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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就不是我的设计了。你对我的设计没有起码的尊重,这点我完全不能接受。”
萧岸眼里闪过的一丝厌恶,陆觐然是收到了:“别什么都上升到不尊重行吗?我们现在是一个团队,需要互相妥协,你的设计稿不合理,就得改!关键是我们没有时间去做你所谓的测试。我不需要满分,我只要按时完成任务!”
显然,这丝厌恶钟有时也接收到了,不然也不会突然口不择言:“你他妈就这点追求?一个设计师,只知道处处妥协,连自己都不能做到对作品百分之百满意,你怎么去满足客户?”
“钟有时,是你更了解客户,还是我更了解客户?如果你真的比我了解,你会混成现在这样?”
半小时后,钟有时站在完全陌生的街边,又抽了两口烟。可惜肺早已忘记了尼古丁的味道,呛得她泪眼汪汪。连肺都忘记尼古丁的味道了,脑子怎么就偏偏还忘不掉那些糟糕的过去?愤而又吸两口,憋着气死活不让自己再咳。
这时,突然有人狠狠拍了下她的肩。
钟有时吓一跳,拿烟的手都在抖。不会碰上警察查身份吧?她可没带任何证件。
钟有时吓得缩着脖子,心惊胆战地回头。站她身后的,竟是张熟悉的脸。
或许我们该回到半个小时前,刚经历过激烈争执的走廊上。再无可辩驳的钟有时掉头就往走廊深处走去,萧岸也不含糊,直接回了套房,砰的一声关上门。二人分头离去的动作如此娴熟,之前真的彼此不相识?陆觐然是不信的。围观了这场实力悬殊的对抗,陆觐然本该关上门,回去继续睡觉,可就当他正要合上门时,走廊深处传来叮的一声电梯提示音——那小脏辫显然是要离开酒店。
如果他没记错,她脚上还穿着酒店的拖鞋。陆觐然换上鞋,带上外套追出去时,电梯正好抵达一层。看着电梯的指示灯停在“1”这个数字上未再变动,陆觐然连忙按下另一边的电梯。
追到路边时,那个身影正巧一闪就消失在了拐角。
大半夜的,自己为什么要陪着这女的游街?陆觐然都快要被自己的善良感动了。也不知走了多久,她才终于如愿走进了一家还在营业的超市。
陆觐然看着她拿着包烟从超市里出来,看着她走到角落,点了烟,却是抽了两口就咳嗽得不行。而她脚上那双拖鞋,早已脏得不成样子。
陆觐然终于忍无可忍上前,拍拍她的肩。
她的肩膀蓦地一僵,慢得跟蜗牛似的回头。见到他,明显松了口气:“你怎么在这儿?”
她是松了口气。
陆觐然却被吓着了:“你怎么还哭了?”
钟有时眼睛虽然没有泪,但分明是通红的。她撇撇嘴,也不知是做贼心虚,还是真的满不在意:“被烟呛着了。”
陆觐然犹豫了一下,还是忍不住拍了拍她的头。
她的头发真的很软很细,『毛』茸茸的就像个黄『毛』丫头。
“我不管你跟萧岸是什么关系,我只以过来人的身份提醒你一句,有时候妥协并不是坏事,反而是一种蛰伏。等你爬到了所有人无法企及的高度,你再怎么由着自己的『性』子胡来,他们都照样拍手叫好。这才是这个世界的生存法则。”
这小脏辫此刻的眼神,任陆觐然自诩识人无数,也读不懂了。此刻距离不过10厘米,陆觐然一时不察,就被她一个低头,靠在了他肩上。
陆觐然下意识地退了半步,可又生生止住,如果他没猜错……“别把鼻涕蹭我衣服上。”陆觐然几乎是语气严厉地警告,那双脚却愣是杵在了原地,没有再退。
她的呼吸几乎全是鼻音,闷闷的,叫人听着心中直生郁结,偏偏还要装硬气:“知道了!”
没人发现,不远处路灯斑驳的阴影下,一亚裔男子面无表情地站在那儿,眼在暗处,身在明处,就这么手拿一件外套和一双女士鞋,迟迟没有靠近。
在这间住了不到一宿的总统套里,陆觐然抱着双臂,看着沙发上躺着的这位不速之客,终于忍不住下逐客令:“你能不能回你的隔壁去?”
钟有时躺在沙发上纹丝不动,这“厅长”她是做定了:“不能。”
陆觐然无奈。自己一时心软,这女的就蹬鼻子上脸,做人果真不能太善良:“你别忘了,你不好好工作,我可以告你的。”
可能因为最近在他这儿得到的待遇太好,他的话竟唬不住她了:“虽然你总拿这事儿吓唬我,但你本质上其实是个大好人,不会一言不合就把同胞往局子里送的。况且萧大设计师的团队这么牛叉,完全不需要我的协助就能按时交出成品、弥补你那40万的损失。我这种小喽啰,你就暂时先收留一晚吧,明儿我就收拾好东西,回我的viapadova去。”
真是个扶不起的阿斗,还是个歪理一套又一套的阿斗。
钟有时闭着眼睛躺在沙发上,头枕着双臂:“你我也算相识一场,祝你在米兰玩得开心、耍得愉快。下次你再来米兰,我给你当导游,免费的……”
砰的关门声彻底打断了钟有时的话。原来在她闭眼胡诌时,陆觐然已经进了卧室关了房门,只用这关门声回答她——
谁稀罕?
说实话,陆觐然还是有那么点儿稀罕的。
她的设计稿完全可以打到80分,是个可塑之才,可这一遇事就退缩的劲儿,注定成不了大事。
陆觐然站在房门后,来回踱着步看着表。
一刻钟过去了,这女的该敲门认错了。
半小时过去了,她现在敲门认错,还来得及。
59分过去了,再晚1分钟认错,我可不理你。
当时针终于跨过这难挨的一小时,陆觐然来回踱步的脚猛地一停。犹豫再三终于猛地一咬牙,拉开门。
他抛出去的橄榄枝有多少设计师抢破头去接,如今竟然受到此等冷落,真是不甘心:“钟有时!你敢不敢有点儿出息?这么窝囊给谁……”陆觐然满腔慷慨激昂的言辞戛然打住。
他关门前还在沙发上躺尸的那人,此刻早没了踪影。亏他对着空气喊话半天,她却真的走了。
钟有时回隔壁收拾行李时,就那几个设计师助理在。
“萧设计师临时有事出去了,不等他回来吗?”
等他回来干吗?再吵一架?钟有时笑笑:“不必了。”她主动退出,这些人自然微笑和她说再见。
“祝你们这次米兰行顺利。下次再来,我给你当导游,免费的。”这话和她刚才在隔壁说的如出一辙,而显然这番客套话,谁也没当真。
钟有时回到家,花半天时间把被赵哥他们翻得『乱』七八糟的屋子收拾了一遍。
花半天时间坐电脑前,浏览各种招聘信息,但凡看得顺眼的职位都发了简历。花半天时间打包了所有行李。
房间收拾一空,简直跟她刚搬来时一模一样。钟有时躺在唯一属于房东的那张床上,仰面看天花板,打算就这么度过这最后的半天时间。
丁零一声,手机响了,是她亲爱的老秦。视频那头的老秦,大墨镜、小毡帽、阔腿裤,整个人穿的都是今年秋冬流行款。显然老秦刚回到家,墨镜还来不及摘就急忙呼叫她:“老钟,想我没呀?我被方文盲提溜去纽约出了趟差,可把我累死了。”
“难怪呢,我说你最近怎么都没发博臭你老板。”
老秦摘了墨镜往沙发上一躺,摆出和钟有时一模一样的姿势:“出差这段时间,我都不敢开私人电脑,万一被他发现我电脑里那些小秘密了,他肯定趁半夜做掉我。”
老秦无意间瞟见她这边的背景,惊得坐了起来:“我去,你终于舍得收拾你那狗窝啦?”
钟有时看看屏幕里的自己,应该没什么异常吧?这才笑笑:“佛罗伦萨有个面试,我打算去试试,成了的话,我就彻底跟米兰说再见。”
“不行就回国吧。咱们一起写公众号,现在公众号挺挣钱的,做个软广够吃一个月了,比打工强。”
第8章 米兰之行(8)()
自以为粉饰得很好的表情,在这时终于『露』出一丝破绽,看得那端的秦子彧立即改口:“算了算了当我没说。咱们那帮同学里,现在还在正儿八经做设计的,也就你们几个了。我不打击你积极『性』。”说着不忘连拍自己的嘴。
钟有时环顾一下四周,空旷的房间、几个大纸箱、几个行李箱。还需要老秦出面打击她积极『性』吗?现实早已将她打击得透透的了。
叮咚一声,门铃响了。
钟有时终于舍得爬起来,拿着手机往门边赶:“我叫的比萨到了。”
一听有比萨,老秦也坐不住了,明显咽了口唾沫,趁着钟有时往门边赶的工夫,她也轻车熟路地点开外卖软件,一边滑着页面一边问:“对了,你在米兰都待那么多年了,怎么突然想到搬去佛罗伦萨?”
“不是你总说吗,佛罗伦萨男是全意质量最高的,还六块腹肌,不,八块……”钟有时一边调侃着一边拉开房门。
门外站着的,却并非她熟悉的那位留着大胡子、看似40岁实则18岁的送餐小弟。
钟有时一头雾水地拿着这封挂号信回了屋。
视频那头的秦子彧点完外卖,返回视频页面一看:“比萨呢?”
比萨没有。钟有时裁开信封,只得一张法院传票。
她被告了。
钟有时再也顾不上去讨论佛罗伦萨的帅哥们腹肌到底有几块,手一抖就掐了视频通话,盯着手中传票反复看。她没看错,那姓陆的竟真的要求她赔偿40万的损失。
如今这屋子空旷得足够她来回踱步、咬牙切齿、骂爹喊娘。最终,钟有时深吸一口气,忍下所有冲动,颤颤巍巍地拿起手机。幸好,姓陆的微信号她还没删:“老大,咱们之间是不是有什么误会?”
写完这句,自己读一遍,总觉得语气太硬,在句尾加了个“呀”字——“老大,咱们之间是不是有什么误会呀?”
再读一遍,似乎那个“呀”字也不够表达自己讨好的姿态,又在句尾加了个傻笑的表情,这才满意地点击发送。
显然现实还嫌对她打击得不够,都不给她一个焦急等待回复的机会,就果断甩了一句冷冰冰的系统提示:“对方已开启好友验证。”
钟有时盯着这行字:对方已开启好友验证。
对方已开启好友验证。
对方已开启好友验证……
瞬间急火攻心,她猛地把手机给摔了。
本该踏上火车去佛罗伦萨的钟有时,揣着被自己摔碎了屏的手机,开始了漫漫寻人之旅。
寻到酒店,人已经撤了。试着向前台打听,陆觐然倒真的给她留了话:“法院见。”
看着字条上那笔锋犀利的三个字,钟有时千忍万忍,终于忍住了二摔手机的冲动。毕竟再摔一次,手机就真的得报废了。
她还能去哪儿找他?难不成真的要法院见?
一筹莫展时,钟有时突然灵光一闪:宋姐的婚礼!
19号!就在明天!
陆觐然抵达教堂时,不少宾客已提前到场。
新郎是传统天主教徒,婚礼形式自然安排得一板一眼,女宾着浅『色』连衣裙,男宾着西服,这都是邀请函里特别声明过的。陆觐然也照办,领结一丝不苟,衣襟浆得笔挺。
当然,他得先行去休息室,和宋姐打个照面。他敲响休息室的门没一会儿,宋姐唯一的伴娘就前来应门了——宋栀。
宋栀今儿穿了件薰衣草『色』的长裙,简约得不戴半点饰品,却依旧光彩夺目。以至于陆觐然目光定格许久,好不容易才移向梳妆台前做最后准备的宋姐。
宋姐身上的婚纱——这也是陆觐然第一次窥见这件婚纱的真容。萧岸的工作能力果然不容人质疑半分。整件婚纱都在发光,衬得宋姐也光彩熠熠。
陆觐然笑:“你今天真的太……”却有另一敲门声打断了他的话。
陆觐然回头一瞧,先走进他视线的,是一头小脏辫。
继而才是那熟悉的、小痞子一般的声音:“宋姐!”
门外透进的光线天鹅绒般柔软,使得走进来的女人亦圈着一层『毛』茸茸的光晕。休息室里的三个人齐齐闻声望过去,谁的眼里有一瞬间的花开花落,却又偏偏粉饰出一派面无表情?
钟有时就这么踏着三个人的目光走了进来。脸上的笑意拿捏得很好,稍扬一分则显娇俏,稍垂一分则显娇弱——谁让她这是腆着脸求和来的?累。
宋姐在自己婚礼当天见到这许久不曾碰面的学生,开心得都顾不上曳地的裙摆,勉强提溜着裙摆两边,径直朝钟有时走了过来:“你不是说明年春夏订单太多,太忙来不了了吗?”
“明年春夏订单太多……”钟有时心虚得就差被自己一口唾沫呛死,不自觉抬头瞄一眼宋姐身后那个原本面无表情的男人——果然此刻的陆觐然嘴角噙着半点笑,眉梢扬起半寸挑,分明在取笑她吹牛吹上天。
“当然你的婚礼最重要啦!”
骗子嘴够甜,宋姐笑呵呵,原本一直处于围观状态的陆觐然不承想这时宋姐竟拉他入局。宋姐手一抻,就把他挽了过去:“对了,觐然,这孩子跟你还颇有渊源。”
“颇有渊源”四字一出,陆觐然想这小脏辫估计也跟自己一样吓了一跳。自小脏辫进门起,他俩眼神都没正式对上过,俨然就是两个毫不相干的人。他是心思深、表情浅,这小脏辫是骗术高、脸皮厚,明明就是装傻组合,难道还被宋姐读出了破绽?
显然宋姐随后出口的话,二人谁也没料到:
“她可是你前几年办的资助计划里,资助过的学生。”
然栀基金未正式成立前,他与人合作试水过几项资助计划,有成有败。当然和如今的然栀基金的规模相比,当年的资助计划太不足挂齿。陆觐然还以为小脏辫会和他一样诧异,不承想这小脏辫一副早已心知肚明的样子,还在那儿装作和他初次见面的样子:“陆先生,我这样突然闯进来,没打扰到你们吧?”
既然她要装作初次见面,那么,陆觐然收起满腔诧异,客气而疏离地笑道:“你好。”
令陆觐然意外的还不止于此。他以为她此行是来求饶的,可她竟然在整个婚礼前后,都没有私下里找过他。
婚礼开始前半小时新郎已准备就绪。米兰当地有名的华裔,40多岁该有的样貌与气度,站在牧师跟前,不发一言已是不怒自威。奢侈品集团高管,在场多少女士手里提的名牌包都出自他家。即便在这个观念开放的国度,一个40岁的黄金单身汉要娶一个年长自己半轮有余的女人,这女人无论在谁眼中,都是妥妥的人生赢家。
宾客席中的所有人,目光无不聚集在这对新人身上,唯独陆觐然,偶一走神目光便扫向了后几排的角落。那头脏辫在人群之中,他一眼就能分辨。他突然有些好奇,这小脏辫在走神想些什么。钟有时一路目送宋姐踏着舒缓的音乐进场。
阳光透过玻璃墙体一片一片折『射』在宋姐身着的那件婚纱上,熠熠生辉。一个女人平生最美的时刻不过如此了,可没人知道这件婚纱的原稿就出自她手。
当然她也不想让人知道。毕竟这件婚纱烙了萧岸的名可以增值,可若是烙上她的名……
旁座的两位年轻女宾在她耳边窃窃私语着:“我以后一定要穿着萧岸设计的婚纱结婚。”
别人的艳羡,钟有时听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