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石嘉信没有丝毫的犹豫,他感激岳峰照顾了尤思最后一程,对他的话深信不疑,他知道自己进不了溶洞,但是没关系,他可以去挖镇山铃。
那股怨气来自尤思没有出生的孩子,它缠住了思思让她无法解脱,只要把这股怨气带近路铃,铃就会响,而他也会循声挖出镇山铃。
尤思强行堕胎时留下的所有衣物都还在,包括那条沾满了血的床单,从尤思体内涌出的血,必然有部分来自那个孩子。
他烧了半条床单,灰烬融在香炉灯里,提着灯在山上走,跪趴着听地下的声音,没日没夜,避开人前,不觉得饿也不觉得渴,直到起出那串铜绿斑斑的路铃。
而那串路铃,现在就摆在季棠棠面前。
季棠棠深吸一口气,问石嘉信:“我要怎么做?”
“扶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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石嘉信说,并非所有未散怨气的目的都是以杀止杀,它们一定有自己的要求,盛家的女儿有异能,可以凭借梦的方式看到一些线索和片段去推测查凶,但这毕竟也只是推测,想知道它们最真实的目的,必须扶乩。
那些游荡着的暗无天日的怨魂,会通过扶乩者,把自己的要求明明白白表示出来,你可以答应,可以讨价还价,最终的最终,如能达成一致,各自满意,那一头怨气散,这一头生人欢。
它们不要这头一厢情愿自以为是的烧纸钱、诵经、做道场,它们也有要求,要你们听着、选择、权衡、照做。
石嘉信准备好了一切,烧香、点烛,路铃,燃起的另外半条带血的床单,沙盘,还有丁字形的乩笔。
季棠棠有点紧张,左手抚住路铃,右手握住乩笔,乩笔点上沙盘之前,她转头看岳峰:“岳峰,你会在边上吗?”
岳峰说:“放心吧,一直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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前半个钟头,几乎没有动静,鼻端充斥着各种味道,香烛的、灰臭的、风卷过来的远处枯草尘土的,季棠棠闭着眼睛,能听出岳峰就守在身边,呼吸沉稳而又凝重。
不知过了多久,抚在路铃上的左手中指忽然一弹,像是被电到,很快五指的指尖都有什么飞快地进入,在腕上汇成一股顺着手臂蔓延到肩膀、脖颈、另一边的肩膀、手臂,整个人像是个过电导体突然一震,末了虚虚扶着乩笔的那只手猛然立起,力气之大,乩笔的尖都几乎戳进了沙盘的木底。
意识还在,听力还在,但是眼睛睁不开了,身体的任何实体部分都被这股路铃里出现的突如其来的力量给控制住了。
又停顿了几秒,漫长的几秒,右手的肌肉开始痉挛,手带着乩笔,不受控地开始在沙盘上飞快笔划。
根本不知道自己写的什么,像是草书,又像连体,整个肩膀都被这股神秘的力量牵扯,笔尖抵着沙盘,发出刺耳的嗤啦声,石嘉信的呼吸越来越急促,喉咙里开始嗬嗬出声,就在这个时候,季棠棠听到岳峰厉声喝了一句:“不要答应!”
石嘉信忽然失控,歇斯底里地大叫:“我答应!我答应!只要你不要再缠着思思!”
季棠棠急的要命,不知道到底发生了什么事,就在这要命的当口,全身猛的一颤,那股占据她身体的力量突地全部从进入的方向撤去,季棠棠身子往后一倒,正跌在岳峰怀里,她顾不得同他说话,跪起身子去看沙盘。
已经迟了一步,细沙簌簌而动,像被地震震到一样迅速合平,很多字已经填平褪去,她只看到最后两个渐渐隐去形迹的字。
活着。
什么活着?
她回头去看岳峰,岳峰的眼睛里有明显的不忍和同情,又去看石嘉信,他木然地跪在沙盘边上,喃喃重复着三个字:“我答应。”
有黑色的雾气从路铃的撞柱之间袅袅升起然后聚作一团,缝隙间隐现出一个女人的脸。
季棠棠失声大叫:“盛影!”
是盛影,那张脸诡异地冲着她笑,然后又隐于黑气之中,那团黑气像半空中的游蛇,扭挪着裹住石嘉信的头,然后忽然分作了几股,分别从他的双眼、双耳、鼻孔、嘴钻了进去。
只是瞬间的事情,黑气已经弥散不见,石嘉信似乎毫无感觉,嘴里依然喃喃的发出声音。
“我答应。”
岳峰轻声说:“她要他分一半的命给她,她要活着。”
原来是盛影。
她被石嘉信设计害死,她是化尸铃的掌铃人,而尤思被盛锦如抓来,是为化尸铃传代的,尤思的体内有九铃后人的血,化尸铃一脉所占的比重应该最大,而不知道盛锦如她们用了什么法子,盛影的怨气被引渡进了尤思的体内。
盛影想活着,而原本她的确可以活着的,直到尤思强行堕了胎,再一次掐断了她的生路。
这股怨气,缠住尤思,撞响路铃,终得和石嘉信对面而峙,告诉他:让我活着!借你一半的命,一半的身体,让我活着!
你不是讨厌我吗,你不是一开始就想设计摆脱我吗,你做梦也想不到,这辈子都要跟我共存,你永远忽视不了我,我在你的脑子里,在你的身体里,跟你共用一脉呼吸,直到你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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石嘉信只问了一句话:“思思解脱了吗?”
解脱了吗,也许吧,而只要尤思解脱,石嘉信也就放心了。
他还不能适应跟盛影的共存,他的脸上会忽然被盛影支配着翻卷起恶毒讥诮的神情,不管他想什么,她都能第一时间窥探到,然后冷笑,以至于他会莫名暴怒,陡然间歇斯底里到不能自己。
这个他平生最讨厌的女人,如影随形,如蚁附膻。
离开的时候,季棠棠忍不住追了出来,问他:“石嘉信,你真的没事吗?”
石嘉信看着她:“小夏,我走了,你以后,应该再也不会看到我了。”
季棠棠泪盈于睫,也不知道出于什么心理,她走上前去抱了一下石嘉信:“保重啊。”
石嘉信笑起来,他看了一眼不远处的岳峰,低声说了句:“岳峰是个好人,我祝福你,小夏。”
停了一会,又加了一句。
“如果我还有那个资格代表思思的话,代她也祝福你们。”
153全文完()
石嘉信很快就走得看不见了。
——“小夏;我走了,你以后,应该再也不会看到我了。”
这句话再想起来;心里空落落的难受,有风吹过来,好像能把胸口吹个对穿;冰冰凉的。
岳峰过来;问她:“我媳妇儿不开心了是吗?”
这话说的;惹的她又想哭了,季棠棠抱住岳峰;脑袋埋在他胸口;连点了好几下。
岳峰伸手搂住她;下巴亲昵地蹭她头发:“这有点难办啊;做什么媳妇儿才能高兴呢?”
季棠棠伸手拉拉岳峰耳朵:“给我唱个小曲儿。”
岳峰瞪她:“爷长的就这么像卖唱的?”
季棠棠赌气似的又把他耳朵往下扯:“唱不唱?”
“哎哎,疼,唱唱唱。”原本就是为了哄着她,也就不跟她计较了,“媳妇儿要听什么样的?有主题没有?”
“有。”
想了想开始提。
“主人公像我一样美的。”
“害臊不害臊,你脸皮怎么这么厚?”
“善良勤劳,行侠仗义,不畏强权,与邪恶势力做斗争。”
“棠棠,这主题复杂了点吧?”
“最后过上幸福快乐的生活,人见人爱,花见花开,棺材见了都掉盖,总之烘托我积极向上的形象,给你三秒钟思考,想好了没?”
“想好了。”
想好了?季棠棠不相信:“那你唱。”
岳峰清清嗓子,还真唱了。
“在山的那边海的那边有一群蓝精灵,她们美丽又聪明……”
季棠棠笑倒在岳峰怀里,岳峰不唱了,问她:“开心点没?”
这么温暖的怀抱,这么贴心的人,耐心逗她哄她,当然开心。
嘴上还死硬:“一点点。”
“一点点啊?没关系,还有第二弹。”岳峰朝她挤眼睛,“媳妇儿,伸手,掏我左边上头的里衣兜。”
“好东西吗?”
“好东西。”
想了想又问她:“掏出什么来媳妇儿最开心,嗯?”
“澳洲大龙虾。”
“你家把澳洲大龙虾塞里衣兜里!”
季棠棠一边伸手去掏一边嘟嚷:“你让我说的,我诚实。”
掏出来了,两个红色的小本本,封皮上还印了三字。
结婚证。
季棠棠吓了一跳,这什么时候的事?她都没出面他能扯结婚证?
打开了才知道是假的,很多特色小店里都有卖的那种,什么“好人证”、“良民证”,就是封面做的惟妙惟肖,里头都是空白的。
“棠棠。”
“嗯?”
岳峰把她身子扶正了:“我要跟你说几句话。”
他这么认真,季棠棠很不习惯,她站在岳峰对面,忽然就有点局促:“你说啊。”
“和藏族人结婚,手续上没这么简单,而且,我也不能拿你用的多玛的那个身份证去领证,我媳妇儿叫棠棠,不叫次仁拉姆。”
“如果你妈妈当年可以为你设法办到一张合法的身份证,我也可以,但是这个需要时间,也需要机会。如果我今天就想和你结婚,我就没法去跟你领证。”
“所以就拿假的代替吗?”季棠棠把两个小本子甩的哗啦啦响。
岳峰说:“不是假的。”
“我想跟你说,民政局领的那个,是国家给你的,它官方承认你的身份,将来万一离婚了保护你有财产分割,但它不承诺你的感情,跟你领证的那个人要跟你离婚,国家也不会多说什么,刷的钢圈儿一盖,就让你离了,花不到几块钱。”
“这个,是我给你的,我不管国家怎么想,国家承不承认,我就认定了我媳妇儿是你了,钱你随便花,人你随便使唤,离婚你别想,我心里头就你一个,万一还有第二个你随时一爪子把我给挠死,你选国家那个,还是我这个?”
“你这个。”
岳峰笑起来,轻声说了句:“棠棠,现在就结婚行么?”
“现在?”季棠棠结巴了,“今……今天?这早了点吧?”
“不早啊,迫在眉睫的。”岳峰掏手机,刷了几下子,给她看网页版的民生新闻。
标题都耸人听闻的,哪哪大桥突然塌了,失踪几辆车几个人,哪哪突然暴雨,谁谁掉下水道里找不到了,都是突如其来的天人永绝。
“棠棠,这些年经历的多了,看的多了,就知道人再怎么横横不过老天,有些东西,留不住,突然有一天,说没了也就没了。”
“我都不知道老天给了咱们多少时间,但是我一秒钟都不想耽搁了,咱们感情到位了,不需要浪费时间再去培养,要是你跟我一样也认定了,咱们就结婚吧。”
“不选个好日子吗?”
“什么是好日子呢,你不在的这一年,日历上那么多黄道吉日,没有哪一天我觉得好过,你陪着我就是好日子,刮风下雨下刀子都是好日子。”
他总有道理的,季棠棠忽然挺恼火自己那些莫名其妙的穷讲究和顾虑,她用力点头:“那结,现在就结,额不容缓!”
岳峰微笑,伸手拉她进怀里,用力搂住。
“我知道你们女孩儿,总想要最美的婚礼,穿大拖尾的婚纱,带几克拉的钻戒,玫瑰百合的台子,红酒,那个这个,这个那个,棠棠,你想要什么样的婚礼,我都给你。”
“但是在那之前,棠棠,今天,给我一个婚礼,我一直想要的那种。”
季棠棠抬头看他:“什么样的?”
“给你讲过我家里的事儿吗?”
季棠棠摇头。
“我父母当年,办的也是好几十桌的那种婚礼,很多亲朋好友到场,喝酒,碰杯,送礼,热热闹闹。后来我妈在外头另有了人,我爸去舞厅捉奸,舞厅里起火,他被烧死了。”
季棠棠怔怔的。
“从那以后,我跟我妈的关系就不好,她老打我骂我,后来嫌我眼前晃着难受,打听到军队里管人严,托了关系,把我岁数改大了,塞去当兵。”
“当兵几年,没给我写过信,没给我寄过东西,我那时候年纪小,老哭,经常被人打,一打就干嚎,嗷嗷的。”
季棠棠含着眼泪笑出来,她伸手环住岳峰的腰:“那时候我要在,一定帮你出气,一个个都拖过来挠死,挠三遍。”
岳峰笑:“那时候我发誓,一定要娶个不一样的媳妇儿。”
“我不要那些虚的排场,就想找个真心喜欢的人,我一定努力挣钱,我舍不得让我媳妇儿吃糠咽菜,可她要是能陪我吃糠咽菜,我一定加倍疼她。”
“我希望她认定了我就是我,结了婚一定对彼此忠诚,棠棠,我妈的事是我心里一个结,婚前你可以闹这闹那,多个选择,比比看看,可是婚姻是个承诺,结婚了,你就得认定了。”
季棠棠赶紧点头:“你看我都符合,我虽然偶尔也吃个澳洲大龙虾,但是主食都是糠菜,至于忠诚,我别的好处没有,就是忠诚。”
岳峰笑着捏她下巴:“我还没说完呢。”
“你问我我想要的婚礼是什么样的,特简单,我就要这么一个人,跟我说一句我愿意,就成。”
“我愿意。”
岳峰笑起来,笑着笑着眼睛有些湿,他从兜里掏出印泥盒子:“那揿手印。”
阖着他都准备好了,季棠棠食指摁进去,浸了红,认认真真在本子上揿了个,岳峰在她后头揿,交叠着摁在她揿下的指纹上,看他揿时,觉得那手指是结结实实摁在自己心窝子上,绵绵密密压压实实的踏实。
揿好了,岳峰收了一本起来,另一本塞进她兜里:“媳妇儿,提醒你一下,既然什么程序都结了……晚上得睡一起了啊。”
季棠棠翻了岳峰一眼,不甘心地嘟嘟嚷嚷:“我指定是把自己给卖便宜了。”
岳峰坏笑:“怎么着,后悔了?手印都揿了啊棠棠,人贵在言而有信,现在就算我把你卖饺子店做馅儿去你也得认了。”
季棠棠那个恼火啊,忽然手一伸:“套个圈圈儿,不然不算。”
戒指是真没买,这个得带她去选的,岳峰想了半天,边上拔了根枯草,仔细绕着她左手的无名指编了一圈。
季棠棠左端详右端详,又把手伸到他面前:“再镶个钻呗岳峰。”
岳峰托住她的手,斜着眼看她:“镶了钻就完事了啊,再多提要求本本儿还我。”
季棠棠赶紧点头:“行。”
他食指拇指轻轻摩挲她戴着“戒指”的指根,然后低下头吻上去。
听人说,结婚戒指戴在无名指上,是因为无名指上有一根血管直通心脏,这说法,季棠棠一直半信半疑,但是现在,她真信了。
岳峰的吻印上去的时候,她真的感觉,有无数细小的脉脉的暖流,从这里出发,争先恐后,密匝匝撞击心室,细密的疼痛和酸涩之后,泛起无穷无尽鲜甜的后味。
岳峰抬头问她:“怎么样,镶的钻够大了么?”
季棠棠的视线有些模糊,她低头去看,真的轻轻伸手过去摩挲了一下。
过了很久,她才低声说了句:“够大了,太……大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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