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只听身后有什么飞速地奔来，堪堪停在篝火边，火光将它琥珀色的双眸映着，一身银灰色的皮毛，粗重的呼吸带着嗜血的气息，这分明是一头体型大到可怖的荒原狼。
伏罗大檀手中未停，“今日这个是没什么肉，勉强塞个牙缝，委屈玄瞳了。”
那银狼双耳后伏，将尖利的牙齿龇出，寒光顿现，喉中低吼着慢慢向柳溪泠走来。
“大檀”伏罗匹黎方出声，已被兄长一记肃杀的眼神逼了回去。
柳溪泠就想起了那一头狼，还有彼时兄长比狼还要可怕的眼神。
西疆本极少有狼出没，却偏偏在她自个儿偷偷溜出大营的时候，被她遇上了一只。
那时自己不过是舞勺之年，性子却不似其余的姐姐，飞扬跳脱不受管束。趁着兄长没注意，牵了一匹小马出来，溜达到一处密林的边缘。那里一条溪水清澈见底，她赤着脚就下去摸鱼。
摸着摸着，就看到了那头狼在水中的倒影。也是这般银灰色的皮毛，阳光下耀眼而漂亮。彼时她并不觉得十分害怕，只觉得这么漂亮的生灵，应是不会伤害自己的。
它却是饿了许多天，涉水向她一步步走来。
忽然而至的箭矢落在它的脚边，将它激怒。它回身向着射箭之人奔去，她这才发现了不知何时出现的那个戴着面具的陌生人。
狼的速度十分惊人，眨眼间已扑向那人，死死咬住他的手臂。柳溪泠当时的举动，令日后的自己也十分的钦佩。她竟不加思虑地也扑了过去，骑在那银狼的身上。
银狼没料到居然有人敢扑在自己的背后，挥爪拍去，正抓在她的右臂。所幸那人已将狼抱住，就地一滚，才不致令她那只手臂被撕裂开。
一狼一人扭打好一阵，也不知他用了什么法子，那银狼竟忽地逃开，迅速消失在密林之中。
柳溪泠忍着痛急忙上前，欲查看那人伤势，却反被他捉住了手臂，哧啦一声将她已破了的衣袖扯下，露出已是皮开肉绽的那一处。
那人的声音自面具后传出，“胆子不小，这都不觉得痛？”他手下却没停，迅速地替她清洗了伤口敷上草药。
“当然痛，不过，你是怎么把它打跑的？方才明明是它占了上风”她的话说了一半，他的手上用劲，痛得她倒吸一口冷气。
“这里的草药不行，你这手臂，估计之后会留下疤。”他又将自己手臂上的伤处简单包扎了一下。
“那有什么，这世上有几个人能被狼抓过”她虽已痛得一身冷汗，却扬着脑袋一脸得色。
那人的目光在她的面庞上，头一次有了短暂的停留。
“对了，看你不像南商人，你是哪儿来的？这旁边就是大营，若被当成奸细抓了，可有你受的。”她很是好奇。
“我若就是奸细呢？”他垂目望着她。
她哈哈一笑，大约是扯到了伤口，痛得一咧嘴，“哪有奸细说自己是奸细的，我看你就是出来打猎的，赶紧走吧，一会儿我哥我是说，大营里来了人，你就说不清了。”
“我从不欠人。”他忽然道，“你要什么回报。”
“回报？方才不是你救了我？”柳溪泠有些懵。
“你那么骑在它身上，难道是好玩？”
她这才转过神，“我其实没有多想什么，换了是别人被那狼揍了，哦不，揍那个狼，我都会跳上去的”
“很好。”他说。
柳溪泠并没有明白这一句的意思，已听见身后传来密集的马蹄声，当下不再多话，俯身将之前抓的几条鱼都塞进他的怀里，“快走快走，看你今天什么都没抓到，这些够你吃一顿了”
“泠儿！”身后传来柳诀急怒的声音，眸中之色竟比方才银狼更为吓人。
柳溪泠不过一个转头的功夫，那人已经消失不见。
第161章 羊腿飘香（）
然而眼前的这头叫做玄瞳的银狼，比那一头大了太多，柳溪泠觉得自己确实连给它塞牙缝都不够的。
她忽然就想到了慕容馨，若是她在这里，说不定能告诉自己，它打算怎么把自己吃了，是先咬脖子还是胳膊
她面上的神情尽数落在伏罗大檀的眼中，她虽然面上脏兮兮的，却没有半分畏惧的意思。相反，她歪着脑袋盯着玄瞳，倒似是在想着什么很有趣的事情
伏罗匹黎的手已悄悄伸到身后的腰间，摸上了那里的匕首。眼睁睁看着这么个女子，被玄瞳撕碎了吃掉，他觉得做不到。便是要与兄长争执，也要将她救下。至于原因，他尚来不及想清楚。
眼见着玄瞳已到了柳溪泠的面前，却出乎意料地停下了，绕着她转了两圈，在她身上仔细地嗅着什么。最后鼻子停在她的手臂处，竟是轻轻拱了拱。
柳溪泠也十分意外，这只狼吃东西的习惯看起来颇不寻常。不过它鼻子里的热气喷在她的手臂上，倒是痒痒得很，她忍不住伸手想要摸摸它的脑袋。
不想这玄瞳用自己的脑袋拱了拱她的手心，竟是一派亲昵的意思。
柳溪泠早就眼馋它一身漂亮的皮毛，当下不再犹豫，蹲下身搂住它的脖颈，忍不住叹道：“好暖和”
伏罗匹黎几乎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玄瞳的脾气和心性谁人不知。即便是与大檀亲近些，也从不与人如此的靠近，更别提容人抱着它的脖颈一阵搓揉
他抬眼望向伏罗大檀，大檀正目不转睛望着那一人一狼亲昵无间，手中原本削着的东西也停了下来，神情间倒没有什么惊讶的意思。
“玄瞳！”伏罗大檀忽然出声道。
那银狼闻声这才依依不舍离开，走出很远仍回头张望。
“我有这么难吃么？连狼都看不上”柳溪泠喃喃道。
伏罗匹黎在后面憋笑憋得很辛苦。
伏罗大檀忽然起身，走到那一排刀具面前，从左到右又从右到左走了几遍。将不同的刀具在手里试了又试掂了又掂，似是在挑一件趁手的。
伏罗匹黎就又笑不出来了。
总算挑出了一把剔骨的尖刀，伏罗大檀这才缓缓走到柳溪泠的跟前，“还有什么想说的？”他垂目望着她。
她费劲地抬头看着他，“我想吃烤羊腿，伏罗最好吃的那一种。”
就在伏罗匹黎觉得，她下一刻就要被架在火堆上烤起来的时候，伏罗大檀忽然扬声道：“拿上来！”
看着两个士兵抬着一个羊腿上前，架在了火堆之上，伏罗匹黎觉得今夜实在太过匪夷所思。自这个女子出现在这里，一切都朝着无法解释的方向发展着。
柳溪泠却几乎兴奋得要蹦起来，若不是手脚被束缚着，就要扑上去了。
羊腿应是事先就腌制好的，没过多久就有浓郁的香气四散开来，柳溪泠需要十分努力才不会让口水流出来。
伏罗大檀走回火堆前，手中匕首微动，已切下一片羊肉，递给她。
柳溪泠拖着锁链虽然走得费力，但十分振奋，一把抢过那羊肉塞进嘴里。羊肉皮酥脆，肉质嫩，特殊的香料合着羊肉本身的香气，冲撞着五识，让她满足地叹了一声，“太好吃了”
说罢将裙摆一撩，在伏罗大檀身边坐下，抬手示意他继续切肉。
伏罗匹黎吃惊地看到兄长竟当真将肉一片片切下，递给她，她就狼吞虎咽地吃掉
小半个羊腿下去，她才满足地抹了抹嘴，“饱了饱了，下辈子投胎，定要在伏罗，天天吃羊腿”
伏罗大檀扬了扬手，有人呈上一个水盆，端在柳溪泠的面前。
柳溪泠瞧着自己满手油腻，伸手就进去洗了洗，顺便把脸上也擦了擦干净。
伏罗匹黎看着兄长的神情骤然凝住，目光牢牢锁在她的面上，再不移开
鱼七跟在慕容馨的身后已有大半日，她穿着大氅戴着面纱，在古越的镇子上不知疲倦地走着。
自她露出真容，鱼七就不太敢直视她的样子。这么好看的面容，他觉得太过晃眼。好在她戴了面纱，他讲话还能利索些。
而自她回来，她一直在找着什么，却又说不清是何物，只是执拗地要去寻找。萧景云拿她没有办法，他自己步能随意离开大营，多半就让鱼七陪着她去找。
鱼七已经记不清陪着她找了多少地方，她根本听不进什么，只是漫无目的地走着。每日若不是将她弄晕了，她根本就不肯回大营去，而第二日又执意要出来。
眼看着天色暗沉，一场雨毫无征兆地就落了下来。鱼七走快几步追上她，“我说，这雨不小，要不咱先找个地方避一避？”
她略略迟疑了一下，放慢了脚步。
鱼七四下一看，好巧不巧，正在水先生的巷子外。想着好久没去看望小衣，领着慕容馨就往里走去，她竟顺从地跟在后面。
院门敞着，今日堂上倒是有几个食客，鱼七挑了个较为隐蔽的位子，带着慕容馨坐下。原想去后头看看小衣，却又不敢将慕容馨独自一人留在这里，只能耐心等着。
很快看见水先生端着茶具自后头进来，到了跟前看到二人，却是神色一凛。
他将盘中的两个茶盏取出一个放在鱼七的面前，“你可以坐在这里，她，却不行。”水先生的目光落在慕容馨的身上，如那窗外冬雨，没有半分温度。
鱼七一愣，“这这是我相识之人，进来避避雨一会儿就走，为何不行？”
“大至庙堂，小至家宅，都各自有各自的规矩。这里的规矩，便是如此。”水先生的声音提高了几分。
鱼七见他冷肃，也不好再多言，起身道：“小衣，她如何了？我本想去看她一眼”
“不必了，你将这人带走，才是帮了她。”水先生挡住了通往后院的去路。
鱼七觉着古怪，却也不能强人所难，扯了扯慕容馨的衣袖，“走吧，我们再去别处找它。”
慕容馨听到“找它”二字，起身就往外走，鱼七急忙跟上。
出了院子，还未出那巷子，听见有人在后面唤他，“鱼七！”
鱼七回头一看，撑着伞站在身后的，却是小衣。
第162章 呼风唤雨（）
鱼七看着她好端端地站在那里，不禁露出喜色，“你的腿好了？”
小衣摇摇头，“没有，不过是暂时的。”
“暂时？什么意思？”
“我偷学了九行回转针，可以站起来一会儿，不过就一会儿。”她笑吟吟道。
鱼七走上前，“这么大的雨你出来做什么？今日有些事，改天来看你。”
小衣望向他身后的慕容馨，“你和她在一起会有危险，离她远一些，最好不要再见面。”
鱼七想想似乎不是第一次听到这话，“我和她认识这么久了，是遇到过麻烦，不过不至于和她在一起就会有危险。再说，她现在需要帮助，我也不能袖手不管。”
“她的事你真的不能管，也管不了。”小衣额上沁出细微的汗珠。“她要找的算了，你还是不要知道”
话音未落，慕容馨已到了她的面前，“你知道他在哪儿？快告诉我”
鱼七看着小衣神情大变，脸色惨白就要摔倒，急忙将她扶住，回头对慕容馨道：“你别吓着她啊，她一小姑娘怎么会知道你找什么？我都不知道”
慕容馨却仿佛迷怔般又上前了一步，“她知道，她说她知道”
小衣腿上骤然失去知觉，就要往地上坐倒，鱼七急忙将她抱在怀中，低头见她呼吸急促，嘴角竟沁出嫣红，大惊：“你怎么了？是那个毒么？”
小衣紧紧揪着他的衣襟，一手指着慕容馨，“她她”没说完手软软地垂下再无动静。
“还不将她抱进屋里去？！”身后传来水先生急怒的声音。
鱼七忙对着慕容馨道：“我把她送进去就出来，等着我。”说罢疾步往院子里走去。
水先生看着眼前的这个女子，军中常见的玄色大氅，堇色的面纱将头颈部遮得严严实实。
他忽然出声，“你这般接近鱼七，是何意图？”
她没有出声，似乎在低头思索着什么。
“我以为山行的人，向来是有担待的，如此不计后果，姑娘可是想好了退路？”水先生往前走了一步。
慕容馨原本浑浑噩噩的心思里，忽然有什么光亮一闪而过，“鱼七”
“那不是他的真名，就好像你，你一定还有别的名字。”他忽然抬头，“这雨太大了，甚是恼人”
话音未落，雨势骤减，只一些零星的雨点飘着。
“水流”慕容馨脱口而出，她自己也吃了一惊，她不明白为何会说出这两个字。
水先生却有着短暂的一愣，“怎么，你当真不知他是何人？”他顿了顿，“难道你还不知道你自己是什么？”
“我是什么”她跟着喃喃道。
“山行和水流，如水火相克，永无同存的可能。话只能说到这里，姑娘为了自己和鱼七，还是离他越远越好，否则伤人伤己惹出大乱”
鱼七将小衣放在榻上，她的面色惨白仿佛受着极大的痛苦。裙摆的一角露出一截小腿，鱼七急忙移开目光，却还是看见那上面密密的针眼和隐隐血迹。
“其实没那么痛”她何时睁开眼，努力地笑着。
“你这是何苦，我肯定会去看你”
“那个女子，你不能在她身边，你们俩一定不能在一起。”她抓着他的手。
“我和她就是比较熟，没什么关系，我跟着她也是没办法，军令不敢违啊。不是，她有什么可怕的，你们都这么紧张？她除了经常疯疯癫癫的，长得还可以，能把我怎么了？”
她抓着他的手紧了紧，“你和我们一样，和她却是完全不一样。”
鱼七只觉得脑袋里乱哄哄的，她却忽然又道：“你扶我起来。”
他依言将她扶起，半靠在自己的怀里。
“你看外面雨小了好多，你觉得若是出太阳好不好？”她看着窗外。
鱼七顺着她的目光看出去，“那自然好，这天气本来就冷，这么一场大雨更冷了。”
“你想着，阳光很好。”她转头望着他。
他一愣，“想了啊，想想就能出太阳？”
余光里就看见一束光亮，自那窗户的缝隙里透进来，落在怀里的小衣身上。暖融融的，阳光的颜色。
鱼七几乎不敢相信，方才明明冷雨敲窗，又抬头望出去，果然见那云层中透出斑驳的日光来。
“这这肯定不能是我想出来的吧”他有些张口结舌。
她微笑着仰头看着他，“就是你。”
“开玩笑，说风是风说雨是雨，我不就是妖”他的话没说完，那一束日光迅速地湮灭，一阵风裹挟着雨的味道，直卷入屋中来。
她看着他惊愕的神情，轻轻拉了拉他的手臂，“你俯下身来”
鱼七迷迷蒙蒙俯下身，看着她的面容渐渐靠近，她的手臂环住自己的脖颈，她的唇就这么毫无征兆地停在他的唇上。
他只觉得脑中轰然作响，方才的不可思议尚未缓过来，这一记馨香而柔软的触碰，令他几乎站立不住。
他的手僵着不知如何举动，忽觉唇上一痛，她已退开了去。鱼七伸手一摸，竟被她咬出了血。
“你”他的面上火辣辣地烧起来，一时竟不知说什么。
她松开手臂，软软倒在榻上，“我也不知道该不该这么做，然而眼下，似乎也没有更好的办法。”
鱼七完全听不懂她在说什么，也并没有心思考虑她在说什么。方才那一幕，太过让人脸红心跳。
“你走吧，你不怕她丢了？”小衣疲倦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