差没在脸上写“我最乖”了。
董太傅微微一笑,也不再拖延,抱着青漓上了马车,到了兴安街的一座宅子里。
兴安街位于内城,却极隐秘,是以地价也贵,多有官宦富商安置外室于此,除此之外,暗地置办私宅,以求隐秘之人,也不在少数。
官宦人里头都没几个干净的,总要给人家留一个喘气的地方,碍着这一层思虑,对于兴安街的管辖便相对轻些,许多宅院常年不开,竟也不知主人是谁。
青漓毕竟年纪小,家里人也不会带着她走远了,此刻晕晕乎乎的到了地方,也不知是到了什么了不得的地方,只安稳的靠在外祖父怀里,小脑袋好奇的四下张望。
许是为着掩人耳目,董太傅也没叫人开正门,只带了青漓,自侧门进了宅子,随即便有仆从悄无声息的掩上门,低调的像是不曾有人来过一般。
他似是有什么事要去做,入内之后,便将青漓放到地上,指了指一侧的两个妇人,温声道:“外祖父去办点事情,妙妙跟着两位阿婆,四下里走一走,要乖乖的,好不好?”
青漓刚刚到了新的环境,正新鲜的不行,闻言也不曾再纠缠,目送着外祖父离去,便开始兴致勃勃的绕着这座宅院打转,活蹦乱跳的不行。
直到她在后园那里,见到隔壁一棵繁茂异常的红杏,才不由自主的停下了步子。
活了两世,她还是第一次见到这样高大灼艳的红杏呢。
也不知是活了多少年,只是用眼看着,她都觉树干粗壮的很,更不必说伸展开之后,似乎要将天空遮蔽掉的绿叶红花了。
鲜艳的红花仿佛要将整个春天燃烧掉,灼灼艳艳的缀满了枝头,远远望过去,着火一般的荼蘼,近处去看时,却又是另一种热烈浓情。
青漓仰着脖子,咬着自己的手指,看的呆住了。
——好想折一枝,带回去给外祖母和二哥阿蕊看看啊。
这么大一棵树,花开的这么多,她就折一枝,拇指粗细的就行,应该没关系吧?
不管了,她皱着小小的眉头想——谁叫你家的红杏这样不规矩吗,都跑到我们家院子里来了呢。
活该^。
青漓看一眼两个守在自己身边仆妇,想了想,便指着那株红杏,认真的问道:“它这么大,还这么好看,是不是成精了?”
童言稚语,骤然一听,倒也可爱的紧。
两个仆妇都上了年纪,最喜欢乖巧漂亮的小孩子了,闻言便笑眯眯的应道:“是呀,里头还有一位极美的花神姐姐呢。”
“那我要同花神姐姐许愿,”青漓笑嘻嘻道:“这是我的小秘密,阿婆们走远些,不许偷听的。”
两个仆妇不知道青漓爬墙上屋的本事,看了看墙垣,又四下一望,见并无其他出口,心中感叹着小姑娘可爱,含笑应声,退了出去,只守在后园进出的必经之路上,以防万一。
青漓把她们给支走了,暗自得意一会儿,便开始大显身手。
也不知是为何,那墙垣并不算十分高,加之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