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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很抱歉，多莱。我这里出了一点状况。”林恩感觉喉咙里甜丝丝的，充满了血腥气，声音也干的要命，这是泡了太长时间修复仓留下来的后遗症，“是谁把我送回来的？”
以他现在的身体状况，进入模拟训练室还是太勉强了。在驾驶室的时候他就已经是在硬撑了，本来想先把多莱接回来再去医院，可还是没坚持下来。
“是安茜老师的丈夫。”多莱说，床边的柜子上放了一个小杯子，他用手指沾了点里面的水，小心翼翼地润湿林恩干裂的嘴唇，“他让你清醒后联系他。”
林恩把待机的哈利重启，从星际云里翻找出了艾文的联系方式，突然他意识到了什么，“多莱，你会说星际语了？”
“没有，我带了翻译器。安茜老师告诉我先不用去学校了。”多莱把粘在脖子上的小圆形黑『色』芯片『露』给林恩看，他还是很粘林恩，大概是被吓怕了，双手始终揪着林恩的衣服，“你消失了两天。”他小心翼翼地看着他，“我以为你不要我了。”
“我不会不要你的。”林恩耐心地重复道，他的头还是有些隐隐作痛，不过还可以忍受，“多莱，我要和艾文谈一些事情，你可以自己一个人呆一会儿吗？”
多莱睁大眼睛看着林恩，他想说我很害怕，我想和你多呆一会儿，然而他还是忍住了，点点头，“可以。”
他下了床，把自己弄『乱』的被子重新整理好，确保不会让林恩着凉。他动作有些生涩，被子也弄得歪歪扭扭的，但他在尝试着照顾一个人。
林恩生病了，就像前几天的自己一样，现在要他来照顾林恩了。
他走了出去，林恩看着他的背影。他注意到多莱走路的姿势虽然还是有点生涩僵硬，但比起之前已经走的很好了。
多莱走到门口，又转回身来。
“你醒了，我明天就要回去上学了。”他双手『插』着口袋，注视着林恩，靠着墙站着，看起来有些单薄。
“我喜欢学校，也会好好学习，如果你忙的话可以不用来接我，让哈利来就好了。”多莱注视着林恩，很认真的强调，“我很听话，一点都不麻烦。”
林恩不知道说什么，只嗯了一声。
多莱站在门口等了一会儿，没得到什么回应，他眼里带上几分失望，“那我下去了。”他说：“你需要什么就让哈利去叫我。”
然后他转身，走了出去。
林恩看着多莱的背影消失在门口，手指在星际云投影出来的虚拟屏幕上滑过，接通了艾文的私人电话。
“你终于醒了。”电话刚一接通，对方劈头盖脸就来了这么一句。
“怎么回事？”林恩『揉』了『揉』眉心，虚弱地问道。
“你自己干的好事你自己不清楚？”艾文恨恨地骂道：“神经损伤。”他言简意赅的解释，“你现在的身体根本负荷不了进入接驳仓所需要的强度，而且你在里面精神波动的太厉害，直接重创了你的大脑。”
艾文说：“按照程恪的说法，你成功把你的大脑从一块豆腐变成了一堆豆腐渣。”
“这么严重？”
艾文难得像年轻的时候那样翻了个白眼，“你头还疼么？”
“有点。”
“你在仓的修复仓里躺了两天，那种强度的浸泡下，断肢都能被刺激再生，你的头疼还没好全，你说严不严重？”
艾文搞不明白地问：“林恩，你明明知道自己的身体状况。怎么还会被一个年轻人三言两语挑拨的那么冲动？我把你放到后备队，是因为我知道你是个有节制的人，懂得如何根据自己的身体制定训练计划，不是为了害死我好不容易醒过来的朋友。你知道当雷利斯的长官把这件事告诉我时，我是什么感觉么？”
林恩沉默了一下，对这个话题避而不谈，而是抓住他之前话里一个陌生的人名，“程恪是谁？”
“是仓里专门负责你的研究员，仓的首席治疗师。”艾文挺厌烦地皱起眉，“你都不知道，当时我把你送过去的时候，他都要把我骂死了。从我做到这个位置上起，还真没有人敢这么骂过我了。”他模仿起程恪冷冰冰的语调，“自己什么情况不清楚么？真当我是上帝吗？下次不如直接送一具尸体过来，也省得浪费我的时间。”
林恩好笑的说：“他说话还挺刻薄。”
“说话虽然刻薄，可人却是个不折不扣的天才。”艾文眉目间带上一丝凝重，“林恩，你和我都为皇帝效力。我本来不该说这种话，可是说实话，仓那边近几年的发展真的不容小觑，现在联邦的势力已经远远强过我们。”
林恩说：“这些东西已经跟我没关系了。”
“林恩。”艾文瞪着眼睛，他已经习惯了多年不苟言笑，这样一看，额头上反而显出两条深深的皱纹，“你怎么能这么自毁士气，你明明知道皇帝还是很重视你的。”
就连这个老友，也还是和原来不一样了。
“我不是自毁士气。”林恩吸了口气，疲惫地闭上了眼睛，“你还不明白么，艾文？我做不到了。”
“二十年，这实在是太长了，我在基因修复『液』里躺了二十年，我周围的一切都变了，我已经不是二十年前的林恩了。”
“可是，你赢了。”艾文急切地说：“s6已经是目前联邦所能研制出的最强的机甲，你成功驾驶了它，并且打败了那个士兵。”
“那并不算完全成功的驾驭。”林恩说：“而且你也知道，我能打败沈括靠的不是机甲，而是计算，这在战场上是行不通的。”
“胡扯！”艾文怒气冲冲地说：“林恩，你就是在为你自己的懦弱找借口。你不肯接受现实带给你的落差，你不肯接受你已经不是二十年前的你的这个事实，你就像个乌龟，龟缩在自己的壳里，以为寸步不出就可以守着那些往日的辉煌度过一生！”
“那又怎么样？”
艾文不可思议地问：“你说什么？”
“我说，那又怎么样？”林恩睁开眼睛，冷冷的注视艾文，他伸出手指指着自己，“你看看我，看看我现在这个样子。你真的觉得我可以做到你说的那样，实现你，和那位皇帝陛下的期望，重拾二十年前的辉煌？”他发出一声怪里怪气的嘘声，“哈，那听起来简直像个笑话。”
从基因修复『液』中醒来的那一天开始，他就知道自己现在是个什么样的处境，所以他忍让、谦恭、温和、无害，收敛起所有的少年意气和骄傲脾『性』，活得像个与世无争的老好人。
将一头狼生生磨掉爪子、拔去獠牙，再将它生生地套进一张羊皮，那是一种什么样的痛苦？
二十年前的林恩从来直来直去，嚣张的要命，笑起来时，眼睛里像藏着太阳。
可二十年后呢？他为什么不再是那个样子了？
为什么这唯一一点点和二十年前的林恩相似的东西，还是他硬生生『逼』出来的呢？
艾文心里一酸，几乎口不能言。
“艾文，你说我赢了，可你见过哪个人只不过因为打了一场虚拟赛就在恢复仓里呆了两天？”林恩扶住额头，“你知道么？我从来没有哪一刻，像现在这样，觉得自己像个废物。”
艾文像吞了一块沉沉的铁块，一直向心肺坠去，他的话在舌尖转了两圈才艰难的吐出来：“林恩……你后悔醒过来了吗？”
林恩沉默了片刻，“我不知道。”
他抬手要切断连接。
“林恩，兄弟，听着！”艾文语声急促地说：“我知道我没权利去评论你什么，如果换成我是这样的处境，我不一定会比你做的更好。可是，你知道么……”
“这二十年里，最起码我，是真心的每时每刻都期望着你能醒过来。”
艾文表情略略柔和，“而且也不仅仅是我，你从前的那些下属们，他们也都无时不刻不在盼望你能醒过来。”
“林恩，我只是想让你知道，你的醒来不是没有意义的。”
林恩盯着窗外出神片刻。
第20章 思考（）
18
哈利走进多莱的房间时，房间里空无一人。
哈利略略“思索”了一下，把自己变成小潜水艇，潜进了水底。
多莱的贝壳床紧闭着，哈利在四周游了一圈，抬起机械手均匀地敲了三下浅蓝『色』的贝壳床。
“多莱，多莱，多莱。”
贝壳床咔的一声裂开了一条小小的缝隙，里面黑乎乎的，多莱的眼睛『露』了出来。
“你好啊，哈利。”他小声说。
“我可以进去么？”哈利问。
多莱犹豫了一下，“好吧。”他说，他在里面按了一个按钮，浅蓝『色』的贝壳缓缓打开，人鱼正翘着鱼尾坐在里面。
哈利蹦进去，把自己也挤了上去。
不算大的贝壳床上，小人鱼与小机器人并排沉默地坐着。
“哈利。”过了会儿，多莱开口问：“你怎么没有在上面陪着林恩。”
“主人让我下来的。”小机器人老实地回答。
“哦。”
两个非人类相对无言。
水流温柔的冲刷着身体，一根绿油油的水草被冲了过来，多莱伸手抓住，在手指上绕来绕去。又过了一会儿，他才干巴巴地说：“我是被先生赶下来的。”
“你在难过么？”哈利问。
“难过是什么意思？”
哈利又开始在星网上搜索，它一板一眼地把词条读出来，读到一半它感觉多莱可能还是听不太懂，就自发地把意思精简了一下，“……就是不舒服的意思。”
“哦。”这回多莱懂了，他想了想，闷闷地说：“那我可能是在难过吧。”
哈利不知道要说什么了，它趁着多莱不注意的时候偷偷上网查了一下这种情况应该该怎么办，然后按照上面说的问：“你为什么难过？”
“……我也不知道。”多莱双手支着下巴，他把那根水草放开了，出神地盯着那根水草飘走，这其实是一种很无聊的行为，因为水池里的水是流动的，这根水草早晚还会飘回来。
网上没有针对这句话的答案，哈利也黔驴技穷，两个非人类就这样干巴巴地坐着，又过了一会儿，多莱迟疑了一下，他问：“哈利，你有感情么？”
“我不知道。”哈利诚实地说，他伸手指了指自己的胸口，“我的所有情绪其实都是制造我的人写出来的代码，如果代码被清空了，我的所有思想也会跟着消失，我不知道这算不算我的感情。”
多莱沉默了一下，“我可以控制我的鱼尾了，我以为先生醒来看到这个会很开心的。”他喃喃地说：“哈利，你知道鱼尾化腿是什么感觉么？”
他的鱼尾在水流中轻轻摇摆着，幽蓝『色』的鳞片渐次泛起微光，在浅『色』的光晕中，他的鱼尾渐渐从中间分开了一条缝隙，鳞片翻动陷进身体，两条修长白皙的双腿显现出来。
“其实还是有点痛的。”他低头看着自己的双腿，感觉新奇似的在水里晃了晃，“安茜老师告诉我，每条人鱼只有在发情期后才会迎来斩尾期，而根据人鱼族的规定，发情期只有和爱的人一起度过才算真正的成年。”
“所以，每条人鱼其实是为了自己的爱人才甘愿忍受斩尾之痛的。”
多莱从床上跳下来，他离开池子，用挂在墙上的『毛』巾擦净自己身上的水迹，再把『毛』巾挂回去。他弯下腰，一件一件地穿上自己的衣服，然后站在了那里，“你知道么，哈利？”他咕哝道：“我觉得我是喜欢先生的。”
说完，他点点头，像是为了肯定什么，“嗯，我应该是喜欢先生的。”
过了半个月，经过安茜的考察，多莱的星际语终于勉强合格，他可以去和帝国科技大学人鱼系的学生一起上课了。
“你决定住校？”饭桌上，林恩问他，为了锻炼多莱的语言能力，现在林恩跟他说话的时候，已经不会再带着翻译器了，而是直接用星际语交流。
多莱有点紧张，他飞快地看了林恩一眼，然后屏住呼吸，小幅度的点了点头。
他其实不想在饭桌上和林恩说这件事情，但林恩最近好像都很忙，他也只有在这个时候才能和林恩说两句话。
他还是有点害怕林恩。
林恩沉『吟』了一下，放下了手里的餐具，“你真的已经考虑好了么，多莱？你上的大学是一所综合『性』的大学，里面有很多人类，你能适应这样的生活么？”
“我有很多人鱼同学。”多莱飞快地说，他盘子里的鱼肉被他用叉子捣的细碎，“他们大多数都是住校的。我马上就要上课了，安茜老师说，如果我有很多地方都和他们不一样，很有可能会被孤立。”
林恩一时没有说话，他用手指轻轻敲击着桌面，这代表他在思考，敲了几下后，他问：“多莱，你想和那些人鱼做朋友么？”
“我不知道。”多莱说，他的屁｜股在椅子上很不安分的磨蹭着，他不喜欢坐这种很硬的凳子，哈利之前在椅子上给他绑了一个坐垫，但他今天因为心里想着事情，坐下来的时候没注意就拉错了凳子，“是你让我上学的，交朋友也是上学的一部分，我想试试看。”
林恩看了他一眼，“如果你决定了，我不会反对。但周六周日的时候你要回来住，而且要保证自己的安全。”
也许是时代不同了，林恩想。在二十年前的时候，人鱼成年之后就只能呆在家里，连上大学都不可能，又怎么会住校呢？
时间在过去，这个腐朽的时代，也总该有一些让人重新对它萌生希望的发展。
“我也不会总和很多人呆在一起，安茜老师说，我还有许多课都需要单独辅导。”得到了同意，多莱看起来也并没有多兴奋，他戳了两下自己盘子里的鱼肉，问：“那你明天会送我过去么？”
“恐怕不行。”林恩说：“……多莱，好好吃饭……帝国科技大学那里碰到认识我的人可能『性』太大，我现在还不能让很多人见到我。”
因为害怕他以前的仇家会趁机对他下手，皇帝把他醒来的这个消息封锁了，仓那边的工作人员早就签过保密协议，所以现在知道他醒来这件事的人不超过十个。
多莱看起来更蔫儿了，不过他知道林恩决定的事情不是他能改变的，所以他只是低下头试图用叉子去把盘子里的鱼肉戳起来。
他尝试了好几次，可是鱼肉刚才被他切的太碎了，找不到一块还算完整的，唯一成功的一次还在半途中滑掉了。
多莱把叉子扔到了一遍，这太恶心了，他有点不太想吃了。
“我不吃了。”他很沮丧地说。
“哈利，给他换一盘。”林恩说。
哈利去给他换了一盘新的，浇了很好吃的糖醋汁的鱼肉。
多莱又开开心心的拿起了叉子。
他是真的容易满足，林恩看着小人鱼吃的鼓起来的腮帮，突然问：“多莱，你希望我送你去么？”
多莱犹豫了一下，咀嚼的速度慢了下来，最后他只是避重就轻的回答：“我要有一周都见不到你了。”
看来这半个多月，他和安茜学到的不仅仅是星际语。
林恩叹气，他也不知道自己为什么会突然不忍心，“这样，明天我送你去艾文那里，然后让安茜带你去学校好么？”
多莱开心的点头，他还没学会隐藏和推拒，所有情绪都很直白的写在了脸上——也许也不仅仅是脸上。
第21章 肖