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慕容馨的手慢慢松开，娘亲说的没错，她留在这府中，将来不会比洒扫的侍女好过多少。最可怕的是永无终日的守候，永远看不到的自由。
然而入宫，也不是坦途。能为女官，是微乎其微的可能。若成了后宫妃嫔的一员，只不过是换了一座禁闭的院子罢了。
洛子矜看着她颓坐，神色黯然，有那么一瞬，很想将她揽入怀里。而其实，她已经很久没有与自己的女儿那般亲近她的手终究还是停留在自己的膝上。
屋外不远处，起了嘈杂的人声，洛子矜微微蹙了蹙眉，这院子里，最不缺的就是闹哄哄的人和事。
她起身，和慕容馨一起走到院子外面，刚好听见疾步跑过的侍女嘴里嚷嚷着，“大小姐寻了短见，快去请了大夫”
慕容馨有些愣怔，以慕容锦的心性，进宫应是她求之不得的。其余几房挣破了头都不一定有戏的事，她只在自己屋里坐着就手到擒来，如何却如此决绝？
洛子矜并未多说什么，偏过脸淡淡道：“你在自己屋子里待着，这个热闹暂时还不能去看。”说罢提步离开。
几日后，慕容馨才略略知道个经过，慕容锦在自己屋里的梁上悬了白绫，不过刚站上去已经被侍女发现。在被拉下来的过程中，不小心摔倒扭了足。
然而这般，在老太太眼里，已经是天大的事情。亲自去慕容锦的屋里探看了许多次，请了好几位大夫看诊，也不知送去了多少上好的其实无甚关系的补品。
其余几房，风车轮般的去探望。实在避无可避，慕容馨才在三日之后，踏进了长姐的屋里。慕容锦半倚在榻上，阖着眼假寐，听见她进来也没有打算搭理的意思。
慕容馨捡了一张离她不近不远的椅子坐了，默了默方道：“脚还痛么？”
“恐怕要让妹妹失望了，一点也不痛。”慕容锦睁开眼，眸中有着不符合年龄的冷厉，“你又可知道，即便我不去，也轮不到你？”
慕容馨敛着目光，“轮到谁恐怕也由不得我们怎么想，宫里的又怎会随便让府中选了两个过去。只怕早已将我们姐妹几个的底细都摸的清楚。”
慕容锦心底有些讶然，面前的这一个，从小就没被她放在眼中。不光是容貌才学平平，心智似乎也是不全的。自打可以走路说话，就成日对着飞禽走蚁念念叨叨，要么就在马厩里蹲上大半日。背地里都议论说是娘胎里没养好，带出来的怪疾。
而方才的这一句，清清楚楚明明白白，怎会是从她的嘴里冒出来的。
慕容锦总算是拿眼将这个九妹，上上下下看了个遍。眉眼像极了她的娘亲，素净如一幅白描。
虽说看着普通，看久了心里却是说不出的舒服。然而这个舒服，让慕容锦很不舒服。
第4章 白玉耳珰（）
因着慕容锦脚伤，家塾也暂时不用去，难得的空闲，慕容馨却空不下来。娘亲不知从哪里弄来了一张图，将那宫中阁宇布局都标的清楚，连花木石山都标注得详尽。
慕容馨初看到时万分惊讶，这种舆图岂能随便拿到。
而娘亲非但是很轻易地就拿到了，还是从随身的佩囊里很随意地抽出来，拍在她的面前。
上面尤沾了些细碎的香料，娘亲又很随意地伸手掸了掸。
“看了就记住，那些灰色标记的，是宫里的暗道。如果在外面走动不方便，可以从里面走，一般不会遇到什么人。”洛子矜淡淡道。
慕容馨咽了咽口水，娘亲的样子看起来与往日有些不同，“娘亲宫殿是你盖的？”
洛子矜的面上不加掩饰的嗤之以鼻，“盖宫殿的人，未必知道的有这张图上的多。”
“那，那些暗道里，我会遇到什么人？”
洛子矜抬眼看着她，“不好说，即使遇到了，互相点点头也就过去了。估摸着不会有人有功夫停下来和你闲聊。”
慕容馨在图上看了一圈，“有什么暗道可以让我出宫么？”
“有是有，可是你暂时没有必要知道。”洛子矜垂着眼，仿佛在说一件旁人的事。
慕容馨觉得有什么地方不太对，半晌才道：“娘亲如何知道，我就一定会被选入宫去？”
洛子矜将那图折好，又收回佩囊里，“怎么进去，你不用操心。至于你该出来的时候，自然会出来。在那之前，老老实实地活着就行了。”
慕容馨看着娘亲的佩囊，双眸亮亮的，“娘亲可还有什么好东西送给我？”
“有。”洛子矜伸出手，在慕容馨的脑袋上轻轻揉了揉，“你的小脑袋。”
慕容馨愣住了，娘亲的手很柔软也很温暖，好像很久没有和娘亲有如此亲昵的接触。她望着娘亲眸中少有的爱怜，眼眶就是一热。
很快，洛子矜将手收了回去，“我还要去老太太那里，今日天气不错，你去福安坊帮我取一根簪子回来。”话未说完，人已经消失在门外。
慕容馨愣了一会儿才反应过来，娘亲居然放自己出府，可以正大光明大摇大摆地逛个够了。衣裙也来不及换，取了云水碧色的浅露，匆匆往府外奔去。
福安坊在城东，市井混杂，平素娘亲绝不允许自己踏入半步。不过有柳溪泠这位先生教导着，慕容馨也没少逛过。所以下了马车，轻车熟路就摸到了取簪子的店铺门口。
娘亲素来不爱装扮，唯一的一些佩饰也是很简单，此番竟特意在外面订制，倒颇不似她寻常的风格。
这家首饰铺子并没有什么特别，也就是店面开阔些，里面的熏香有些别致的味道。靠窗的檀木架上，一只雪白的鹦鹉正自打着盹儿。她四下看了一圈，并没见到人影。
店家也是心大，精美的佩饰就那么简单地搁在案上，供人随意翻看。慕容馨虽然承了母亲的性子，对于梳妆打扮也不甚在意，看到这么些美奂美伦的饰物，还是忍不住上前欣赏起来。
目光落在一对耳珰之上，再移不开。
应是白玉雕成，凝脂温润，没有刻意雕琢的痕迹，天然的纹路蜿蜒之间，显出藤蔓的姿态。
慕容馨忍不住欲拿起细看，却有一只手已将那一对取在手中。
她想都没想，伸手就欲将那耳珰抢回，谁知那人攥得紧，她没抓到耳珰，却将那只手牢牢握住。
那手比自己的大许多，骨骼分明修长，她只觉恼意，脱口就道：“我先看到的，是我的”这才抬眼看向来人。
云水碧色的浅露并不十分通透，慕容馨还是能看到他的样子，脑子里却只有一句，芝兰玉树朗月入怀。
那人的目光落在她的手上，复又抬眼一笑，“姑娘不松手，我也没法给你。”
慕容馨这才觉出不妥，急忙将手松开，再欲说什么，掌柜的已经从里屋转了出来。“哟，是慕容家的九小姐，让你久等了，抱歉抱歉，我这就让人去取令堂的钗子”
掌柜的转眼再瞧慕容馨身边的人，长衫革带，只一个简单的勾玉点缀。那勾玉他却瞧得清楚，只怕店里压箱底的上等好货，相比之下也要逊色。当即面上堆上了更浓的笑意，上前招呼道：“这位公子想寻什么配饰尽管说”
那公子将手摊开，“我看上了这对玉珰，不过，这位姑娘好像也看上了。”
掌柜的扫了一眼他手心的玉珰，眉开眼笑道：“两位真是好眼光，这玉珰用的是上好的籽玉，梨花白。只此一对，世上再无第二了。”
慕容馨心下微叹，别说是上等玉料所制的首饰，只怕二三流的她也买不起。虽说慕容家底殷实，但和她们第九房却是没什么关系。若不是靠着娘亲补给，已是捉襟见肘，并无闲银。方才也是也是一时兴起，争那玉珰，此刻甚是后悔，忙道：“既然公子先拿到，自然是公子的。”
眼瞅着伙计从里屋取了钗子出来，急忙道：“还需赶回家中”接过木匣子转身就走。
身后听见掌柜言道：“既然那位姑娘不要，我就替公子包起来了。这么好的玉珰，原本是要一千二百两银子，看在公子气质不凡，就一千两银子了”
慕容馨恰经过那打着盹儿的鹦鹉身旁，那鹦鹉将那眼皮掀开，口中咕咕几声，复又合上眼睡过去。
慕容馨却走不动了，转身回到那二人面前，“掌柜的，这玉珰我还是要了。”说罢从袖子里掏出一块碎银，搁在案上。
掌柜的一愣，笑容敛了几分，“慕容姑娘不会是搞错了吧，方才你明明说你不要了，再者，这么点银子，还不够买个匣子。”
“这玉珰就值这个价，掌柜的恐怕比我清楚。”慕容馨不退不让。
掌柜的面上又冷了几分，“慕容姑娘，这位公子是识货的，才会看上我们镇店的宝贝。既然姑娘看不上，也不用扰了这位公子的兴致。我以为慕容家乔木世卿，断不会有蛮不讲理的”
慕容馨再不睬他，转向那公子，“这玉珰不过是城郊山里的山料，值多少银子，公子心里应该有数了。我看不惯店家欺客，不过若是公子坚持要买，那也是你情我愿的事情。”说罢，返身出了店门。
走到门外，听见里面那公子的声音，“帮我包起来，这一对我要了”
第5章 转角重逢（）
慕容馨遣了马车先行回府，自个儿抱着匣子沿着长街慢行。方才店铺里的一幕，想来也觉着自己多管闲事。
好心提醒那位公子莫被店家宰了，岂料人家竟心甘情愿被宰看着也不像是等闲人家的子弟，却这般不识货
正摇头想着，前面一暗，被人拦了去路。她抬眼见着面前三个闲汉，皆是陌生的样子。其中一个道：“小姑娘一个人出来，要不要哥几个陪着？不然多寂寞”其余几个皆大笑着应和。
慕容馨眼瞧着四周，什么时候竟拐入了一条小巷。虽有行人路过，却看着那闲汉身高马大，无人敢过问。
打架这事，是唯一一件她没尝试的。柳溪泠倒确实是撺掇过她，一起找一位女侠客学些拳脚，她却实在是生性懒散，到后来柳溪泠也就放弃了。如今看来，当初倒确实是应该好好学几招的。
她脑子里转了几转，掩着口咳嗽了数声，“原本一起逛逛也没什么，不过身染顽疾一直不愈”说话间露出手腕红点斑斑的一处。
那几人见状果然有些迟疑，互相看了几眼，其中一人又道，“既然不能一起逛，那姑娘手中的匣子，不如送给我们哥几个，就当个见面礼”言罢，伸手就来抢那匣子。
慕容馨将那匣子紧紧抱在怀中，娘亲难得添置一个钗子，定是为了下月的寿辰，岂能容他人抢了去。而眼下天时地利都实在不帮忙，她脑中急转，却也想不出更好的脱身法子。
那闲汉眼看就要抓住她的手臂，却忽觉肘间一痛，低头一瞧，竟是被一粒铜珠击中，酸痛不已。当下拔出腰间匕首，恶声道：“姑娘竟还带着暗器？那就莫怪我们几个不客气了。”
说话间已将她的浅露扯去，将那匕首架在她的脖颈间，劈手去抢她怀中木匣。
慕容馨袖中忽地弹出什么，在那人面前爆出烟雾，那人顿觉眼中辛辣，哇哇大叫着退开几步，另外两人也急忙抢上前查看。她再不迟疑，拔腿就往巷口跑去。
身后三人回过神，复又追上前来。慕容馨抱着匣子奋力跑着，直到觉着两腿再无力气之时，却猛地撞入一个怀抱。
抬头一看，却是方才店里的那位公子，她一把扯了他的袖子，“快走！后面几个凶徒手中有匕首，跑到长街上就没事了”
一扯没扯动，那公子正微笑着看着她握着自己的手臂，抬眼道：“姑娘你受伤了，你这么拉着我，我没法帮你的忙。”
慕容馨觉得今天两次遇见这个人，实在是倒霉的厉害，“你再不走，就真的走不了了”说罢回头一看，就愣住了。
后面那三个闲汉已伏在地上，哆哆嗦嗦，嘴里念叨着：“大人饶命，小的再不敢了”面前立着两个人，看样子是这公子的随从，似乎也只是随意地站着看热闹。
慕容馨松了手，才觉得有些晕。
这事情急转地有点快，再者，她的衣襟上怎么这么多血迹。
她从小怕血，平素被绣针刺破了指尖都要晕，此番简直可怖之极。
她急忙转开目光，极力忍着晕眩，“多谢公子方才真的被那店家诳了，我有位辨识玉器的朋友，可以帮你看看”
他瞧着她的样子，觉得今日的确是有些特别。方才在店铺里，被她抓了一次，此番又被她抓了一次。
论样貌，走在大街上实在不算出众。一直掩在浅露下的双眸，却是动人心魄。如今没有浅露的遮挡，这么看着，竟是忍不住想一看再看。
她手里紧紧抱着木匣子，微微皱着眉。他不觉又笑了笑，明明心里柔软的很，偏偏古道热肠，端出一幅很厉害的样子。
“姑娘受的伤不轻，这么多血”他的话没说完，眼前的人儿再支持不住，软软地倒下去，被他伸手揽在怀中。
一旁的侍者这才上前，躬身道：“公子，该回去了。”
他垂目望着她偎在怀中的面容，仍微蹙着眉，仿佛仍嘀咕着孺子不可教的样子低声道：“将伤口清理干净，送她回慕容府”
慕容馨醒来的时候，睁着眼努力回忆了一下，腾地一下坐起身。
娘亲坐在榻前，正将敷完的药收拾干净。
“娘亲我”她低头喏喏。
“难得遣你出门办个事儿，你就把自己弄成这样。平素里，和你先生可也是这么逛的？”洛子矜淡淡道。
慕容馨的脑袋嗡的一响，娘亲到底是哪座山头的神仙，自己的行踪一向以为遮掩得好，竟一直没逃过她的视线。
“我没有”话说道一半，猛想起钗子，急道：“那木匣子呢？钗子可丢了？”
洛子矜将手擦拭干净，不紧不慢道：“好好的在我屋里。”
慕容馨拍了拍胸口，“那就好”牵扯到脖颈间的伤口，不由咧了咧嘴，“娘，是不是考虑给我些更厉害的东西防身”
“你有，只不过你尚不知道如何使用。”洛子矜的神情又有些渺渺，眸光落在榻前案上的一只青瓷瓶上。
慕容馨瞧着陌生，“这是什么？”
“上好的雪玉膏，怎样的伤疤都可以去得干净。”
“哪儿来的？”慕容馨拿在手中把玩。
“和你一起被送回来的。”
慕容馨想着今日两次遇见的那人，倒不好再仔细问，佯装困倦打了个哈欠，“说了几句话又困了”
洛子矜将她的被衾拢了拢，“那就好好睡，别辜负了人家一番好意”
后面的话，慕容馨没听清，她很快就沉沉睡去，自然错过了娘亲一声叹息。
第6章 罗裳初试（）
慕容老太太的寿辰和娘亲是同一天，府里头自然是没人知道第九房夫人的生辰，张灯结彩全是为了老太太的寿宴准备着。
慕容馨自小看惯了，虽然也疑虑过为何娘亲如此不在意，到后来也就看淡了。每年这一日，父亲在老太太房里献殷勤，她总是在娘亲的屋子里陪着吃一碗面。
这碗面，慕容馨每年都盼着。好吃到令她念想着就口水直流的，这世上也这没有别的什么了。
面是娘亲亲手做的，能看到的食材也没什么特别，端上来也就是汤里缠缠绕绕细滑的幼面，有些碧色的菜叶和切碎了的料。然而那汤里不知添了什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