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多莱终于忍不住抽噎了一声，他狠狠抹掉眼泪，抬起头，直视着林恩，水洗过的眼睛如璀璨星芒。
“难道我恢复了记忆，现在的我就可以被抹杀掉么？”
“先生，你是因为肖牧白才这样对我么？”
……
林恩神『色』微沉，“你想起了什么？”
“什么都没有。”多莱说：“我只是听你们说过这个名字。”
多莱问：“先生，如果你只是从人鱼培育中心领回了一条普普通通的人鱼，你也会对他说这样的话么？”
林恩说：“多莱，这和你之前经历了什么没有关系……”
多莱打断林恩，“先生，我想知道。”
林恩拧起眉头注视着多莱，笑意渐渐消失，唇角变成一条平整直线。
“我会的。”他淡淡的说，“我说了，这和你以前经历了什么没有关系。”
他从一旁的桌子上拿过一个盒子，从里面抽出一根香烟点上，多么有趣，人类已经发展了这么多年，每年有数以万计的东西被发明然后淘汰，却只有这个东西巧妙地幸存了下来。
林恩吸了口烟，然后缓缓吐出，面容在白『色』的烟雾中模糊不清，他的声音听起来有些凉薄，“开诚布公地说，我讨厌所有不在计划之内的东西，譬如我父母兄长的死，譬如这二十年……”
他顿了顿，“譬如你。”
多莱想到安茜在教他星际语的时候，曾经教过他一个词叫：难过。
他当时不理解这个词的意思，所以他问安茜，难过到底是一种什么样的感觉？
安茜说：“你最喜欢吃的东西是什么？”
多莱想了想，“鱼片粥。”
安茜说：“那当你准备熬鱼片粥的时候，你发现家里没有鱼肉了，于是你出去买，可当你买回来熬好粥以后，你尝了一口，你发现你买的鱼肉坏掉了，整锅粥都不能喝了，你不得不倒掉它。这个时候你的感觉就叫难过。”
多莱当时觉得安茜说的很有道理，现在他想想，那时候对方说的其实还是很浅显。
真正的难过分明比只能倒掉自己最喜欢的鱼片粥还要难过的多，就像初次斩尾，就像每次化腿，能让你自然而然的就冒出一个想法，为什么不直接消失掉呢？
“可是没有用。”
林恩说：“什么？”
多莱咬牙，“可是你讨厌也没有用。所有的一切都已经成了事实，你只能接受它们，接受我。”
林恩捻灭指间明灭的烟火，似是而非地回答，“多莱，你就像我的孩子，我并没有那么讨厌你。”
林恩那边传来敲门声，他向声音传来的方向看了一眼，做了个抱歉的手势。
“看来我要先挂断了。”林恩歉意地说：“我这边有点事要处理。
多莱这才注意到光屏所投『射』出来的背景并不在家里。
眼看着林恩已经要切断联系，多莱急急地说：“先生。”
“嗯。”林恩抬眼看他。
“我三天后就要回家了。”多莱轻轻攥紧拳头说：“回去后我想和你一起睡。”
林恩愣了愣，然后『露』出一个包容宠溺的笑，好像在对着自己不听话的孩子，“你睡哪里都可以，多莱。”
他切断了联系，光屏彻底黑掉了。
多莱一个人在水池边发了会儿呆，撩起水洗了把脸，一个人慢吞吞地走回了卧室。
卧室的灯已经关了，他踢掉鞋子，抹黑爬上床，把脸藏进了被子里面。
“喂。”黑暗中忽然响起一道声音。
多莱吓了一跳，他打了个嗝，声音微弱的问：“安池，你还没睡么？”
对方沉默了一下，“你哭了？”
“没、没有。”
“骗我？”对方冷笑了一声，直接从床上起来，走了过来，一把将多莱拽起来，手掌粗暴地在多莱脸上抹了一把。
“这是什么？你流的口水么？”
多莱瓮声瓮气地说：“我想睡觉。”
“边哭边睡？”安池靠在他床边，抱着臂嘲讽，“你真是比星网上那些小白花女主角听起来还凄惨。”
“我不是小白花，我是人鱼。”多莱被暂时转移了注意力，“植物也能变成人么？”
智障人鱼！
“我才懒得管你。”安池起身回到自己的床上，“无可救『药』的小傻子。”
房间重新恢复了安静，黑暗中只听得见两人的呼吸声。
多莱犹豫了一阵，小声说：“对不起，安池，我骗了你。我刚才并没有去池子里游泳，我只是去打了个电话。”
“我早就看出来了，你撒谎的技巧又不高明。”顿了顿，安池问：“给你的匹配者？”
多莱嗯了一声。
“他不让你住校了还是不让你上学了？”
“都没有。”多莱说：“我只是感觉他不太喜欢我。”
安池干巴巴地哦了一声。
多莱问：“……这是什么意思？”
“我也没和你认识多长时间，所以我觉得说这种话不太好，但……唉，随便你爱不爱听，我还是想说。”安池说：“多莱，凭什么你的适配者就一定要喜欢你呢？因为你是人鱼，还是因为你长的好看？”
“真正的爱应该是久处不厌，而不是乍见之欢。”安池说：“老实说，我不太懂现在的那些人鱼，他们既厌恶人类对他们的痴『迷』，又对这种痴『迷』引以为豪，好像那真的是爱情一样，可他们有什么吸引人的地方？除了肤浅的皮囊，他们还有什么？”
“没有哪条法｜律规定人类就必须喜欢人鱼不是么？就算有一千个人都喜欢你，只要有一个人不喜欢你，那这也是正常的。”安池说：“小傻子，虽然你有的时候有点可爱，但如果我是人类，我也不会和你谈恋爱的，爱是要比喜欢更成熟的东西。所以，我觉得你的适配者没做错什么，如果你真的喜欢他，那你就应该让自己变得优秀，优秀到他真的把你和他平等看待，这样你们才有产生爱的可能。”
“他既然是你的适配者，那我觉得应该还是很容易对你产生感觉的。”
……
“安池，你真是一条有志向的人鱼。”多莱弱弱地问：“那你是为了找到真爱才来上学的么？”
“谈恋爱是你这种小傻子干的事。”安池用鄙夷的眼神看了多莱一眼，“我的征途可是星辰大海，好好学着点吧，跟我一个寝室绝对是你毕生的荣幸。”
多莱深感赞同。
林恩断掉了星际云的连接，抬头看向门口。
那里站着一位穿着白大褂的年轻人，他的瞳『色』一金一碧，看起来有种怪诞的吸引力，此时他正倚着门在星际云上刷着星网。听见声音，他头也不抬地问：“聊完了？”
“嗯。”
“你的小人鱼恐怕要伤心坏了。”
林恩说：“我以为我是来这里做精神重构的。”
“你不说这件事，我还以为你是来这里和你的小人鱼沟通感情的。”程恪假笑了一下，他收起自己的星际云，把它放进自己的上衣口袋里，“看什么？不是每个人都喜欢把这东西像个手铐似的扣在手上或者拴在脖子上好么？”
林恩问：“这是我最后一次精神重构么？”
“准确地说，倒数第三次。”程恪走过去启动重构室的按钮，示意林恩躺进去，“但经过这半个多月对你身体的修复，你已经可以尝试一些中等强度的训练，比如，那个所谓的虚拟机甲联赛。”
“虽然我不能保证你的名次，但作为一个专业的医学研究员，我能保证你这次绝对不会再出现上次那种精神体系整个崩溃的状况。”他补充说：“当然，你也知道，你上次出现那种情况绝大多数原因是因为你自己任『性』妄为吧。”
林恩神情淡漠，没说什么。
离开这里之前，林恩被程恪叫住，他把自己的星际云从口袋里掏出来，给林恩传了一份电子名片。
“这是我的一位好友，他叫霍利，是一个优秀的心理咨询师。”程恪吹了声口哨，举起双手，“嘿，别用那种眼神看我好么？我才不会没事闲的去给你洗脑什么的，我是个纯粹的自由主义者，我做的一切出发点都是为了我的病人，我只是觉得你需要这个。”
他耸耸肩，“当然，如果你觉得自己没问题，删了这个也无所谓。”
林恩在星际云上点了接受，转身跨出房门。
第28章（）
2
天渐渐阴了下来，太阳被遮住，细密的雨丝飘落下来，在地上冲出一道道浑浊的污垢。
小少爷嘴唇颤抖，“你、你不能杀我。”
“哦？”肖牧白漫不经心地说：“为什么呢？”
“首领、首领他很宠爱我。”小少爷像是抓住了最后一根救命稻草，他用力掰着肖牧白扼住他脖颈的手，脸『色』涨紫，拼命想谋求一丝空气，“如果我死了，他不会放过你。”
肖牧白微微眯起眼睛，他声音轻柔，语调湿滑，如毒蛇森森地吐着信子，“小少爷，你大概还不太了解白垩星的生存法则……你实在应该向刚才那些孩子学习学习。”
“像你这样的玩物，杀了也就杀了，要多少没有呢？”他收紧掌心，看着对方拼命挣扎，“你真以为首领会为了你而向我发作？”
偷鸡不成蚀把米！
小少爷本来想借着这件事要挟肖牧白，让他送自己回家，却没想到这个疯子发起疯来这么不管不顾。
“肖……你的人鱼要死了。”小少爷勉强说道：“我姐姐是人鱼，我、我学过这方面的知识，放了我，我教你怎么养它。”
不用他说肖牧白也知道，那个刚刚破壳的小东西此刻浑身发烫，正在他口袋里小声哼唧。
他神『色』漠然，只有眉尖微微挑起，像是在权衡利弊。半晌，他松开了对小少爷的桎梏，从口袋里拿出一条帕子，从指根擦到指尖，然后用锃亮的皮靴踩进泥水里。
“感谢你姐姐吧。”他淡淡的说：“她让你这条命显得还有点意义。”
他将小少爷带回自己的住所，把人鱼幼崽掏出来放到他面前。
“治好它，或者和它一起死。”
小少爷勉强定了定神，强迫自己伸出手哆哆嗦嗦的查看了一遍人鱼。“这是一条雄『性』人鱼。”他说：“很奇怪，他不该这么早破壳的，他还没有发育完全，你看他的尾巴，这里本该有颜『色』的。”
肖牧白冷淡地靠墙站着，眼皮也不抬一下。
小少爷咬咬牙，“这太难了，你完全可以再去抢一条更健康的人鱼幼崽，你真的要治好他么？”
这怎么可能？他刚才的话全都是为了活下来胡诌的，他才不是什么专业的人鱼医护人员，怎么可能治得好一条没有发育完全的，淋了雨还正在发热的人鱼幼崽？”
“活着或者死。”肖牧白说：“选择权在你自己手里。”
这个败类！
死马当活马医了，小少爷咬紧腮帮，“我要b2针剂和a25营养『液』，如果你搞不来这些，就算杀了我也没办法。”
这些都是稀缺物资，组合起来可以当作人鱼体质增强剂来用，虽然他也不知道能不能有效果，但反正他能想出来的只有这一个法子。
可这些东西就算在联邦都不好买，别说肖牧白只是首领手下的一个小部下，就算首领那里也不一定能有。
肖牧白走进里屋，过了几分钟，像扔垃圾一样把东西扔到他面前。
“治好他。”这个疯子言简意赅地说。
小少爷不可置信地拿起来看了一眼，居然还没过期，而且连生产日期都是三天前，他是怎么搞到的？
现在没时间纠结这个了，他手忙脚『乱』的拆开封装，按照记忆里的比例兑好，给小人鱼注『射』了进去。
等『药』见效的半个小时，绝对是小少爷这辈子经历过的最漫长的半小时，等小人鱼体表的温度降下来，呼吸也开始平稳时，他忍不住腿脚一软，坐到了地上。
后背已经全湿透了。
肖牧白走过去用手指碰了碰小人鱼软软的身体，在睡梦中被人打扰，小人鱼不太开心的咋了咋嘴，拖着胖乎乎的鱼尾翻了个身继续睡了。
确定温度已经完全降了下来，肖牧白有点嫌弃地皱起眉，脚尖踹了踹小少爷瘫软在地的身体，没什么耐心地提醒道：“你可以滚了。”
这绝对是他今天听到的最动听的一句话。小少爷连滚带爬的站起来，手掌随便在裤子上擦了擦就要夺门而出。
开玩笑，他根本不懂什么医学，万一他瞎打的那一针出现什么后遗症，那他不是要给一条连牙都没长的人鱼陪葬？
“等等。”
小少爷苦『逼』地停住了脚步。
肖牧白指了指睡得正香的小人鱼，“以后你就是他的专属私人医生。”他以一种吩咐的口吻，“作为回报，我会让你变成一个人。”
从一个玩物变成一个人，这意味着他可以不用在侍奉首领，而且有肖牧白的庇护，他完全可以比现在活得更好，这在白垩星绝对是天大的回报！
小少爷心动极了，但还是硬着头皮说：“我其实没有读过医科。”
肖牧白说：“你可以学。”
小少爷哽了一下，不敢相信地问：“你知道我其实什么都不会？”
肖牧白嘲弄的笑了一下，他反问：“你觉得你看起来像是什么都会的样子？”
“那你还放心把人鱼交给我？”
肖牧白啧了一声，不耐烦地皱起眉『毛』，“我发掘了你自己都不知道的潜能，你不应该感谢我？”
“现在，趁我还没改变主意，从这里滚出去。”
小少爷麻溜地滚了。
肖牧白走到桌边坐下，桌子上放着一个小篮子，里面垫着碎布面团，小人鱼正躺在里面呼呼地睡着。
肖牧白看着看着，忽然起了玩心，用手指去戳对方随着呼吸一颤一颤的尾巴尖。
小人鱼抖了一下，茫茫然睁开了眼睛。
他的眼睛黑亮黑亮的，润泽纯净，像宇宙中沉默永恒的星石。
小人鱼轻轻“啾”了一声，干嘛，很困，想睡觉。
“不许睡。”肖牧白蛮横地说：“陪我呆着。”
“啾”，困。
“困也不许睡。”肖牧白说：“我现在很无聊，是我把你孵化出来的，你要听我的。”
小人鱼懵懂的看了他一眼，“啾”。
好吧，爸爸。
“不许叫我爸爸。”肖牧白黑了脸。
“啾”，那叫什么呢？
“叫……”肖牧白思索了一下，“叫哥哥吧。”
小人鱼眼睛都要睁不开了，薄薄的上眼皮和下眼皮好像连在了一起，他乖巧地“啾”了一声，哥哥，想睡觉。
“我不想睡觉。”肖牧白冷酷地说：“所以你也不许睡。”
他用指尖戳了戳人鱼幼崽柔软细嫩的脸颊，很有兴致地说：“我们来给你取一个名字吧。”
小人鱼吧唧了一下嘴巴，抱住了他的指尖。
“叫什么好呢？”
肖牧白紧锁眉头，他翻找着自己大脑里为数不多的记忆，这简直比在六架s3型的追逐下逃出生天还要困难，他曾经成功穿越过最密集的小行星带并甩掉了追击者，如今却为了一个名字而愁眉不展。
“小花？狗蛋？……”
小人鱼困的直点脑袋。
随便啦，我只想睡觉。小人鱼很委屈的想，爸爸好奇怪，他为什么不让我睡觉。
他在心里还是管肖牧白叫爸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